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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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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金虺

“听阿张说,那个鬼怪,两片好大的翅膀!”

“是啊,是啊,还一跳一跳的,莫不是僵尸?”

“胡说,王府这里还会出现僵尸?”

“那你说是什么?”

“……”

秦长歌躺在床上,双手枕头,听窗外小婢和僮仆窃窃私语,想了想,微微的笑起来。www.xiashucom.com

伸手一拍儿子屁股,“喂,公子爷,吃早饭了。”

霍地一声,萧溶刷的坐起来,“起床!起床!吃饭!吃饭!”

极其利索的穿衣,无比神速。

祁繁要是在场,定然会惊掉了眼珠子,悔掉了小心肝,啊啊啊过去那几年,叫萧公子起床是件多么艰难的任务啊,啊啊啊啊怎么会有人才和他相处了几天就知道怎么叫他起床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用这个办法就可以解决凰盟第一艰巨难题那以前那许多功夫都白费了啊。

他却不知道,秦长歌这个娘极其恶劣--如果萧溶不能以紧急集合的速度把自己整理干净迅速坐到桌前的话--她会笑盈盈说:哎呀,时间太长了,这啥啥啥都馊了……不行不行,不能让你坏肚子,倒掉倒掉。

而非常巧合的是,每次“馊掉”被倒掉的食物,一定是萧包子最爱吃的东西。

而当萧包子欲哭无泪咬着手指看见因为自己赖床一会儿便神速“馊掉”的食物被毫不怜惜的倒掉,如是三番之后,他终于深刻的认识到速度的重要性了。

母子两人享用完毕,秦长歌将小婢叫进来,听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妖怪”之后,拊掌道:“哎呀,这可不成,怕是惹了不干净的物事,”她四面看看,又阴森森道:“这院子偏僻哦……”

小婢给她语气里的暗示讲得打了个寒战,颤声道:“这……这可怎么办好……”

想了想,展颜一笑,秦长歌道:“有了,听说西府大街那里有个算命先儿,是上清天师的第三十二代传人,写得好符,最擅镇邪除灵,我去求张符来。”

说着便吩咐小婢守门,顶着光明堂皇的理由,自携了萧包子出府去了。

到了棺材店,远远见祁繁和容啸天正送出一个人来,那人十分精悍,一看就是武林中人,神色却对祁繁十分感谢,捧着一盒物事,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祁繁笑着点头,说了几句话,有意无意间和容啸天对视一眼,便见容啸天命人牵了马来,和那男子一起去了。

萧包子见他两人,便要扑上前去,秦长歌却一把拉住了他,道,等等。

眯着眼,隔街见祁繁默默出神,似是想了想,顿了顿足,自己也牵过匹马欲待上马。

秦长歌立即走了出来。

祁繁一抬头见了她,微微一怔,翻身下马,道:“明姑娘,如何今天就来了?”

秦长歌微笑看他:“祁兄,出门哪?”

“哦不,”祁繁一笑,“不算出门,正是想去找您。”

“哦?”秦长歌往里走,左右张望,“容兄人呢?”

“哦,”祁繁跟进来,看看院子里晾晒的糖,又低头去搅糖汁,“先前素帮主派人来找您,说有事寻您商议,您不在,咱们也不好说您的去向,又担心您才进赵王府就出来会启人疑窦,啸天当时没事,就先去了,我正准备自己去寻您,正巧您来了。”

秦长歌哦了一声,低头看祁繁搅糖,漫不经心道:“素帮主那边说什么?”

“也没什么,我猜着是那个刺客的事有了眉目,”祁繁突然想起一事,伸手在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秦长歌,“公主那边关于您询问离国事由的回信。”

“唔,”秦长歌接过尚未拆开的字条,打开扫了一眼,神色不动的收进怀中,继续道:“没别的事吧?”

