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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同盟会是个革命大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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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老孙”、“小黄”合作的开始

中山先生于一九零五年(清光绪三十一年?乙巳)七月十九日抵日本横滨,当即由日友宫崎寅藏介绍认识了黄兴(一八七四~一九一六)。“老孙”(一八六六~一九二五)与“小黄”这两位华裔革命家的约会,为什么要通过一个日本人来安排呢?朋友,你如久居海外你就知道,有些外国人对中国事务的热心,往往有甚于中国人自己。那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今日在海峡两岸、法国、美国跑来跑去的正不知有多少白皮肤的“宫崎寅藏”呢!抗战前的斯诺、史沬特莱、阿姆斯特朗、白求恩等等,还不是另一种“宫崎寅藏”?

孙、黄二人晤面之后,真是一见如故。黄兴这时是中国革命运动的实力派、中坚人物。他有个生气蓬勃的“华兴会”。会中围绕着他这个三十岁的青年领袖,是一群干劲冲天的小“湖南骡子”。他们勾结了长江中上游最有势力的会党“哥老会”,在中国内部十八行省的中心的两湖地区已搞过数次造反行动,死了不少英雄豪杰。如今这群小头头逃到日本,个个都在摩拳擦掌,要得机渗透回国,重新来过。他们留在两湖地区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小革命,分散在“新军”之内;附托在教堂边缘(清吏最怕教堂);寄身于新政、学堂、巡警等不同的机构里。他们个个都“新”得要死;和“旧”的、“老”的,尤其是老太后、老官僚、老风俗、老习惯过不去。他们有他们的小组织,但是那些逃亡于日本的黄克强(兴)、赵伯先(声)、宋渔父(教仁)等等却是他们的小鬼大王、精神领袖。他们勒缰以待,静候驱策。——另外“华兴会”还在日本办了个机关报《二十世纪之支那》,风行一时。

在华兴会带头之下,“光复会”中的人马也围撞了过来。这光、华两会,在宗旨上,在社会成分上,并没太大分别。只是光复会出自文人荟萃之区,多了一些进士、举人和国故大师如蔡元培、章炳麟这样的人。他们也有一批组织家和死士像陶成章、徐锡麟、秋瑾等等。在基层为他们披坚执锐的,也有个骇人听闻的“青帮”。

总之这两个团体的靠拢,已把长江流域的革命菁英,笼络过半矣。其实那时留东学生两万人,人数较多的省份大致都有学生会的组织。这些地方性组织虽非革命团体,然类多倾向革命。一经号召,都是革命的后备军。所以孙,黄接触之后,他们就想组织起一个全国性的大同盟了。

但是这些革命社团,却都有其先天性的缺点。就谈打倒专制、建立民国吧!他们之中几乎没一个人知道,一个没有皇帝的国家,是个什么样子。换言之,他们都是一批末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会讲大话、谈学理;只能动手、不能动口。他们也没有海外关系。同文同种的中国和日本之外,也不知欧美华侨社会是什么个样子;对欧美国家去协商、去折冲樽俎,是如何个协商法、折冲法,这一点他们就得听孙中山的了。

我们的园父中山先生原是个见多识广,能说会吹(学术名字叫做“宣传”吧)的,有名的“大炮”。他说“兴中会”单在南洋即有会员十万人。美洲更有的是金山、银山。千万华侨是如何地富庶多财、慷慨好义,为革命之母。三合会、致公堂足如何地凶狠,清吏无不闻声落胆。他与欧美朝野两界的过往,又是如何地得心应手……。总之,这些小革命团体之所无,正是这位孙逸仙大革命家之所有。——大家携手合作,截长补短,何愁清社之不屋乎?

