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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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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患

足浴技师

跟上郭枫体验足浴那天,叶毛回到家快十二点了。www.maxreader.net他老爹因为病痛轻声呻吟,母亲也没睡着。

"毛毛,冰箱里有给你剩下的面条,热一热吃了吧。"寇粉英在卧室里大声说。

"妈,我在外面吃过了。"叶毛说。

脚再不用洗,叶毛直接上床,可是他很兴奋,久久难以入睡。让漂亮姑娘做足浴的过程值得细细回味,不仅舒适,甚至有几分奇妙。现在的人真会享福啊,能叫人舒适快乐的地方不少,问题是得有钱。偶尔跟上郭枫或张秋秋去享受,对叶毛来说挺伤自尊,再怎么说我叶毛是男人,花女人的钱多没面子啊,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还不得羞死!一定要挣钱,我叶毛一定要挣钱!

钱怎么挣?难道真要去做"足浴技师"给人洗脚?叶毛脸红了。怎么好意思抱着女人的脚挣钱啊,传出去还不让哥们儿笑话死?不行不行不行,这种活儿无论如何不能干!

第二天一睁眼,叶毛就闻见一股煤烟味道,老爹又在阳台上点蜂窝煤炉子。家里多年用电炊,方便、快捷、安全,后来用电市场化,电价很高,全家就老爸一人有单位给的水电费补贴,远远不够用,水费、电费成了沉重的负担。近几年祁北集团退休人员烧蜂窝煤炉子的不在少数,都是因水电费交不起。楼房上生炉子不是事儿,阳台窗户必须打开,但屋子里的墙面还是容易被熏黑,遇上大风天或者空气中二氧化硫超标,阳台窗户不见得能开,还要防止煤气中毒,真麻烦。

水电费相对来说是小事,更发愁的是父亲要继续治病,家里负担不起医药费。

"没钱就不治了,爱死爱活听天由命吧。"叶国林说。

"你说得倒轻松!我告诉你老叶,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个伴儿,你好赖有退休金,咱老两口就有一碗饭吃,多少还能帮衬儿子,要是没有你,我们母子更没法活。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寇粉英批驳老伴儿说。

叶国林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我也想活,可做化疗太折磨人了,那个难受劲儿还不如死去,再说,咱不是没钱嘛。也许我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杀死,问题不大了,做不做化疗一个样。你甭听大夫说得那么可怕,他们只知道挣钱,一味听他们的,病不死先把你吓死了。"

"你胡说,大夫还不是为你好?咱要相信科学,大夫说做化疗咱就做化疗,没钱不怕,再想办法嘛。我娘家有个堂弟几年前去南方做生意,听说发财了,他家小时候穷,我爹我妈没少照顾他。实在不行我向他借点儿钱,病总要看。"寇粉英说。

"借来的钱总得还。我身体垮了,你年龄也大了,没本事挣钱,咱拿啥给人还呢?想想这些,我病不死愁死了。"叶国林说。

"老叶你说得都对。咱老了,以后要靠娃娃,蛋蛋上班勉强能糊住嘴,靠他养活咱们也难。毛毛没事干,整天晃来晃去,甭说挣钱,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就是啊。我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想,能不能再去找找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当面跟他说说,子女就业问题解决不了,我这种人死都闭不上眼睛。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迟胜愚能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叶国林说。

"前些天那么多人包围集团办公楼请愿都不顶用,你不也跟上凑热闹去了嘛。我听人说迟胜愚根本不是人,他能把老百姓的事放到心上,那就雀拉鸡屎出奇事了。"