“能有什么事?”祁繁笑,“就算您不去,啸天回来也会和您说清楚的。”

“是啊,”秦长歌坐下,“那我不去了,等他回来吧。”

“好,”祁繁看了看天色,道:“先前首饰铺掌柜捎信要我去趟,说最近进的货有点问题,您先坐坐,我稍候就来。”

秦长歌应了,目送祁繁出门,飞快的跟了出去,眼见祁繁是向着西府大街首饰店的方向去了,又返身回店中,想了想道:“儿子,先前在门口,那人手中抱着的盒子,好像是我们店里的东西哦。”

萧包子想了想,道:“是哦,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有咱们的记号嘛。”

“那盒子一般装什么?你的糖食?”秦长歌笑。

“我的糖食,小气衡叔叔才不舍得用这么好的盒子,”包子哀怨,“那是装宝贵药草的,我在祁叔叔屋子里见过,他有一个专门的药架子,每个格子放不同的盒子,盒子和架子上有药名,不过那个架子我只见过一次,平时看不见的。”

“哦……”秦长歌笑嘻嘻道:“我们去翻翻,看他藏了什么好东西。”

“好好好,去偷去偷--”,包子对于破坏一向很有兴趣,立即目光发亮的拖了她去祁繁屋里,只一进门,秦长歌的目光便落在床沿的帐钩上。

当初,问他们三人,都想学什么,好武的容啸天和楚非欢选了灭神掌,祁繁却学了机关之术。

这也是千绝门的规矩,千绝门号称千绝,但凡医药星象武功机关之类绝技浩瀚如海,为防贪多嚼不烂,每个弟子,入门后由师尊考察心智天分后,定下可以学的项数,然后按自己的兴趣择选决定要学什么,再由上一辈专精此项绝艺的师长辈指导,凰盟三杰不算是秦长歌的弟子,但也算半个千绝门的人,按照门内规矩,非直系千绝门人,授技不可超过三种,秦长歌因循这个旧例,各授了一技。

所以师承于她的祁繁的机关,在她看来,雕虫小技耳。

窗户开着,清风徐来,靠在窗边的帐钩却一动不动,太明显了吧?秦长歌一笑,伸手一拉。

轧轧连响,整面墙移开,现出博古架。

萧包子哗一声,难得的用眼光表示了对娘的崇拜。

秦长歌一眼扫过去,发现架子第三层中间一格,空了,而架子上的标签,贴着,“金虺珠”。

手指一颤,秦长歌呆住。

金虺珠……

她不及再想,返身就走。

正撞上祁衡,匆匆道:“照看溶儿,我去去就来。”

奔到院中,牵出一匹马,飞身上马,直奔炽焰总坛。

长鞭连甩,秦长歌疾驰在寒气渐渐弥漫的黄昏中,俯低身体,不住策缰,只觉耳旁风声呼啸,发根微痛,发丝似已在极速的奔驰中被风扯直,先前微微出了些汗,瞬间又被风吹干,冰凉的贴在身上,冻得肌肤生生起栗。

希望……没有迟。

金虺珠,生于陇东万虺谷中的奇兽金虺的内丹,色赤红,寻常人用之,是巨毒必死之物,唯独对因霸道掌力下行而致的经脉枯淤之症有奇效。

霸道绝伦无法驱除的掌力,灭神掌。

“……最近帮中延请了位客人,虽然年轻,却才识出众,武学一道,犹为奇才,我每日和他论武,自觉受益匪浅,可惜天妒英杰,他却有重疾在身,每一发作,苦不堪言,我的纯阳内功,却可对他裨益一二……”

当日未曾在意的素玄的话,在刚才看见金虺珠的那刹,突然极其清晰的掠过脑海。

炽焰帮为素玄极其推重的神秘病人……求药的炽焰帮属下……容啸天和祁繁对望的神色……祁繁的避而不谈……祁繁的借口商号有事离开……金虺珠……纯阳内功……

这些散落的事情,在看到那个药名的刹那,被秦长歌迅速连串成线。

线的尾端,系着一个据传早已死去的人的下落。

祁繁和容啸天定然也是因为求药一事,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容啸天跟了去,而祁繁,因为不放心,也想办法抽身前去。

他们如果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三年前未了之债讨完。

非欢!