现说现卖,一九零五年八月十三日,星期一,日本中国留学界,在麴町区富士见楼,开群众大会欢迎孙逸仙先生。先生着笔挺的白哔叽西装、戴通草帽,按时出现于讲演台上。中山是第一次以现代政治家姿态。向广大而热情的政治群众发表了政治讲演。他使尽他天赋的讲演天才——连毛泽东也不得不承认的演说天才(见《毛泽东思想万岁》中毛对孙的评语)——使尽了浑身解数。中山一炮而红。他风靡了当时在场的一千数百位听众;透过这些听众,他也风靡了在东京的两万名中国留学生。透过中国留学生,他也风靡了数以千万计的黄海彼岸的祖国同胞。——孙文在中国革命中的不移地位,也从此确立了。

一个星期之后,一九零五年八月二十日,星期一,在中国近代史上起划时代作用的“中国(革命)同盟会”,在东京赤坂区一家市民住宅里,便呱呱坠地了。(为免日本政府干涉,会名中删除“革命”二字。)

7.5 “同盟会”这个革命大拼盘

“同盟会”是怎么回事呢?它的名字本身就说明得很清楚。它是许多小革命团体(加上许多革命单干户)所联合组织的一个革命大同盟或革命大拼盘。其性质就颇像抗战末期就开始组织,今日在大陆上仍变相继续存在的“民主同盟”。

“同盟会”最早的团体盟员计有“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军国民教育会”、“科学补习所”等等。按道理,这些小团体一经入盟,小团体本身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了。但这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干法。咱中国人知识分子是欢喜搞小圈圈的,所谓“党外有党,党内有派”也。原是无党无派之人,一经卷入“党派”,还要再制造小派系,何况原先已有党派了呢!“国共合作”期间,有所谓“跨党分子”(毛泽东、周恩来当时都是“跨党”的);“民主同盟”初期老盟员也大多都有双重党籍的——例如某人是“民主同盟”盟员,他同时也是“青年党”或“民社党”党员。这样一来许多盟员就要发生“双重忠诚”(doubleallegiance)的问题。一旦这双重忠诚发生抵触,盟内党内就要闹分裂了。

事实上,同盟会成立之初,就发生了这样的问题。当时当选“总理”(也就是党魁)的孙中山先生本人就是个“跨会分子”。他原是“兴中会”的党魁。但此时兴中会已不复存在。原兴中会员加入“同盟会”者,也只有中山本人及梁慕光、冯自由三人而已,而中山却念念不忘他的兴中会。所以等到“同盟会”需要有个“会旗”时,中山就坚持非用原兴中会的“青天白日”会旗不可。党魁示人不广,这一下就和他的副党魁黄兴几乎闹翻了。——这点小芥蒂,在这两位可敬的民族领袖心中,是死掉也要带进棺材里去的。

华兴会当时是“同盟会”团体盟员中,最具实力的一个。华兴会员在第一次入盟时即有九人之多,再加上个《二十世纪之支那》这个杂志和社址。这刊物旋即易名为《民报》,作为同盟会的机关报。黄兴既坐了同盟会的第二把交椅,他倒能舍弃“第二种忠诚”而和中山合作无间,但是华兴会在精神上却并未消失。那些后来不愿或无意与“同盟会”发生直接关系的小团体,像共进会、日知会和社等等,实际上都与华兴会有最密切的关系。

至于光复会,它在一开头便是“同盟会”中二恳兴下大的盟员。会员中最初加盟的,也只有一个人。同盟会早期的重要位置,他们也未分到一席。一直到章太炎因“苏报案”在上海坐牢期满,于一九零六年夏季,东渡日本,接编《民报》之后,光复会的会员在同盟会内才稍形活跃。《民报》也以太炎接编而声价十倍,畅销一时。与保皇派的《新民丛报》之笔战,尤其脍炙人口,誉满神州。

孰知好景下长,《民报》发刊未及两年,日政府在清廷压力之下,赠中山巨款一万五千元,礼逐中山出境。孙公未与众议,乃收下巨款(留两千给《民报》),便于一九零七年三月四日率尔离去。这一下不得了,几乎触怒了留在东京的全部盟员。他们在章太炎、张继等的带头之下,发动了一次声势浩大的驱孙怒潮——同盟会分裂了。光复会也恢复了它自由的组织,和同盟会分头革命了。是年夏季,徐锡鳞、秋瑾等起义失败就义,后来国民党党史上都认他们是同盟会的死难先烈,其实他二人都不是同盟会会员。后来那位被蒋志清(介石原名)亲手刺杀的光复会领袖陶成章,原来倒是同盟会员,并做过《民报》总编辑。陶氏之死,算是叛徒或烈士,连治党史的也难下笔了。