叶国林被化疗手段折腾得死去活来,吐得昏天黑地,头发几乎全掉光了。结束了一个疗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人也十分虚弱。有一天,他瞒着寇粉英,一个人拖着病身子到祁北集团办公楼去,想见见集团最大的官迟胜愚。和迟董事长谈什么,叶国林几乎想了整整一夜。他想说,前段时间我曾经当过离退休职工代表与集团领导座谈,但那种场合不好说实话,今儿来找领导是想说说心里话;他想说,子女就业是天大的事,孩子就业解决不了,"让员工幸福"这句话就是空的;他想说,人的天赋条件有差异,聪明程度各不相同,不可能每家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关注那些上不了学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业比什么都重要;他想说,欢势势的小伙、姑娘身强力壮,他们大多数对工作好坏也不挑拣,祁北集团为啥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起码能解决吃饭问题,等等。

但是,叶国林白想了,他并没有见到迟胜愚,被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挡了驾。他们说董事长正会见重要客人,外国的合作伙伴来了,这事情不能干扰。叶国林说我等,等他忙完了再说。工作人员说,迟董见过客人就要往省城的飞机场赶,出国考察。工作人员打发叶国林去信访办,叶国林楼上楼下走动,弄得气喘吁吁,到了信访办脸色蜡黄。信访办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开水,还问他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去医院,然后给他耐心解释,解决就业问题不是企业的责任,而是政府该管的事,祁北市相关部门正在积极想办法,家长和待业子女要耐心等待。"你的孩子最好能有专长,将来就业的几率会高些,家长最好先让孩子上个什么培训班,增强自身的素质和就业能力。"信访办的人说。

听完信访办工作人员一席话,叶国林知道他这一趟白跑了。看着信访办接待他的那位热情、细心、面容和善的女性工作人员,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毛毛,你要赶尽找个活儿干。"回到家,叶国林对小儿子说。

"我也想有活儿干,天天在外面找。"叶毛觉得老爹病得可怜,再也不想跟老爸顶嘴,"有人说叫我到足浴中心干技师,我还没想好去不去。"

"技师就是洗脚的吧?"

"是。"

"嘿嘿,洗脚的还叫个-技师-?那活儿能有多少技术,比我当焊工还难?"

"我没干过焊工,不知道哪个更难。不过老爸,足浴是养生保健,确实需要技术。我去看过,程序挺复杂,一个脚要洗八九十分钟甚至更长。不过我不想去,整天抱着人的臭脚,丢人不丢人呀。"

"毛毛,只要是正经干活儿,不搞邪门歪道,我看不丢人。靠劳动挣钱,有啥丢人的?我身体实在不行了,要是身体好,我就想到澡堂子给人搓澡,搓一个背五块钱,啥成本没有,干挣,不也挺好?不过我听说洗脚屋都是女娃娃干呢,还有男的?"

"有,女人做足疗的也不少,女人去了,一般给派男技师。"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弄得好能挣千儿八百到两千元,就是辛苦些。"

"那还不好?现在干啥不辛苦?关键是能不能挣钱。毛毛,不行的话你先去干,要是能找到更好的活儿,咱辞了再换不就行啦?"

"嗯。也不知道我妈同意不同意。"

后来叶毛跟妈妈商量要不要去做足浴,寇粉英说:"只要足浴城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干净净干活挣钱,妈支持你去。"叶国林也帮腔说:"娃呀,你先干去吧,咱家这么困难,你添不了斤添两也成,再说,手里有钱你花起来也方便。老爸我没本事,叫你跟上我受委屈,爸爸对不起你啊!"

叶国林老泪纵横,弄得叶毛心里酸酸的,他想了再想,觉得应该去干足浴。对他们家来说,挣钱是多么急迫的事情啊!