秦长歌深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

第七十七章父子

秦长歌前脚出门,后脚萧包子就溜出门去。

刚才在街上远远看见陈记糕铺的枣泥千层糕出炉了,那香味十里外都闻得到,包子馋涎欲滴,恨不得立即冲过去买上一堆,可惜娘最恨他吃甜食,只要她在,那是绝对和甜糕无缘的。

啊,谢天谢地娘出去了。

包子眯着双眼一路寻香飘去,神魂俱醉的飘到铺子门口……眼前,那刚出锅的雪白粉嫩的甜糕,中间夹着紫红细腻的枣泥,白红相间,层次鲜明,咬一口,香软、粉糯、清甜、入口即化……

咬一口……

“啊!”

千层糕咻的消失,包子迷蒙的睁眼,咦,糕呢?这是谁的爪子,咬在我嘴里?

呸呸呸!

吐掉假冒产品,包子抬头怒瞪打断他好梦的恶客。

那恶客一脸郁怒的也低头看着他。

……

皇帝大人,您很闲么?没人造反么?国家大事都办完了么?后宫妃子们都轮过一遍了么?

您怎么有事没事就爱在这街上转呢?

包子欲哭无泪的转身,抬腿,跑!

蹬蹬蹬跑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后衣领拎在高贵的陛下龙爪中呢,尽在原地踏步了。

萧溶萧太子立即决定以后一定要在后衣领上放毒,插针,设机关--这衣领已经被人拎过两次了,他聪明绝顶玉树临风的萧公子要是还会犯第三次同样的错误,那也不用在郢都混了。

叫你们拎,叫你们下次再拎--哼哼!

想象着皇帝或王爷抱手跳脚的狼狈,萧包子阴险的笑起来。

萧玦沉着脸,盯着萧包子,他记得他是明霜拣回来的小乞丐,伶俐得很,只是……他莫名其妙的在笑什么?

不过,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和一个孩子纠缠?

今日原本不应出宫的,本打算处理完一天的国事后叫进户部尚书,安排下明年春赈的事宜,却在搁下墨汁新鲜的紫毫笔后,看着堆满奏简文书的御案,再看向眼前辉煌而空寂的大殿,再遥及大殿外平坦光滑如浩浩水面的偌大广场,和广场上方一望无际的苍穹,忽觉尘世如此广阔,人生却何等局促,而寂寥深深,如潮水漫上心头。

不知不觉便丢开手,漫步过踏足无声的紫金镶花的厚软地毯,漫步过直线般排列在御道两侧钉子般立得笔直的禁军护卫,漫步过玉阶丹陛铜龟铜鹤,漫步过碧水盈盈的玉带桥,漫步出了沉重巍峨,高耸如可顶天的巨大宫门。

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更不知道跟随他的大太监于海和禁军统领,御前侍卫首领见他神色郁郁的出宫,不敢阻拦,立即急若星火的安排关防快马传递,自己亲自带了上千侍卫军士,匆匆换装跟随。

下了朝的萧玦,一向只穿黑色锦袍,只在袖口袍摆绣金龙,今日这件尤其简单,绣的不过麒麟而已,麒麟双目虽是龙眼大的极品离国海珠,但并不算太打眼,只是帝王之尊,久居上位者的高贵凛冽气质和他俊朗无伦的容貌,令路人不由频频注目,碍于侍卫们有意无意的一直阻挡,无一人能够接近。

萧玦走了一阵,见人烟渐稠,街市繁华,才微微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四面一望,发现是前几天自己来过的东安大街,怎么糊里糊涂走到这里来了?

站定脚步,微微沉思,萧玦自嘲一笑……是想和上次一般,碰见那个宫女吗?怎么可能?

自己真是……疯了。

转身正待离开,却一眼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脚步游魂般的飘到附近一个铺子面前,眼睛半开半阖,站在那糕点铺刚出来的一锅糕点前,满脸陶醉神情,正是明霜身边那个鬼灵精。

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走了过去,自上次注意到这孩子之后,他时时想起他,总有说不出的喜欢,见他馋兮兮的站在糕点铺前,以为他没银子买糕,便伸手去摸他的脸,想问他是不是想吃糕。

结果……

他嗷呜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萧玦开始觉得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克星,为什么自己每次遇见他都倒霉呢?

抽回手,小小牙印赫然其上,四周是滴滴答答的口水……萧玦皱着眉手一伸,立即有个便衣侍卫靠过来,递上丝巾。

擦了手,一把揪回萧包子,萧玦懒得问他为什么奸笑了,直接道:“明霜呢?”

