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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柒回[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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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捨级而下,青石台阶大都碎裂,有些一踩上去,便扑簌簌的滚落了小块的碎石。www.maxreader.net下到一半,是一条颇为平坦的小径,已看得见谷底。

一路之上,不断见到极小的佛龛,大约是工匠随意开凿之作。离得近了,看得便仔细一些,紫苏瞧见其中一尊,露在空地之上,历经了风雨剥蚀,圆整平滑的雕塑上渐渐起了棱角。然而容貌依然清晰俊美,双目微垂,却透出几分摄人心魄的凌厉,鼻梁挺直如剑锋,和素日见到佛陀圆融宽厚似海的大慈悲之像颇不类似。

紫苏止住脚步,多看了两眼,一种扑面的熟悉,她微叹道:“这个地方,连开凿的石像都与世间的不同。你看这一尊……”她歪了歪头,斟酌了一会,“不像佛祖,倒像……”

“像什么?”韩紅露问道。

她想说,这雕像,竟有隐隐约约,像是身边的男子。想佛祖初生,轻轻一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气魄如此概人,却又浑若自然,一如说出的是再普通不过之事。其实本就天地一指,然而她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只是笑笑不答。

峡底还有溪流穿过,溪水泛着浅蓝色,与天际交相辉映,而遥遥相望,两股蓝色交汇在极远的雪山之巅。而在这天上地下的蓝色之间的,却是漾漾绿色,一色华盖也似的绿茵榆树枝干。紫苏才踏上谷底,滢润的气息钻进鼻尖,她忽然一笑,看看身边的男子,亦是俊美无俦的笑容,大约是不约而同想起了小镇相遇。

其实若是知道生命行到尽头,能回忆起的,全是一点一滴最美好的画面,何尝不是幸福?

还未见到一个人影,韩紅露忽然折路而行,领她进入一个极大的洞窟之中。布置得极适意,他示意她坐下:“你且休息着,我会再来找你。”他走前深深看她一眼,又叮嘱道:“若是身体不适,便运你家的清凉心诀。”

他修长的身影遮住了洞口射进的光线,一时间紫苏有些恍惚,开口道:“你放心……拔蛊那一刻,我必然心神纯净,绝不起暴戾不甘之心。”清如泉水的声音,像是祈祷,醉入人心。

韩紅露背影一僵,忽然转身回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强忍着不耐:“我告诉过你,会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方法更好。韩紅露,我二哥也中了蛊毒……你知道么?我也有私心的。若是至亲至近之人为了你而无辜死去,你让我情何以堪?”

“至亲至近之人……无辜死去……”他反复咀嚼这句话,微微一笑,像是飞天乐妓所散之花,落在他的眉间,“我自然明白。”

其后两天,她常常坐在佛像前,没有人打扰她,一瞬间日头便划过了整个天空,已是黑夜。天空一如心境,梵澄明净,她便看见着榆水活泼的溅起水滴,光线折射在水滴中,剔透出彩虹。

也只是偶尔见到韩紅露。而他亦总是浓眉深锁,仿佛遇到棘手难题,和她说话也是淡淡且心不在焉。

她倒有意开玩笑,本想说:“若是忙于献祭,那么你必然早已熟练得很了。”然而话语噙在嘴间,竟难以再继续,她怔然……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害怕的。

胡思乱想被韩紅露轻柔至极的嗓音所打断:“阿苏,我们试着拔蛊。我预先让你服下一种西域来的药剂,到时候,你全无感觉,什么都不用怕。”

她一愣,倔强的回应:“我不想这样。”又轻轻一笑,“你且放心,既然是在清醒的时候想好的事,我自然心中有了分寸。”清清透透一个女子,真像是冰雪雕成,透彻到可以轻易窥见到那极美好的内心。

他却坚持:“将这杯杏蜜茶喝下。”

紫苏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犹豫了一下,却依然以执着奉还:“即便是死,我并不想稀里糊涂。”

她第一次见到韩紅露笑得这样舒心,像是焕然新生的一个人,低声安慰她:“只是拔蛊,怎么会死?”

她亦好笑:“若是拔得出来,百年间,这么多人,又何必自危至此?”

英俊男子笑似流云:“那么你不喝?”

沉默的一刻,所有的情感似乎无所遁形。紫苏接过,微一仰脖喝下,喝得太快的缘故,略微呛着了,眼眶泛着粉红:“我信你。其实我还是怕……那么,就当做梦吧。”

他静默得靠近她,伸手出去,拢住她身子,眼神似是一砚的清水,最后只磨出了浓浓一滴老墨。

“阿苏,就是做梦。什么都不要去想。一切都会好起来……”

沉沉的声线,将她带进最深的梦境之中。而似乎清醒的唯一记忆,是极凉的触感,淡淡落在自己唇上,像是触及了冰晶,薄薄一片,在唇齿间融化。

韩紅露俯身良久,缓缓站直了身子,却只觉得一阵晕眩,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望向洞口,怒喝道:“白叔叔!”

