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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百年后回看戊戌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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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百多年的中国近代史中,我们苦难的中国人民,承担了无数次大小“革命”,和两次大“变法”——由康梁发动的“戊戌变法”,和由邓小平领导的“小平变法”。www.mengyuanshucheng.com粗浅的说来,“革命”易而“变法”难也。盖革命者,革他人之命也。革他人之命则敌我分明、对象显着,而手段单纯。变法者,变自己之法也。变自己之法则对象不明、敌我难分,而手段千变万化也。毛泽东不言乎:“矛盾”有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之别也。敌我矛盾可以一枪了事;人民内部矛盾则抽刀断水,沾涟不尽矣。“变法”者亦“人民内部的矛盾”之一种也。

君不见戊戌之变时有新旧之争、帝后之争、母子之争,甚至婆媳之争。帝党中有后党;后党中亦有帝党。开衙门、关衙门,纠缠不尽?更不见,小平变法时,邓公小平既做光绪、又做慈禧;当了儿子、再当妈妈。重用胡(耀邦)赵(紫阳)、又逼走胡赵。力主“开放”、又要“坚持”;坚持坚不了、开放又放不出……,结果弄得圣母老太后,真烦死人也;也矛盾死人也么哥!

读者贤达:您以为在下有欠忠厚。不能替邓老分忧,还在一旁讲风凉话哉?非也。在目前,我们实在不知道老邓在搞些啥子。邓老本人固亦不尽知也。

苏东坡不也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苏子这话,并未说透。谈时政、评当朝;当局者固迷,旁观者亦未必清也。不信,到报摊上去翻翻,有几位大家名笔,不在自说自话,甚至瞎说胡扯?

但是天下真有天不知、地不知的变法,非也。时间因素不够嘛!等它一百年。再回头看看,自会透明如水晶球。

今且放下小平不谈;谈谈一百年前的康梁。

4.1 首先看看“社会转型”说

笔者落笔至此,适逢电视报导,当今世界上位列第二位的超级强权“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邦”,在一枪未响、无声无臭的情况之下,寿终正寝。这真是人类文明八千年历史中从未有过的怪事和大事。怪不得《纽约时报》以跨栏的头条新闻报导刊载之。但这头条新闻,在读者眼光中却远没有同一天副版上,甘乃迪参议员的外甥史密斯少爷的强奸案之紧张刺激,读者如云。

苏联,马克思主义之祖国也。苏帝死得如此窝囊,连累得马克思也显得脸上无光。相形之下,资本主义之父的(亚当)史密斯老先生却童颜鹤发、老而不死,神气活现起来。真的,那一度曾与成吉思汗同其威风的老马,现在居然虎落平阳,连甘乃廸的一个好色的小孙子也不如哉?在我们授世界史的教员看起来,此话言之过早也。

马克思主义,至少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学,和其它主要学说一样,也有若干独到之处,不可一竿子打翻。马派史学家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分五个“阶段”前进的,而每一阶段则各有其不同的社会“型态”。在这五个阶段一个接着一个嬗递前进之时,两个阶段之间,前后两个型态的转换,就“必然”有个“转型期”。既然历史的发展和转型是个“必然”的程序,干嘛又要去“闹革命”、“搞阶级斗争”呢,马家的门徒说,闹革命、搞阶级斗争的目的,就是要缩短这个必然发生的“转型期”。这种转型现象如任其自然发展,时间可能拖得很长;甚至无限制拖下去。——马克思主义革命家,便是根据这项学说的推理,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应该以暴力催生,使社会转型于旦夕之间,毕其功于一役。所以马列主义者都是“一次革命论者”。——列宁如此,毛泽东更下必说了。

当然这种马列主义的历史学毛病多着呢!各派史家,根据各民族的历史经验,对它加以批驳的,可说是汗牛充栋。笔者不学,亦尝追随群贤之末,根据我华族历史发展之经验撰文否定之。本篇不再重复。

4.2 “转型期”是社会发展的“瓶颈”

可是马派史学正和其它主要学说一样——如汤恩比的“挑战反应”论、杜威的“实验主义”说,和二次大战后支配联合国主要政策的“经济发展”论等等——不是“全对”,也不是“全错”。各该派的主要论断,在中国历史上都可找到“左证”。史家对任何一派完全肯定(如大陆上早期对马列学说之绝对认可),或通盘否定,都是错误的。

例如马派史学上的“型态”论,和“转型”说,即有其可取之处。我们反证了它史分五段的“绝对论”(absolutism)。但我们也无法否认,中国近三千年社会发展的程序里,也的确有过两大“转型期”。——发生在古代的便是历时一百三十余年的“商鞅变法”;发生在现代的便是吾侪及身而见的自“鸦片战争”(一八三九~一八四二)以后,历时一百五十余年的近代史阶段了。