“在庵里念经。”萧包子毫不犹豫的撒谎--他可是记得上次皇帝拿这个为难娘亲呢。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珠一转,嘴一扁,萧包子毫不困难的立即开哭:“我溜出来玩来着……想吃糕……没钱……”

唔……庵堂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枯燥了些……萧玦目光稍稍柔和了些,俯身牵了他的手,问,“想吃哪一种?”

“嗄?”萧包子反应不过来,咬着手指发呆。

萧玦一笑,自己都不知道这笑意里带了宠溺的意味,转身对跟上来的于海吩咐,“叫老板每样都拿一包。”

“是!”

“啊……别别别……”萧包子冷汗冒出来,开什么玩笑,这店里糕点几百种呢,你想用糕点砸死我啊?再说怎么带回去呢,娘一定会整治我的……

不过,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啊……

萧玦用疑问的目光看着萧包子,萧包子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皇……大爷,这么多甜食全带走,吃不下倒浪费了,放久了又不新鲜,您要是真疼我,不如将这些买下的糕饼都记在帐上,我想吃随时来取,好不?”

这小子几岁?也忒精明了吧?萧玦瞪着他--谁家爹娘生出这么个精小子?找出来,给他当户部尚书!

于海抿嘴笑着,微微倾身还在等旨意,萧玦挥挥手,他会意的去柜上放了一张大额银票,估计即使以萧包子吃甜食的凶猛水准,最起码也够天天吃吃上三年了,老板喜不自胜,颠颠的迎出来,力邀两位贵客去店里喝茶吃糕。

萧玦此时也觉得有些肚饿,闻着那糕的香气,一笑道:“你这小子,倒和我一样,最爱甜食。”

牵了包子的手进店,老板立即招呼小二仔细侍候,殷勤的送上各式糕点,水晶汤包上来的时候,两人齐声道:“不要醋,要豆酱,加辣椒。”

话音一落,大眼小眼瞠然相视。

“好罗,”老板满头大汗的送上豆酱辣椒,笑道:“不愧是父子,这口味都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还真没见过吃水晶包子不要醋的呢。”

萧玦怔了怔,看了看萧包子……父子?

萧包子黑了脸--臭老板胡说些什么,俺萧公子的爹,还没筛选决定呢。

千层糕最后上来,热腾腾美味绝伦,欢呼一声,萧包子操筷便夹,啪的一声与另一双乌木筷子撞在一起。

两个再次撞车的人缓缓抬头,互视一刻,半晌,萧玦去夹豆丝酥,包子将糕拖到了自己碟子里。

这么多点心,干嘛就和我抢千层糕?哼!

“神手摸骨……铁口直断……紫薇术数……指点迷津……风云山贾仙师第十一代真传弟子方神算,深知道家三味,济世救人……”突有沙哑的声音传来,乍听还很远,转眼便到了近前,好快的脚程!

光影一暗,门帘忽地掀起,一个身穿破烂蓝布道袍,头发好像十天没洗,瘦骨伶仃的道士探进头来,嘻嘻一笑,腿一抬就进了店,一屁股坐到萧玦身边,抓起翡翠煎饺就往嘴里塞,嘴里鼓鼓囊囊的道:“……小道士瞅着紫气冲天,就知道有福了……好大的口福……”

“哎哎!”御前侍卫首领气急败坏的追进店来,一把揪住那道士,急道:“这里我们包了,你这臭道士给我出去!”他拖着这道士便往外走,天杀的,外面的布防他负责,外松内紧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别想接近,这道士是怎么进来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

“唉唉唉……”那道士拼命抓着桌上的点心,“道士不是白吃的……道士给你父子算一命就是……”

“呸!你胡咧咧什么!”侍卫首领吐了那道士一脸唾沫,“还不快滚!”

他拽着那道士便要走,萧玦却突然道:“慢。”

怔了怔,侍卫首领立即停手,萧玦点点头,他立即躬身施礼退下。

看着那道士,萧玦笑了笑,筷子敲了敲碟子,道:“道士,你妄称什么铁口直断,却玩的是骗人把戏,什么父子?你一开口便算错了!”