叶毛果真做了蜀人坊的足浴技师,编号"48"。客人点48号服务的很多,主要是女宾,原因首先是叶毛做活儿认真,不惜气力,程序上一丝不苟,每个钟干下来往往延时,让客人觉得让他服务是超值享受。另外叶毛青春俊朗的长相对女人很有感召力。干了一段时间,蜀人坊女老板当面夸他:"小伙子,干得不错,点你钟的人那么多!祁北市流动人口少,做生意全凭回头客,你能让客人喜欢,就说明你干得好。技师要都像你,蜀人坊的生意肯定更火爆,到了月底,除了正常提成,我会给你发一笔奖金。"叶毛腼腆地笑笑,没说什么。

其实,叶毛干得并不舒心。不知怎的,他对女顾客的脚丫子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心理,一看见就反胃,更不要说抱到怀里揉啊、搓啊、捏啊、拽啊。年轻女性做起来相对好一点儿,但这样的女子来得很少,他一上钟常常要面对满脸皱褶、甚至老态龙钟的女人,要倾尽全力照顾她们的脚丫子。有很多明明老了又坚决不服老的女人,脸上的脂粉厚度超越极限,眨巴一下眼睛就掉渣,身上的香水味道千奇百怪,这些都是让叶毛备受折磨的因素。一个足浴80到100分钟,要是再做全身按摩,时间会更长,挺难熬。有时候正干活儿,叶毛皱着眉头对客人说:"对不起,请稍等,我要出去一下。"因为他想吐。到了洗手间里干呕一阵儿,不见得能吐出来,回来再干,还得给客人赔笑脸,程序和手法一点儿都不能马虎。这样一天天干下来,弄得叶毛胃口大减,每次端起饭碗总觉得手上还有女人的脚丫子味道,严重影响食欲。

做完一个月,叶毛的提成工资竟然有一千六,女老板说要奖励他也没有食言,额外给了二百元的红包,钱虽然不多,但蜀人坊享受这种礼遇的员工只有两三个。一个月靠劳动挣了一千八,对叶毛来说是空前的。

一千八也让小伙子陷入矛盾的境地,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呢?

领工资这天,叶毛中午专意回了趟家,亲手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他想让辛辛苦苦操持家政的妈妈高兴,也想让对他不冷不热的老爸刮目相看。

"妈,今天发工资了。"叶毛眉飞色舞地说。

"发工资了?多少?"

"工资加奖金,一千八。"

"这么多,比你爸的退休金还高,真的吗?"寇粉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哄您?给,妈您数数。"叶毛把钱递到母亲手里。

"啊呀,真一千八!毛毛,你一个月咋就挣这么多钱?看把我娃都累瘦了,经常熬夜,眼窝是红的!他爸,你看,毛毛一个月挣这么多钱!"

叶国林也很感慨:"毛毛你有出息了。"

"嘁,有啥出息,整天抱着臭脚给人洗,揉呀、捏呀的,我不想干了。"叶毛说。

"毛毛,洗脚怕啥?又不是偷哩抢哩,靠劳动挣钱,不丢人。"叶国林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坐到沙发上。小儿子一个月挣来一千八,让他感觉有精神了。

"倒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关键是抱着那些臭脚——尤其老女人的脚,我恶心得不行,想吐。吃饭总觉得手上有脚臭味,时间长了,我怕手上都长脚气。"

"嘿嘿,毛毛净胡说。洗脚肯定先拿药水泡,然后洗了一遍再一遍,哪里还会有脚臭味儿?你是心里头感觉不好。"叶国林耐心劝导儿子,"毛毛呀,有一句粗俗的话,钱难挣,屎难吃。要想挣钱,除了吃苦受累,还要能忍受。你管他男人的脚还是女人的脚,你管他老的少的,送上门来叫你挣钱,不要想那么多。"

"你爸说得对。"寇粉英也给老伴帮腔,"咱是为挣钱,不管那些事。你做完活儿了把手好好洗洗,打些香皂、洗手液,洗干净了不要胡想,哪里还有啥脚臭味呢?"