同盟会这次虽然分裂,但是并没有把这一大拼盘闹垮。第一是因为这时革命的浪潮已如日中天,而且是全国性的。在千万革命志士、无数革命集团各自为战、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同盟会”和“孙逸仙”却正好具备这个“首”的资格。引一句洪秀全告诉李秀成的话:“朕的江山,你不保,有人保。”

第二是,同盟会的团体盟员此时已不发生决定性作用,因为绝大多数(数以千计)的新盟员,原都是一些革命的单干户。他们在入盟之前并没有个小组织。因此也没有“第二种忠诚”——他们就一心一意,生死以之,为同盟会的理想奋斗到底。这种单干户最标准的代表,便是汪精卫(一八八三~一九四四)和胡汉民(一八七九~一九三六)了。汪是广州秀才中的“案首”(即第一名,也是“三元及第”中的第一“元”);胡则是“举人”丛中“每发必中”的名“枪手”或“捉刀人”,在科举中为人“代考”。一九零二年胡为某兄弟捉刀皆中举,曾获报酬银洋六千饼(见汪、胡二人自传)。那时的六千元银洋是一宗吓坏人的财产。

所以汪、胡二人都是清末第一流的才士。他二人入盟之后,立刻就变成《民报》的台柱。再与章太炎等相配合,真是云从龙、风从虎,几管毛笔,横扫天下。而他们的对手方的康、梁也是海内第一流。因此在清末他们的文坛对阵,其光辉灿烂,真照耀古今。那时还是个中学生的胡适,也为之目迷五色,赞叹不已。所以同盟会自然也就成为中国革命独一无二的发言人了。

但是汪、胡在加盟之前都没有参加过小组织。因为广东佬那时,不论是革命或保皇,都站在最前排。搞革命要做“会党”,汪、胡不为也;搞保皇要抬举“载湉小丑”(章太炎办《苏报》所用的詈辞,章也为此坐牢),汪、胡亦不为也。所以他二人就变成排满革命的单干户。一旦入盟,也就只有第一种忠诚。追随中山,作其肱股,而终身不渝了。中山也幸亏有了这哼哈二将。

但是那时保持同盟会不致分裂的最大功臣,应该还是黄兴。黄兴是“同盟会”中的实力派;也是孙公之下的“林彪”(法定接班人)。他已是众望所归,用不着搞什么“五七一”就可接班。但是黄兴这个人虽也是个跨会分子,却有点儒家气质——也可说是“固有文化”的涵养吧——他识大体、有气度;他拒绝了赵匡胤的那件黄袍。并且苦口婆心、任劳任怨的维持了“同盟会”的团结,这才有后来的中华民国。

不幸后来有一些史家,按传统治史的方法,把缔造民国的功勋,全部派给了国父孙中山先生,而对黄克强的贡献,显然是只给了些低调的认可。这可把他的小女婿薛君度教授气坏了。君度不知吹断了多少根胡子。他为这位民国的cofounder老泰山明怨白谤,真忙了大半辈子。最近我的朋友汪荣祖教授著书研究章太炎(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日台湾初版),也颇为克强不平。其实历史书为英雄作不公平的定位,是自古而然。杨衢云烈士还不是因为少了个女婿,而至今无人替他平反。再者,中国现代化是分阶段前进的。中山的历史功勋如只限于同盟会那一阶段,而没有“联俄容共”的后一段,他在历史上也不可能有今天这样光鲜的。黄公不幸,没等到历史进入另一阶段,他就短命死了,夫复何言?

*原载于台北《传记》第六十卷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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