“错了?怎么可能?”道士眯着糊满眼屎的小眼,觑觑他又觑觑萧包子,“道士敢在您面前胡言?这骨骼,明摆着是父子啊。”他又看了萧包子一眼,突然如被针刺了般,霍地跳起来,连翡翠饺子掉地上都不知道,愕然瞪大眼睛,吃吃道:“……这这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难怪这紫气那般……”

萧玦听得莫名其妙,正要询问,那道士忽然往西南方向望了一眼,眼珠霎时瞪成圆球,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又有!不可能!……那是……啊!!!”

他霍地转身,啪的甩了自己一个巴掌,飞快的向店外冲,一边大叫,“……我一定是没学成……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我回山再闭关三十年去……”

他看似瘦小,却灵活得水貂似的,转瞬已到店外,萧玦想拦也没拦住,叱道:“拦下他!”

外面立时一阵呼喝,数百人追了出去。萧玦面色沉肃的等着,不多时侍卫首领悻悻的回来复命,“……公子,人不知怎的,一晃就不见了……”

“这些佛道中人,总有些神通,只是疯疯癫癫的,只怕找回来也没用……”萧玦顿了顿,吁出一口长气,冷冷道:“下去吧。”

惊出一身冷汗的侍卫首领退下,萧包子对刚才那幕仿若不见只顾吃喝,萧玦默然沉思,想着方才那道士颠倒混乱的话,忽然嗅到一阵奇异的味道,说臭不臭说香不香,萧玦目光一亮,道:“好像是臭豆腐……”

话未说完已见萧包子跳了起来,挥舞着筷子道:“臭豆腐臭豆腐!”

缓缓放下筷子,萧玦怔怔看着萧包子,头也不回的对侍立一侧的禁军统领挥挥手,位居二品的大统领只好再次去买臭烘烘的臭豆腐。

向前微微倾了倾身,萧玦仔细的端详面前四岁孩子,长眉浓黑,鼻梁挺直,眼睛大而明亮,婴儿肥的小小粉嫩脸庞看不出长大后会是什么脸型,五官却是清晰鲜明,相当漂亮的。

父子……

他……是不是有点……象自己?

萧玦真恨不得现在就有一面镜子,好仔细的比较个清楚,环顾四周哪有这东西,转头不抱希望的问禁军统领邱原:“你身上带了镜子么?”

“嗄?”邱统领愕然,想了想,以为陛下暗示他不够男儿气概,涨红了脸悲愤的道“臣……奴才怎么会带这个东西在身上?”

还要表白,萧玦已经失望的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扭过头去,他此刻的心思早已不在食物上,只不住在眼前孩子全身梭巡,意图寻出些蛛丝马迹,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萧包子操筷的右手上。

小手的小指指节上,微微有一处突起,不明显,看来就象一个小小的肿块。

萧玦的心,砰砰的跳起来,按在几上的手有些发抖,他将手放到桌下,轻轻抚摸自己的左手,那里,同样的方位,也有一个小小的突起。

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静心绪,萧玦开口的声音竟然有丝微微的嘶哑。

“你……几岁了?”

“四岁。”萧包子头也不抬。

闭了闭目,再睁开时一片清亮,萧玦紧紧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明溶。”

“……哪个……溶字?”

萧包子从水晶包子中抬起头来,狐疑的偏头看着他,“大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萧玦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目光灼灼发亮,手指却微微颤抖,故作镇定的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你怎么姓明?你自己原来没有姓么?你是随明霜的姓?”

“我当然要随她姓,她就是我娘啊。”萧包子莫名其妙的看着萧玦,“不跟娘姓跟谁姓?”

“啪!!”

茶盏落地,在青砖地面上摔成粉碎,溅开淋漓的花。

卷一:涅槃卷第七十八章沉冤

包子被响声吓了一跳,张大嘴,水晶包子啪的一下从口中滑落,眨眨大眼睛,瞅瞅萧玦,咦,不过吃个包子嘛,犯得着用那样古怪的眼光看着他?

抖了抖,萧包子转了转眼珠……他不会是后悔了,想收回银子又不好意思,谋算着杀人灭口吧……不要啊……零食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那个……”讨好的笑,萧包子凑过头去,“您喜欢吃包子?没事的,我让给你。”抓起盘子里刚才自己嘴里滑落的半个包子就递过去,萧玦脑海里混沌一片,怔怔的接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眼光复杂的看了包子半晌,道:“你娘呢?”