"反正我干得颇烦。"

"娃呀,忍一忍,一个月挣这些钱,真的不少。你爸身体不行,我要伺候他,我俩都不挣钱,你爸的退休金都看病买药了。你挣几个钱,咱家过日子就不发愁了。妈知道你累,给,你拿上三百块钱,随便花,花完了再跟我要,剩下的妈先给你存下。"

"甭存了,就给家里用吧。"

叶毛身上揣着几百块钱,想着怎么把它消费掉。他首先想到程剑、黎飞飞,又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俩了,干脆请他们吃顿饭。叶毛在街上拿公用电话给程剑打手机,才知道这俩人上省城去了,黎飞飞要接管卖手机的摊子,程剑领他到省城熟悉进货渠道,结识业内一些用得着的人。

见不着程剑、黎飞飞,叶毛去找张秋秋。叶毛觉得这姑娘对他不错,上次给他的疤痕灵有明显疗效,脸上的伤疤浅淡得多了。也不知秋秋买药花了多少钱,应该把药钱还她,即使不还钱,请人家吃顿饭表达谢意总应该吧?

晚上要上班,叶毛中午约张秋秋吃饭。

"毛毛虫?真是你呀!"张秋秋接到电话很兴奋,"干吗,你请我吃饭?谢我啥呢,不用谢。我这会儿刚刚起床,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脸都没洗,牙也没刷,头发乱得像鸡窝……真要到外面去吃饭呀?你喊没喊郭枫姐?哦,想起来了,她不在,回老家了……非得今天去吃啊,你挣钱了?我看这样吧,你先到我这儿来,来了咱再商量,我等你。"

"你真懒,大中午的,才梳洗打扮呢。"叶毛进了门批评张秋秋说,他心里觉得俩人很亲近。

"我懒吗?那是工作需要。要让你天天后半夜两三点睡觉,我看你起床能有多早?"张秋秋有点儿脸红,柔声细语辩解说。

"我也天天晚上熬夜,咋就早早起床了?我看看,啧啧,你的眼圈发黑发青,真是熬夜熬的。"叶毛跟张秋秋混熟了,他敢于近距离观察张秋秋面部,并作出相应评价。

"还说我呢,你的眼圈也发黑。"张秋秋"嗤嗤"笑了。

"反正我比你强。赶紧收拾好,咱俩吃饭去,吃炒菜还是火锅?吃海鲜也行,我有钱。"叶毛眉飞色舞。

"不去。我给楼下的快餐配送中心打过电话,给你要了鱼和虾,还有新鲜蔬菜,主食米饭,咱在这儿吃。"张秋秋说。

"你给我省钱呢,吃快餐?"

"也不算省,祁北市地处大戈壁,鲜鱼活虾能便宜吗?"

不大一会儿,送快餐的来了。叶毛抢上去给钱,送餐的服务生不要,说张小姐付过钱了,我们那儿她账上还有结余。

"我看看你的伤疤。"正吃饭,张秋秋放下筷子,用手把叶毛脑袋往一旁拨了拨,借着窗户的光线仔细观察,"嗯,有好转,再弄一瓶疤痕灵接着抹,也许能好彻底。"

"本来也不要紧,我都不在乎,你还真当回事儿?"叶毛大大咧咧地说,"秋秋,疤痕灵是不是很贵?我把买药的钱给你吧。"

"要给就多给点儿。"

"多少?"

"十万,你有吗?"

"那药再贵,也超不过三两百吧,你干吗向我要十万?"