我国古代社会的“转型”,确是如马派史学所说的,那是我国社会发展内因演变的结果。转型是“自动”的。而我国近代社会的转型程序,则是如汤派史学所说的,那是外因“挑战”(challenge)的“反应”(response)。转型的程序是“被动”的。可是等到这“转型期”接近尾声时,朝野双方,不论黑猫白猫,又一切向“钱”看。大家都知道,经济“飞”不起来,则另一个“定型”便无法出现。今日台湾“蒋家政权”的模式已一去不返;而大陆上邓大人却在继续“垂帘听政”,还不是“钱”的关系?等到大陆上也能突破“开发中”(developing)的枷锁,而迈向“已开发”(developed)阶段。海峡两岸一国一制。我们的“转型期”就会正式结束。一个新的“定型”就会出现。这最后一段的发展,便是上述第三、四派史学的重点所在了——不重实际效验、经济搞不上去,你得闭起鸟嘴,啥也没得好说的。回去搞你的独裁专制好也,搞到像斯大林那样的神气,还是不免要鞭尸亡国的。

我国古代社会的“转型”,确是如马派史学所说的,那是我国社会发展内因演变的结果。转型是“自动”的。而我国近代社会的转型程序,则是如汤派史学所说的,那是外因“挑战”(challenge)的“反应”(response)。转型的程序是“被动”的。可是等到这“转型期”接近尾声时,朝野双方,不论黑猫白猫,又一切向“钱”看。大家都知道,经济“飞”不起来,则另一个“定型”便无法出现。今日台湾“蒋家政权”的模式已一去不返;而大陆上邓大人却在继续“垂帘听政”,还不是“钱”的关系?等到大陆上也能突破“开发中”(developing)的枷锁,而迈向“已开发”(developed)阶段。海峡两岸一国一制。我们的“转型期”就会正式结束。一个新的“定型”就会出现。这最后一段的发展,便是上述第三、四派史学的重点所在了——不重实际效验、经济搞不上去,你得闭起鸟嘴,啥也没得好说的。回去搞你的独裁专制好也,搞到像斯大林那样的神气,还是不免要鞭尸亡国的。

话说千遍,一语归宗。近一个半世纪中国变乱的性质便是两千年一遇的“社会转型”的现象。在历史的潮流里,“转型期”是个瓶颈,是个三峡。长江通过三峡是滩高水急、渡翻浪滚、险象环生的。在这激流险滩中,摇橹荡舟、顺流而下的大小船夫舵手,风流人物,触礁灭顶,多的是可歌可泣和可悲可笑的故事……,可是船抵葛洲坝,你远看“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你就有心平气和,享有无恐惧自由之感了。因此在这转型期接近尾声的阶段,回看百年史实,便知一部“中国近代史”,实在是一部从中古东方式的社会型态,转向现代西方式的社会型态的“中国近代社会转型史”,也可叫做“中国现代化运动史”吧!康梁师徒在这段历史潮流里所扮演的角色,便是上述三峡中的一叶扁舟里的两个小船夫。在急流险滩之间,风驰电掣,顺流而下,终于触礁沉没——可泣可歌、可悲可笑,如此而已。

4.3 且看“皇帝”的慢慢蜕变

可是吾人今日及身而见的一百五十年的转型期中,我们的老旧的社会型态——这个左翼史家一古脑称之为“半封建”的社会型态——到今天还没有被完全“转”掉。就以“皇帝”这项制度来说吧!辛亥革命以后,我们虽然没有皇帝了,却多的是“变相皇帝”。朋友,您能说袁世凯、蒋中正、毛泽东三公不是“变相皇帝”吗?皇帝爷哪有他们三位的烛裁权力啊!

所以历史的事实己证明“一次革命论”这项理论是错误的。我们的“民国史”上,从洪宪“皇帝”起“转”了七十多年,才“转”出个李登辉“总统”来。因此我们在社会发展中“转型”的程序是十分复杂的,是迂回曲折,进三步退两步,左进右退,上进下退……,有时甚至是干脆立正、向后转,真是花样繁多——但是从远景看来,向前发展的大方向是不变的;同时也是阶段分明的。

大的阶段暂时不谈了,就看最近十年这段“小平变法”吧,它自七九年开始,一下便向前猛冲了八年。迨至胡耀邦被黜,开始煞车。及八九年“六四”,忽来个立正向后转,血流如注。这两年来,它既要继续开放、和平演变;又要反对和平演变。我们也看不出它怎样反对“和平演变”。跟毛泽东的“大跃进”相比,则毛是兔子,邓是乌龟了。但是历史也证明乌龟比鬼子爬得快。中国发展的“大方向”还是向转型前进的。(参见拙作〈胡适的大方向和小框框〉)。

4.4 “社会转型”需时数百年

有人或嫌我们“转型”(也可说是“现代化”吧)太慢了一点。君不见日本转型,只需三五十年便可完工吗?其实日本转型是个例外(容后节细论之),其它民族社会转型,均需三两百年,始见肤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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