“在庵里啊。”包子望天,不要吧,皇帝陛下,好像一刻钟前您刚刚问过这个问题啊。

萧玦立即站起,抬脚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又立即回身,看着萧包子:“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宫?”

“嘎!”萧包子瞪大眼,这不是戏文里皇帝老爷遇上民间美女,想纳她为妃子时的台词吗?怎么用到他身上来啦?回宫,我跟你回宫干嘛?

突然想起臭娘晚间睡觉间常给他讲的睡前故事,什么腐女小受耽美狼,鬼畜正太年下攻……啊,不要吧,公子爷我才四岁啊啊啊……

“不回!”脑袋摇如拨浪鼓,想了想又怕皇帝陛下生气收回那张银票,于是又加一句,“我娘去我就去。”

萧包子很害羞的打着小九九……万一那啥那啥……叫我娘上就好了,估计也能凑合。

娘是用来干什么的?必要的时候就是推出去灭火的!

萧玦只见他满脸古怪目放奇光,大眼睛水汪汪贼兮兮的对他上瞄一眼下瞄一眼,哪里知道他心里的龌龊念头,想了想,叫过侍卫首领吩咐了几句,留下一队侍卫守护着包子,这么小的孩子,任他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安全谁来保证?明霜实在太不上心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包子当儿子看待了。

想到刚才那句话引发的某个可能性,越发心急难耐,匆匆便奔上林庵去了。

这厢萧包子见他前脚出门,立即举起空荡荡的盘子,仰脸向老板奸笑。

“再来一锅千层糕!”

容啸天抿着嘴,看着前方花园里,那个坐在轮椅上,微微低头看着脚下蚂蚁的人,眼色变幻如波涛怒卷。

果然是他。

他没死,他没死……

他居然没死。

他站在园门外,看着素玄伴在那人身侧,正纵情谈笑,那人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神色漠然,偶尔转首,一个秀丽清嘉眉目如画的侧面。

是他,却又不是他,比记忆中瘦了许多,下巴更尖了些,脸型有些改变,纤瘦身体裹在一袭淡蓝长衣里,未至初冬,已披了白裘,袍子并不算大,却依然显得有些空,清瘦若菊,风吹动衣领襟袖缀饰的雪狐毛,雪色长毛间露出更为雪白的颊和手指,越发显得原本就有的清冷气质,更加冷若深水。

目光下移,落于他厚毯下覆盖的双腿——不能再动了是吗?强自将灭神掌力下行的后果,更是拼着废了双腿,保住了性命,不管怎样,果然不愧是武学天才楚非欢,能从灭神掌下逃得性命,无论如何都算是奇迹。

容啸天的手指,深深扣在掌心。

他身侧,伴他一起前来的炽焰帮玄木堂主宋北辰本来正在高兴,今日本是被帮主派去传话,邀请那位衡记主事明姑娘来帮中一见,不想在攀谈中,无意谈起帮主千辛万苦要寻的药物,祁先生立即便说他那里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想着帮主知道了,定然欣喜得很,正兴高采烈的要去大声报喜,却被身前人一拉。

侧头一看,宋北辰怔了怔。

容先生这是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时隔三年,容啸天背着皇后血仇,随着凰盟养晦韬光,性子已不若当初暴烈,且当日秦长歌的话,虽不曾动摇他认为楚非欢是叛徒的坚定信念,但多少种了几分阴影,是以今日他才没有一见之下,立即爆发。

然而他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激动,瞪着那个早该死掉死掉却居然还好好活着的人,只觉得连心肺都在熊熊燃烧,那烧灼的火泛到脸上,却是一片苍白,他的手指扣得紧紧,隐约听见骨节的噼啪之声。

他正犹疑着,是冲出去怒骂一顿好呢,还是先问问他为什么没死好?