"傻了吧,没钱了吧?你打工能挣几个钱,非要还我?给你买疤痕灵我自愿,白送你的,说给钱是看不起我。我让你多给些,你又给不起!"张秋秋调侃叶毛说。

"我说请吃饭,你把饭钱早付过了,这也是看不起我!"叶毛嗔怒道。

"好好好,下次一定让你请,把郭枫姐也喊上。行了吧?"张秋秋想撒娇,走到叶毛跟前,又没敢拥抱,只是轻轻摸了小伙子的脸,叶毛倏地脸红了。

新官上任

迟胜愚将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修翎调任人力资源部一把手,这项人事动议在祁北集团领导班子内部意见并不一致,党委书记穆平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修翎到天南分公司任职时间不长,工作刚刚打开局面,而且前段时间抗震救灾中的表现证明修翎有独当一面的才干和魄力,应该让她继续干下去,而不是频繁换人,否则不利于天南分公司的稳定和发展。至于要将洪广宇派到天南去,穆平认为更加不妥。洪广宇做劳资工作得心应手,而领导一座矿山不见得在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家有瘫痪在床的老父亲,洪广宇是大孝子,天天要伺候父亲起居和拉屎撒尿,假如去数百公里以外的天南分公司上班,他的妻子恐怕要被病瘫的老公公拖垮,况且伺候男性病人一个女人多有不便。这样一来,这项人事调动显得很不人道,容易让人想到领导故意整人什么的。

穆平把这些情况和他的顾虑都给迟胜愚说清楚了,但迟董事长自有他的道理。迟胜愚说:"如果说一个男同志家庭有困难都不能克服,那么我们把瘦小孱弱的女同志修翎长期放到天南分公司,是不是也很不人道?干部交流,给更多的中层管理干部提供多岗位锻炼的机会,无论对修翎,还是对洪广宇,都有好处。如果说洪广宇同志对矿山工作还不够熟悉,那么他就更应该到天南分公司去亲身实践,修翎作为女同志能玩转矿山分公司这样的男人世界,洪广宇作为男子汉更没话说。至于家庭困难怎样克服,是广宇同志的私事,大不了雇个护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眼见得自己不同意洪广宇和修翎对调的种种理由被迟胜愚一条一条否定了,穆平书记很气恼,然后就不想说话了。不就是两个中层干部的工作调整嘛,犯不上为此事伤了和气。你迟胜愚喜欢独断专行,那就随你便吧,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个人不可一世、听不进不同意见总不是好事,到头来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穆平于是选择了妥协。董事长和党委书记意见统一,此项中层干部调整的组织措施得以贯彻实施,洪广宇有想法但没办法,只好去天南矿山分公司走马上任。

一般的女强人都有争强好胜的性格,修翎也不例外。她刚刚到人力资源部任一把手,总要做几件事来表现她的不俗,同时也报答情人兼上司迟胜愚的知遇之恩,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首先在工资管理方面她提出一项改革措施,将全体员工的绩效工资拿出一部分来浮动发放,既与本人的工作绩效挂钩,又和当月整个集团公司的效益相互关联,叫做"传导市场压力",让每个人都有危机感,增强责任意识。这项改革措施并不要集团多拿钱,却能起到调动积极性、让全体员工一起分担生产经营压力的作用,所以深得迟胜愚董事长赞赏。他给修翎打电话说:"你刚刚到任时间不长,竟然能拿出如此具有专业水平的改革措施,可见你是一个肯动脑筋、勇于负责的好干部,我表扬你。"修翎接到这个电话很高兴,压低声音撒娇说:"我要你在床上奖励我。"迟胜愚说:"回到集团本部,你就成了窝边草,吃不吃要慎重。"修翎说:"假正经!"

从祁北集团目前所面临的压力出发,修翎急迟董事长之所急,想迟董事长之所想,组织工作人员整理相关数据,证明祁北集团这几年在职工子女岗前培训、推荐到外地就业以及招收专业技术人员本集团子女享受优先照顾等方面所做的努力,用意在于压制离退休和在岗职工要求集团招收子女就业的诉求,为迟董事长涂脂抹粉。尽管在员工眼里,这些数据都是帮着迟胜愚糊弄老百姓,可信度要大打折扣,但修翎却做得十分认真,煞有介事,结果又得到迟董事长赞赏:"就是要用事实说话。这几年集团为了帮助解决职工子女就业,为了让员工幸福,尽了最大努力,做了不少事情,有些人偏偏视而不见,反而采用不恰当的方式与集团领导作对。你们人力资源部提供的数字足以说明问题,你的前任洪广宇在这方面不动脑子,反倒想着迁就闹事的人,想让集团公司大规模招工,客观上支持了与集团领导核心离心离德的人,所以说,用你来替代他是聪明的抉择。翎子你干得真不错!"修翎用情人的口吻说:"一般一般,集团第三。"

