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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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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骑营,大概是整个大营里,惟一没有陷入慌乱的地方。www.maxreader.net

营外的卫兵刚刚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风烟已经冲到了面前,一惊之下,脱口道:“站住!什么人敢擅闯虎骑营?!”

“啪”的一声,风烟的长鞭已经抽在了他脸上,“粮草着了火,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看热闹,我这是替萧帅教训你!”

这守兵还没等叫出痛来,风烟已经疾风般卷了进去,直闯督军主帐。

“哎,有人——”

他刚喊了半句,又有个黑影迎面一击,“闪远一点!”追上来的是宁如海,一拳把那守兵打得飞出了两步远,也直追着风烟闯了进去。

从营门到督军的大帐,一路上风烟长鞭到处,人仰马翻。守卫的士兵固然善战,可是禁不起陆风烟和宁如海这样的高手,加上他们来势太快,来不及阻拦,转眼工夫,风烟已经闯到了杨昭帐前!

隔了三步远,风烟的长鞭已经扫了出去,卷住大帐的门毡,“嘶”的一声,竟把整条门毡给拦腰扯了下来,“杨昭,你出来!”

“当当”两声,侍卫的大刀左右迎头砍下,却被风烟的长鞭抽中,这一鞭的来势疾而狠,侍卫一时握刀不住,手中的大刀竟随着长鞭荡飞了出去!

“谁敢再拦,就别怪我不客气。”风烟一鞭在手,“难道你们没听见,粮草库已经着了火,我要见杨昭。”

号角声中,虎骑营的人,已经潮水般向这边涌了过来,刀枪如林,迅速合成一个包围圈。

连风烟也不禁一惊,好快的速度!果然不愧是虎骑营,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集结过来了。

大帐里灯火通明,桌上还有一壶酒,看起来,他还蛮悠闲的嘛。粮草都被烧光了,他还能这样沉得住气!

宁如海和风烟已经被团团围住,无数刀枪密密麻麻的,一重重指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又是你!”佟大川一眼认出风烟,忍不住怒上心头,“前两次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又闯进来找死?”

“你闭嘴。”风烟打断了他,“我找的是杨昭。”

宁如海急道:“你这是做什么,风烟,你疯了不成吗?”他就知道,这个丫头要闯祸,拉都拉不住,这下子可倒好,连他自己都陷了进来。这样的情形,吃亏只怕是吃定了。

座上的杨昭,清俊沉默。

因为是在自己的营帐里,又都半夜了,他没穿盔甲,连军衣都只是随便地披在身上。他一只手还拿着酒杯,停在唇边。看样子风烟来得实在太突然,他连一点防备都没有。换做是别人,此刻早已经恼了,杨昭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你还真是缠上我了。”

风烟劈头就问:“外面的人都在救火,你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这是为什么?”

杨昭一只手扣好领口的扣子,缓缓起身,踱了两步,“没有我的命令,出了天大的事,他们也只能原地待命。”

“那么,你又在做什么?”风烟气极,“他们等你的命令?说得好,你是督军,外面的粮草都快要烧光了,居然还在这里喝酒作乐,你怎么坐得住啊?”

“这是我的军帐,我为什么坐不住?”杨昭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我倒是奇怪,你不去救火,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三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不怕不方便吗?”

“想不到,除了胆小、阴险、助纣为虐之外,你还有一样,无耻!”风烟几乎想打烂他脸上那丝玩味的笑意。

“不敢当。”杨昭的眉梢震了一下,“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抬举我的。”

“比起你做的那些事情来,我说的已经是客气了。”风烟盯着他,一个人刚刚做了这样卑鄙的事情,怎么还可以一派坦然?他难道就连一丝愧疚和心虚都没有吗?

“不知道陆姑娘指的是什么?”杨昭虽然是问话,语气里却连一丝询问之意都没有。

“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今天起火之前,袁小晚去过粮草库,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杨昭一怔,怎么,小晚被她盯上了吗?“就算她去过,又能说明什么?”他不动声色,“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粮草库起火的事,是跟袁小晚有关吧。”

风烟道:“不只是有关。我想,这把火根本就是你叫她去放的。”

她一语既出,满座皆惊!一时间帐内帐外,鸦雀无声。

“陆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杨昭的脸色也不禁一沉,“你是于谦手下的人吧,就连他,也未必有这个胆量这样跟我说话。你擅闯军营,作乱闹事,又以下犯上,我要是现在治你的罪,萧铁笠也保不住你。”

风烟唇边掠过一丝笑,“若是怕你,就不来了。杨指挥使位高权重,可是也高不过王公公吧?我连王公公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他身边的一条狗。”

什么?!