……

却有一双手轻轻搭上他肩膀,他一惊,回首看去,却是始终放心不下赶来的祁繁,他脸上神情奇异,似喜似悲,似恨似疑,亦深深凝注着楚非欢,嘴唇翕动着,却不发一言。

容啸天看见他,反倒平静了一些,两个合作多年,心意相通,已经不需要言语交流,目光一递,便知心思。

他问,“动手?”祁繁则,“稍安勿躁。”

然而不待他们商量清楚,那个明明在远处听人说话的人,突然转头看来。

冷然目色,和容啸天的目光,碰个正着。

容啸天的手,立即搁上了剑柄。

楚非欢却只是淡淡一瞥,便移开目光,仿佛根本就没看见这两个,仿佛当年生死一战,将自己击落桥下,使自己历尽艰辛死里逃生,受尽人间苦难的,不是面前这两个曾经是兄弟的人。

而不知就里的素玄,已笑着迎上。

他一眼看见宋北辰怀里的金虺珠,目光一亮,大喜道:“北辰,从哪里找来?天!我找这个已经好久!”伸手便去取。

容啸天手一按,按住盒子。

素玄头一抬,眉毛一挑。

容啸天已重重道:“抱歉,素帮主,我改变主意了,这金虺珠不能给你。”

素玄看着他神色,极慢的回首看了下楚非欢,神色了悟,却仍慢慢道:“为什么?”

“这是我衡记的叛徒,”容啸天切齿道:“药不仅不能给你,我还要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素玄一笑,“在我这里?”

“不敢,”容啸天硬硬道,“还请帮主将这叛徒交给我们处置。”

素玄不再笑,缓慢然而清晰的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他一字字道:“岂有交给他人处置之理?”

容啸天目中闪起怒意,但他也知道,在炽焰帮总坛里,要求人家帮主交出帮主朋友,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武林中人义气为重,传出去,素玄和炽焰帮,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可是他现在退出去,也是断断不肯的。

“呛!”

长剑出鞘,光华厉烈,容啸天搭剑于腕,依足武林礼节,冷声道:“在下今日在此,请战素帮主,生死不计,若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请帮主允许在下将此人带走。”

“我为什么要和你战?”素玄根本不理他,“这根本是没得商量的事,他,不会给你带走,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拿我的朋友的性命,来和人赌战,我没这个权利。”

他没有笑意的笑看容啸天,“难道你经常拿朋友的生死,去和别人赌战?”

窒了窒,容啸天怒道:“他是叛徒!”

“那是你们的家务,”素玄一分不让,“不关我交朋友的事。”

深吸一口气,容啸天森然道:“素帮主是要袒护此人到底了?”

“这不是袒护,”素玄坦然道:“你只是单方面认定他有罪而已,而你,就一定是正确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叛徒,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形。”

“了解?”容啸天冷笑,“帮主认识他多久?一月?两月?帮主可知我认识他多久?”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素玄并不动气,“相知深浅与否,不是按时间来论定的。”

“你……”容啸天横剑一掣,忍无可忍便想动手,他脾性睥睨,前番对话已是按捺了性子,不想在人家总坛里不逊,此番动了真怒,不管不顾,长剑冷辉乍起,如月色天矫,匹练般向前横撞而出。

冷光横越,一线惊虹。

素玄却并不接招,轻烟一抹一退三丈,而一直默默聆听两人争执,并看着仿佛神游物外事不关己的楚非欢默默沉思的祁繁,早已一横臂,金锏出手,拦住了容啸天。

锉然一声,火花四溅。

火花四溅里,有人微笑道:“这是干什么?窝里斗么?”

霍然回首。

今日本是阴沉的天气,天日窃冥,浮云四塞,滚滚乌云一阵阵堆积在天边,如奔腾的灰马群,层层叠叠挤挤攘攘,在天际呐喊燃烧,天地因此一片昏暗。

昏暗混沌的背影里,走出娉婷秀致的女子,轻衣绡纱,翠带当风,转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天色亮了一亮。

秦长歌却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第一眼投在了楚非欢身上。

那个原本虽有些冷漠,但秀丽明亮,挺立如竹的少年,如今却清瘦至弱不禁风,虽然因此轮廓越发惊心的秀,然而那双掩在狐皮毯下不曾移动过的双腿,令连经历三世,身负深仇都不曾动容过的秦长歌,难得的目光悲凉。

非欢,我竟然未曾想到,素玄那般推许的那个重病之人,竟然是你。

不过三年,物是人非,当年听闻睿懿身死,再被兄弟围杀以致终身残疾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

那年栈渡桥上的漫步,桃林花开如雪印着你的足迹,不曾想已是最后我记忆中的步伐。

栈渡,栈渡,渡得了生死一命,渡不了命运人心。

是那一年那一枝迟来的桃花,开灭了你一生里最后的繁华了吗?