另外,修翎还在人力资源部内部对办事机构和工作人员做了一定幅度的调整,基本上属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故意行为,目的是要显示自己的权威,对于工作并没有实际上的促进作用。因为上面有迟董事长给修主任撑腰,少数在调整中个人利益被损害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背后感叹:修翎这个小女人不是善茬,玩弄权术有一套,还是迟胜愚的红人,惹不起。

尽管有修翎之类的得力干将把持要害部门,某种程度上能在集团内部制造有利于迟董事长的小环境,但迟胜愚这段时间一直心惊胆战。原因就在于上次他从天南分公司回来,在省城被"大人物"结结实实警告了一番,增强了他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感。"大人物"说了,关键是不要留下证据,授人以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古已有之的谚语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迟胜愚并非不懂,但是明知不可为早已为之,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要想蒙混过关谈何容易?问题是迟董事长何等聪明之人,岂能坐以待毙?晚上躺在床上条分缕析,迟胜愚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做,有的很具紧迫性,再不能慢条斯理,更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迟胜愚到祁北集团任职,起先住在集团公司三星级的招待所。那里面虽然有一套所谓总统套房,作为集团一把手假若愿意去住也并非做不到,但他嫌太招摇,只是长期固定占用一个带套间的客房,在那里面就寝。凡是他人在祁北市、也没有应酬的情况下,集团招待所的小餐厅也有专门的厨师给他做饭。时间长了,迟胜愚还是觉得住在招待所不自在,毕竟是公众场所,吃住都在那里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一行都具有很高的曝光度,没有隐秘性,甚至没有安全感。还有一点,招待所所长虽是个女人,却很能巴结领导,像个皮条客一样总想给迟胜愚身边弄个女孩儿,以解董事长夫人不在身边之饥渴,招待所漂亮女子又多,其中不乏色艺双全的强力震撼弹,迟胜愚要是神经不坚强随时都有被拉下水的危险,那样他不近女色的光辉形象有可能毁于一旦。所以,迟董事长指示集团下属的服务分公司,给他在距离集团办公楼不远的生活小区弄了一套三居室楼房,窗户上装了防盗护栏,另外还换上了最高级的防盗门,然后住了进去。住进去后迟胜愚体会到好处多多,第一,有了充分的个人空间,进了这套住宅楼,关紧门窗,拉上窗帘,迟董事长感觉很隐秘也很安全,可以衣衫不整,可以放浪形骸,可以将身上所有丑陋的部分暴露无遗,也不会招人诟病。第二,他弄了一个保险柜放置在住宅楼的卧室,可以贮藏他所有的个人秘密。第三,假如他有搞女人的想法,有这套房子也比在招待所更具隐秘性。另外,虽说在住宅楼里没有前呼后拥,但并不感到有任何不便,只要一个电话,车子、饭菜、各种服务乃至保镖,都是随叫随到。迟董事长高兴了,也自己动手洗洗衣服,甚至做点菜煲个汤,别有一番情趣。偶尔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反而成了美德:迟董事长日理万机,竟然亲自动手洗衣做饭,这人真了不起!