四周的鸦雀无声里,爆发出一阵骚动,像是一滴冷水滴进了沸油锅,立刻沸腾生烟!

宁如海只觉得脑门一阵晕。嘈杂的声浪里,听不出是多少人在吵嚷,吃惊的、愤怒的、不敢置信的,一下子迎面淹了过来。无数刀锋和枪尖,几乎同时指上了他的脸。如果不是虎骑营的军纪如铁,不敢妄动,只怕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马蜂窝了。这个陆风烟哪——宁如海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刚才怎么就没拦住她?这下子可好,指着杨昭的鼻子,骂他是王振身边的一条狗!只怕杨昭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得这样狗血淋头。只要他一句话,今儿晚上,风烟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无数人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在杨昭的身上,杨昭却抬眼看着刀枪丛里的风烟。

“我连王公公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他身边的一条狗。”清脆爽辣,宛若一记耳光,当众掴在他脸上。

杀了她?不杀她?这个瞬间,杨昭竟有一丝把持不住的动摇。他知道风烟是于谦的手下,其实她三番五次的冷嘲热讽,他可以不用忍,但是都忍了,为的就是不想和于谦为敌,给大家都留个余地。他清楚,于谦在防他,这个宁如海和陆风烟,明着是来送粮草,暗地里却是奉命监视他。

本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面子上还过得去,也就罢了;他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被这样一个丫头顶撞几句,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这趟西北边关,他既然来了,自然早有准备。萧铁笠和赵舒他们几个的猜忌冷淡,都是意料之中,可是这个陆风烟……她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

她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爱憎吗?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刀锋的寒光,映着她的眉睫,只要握刀的手稍微有一丝颤抖,就会划破她细嫩的脸庞,可是她的眸子,寒星般的晶莹明亮,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连半分退意都没有。

风烟也在看着杨昭。像杨昭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竟甘心在王振身边当条走狗啊?!

她感觉得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阴鸷而犀利。四周的刀枪如林,都没有他这一抬眼之间的凌厉叫人心惊。可这杀气也是一现即隐,怎么,他不想出这口气了吗?还是在顾忌萧帅?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他捉摸不透。

“杨督军,刀下留人啊!”一个熟悉的粗嗓门从营外一路嚷了进来,是韩沧,还有赵舒和萧铁笠也都赶到了,敢情他们两个是搬救兵去了。

杨昭的眼光从风烟脸上移开,淡淡一笑,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给萧帅让条路。”

他挥了挥手,“除了当值的护卫,其他人都下去。”

“下……去?”虽然是心有不甘,面面相觑,但里三层外三层、群情激昂的虎骑营属下还是不得不听命行事,如潮水一般迅速四散,各自回营地守望。

“陆姑娘,你也太莽撞了些!”萧铁笠疾步入内,面沉如水,“怎么竟敢闯虎骑营,还不赶紧向杨督军赔个不是。”他语气虽然严厉,但却是为了维护风烟而来——风烟所闯下的祸,又岂是道歉就能弥补的?

“萧帅,难得大驾亲临虎骑营,没能出门迎接,是我失礼了。”杨昭赶紧岔开话题。萧铁笠虽然是好意,却未免太不了解这位陆姑娘的脾气了,她岂是肯低头道歉的人?只怕一个按捺不住,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冲口而出,到时候,不治她的罪,都下不了台了。

可话一出口,连杨昭自己也下意识地一怔,他护着陆风烟做什么?

“这个……杨督军,不知道能不能从轻处治陆姑娘的闯营之罪?”萧铁笠有点踌躇,杨昭若是不买账,两方立刻就会陷入僵持之中。但这个情又不得不求,眼下也就只有他的话才有分量,否则,风烟和宁如海只怕是出不了虎骑营了。

“好说。既然萧帅亲自来了,我自然尊重萧帅的意思。”杨昭缓缓地踱了两步,又一回身,“陆风烟的诽谤之过,我可以不计较;但她擅闯虎骑营,还伤了几个弟兄,这条罪不能不治。否则,今天这个闯一次,明天又换那个闯一次,这中军大营不成了京城里的杂耍班子,只剩下给人看热闹的份儿吗?”

萧铁笠也不禁点了点头,同是领兵打仗出身,他自然知道维护军纪的重要性。况且杨昭这番话,既给了他面子,又留了风烟的退路,他也就只有点头的份儿了。“那么杨督军打算如何罚她这条罪?”

“四十军棍吧。”杨昭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这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萧帅觉得如何?”