一次未雨绸缪的预留退路,成了你阴错阳差的救命之筏,一句无心的带笑预言,成了你的横亘于路的灰黑谶言,我不知是该感谢苍天的慈悲抑或是愤恨命运的残忍,然而最终只能沉默黯然。

隔世相见,百感交集。

换得一笑无言。

许是秦长歌目光里言语无数,一直漠然得无动于衷的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淡淡掠过她的脸。

他目色如此深黑,黑若千年沉寂的静渊,水波不兴,那样一双眼睛,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沉沉坠入,永久深埋,不能挣扎得出,而那些曾经活跃的岁月,闪动的火光,春色澄烟的微笑,远涉江洋的凛然,都已化作青铜香炉里那最后一抹隔夜的沉香烟屑,冷而凉,再寻不着一丝余热的微红。

如果说当年楚非欢的沉静,是宁和清冷的沉静,如今他的沉静,就是死寂悲凉的沉静。

秦长歌无声叹息,转向祁繁,后者神色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明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来,看你们再做一次蠢事?将滔天大错,再次重复?”秦长歌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她心情小女孩,非常的不好!

祁繁眉头跳了跳,缓缓转向楚非欢,道:“滔天——大错?”

容啸天却已怒道:“什么?哪里错了?”

秦长歌不理他,看向素玄,道:“帮主相邀,可是那刺客有了着落?”

“是,”素玄一笑,“查出那人是陇东人氏,还有些有意思的事,想说给姑娘听听。”

“好,”秦长歌颔首,“帮主果然英杰,短短数日,便有了线索,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投桃报李赠送帮主,只是此处不便,进屋说吧。”

素玄笑应了,便去推楚非欢轮椅,秦长歌一拦,道:“我来。”

她伸手过去,抓住了椅背,素玄神色有些不安,显见是怕楚非欢拒绝给秦长歌难堪,然而瞬间他便瞪大了眼睛——楚非欢沉默无声的,任她推进了屋内。

秦长歌在楚非欢身后,轻轻推着他,看着他瘦削的肩,垂下眼睫,无声一叹。

楚非欢却已有所感应。

“你在叹息,”他并不回头,“为什么?”

“为你。”秦长歌坦言。

“为我?”楚非欢低低重复了一遍,似在咀嚼这句话,随即讽刺一笑,“是的,一个年轻的瘫子,谁见了都会这样的。”

“前几天,就在这里,我亲手刺瞎了一个人的眼睛。”秦长歌答非所问。

“嗯?”

“我是在告诉你,我不是那些见人境遇不佳便胡乱抹眼泪的大姑娘小媳妇,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亲手制造出他人的残疾,又怎会因为你这点问题而叹息?”秦长歌俯低身体,“楚兄,楚非欢,人生不过一场是非之欢,谁都免不了轮回波折之苦,你又何必自弃如此?”

芬芳的气息拂在耳侧,蔷薇般清丽的香气里似微微有些薄荷的沁凉,楚非欢心中一动,终于侧转首正眼看身侧女子,那秀致却陌生的轮廓却令他默然,他默默仰首,似乎想于茫茫天际,找出心爱女子的容颜。

此时祁繁容啸天面面相觑后,也自跟了过来,秦长歌不再说话——来日方长,何必着急。

素玄将他们送进室内,四顾一圈,极为知趣的道:“这是贵记的家务事,我不参与,我在外间等候,但请两位承诺我,不伤我这兄弟一根寒毛。”

“放心吧,”秦长歌微笑,意有所指,“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动手。”

容啸天哼一声,又待说话,却被祁繁拉住了衣袖。

认真的看着秦长歌,祁繁收了素来不拘言笑的表情,神情凝重的道:“明姑娘,你怎么会认识楚非欢的?如果你知道了什么,还请及时见告,否则,我兄弟是不会退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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