眼下,迟董事长开始为住宅楼置放的保险柜里的秘密发愁。

首先,保险柜里有一个真皮封面的黑色笔记本。自从来到祁北集团,迟胜愚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些经济来往,很多是上不得台面的。对上,比如对省上那位"大人物",除了以集团公司的名义给他送礼金和贵重礼品,迟胜愚个人也没少"孝敬"他,当然还有省上其他领导乃至国家部委某些首长,迟胜愚通过各种途径给他们"进贡"。这些事情本来做就做了,不应该留下任何痕迹,但迟胜愚心有不甘。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得到这些好处?还不是因为手中有权。都说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可事实上,党的宗旨有多少人在真心实意贯彻落实?不错,我给了你们许多好处,是有个人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是为了个人拥有更多的资产,但你们这些人真就白拿了?我的这些"投入"能不能有高额回报还有待于实践检验,不妨先给你们记一笔账,这笔账也许是永久珍藏的秘密,也许哪天会被我用来做筹码,要不然怎么能保证我迟胜愚在政治赌场上能永久立于不败之地呢?当然,这个笔记本上还记载了许多下属或者有求于迟胜愚的客户送给他的"礼金"或者回扣,包括一些贵重礼品,更多的是现金,是外汇。这些东西按理说也是不宜见诸于白纸黑字,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记黑账?但自小家庭贫困的迟胜愚遏制不了激动和好奇,他要把这些东西一笔一笔全记下来,为的是将来算个总账,看他通过非正常渠道究竟能得到多少好处,看看一个正厅级的国企领导者究竟有多大的含金量。尽管他也知道有许多栽了的贪官正是因为自己留下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导致最终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无论如何,迟胜愚还是想把这些经济往来记下来。他认为除非发生特大的意外事件,否则这个黑皮本子说到底只是迟胜愚的个人隐秘,永远的隐秘。

目前看来,这个笔记本除了是隐秘,某种程度上也是隐患。既然省上的"大人物"说中纪委收到若干针对自己的告状信,那么因腐败问题被查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中纪委办案神出鬼没,有时候也可能背着省委就开始明察暗访,谁让我迟胜愚级别是副省级,比起地厅级干部来,让中纪委直接插手的可能性更大。看来级别高也不见得全是好事,况且一个省政协常委只是虚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说引起中纪委关注有可能,那么这个笔记本就不能留,起码不能留在身边!迟胜愚打开保险柜,将笔记本拿出来,一页一页翻着看,总起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这东西要是落到纪委监察部门的手里,不但迟胜愚本人够喝一壶,还会把上上下下为数不少的人牵涉进来,这东西真的不能留。那么将它销毁,烧成一把灰烬,或者用碎纸机弄成碎屑,然后放到马桶里冲走?仔细想想,迟胜愚还是舍不得将这东西毁掉。另外,和笔记本放在一起的,还有若干票据、存款单之类的东西,都有实际价值,有的价值不菲,还有少量的珠宝首饰,也都是高档的。假如东窗事发,这些东西都是要命的,不宜存留。

怎么办呢?笔记本和票据不能销毁,存款单和珠宝首饰更不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转移出去。借目前还算风平浪静,自己尚未被纪检监察部门盯上,赶紧采取行动还来得及。短时间内不一定有机会出境,但这些东西可以邮寄,和衣物等生活用品混在一起弄个包裹,用快递的方式,并非不可以。

迟胜愚首先想到的是身居香港、专门为他往境外洗钱的那个人。迟胜愚立即拨通一个境外的神秘电话:"姐……"

经过与张秋秋深入交谈,叶毛坚定了在足浴中心干下去的决心。

他俩喝了些葡萄酒,叶毛很兴奋,对张秋秋什么话都说。他说在足浴中心干了一个多月什么人都见过,有的男人目的不是足浴保健而是想找感觉,可惜去错了地方;他说男人带来洗脚的女人不是情人就是"二奶",真正带自家老婆的很少;他说成千上万的人长相没有完全相同的,即使双胞胎也有差别,人跟人的脚丫子也是千差万别,千奇百怪长什么样子的都有;他说整天抱着客人的脚尤其老女人的脚丫子快要烦死了,恶心呕吐吃不下饭绝对不是装的……叶毛还对张秋秋说:"我实在没信心干下去,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受不了那份屈辱。"张秋秋瞅着叶毛老半天没说话,然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叶毛不知张秋秋怎么回事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显得诚惶诚恐。张秋秋哭了半天最后说一句:"你给人洗脚都嫌屈辱,我还活不活了?"叶毛让张秋秋哭得心里发毛,想了想这女子说得不无道理,于是他说:"我理解你,咱俩命都不好。我听你的话,先干着。"叶毛为了安慰张秋秋,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肩上,不料秋秋站起身抱紧他,趴在他肩膀上低泣……

