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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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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突然觉得心底有根丝弦,轻轻一震,带来裂帛般的一丝惊动,让拉弓的手指也不禁一跳。这支箭,就要射穿他的额头,而这张脸,从此就毁了。

不知怎么的,风烟的手竟不自觉地移了下去,箭锋的一点寒光,重新对准了杨昭的胸口。

屏息静气,弓弦渐渐拉满。风烟咬紧了牙关,手一松,终于射出了这一箭!

暗夜里一丝锐气破空的轻响,黑色小箭宛如与夜色融为一体,直飞杨昭心口!

电光火石间,一道耀目的银亮“铮”的一声,自杨昭右手下斜窜出来,在他胸前不到一掌的距离,堪堪迎上劲疾的箭矢,“叮!”火星一溅,箭的去势太快,被击飞的瞬间如流星般闪过。

没留一丝喘息的空间,风烟的第二支箭已经出手!准确地说,是四支箭,分别袭向杨昭的咽喉、心口和左右两侧,把上下左右的退路同时封死!这正是这把四弦弓的必杀技,当初袁小晚那样的身手,若不是风烟手下留情,也险些伤在箭下,更何况是毫无防范、措手不及的杨昭?

“来人!”杨昭一声断喝,身形如电般疾转,左手在桌上—抄,两支饱蘸浓墨的毛笔凌空跃起,一溜墨点如花飞散,笔箭相击,竟如金铁交击,铿然一响。如非亲眼所见,风烟实在无法相信,这疾电惊雷般的箭势,连石板都禁不起这一箭的力量,却被两支小小的毛笔当空拦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杨昭右手起处,那耀目的银光乍现,当胸一箭应声断裂;而袭向他咽喉的那一道黑色箭影,随着他身形的疾转,正刚刚擦着他的耳侧掠过,箭尾带起的疾风,扫起了他鬓边的一屡发丝,倏地飘扬起来。

这四箭,和杨昭这一闪、一抄、一击,几乎是在眨眼间同时发生的,风烟的心,也在这一刹那沉了下去!原来杨昭的功夫,更胜袁小晚百倍。想必刚才他右手里的那道寒光,就是传闻中他从不离身的那把袖底刀,薄如纸而亮如镜,以犀利和辛辣闻名的那把“惊夜斩”!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风烟这两轮暗袭都落了空,心中明白,良机已失。他已经警觉,纵然再跟他缠斗几招,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风烟暗暗一跺脚,正预备抽身而退,帐内却袭出一股疾风,直涌至风烟的面门!风烟疾退,腰身向后一翻,闪得虽快,却仍然一阵窒息——罡劲的力道,像是一块沉重的石板压着她的脸,呼地掠了过去。

连着打了两个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风烟定神看时,才发现袭来的原来是一件黑色的大氅,可能是杨昭随手从身边抄起来的。就连一件衣服,在他手上,也成了伤人的武器?反击得好快!

刹那之间,风烟翻身跃起,向后急撒。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右臂一麻,如同被火烙了一下,差点从半空里跌了下来。幸好她躲得及时,只要慢上半分,只怕被刺中的就不是右臂,而是咽喉了。

一番交战,已经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卫兵,风烟在疾退的一瞥之间,已经看见有人向这边奔来,更有警报的号角响了起来,呜呜声在夜风里刺耳地划过。糟糕!

仓促间风烟来不及分辨回营的方向,只是全力飞奔。在这种情势下,一旦被困在虎骑营里,就死定了。弄不好,还会连累萧铁笠和于谦等人,她的身份是决不能让杨昭发现的,否则,他很有可能就把行刺的罪名扣在了于大人的头上。

“捉刺客!”

“快围起来——往那边跑了!”

警号、锣声、叫喊,杂沓地向风烟的方向追来。

风声在耳边呼呼掠过,关外的寒风拍在脸上,像针刺一般,又痛又麻。右臂也开始剧痛起来,风烟知道,鲜血正在渗透袖子,如果不赶快止血,体力就会迅速透支,而遗留下来的血迹滴在地上,也会成为他们追踪的线索。

眼前出现了一处亮光,在暗夜里尤其触目。风烟突然想起,前面就是大营和虎骑营共用的一处靶场,前几天赵舒还带她来过。那靶场前面挂着的两串灯笼,还是赵舒亲手挂上去的呢。

灵机一动,这里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藏身之处吗?