白榆火慢慢的现身,神色复杂的低下头:“主人,我都已准备好。”

“放肆!是谁主持祭祀?你做了什么手脚?”韩紅露逾来逾心寒,像是被凝冻住了神色,低声喝道:“给我解药。”

“这不是毒药。十二个时辰后,药性自然消散。主人,属下大胆,替您主持祭瓷。”白榆火并不看他的眼神,一边走过他身边,俯身看了看沉睡中的少女,轻道:“早在三危山下,属下试验多次,已然掌握拔蛊之法。主人放心罢。”

他从心头升起无力之感,竟说不出话来,看着白榆火抱起紫苏,向屋外走去。那肥厚的身躯在洞口终于回首,肃穆而歉然:“我虽是你下人,却无法看着你这样下去。就算是长辈的一点私心罢……”他不再犹豫,逆着光线,消失在尽头。

韩紅露勉强在胸口提起真气,直欲追出,却总是不得其法。他看看时辰,强迫自己安心。盘膝而坐,缓缓运功。

然而终究还是急躁,无法静下心来,只觉得如坐针毡,此刻屋外掠过的青色人影于他,却不啻于一道劈进人心的闪电,照亮了韩紅露如天神般俊朗的脸庞。

进来的男子亦是语气急促,向来疏朗而闲然的表情早已不见,直接道:“什么毒?”

“黑曼陀罗。”

他沉默,片刻后,掌心抵上韩紅露的背脊,低声道:“你莫运功,让我试试。”

他以会极心法,一点点的融化韩紅露体内的黑曼陀罗。黑曼陀罗本身无毒,自然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这是极慢的法子,又耗费心神,不过片刻,林怀尘嘴角紧紧抿起,已然汗如雨下。

一炷香时间,林怀尘忽然觉得原本难以推进的内力刹那间奔腾万里。他骤然睁开眼睛,问道:“怎么?”

韩紅露已然站起,一手按住左手腕的伤口,沉声道:“来不及了。”——术士们精心推算出的厉风时刻,即将到来。而一旦错过,他再无回天之力。

他划破自己种蛊之处,强行逼出了蛊毒——瓷红蛊这般剧毒腐蚀,轻易便将黑曼陀罗解开。此刻他已察觉浑身如炽,只怕以内力压住蛊毒,也不过能坚持一炷香时间,他不再多言,反手一招,当先而行。

黑色和青色两道身影,如同烈风,瞬间消失在远处。

正对着万佛峡的东壁,黑压压跪着数百人,多是精壮男子,那全是陇萃堂最后的精锐。这般静默,潜心祈祷,不过是为了消弭百年前的一场无辜杀戮。白榆火白衣飘飘,腰间系了红色丝带,竟也有了凌然之威。

只是简单架起了柴火,之上是一只碎裂的瓷器。

少女被众人围在在中央,犹在昏睡,那纯美如白莲的容颜,像是遥远极地、雪峰之巅尚无人践踏过的新雪。

不再是少女轻柔的吟唱,像是千军万马中的怒喝,金戈铁马的交错:

以我处子,

奉与神龙。

血弥清洪,

万般瓷红。

饱含无奈的辛酸与人世轮回的坎坷,亦是命运之神对这个家族最大的嘲讽。

这壮烈之声中,白榆火俯身望向少女,替她将鸽血红从额间取下,放在胸口。然而出乎他意料,本该昏睡中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睛——那般透亮明灵的眼神,惊得老者往后退开一步,心下却开始懊恼:若是祭品中途醒来,几乎可以肯定不会再成功。

他却咬牙,事到如今,逆水行舟,却也只能继续了——只因这是数年难求的厉风吹起之日,而这一刻过去,韩紅露回复了内力,更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

银色小刀即将触到紫苏额间,他却清楚的看到少女对着他一笑,那笑美丽融煦得几乎能化开最厚的冰层,透着水晶般的色泽,没有一丝恶的杂质。

而她嫣红的唇瓣微微一动,如玫瑰绽开,似是吃力,却努力比着口型:“继续……”

双手一颤,几乎将小刀跌落,白榆火叹口气,一手遮住少女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在眉心处,缓缓割开如玉肌肤。

紫苏并不觉着疼痛,如同做了一场梦,只是醒来,发现眼前的人,并非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这未免让她有些失望。却也觉得很好,至少……这样不必不舍和牵挂。

鲜血滑过额间的感觉,就像一滴滴的在流泪。她只觉得时光如此漫长,仿佛自己的身子像是取之不尽的江河大流,一滴滴的往外流出清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让意识离开这具躯壳,在九天之外,看着众人摆脱束缚而重生。

而白榆火心中急躁,眼看厉风将到,却不知如何解释,这个少女的鲜血流淌得这样缓慢,仿佛被什么阻碍住了流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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