萧铁笠不禁沉吟。说起来,以风烟的过失,罚个四十军棍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但,一旦真的罚下来,虎骑营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苦于没地方发泄,别说四十军棍,就是二十个,也就要了风烟的命。

“杨督军,你别难为陆师妹。”宁如海眼看不妙,慌忙开口,“我们虽然在军中,可并不是三军的编制,陆师妹她不懂军营的规矩,要罚便罚我好了,这四十军棍我来领。”

“宁……”

风烟刚要说话,已经被宁如海狠狠地瞪了一眼,“还敢说话!看你闯的祸,惊动了多少人。”

杨昭一怔,看不出来,这个宁如海倒还有这份胆量。这样拼命维护风烟,恐怕不只是师兄妹这么简单吧。“我罚也罚了,萧帅,你看着办吧。”他站起身来,“已经很晚了,刚才又闹了半宿,宁如海和陆风烟都是于尚书的人,还是萧帅带回去教训,比较合适。”

“带回去?”这下子韩沧和赵舒都喜出望外了,要是把人带回去,打个几十军棍,那不就是做做样子,跟挠痒痒似的?

萧铁笠心中一动。这杨昭在耍什么把戏?他这明明就是不想置宁如海和陆风烟于死地。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不惩治他们是不行的,所以,他就想出这么个明惩暗纵的法子。可他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萧帅,人我已经交给你了,下一次再有人闯进虎骑营闹事,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杨昭冷冷地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从现在起,若发现闯营伤人的,一律当场格杀,决不宽赦。”

“是!”众护卫齐声响亮地答应,声震夜空。

韩沧和赵舒不禁对视了一眼,谢天谢地,这回风烟总算稀里糊涂地躲过了一劫。以后可真得把这丫头看好了,杨昭的话已经搁在那里,她要是再惹出什么是非的话,只怕萧帅都没法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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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今天晚上,风特别大,似乎整个营帐都在摇晃。若不是桩子打得结实,恐怕此刻已经被风掀翻了。为了防火,营地各处都不生火、不点灯,显得比平时清冷许多。

风烟在帐子里来回地踱步。都三天了,宁师哥已经赶回京城去跟大人报信,大概已经出了河北了吧?军中上下,已经开始限制配粮了,眼看就快要饿肚子;为了节省体力,这两天的操练都停了下来,各营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啊。

天气这么恶劣,弄不好这一阵子就会下雪,到时候天寒地冻,马无草,兵无粮,连饿带冻,哪还有战斗力来对付剽悍嗜血的瓦刺大军?

若不是那该死的杨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风烟恨恨地一跺脚。

这个漆黑的夜晚,除了呼啸的风声,四处一片死寂,不如趁夜再探虎骑营,也许可以逮到个巡守的卫兵,换了他的衣帽,混进他们大营里去,也未可知。就算不行,再溜回来也就是了。

风烟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这么顺利。

她摸到虎骑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整个营区就好像空了一样,除了几队巡兵之外,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她本来就是一身好轻功,这样松懈的设防,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形向虚设。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虎骑营的后围。

不会是陷阱吧?等着她来自投罗网?风烟不禁起疑,按照以往她对虎骑营和杨昭的了解,这样的情形实在太不寻常了。

他们的人呢?都藏到哪里去了?

思量间,已经接近了杨昭的大帐。往常在门口守着的那两队护卫也不见踪影,只有两个值夜的卫兵守在那里。帐中隐约透出灯光,大概杨昭还在里面。

这样的机会,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动手?不动手?风烟的呼吸有点急促,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这真是奇怪,以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她似乎从没有这样紧张过。并不是怕死,而是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这一击又是必须成功不可,错过这一次,怕是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机会了。

悄然伏身,潜行到帐门旁边,风烟贴近右边那名护卫身后,一手勒紧他的咽喉,以免他出声,另一手反转匕首猛击他后颈,只一眨眼工夫,就打晕了一个。

另一名护卫刚听见一丝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风烟已经抢上一步,只一招就制住了他,轻轻放倒。

从营帐的缝隙里望进去,里面果然是杨昭。

他在做什么?好像……在写字?

桌上铺了宣纸,这样的夜,这么大的风,这样混乱的战局,他不去研究对敌之策,却在这里练起书法来了。风烟实在是不明白,杨昭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已经写好的一幅字,正搭在虎皮椅子上晾着墨迹。风烟一眼瞧过去,原来是这么一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字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从上面半干的墨迹来看,应该是刚刚才写出来的。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想不到,杨昭居然还写得这么一笔好字!只不过,这样的一句话,让他写出来,岂不讽刺。

风烟握紧了手里的弓弦,慢慢抽箭,上弦,开弓——锋利的簇尖,对准了杨昭的眉心。

杨昭的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凝神端量笔下的字,又似在想着别的什么心事。

他有着一对很好看的眉毛。浓黑而英挺,有剑的锐气,教人一见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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