风烟的身子凌空一折,疾如星火,柔若游鱼,足尖在靶场围墙上一点,已经翻进了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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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带人往那边追,你,带人跟我进去搜!”

靶场外传来一阵喧嚷,那个声音还很耳熟……风烟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不就是那个三番五次被她教训过的佟大川?

要是被他逮个正着,他肯放过这次报仇的机会才怪。

一边脱下夜行衣,匆匆撕下衣襟把右臂上的伤包扎了一下,一边在心里暗暗后悔,如果早知道杨昭的功夫这么好,就不会这么莽撞了。这行刺不成,却把自己给陷了进来,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穿得厚,外面还有披风,血迹并不明显,几乎看不出来她已经受了伤。

“喂,站住!”

刚要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躲一躲,风烟身后就传来一声大喝:“哪一营的?!”

“我是哪一营,关你什么事?”风烟转过头,果然没错,正是佟大川。

佟大川看清楚风烟的脸,不由得差点跳了起来,“又是你!这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靶场里做什么,”

风烟扬起头,“这靶场又不是你家的,我凭什么就来不得?本姑娘偏偏喜欢三更半夜来练箭,你要怎样?”

“头儿,不用跟她废话,她肯定就是刚才的刺客!”一个佟大川的手下,气哼哼地道,“前两次她大闹虎骑营,心里就没存着什么好主意。”

佟大川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没错,她连指挥使都敢骂,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再说这里隔虎骑营又这么近……”

早知道他们是有仇必报,现在逮到机会,岂有错过之理?风烟偷偷在心里叫了一声苦,嘴上却依然不肯示弱,“难道你们虎骑营的规矩,附近的靶场晚上都不准有人来练箭?”

周围的人声已经越来越嘈杂,大概是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向这边围拢过来了。

佟大川盯了风烟片刻,十分狐疑地道:“你在练箭?”

“不练箭,难道在靶场等着你们来大呼小叫的吗?若知道会遇见你们,就算用轿子抬,我也不肯来的。”

“头儿,不用跟她哕嗦了,把她带回去,给指挥使一审就知道了。”先前那名手下又在聒噪。

“这个……”佟大川刚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一声喊:“指挥使到——”

“指挥使来了!”佟大川和一群手下立刻两边闪开肃立,一个个屏息静气,刚才的跋扈顿时一扫而光。

风烟不禁垂下了头。运气不会真的这么差吧?

她的眼睛先看见,被闪出来的一条通道上,缓缓踏进来的一双黑色军靴,再往上,是镶了一道红色滚边的战袍一角,在风里猎猎飘荡。

几乎没勇气再往上瞧了,单看这身服色,就知道是杨昭。

别人不清楚,难道杨昭心里也会不清楚?落到他手上,今晚是插翅也难逃了。自己的性命反而事小,怕的是,让杨昭和王振抓到自己阵前行刺的把柄,因此而连累了宁师哥和于大人他们。

佟大川抢着报告:“指挥使,我们搜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陆风烟在靶场——说是练箭,这三更半夜练的哪门子箭啊?”

杨昭道:“陆姑娘,你有什么解释?”

声音很平静,一丝火气也没有。这怎么可能,难道他还没有发现,行刺的人就是她?

风烟片刻之间,心念数转。

硬拼,是一定冲不出去的,挟持杨昭?胜算极低。听他的语气,还未必马上就能肯定,她与今晚的刺客就是同一人。或许蒙混一下,还有侥幸过关的希望。

“是,我在练箭。”风烟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可是从你站的地方,到那排靶子,未免也太远了。”杨昭的声音里,甚至多了一丝揶揄。他什么意思?

黑色的军靴又往前踏了两步,停在风烟面前一尺处。风烟蓦然抬头,不自觉往后一退,她并不是害怕,只是一种本能的紧张和防范,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眼里那一丝心虚,几乎是无处遁形。

“就是!”佟大川在旁边鼓噪着,“这么远,怎么可能站在这里练箭,凭你那点儿力气,根本连靶心都射不中。”

风烟仍然看着杨昭,不能再低头,低头就输了。“如果,我能射中靶心,又如何?”