尽管恶心,有时耐不住呕吐,叶毛干活儿一如既往地认真,所以回头客甚众。

到蜀人坊来洗脚的女人也不是个个都让叶毛厌烦,有一个老女人显得与众不同。

女人姓邢,第一次来做足浴由丈夫陪着,她男人是蜀人坊的常客。叶毛被领班指派去给姓邢的老女人做足疗,他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很勉强,尽力掩藏内心深深的厌恶。

"老邢,这小伙儿咋样?"男人打量叶毛一阵儿,问女人。叶毛于是知道老女人姓邢,男的看上去眼熟,说明以前来过,估计是她的老公。判断来做足浴的人物关系,叶毛已经很老到。

"我也不知道咋样。"老女人说,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涩,看来以前没做过足浴。

"48号技术好不好?"老男人问领班。

"好,非常好,他做过的客人都说好,点他钟的回头客特别多。"领班像做广告。

"人长得蛮精神,就是他了。老邢你满意不满意?"老男人再次征求老婆的意见。

"咋不弄个女娃娃来做?"姓邢的女人说。

"老邢你不懂,这里头讲究女孩儿给男客做,女宾就要男技师来伺候。"

"哼,老徐你没事干经常来这种地方?每次外面有应酬,吃饭吃到半夜,谁知道你干啥去了。"

"我还能干啥?无非是做个足浴,大不了保健按摩一下。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地方都干啥,是不是健康消费。那些肮脏的地方我从来不去。"姓徐的辩解说。

"哼,把你说得像个正经人似的。你们这些干行政、当公务员的,腐败分子还少吗?我看紧些,你才能少犯错误。"

叶毛用手试了试水温,给姓邢的女人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儿,将她的两只脚引导到木盆里,轻声问:"水烫不烫?"女人赶忙说:"不烫,正好。叫你给我脱鞋脱袜子,不好意思啊。"叶毛说:"应该的。"

"他就是干这个的嘛,老邢,你扭扭捏捏反倒让小伙儿不好意思。"姓徐的男人说。他的话叶毛听上去刺耳。

叶毛照例认真干活儿。姓邢的女人五十多岁,一双脚不大不小,脚趾排列整齐,相比较而言是一双美脚,保养得不错,基本上没有死皮。这样的脚作为劳动对象也算差强人意,叶毛这次似乎没有反胃的感觉。

"小伙你叫啥名字?"女人问。

"48号。"叶毛指了指胸牌,"您在这里只要知道我的号码就行了。"

"姓名还保密?"

"不是保密,没有必要告诉客人。"

"你辛苦。做简单些,别把你累着,挣这个钱不容易呢。"老女人这样说,叶毛听起来顺耳,感受到一种尊重,于是他手里的活儿越发认真。

"现在做啥都辛苦。"老男人说,"这些娃娃愿意干足疗,也算向传统观念挑战,靠劳动挣钱,没啥不好。一个社会不能没有三教九流,服务行业也是人民群众的需要,建设和谐社会必不可少。"

"老徐,你上政治课呢?像在你们局里开会讲话。"女人说她的男人。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对不起小伙子,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相反,在这里接受你们的服务,我很感谢。姑娘,谢谢你。"老徐对技师说。

叶毛心想,这男人也不坏,看起来像个当官的。

"我还是想知道你叫啥名字。"足底按摩及全身按摩都做完了,姓邢的女人又问。

"叶毛。"

"哦,知道了,谢谢你,叶毛。我要是再来这里做足浴,肯定还找你,4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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