杨昭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那么今夜之事,与你无关。”

风烟不禁喜出望外,“当真?”

“我说过的话,从来一言九鼎。”杨昭一抬手,“弓箭。”

旁边的随从立刻递上了弓箭,风烟看了一眼,弓是好弓,如果在往常,用这样的弓,在这样的距离下,射中箭靶,她敢说有九成把握。可是现如今,一只手臂受了伤,力道和准头难免大打折扣。

掉转身,正对箭靶,搭箭开弓——

风烟突然觉得右臂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弓弦拉到八分满,就再也使不上力气,从肩到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刚才匆忙包扎的伤口,一定是用力过度崩裂了。

一滴冷汗,沿着她秀气的眉梢滴下。

杨昭沉默地看着风烟的侧脸,她的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额上有冷汗。以前的神气和骄傲,仿佛都化成了一种无助的倔强。可是纵然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美丽仍然不减。

她是不愿低头求饶,还是不屑?

从走进靶场看见她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在帐外袭击他的,就是风烟——就连她这么做的理由,他都可以猜得出来,是为了粮草的事吧。

从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回了,如果他想要为难她,早就有机会。可是,他不能啊。

风烟觉得箭尖的锋芒渐渐有些颤抖。右手已经开始脱力了,再不射出这一箭,只怕就会完全失去了准头,但若就这样射了出去,箭绝对到不了靶心,就会中途力竭坠地。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虎骑营的弓箭,你用不惯?”身后传来杨昭的声音。

风烟还来不及回话,忽然之间,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握住了她拉弦的右手,而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弓胎。

一种陌生的温暖,突然把她包围了起来。风烟几乎傻住了,感觉得到这只手帮她慢慢拉开了弓弦,直到满弦。箭锋和靶心的对峙,稳如山岳。

“射。”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几乎轻不可闻,风烟本能地松了手。

箭如流星,“咚”的一声,直入靶心!

“好箭,”几个虎骑营的士兵一时忘形,脱口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风烟几乎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支没入箭靶,簇尾还在轻轻震颤的箭。这真的是从她手里射出去的吗?那个在她身后的人,又是谁?!

“回去好好包扎一下,不要再闹了。”耳侧传来低低的一句,仿佛带着轻轻一叹,还有一丝他呼吸的温暖气息。

风烟没有勇气回头。这一刻,她整个人都变成了木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太混乱,太意外,太震惊——她已经手足无措!

是杨昭。他明明知道她就是那个暗杀他的人!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给她机会,放她走?

“听说陆姑娘箭术鞭法双绝,果然不假。”杨昭收回了手,抽身退后两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刚才的一切,根本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风烟只好维持缄默。在这样的的情形下,还能说什么?

杨昭走向靶场门口,“既然已经射中了,刚才就算是一场误会。”

“指挥使!她——”佟大川还欲分辩。杨昭已经打断了他,“回营吧。”

“是。”听命已经成了习惯,佟大川反射性地答应了一声,可又不甘心地转头看了风烟一眼了,刚才那一箭是她的本事,还是运气?

虎骑营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工夫,偌大一座靶场,只剩下风烟一个人站在中央。刚才的灯笼火把纷纷去得远了,人声已渐不可闻,风烟才蓦然回过神来。

冷污浸透了背后的衣衫,手脚都已经酸软。

可是刚才的那—幕,到现在还在她心头震动。杨昭的手,扶住了弓弦的那—瞬间,那种暖意和坚实稳定的力量,隔了重衣,还仍然感觉得那么真切而分明。

风烟扶住了受伤的那只手臂,一片混乱。夜探虎骑营,竟然如此轻易地到杨昭帐前,他们的人都哪里去了?行刺、失手、受伤、逃逸,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在片刻之间发生,最模不透的,还是杨晤的态度。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此刻要杀她,不正是一个天赐良机吗?难道他又有什么计谋,欲擒而故纵。可是区区一个陆风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这样煞费苦心?

寒风呼啸而过,风烟这才觉得冷。只有那只被杨昭握过的右手,如被火烫,到现在还仿佛是灼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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