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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爱情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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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看海的日子定在明年的夏天,到那时我就15岁了。继父说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看海做准备。继父说去海边之前,我必须学会应付一切。

漫长的冬季熬过去了。整整一个冬天,继父病倒在床上。我一个人在镇子上穿街走巷,为继父请医生、买药,办各种各样的事情。我独自承担了全部家务。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

一个春日融融的正午,继父把我叫到床边,慢慢地说:“沙子,我就要死了,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早在我退休的前一年,医生就说我是过敏性哮喘,必须远离海洋,所以我是永远都不能带你去看海的。我对你撒了谎,请你原谅我。”当时,我觉得非常失望,非常委屈,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到头来却是一个骗局。我伤心地哭了。

就在这天夜里,继父安安静静地去世了。我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现在,我这个畸形女孩子是一个人生活了。

当我穿行在闹市上时,当我熟练地做着家务时,当我受邻居的委托,替她照看孩子,从而每月从她那里得到40元的生活费时,我突然明白了继父的“看海”的意义。有无数次,我站在继父的遗像前,悄声对他说:伯伯,我看见了大海,真的,我看见了……

7.杨梅妹妹

我赶紧转过身去,不敢看表妹那张可爱的笑脸。谁知这竟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微笑。

杨梅上市的时节,我就会想起表妹。

表妹姓杨名红梅,酷爱吃杨梅,我们干脆称她为杨梅。

那时我家还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每逢杨梅成熟的时节,舅母耐不住表妹的软缠硬磨,便带她到我家,表妹不肯吃城里卖的杨梅,而偏要跑老远来吃我采的杨梅。

表妹杨梅吃得精彩。她总是独自端着一碗杨梅坐到高高的门槛上,边吃边嘴里念念有词,有一次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只见她举着一颗杨梅对着太阳照了照,翻来复去看了又看,轻声说:“哎,我要把你吃啦!”我忍俊不禁,乐出声来。

她回头看着我,满脸认真地说:“杨梅吃杨梅,肯定要先打声招呼的了。”微撅的唇显出的是格外的调皮。

小村里来了城里的小女孩,颇引人注目,村里人见了她都夸赞道:“哟!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漂亮,像画里的人儿似的。”表妹呢?也乖巧,见了谁都恭恭敬敬地喊:“婆婆好”、“婶婶好”、“叔叔阿姨好”……村里人都喜欢她,亲切地叫她“小杨梅”。

杨梅妹妹是我幼时的骄傲,山里的孩子好客,每次她与我同行时,都有小伙伴们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他们的“公主”,神气活现地往山里开拔,欢愉的笑声撒满山路。

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觉得远。在那棵全村最大的杨梅树下,她惊喜地拍着小手,又蹦又跳,看着小伙伴们“蹭蹭蹭”地上树,她也想上,可她哪里会爬树呢?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树下,拾起我们摇落的杨梅果。

回家的路上,表妹累了,娇声娇气地央求我:“虹姐姐,你背我,好吗?”

我假装无可奈何地蹲下身,说“好吧好吧。”其实心里美滋滋的,一声“虹姐姐”叫得我心花怒放。

她欢乎着伏到我的背上,双手搂紧我的脖子,把头靠在肩上,调皮地吹出热乎乎的气,逗得我直痒痒。

她问:“姐,杨梅会吐气吗?”

“杨梅会吐气?从来没听说过啊!”

“那怎么说杨梅吐气呢?”

“哦,你说的是‘扬眉吐气’!”我向她解释完“扬眉吐气”的含义,还逗她说:“杨梅吐气是小杨梅你吐的气啊!”

她咯咯地笑了,一边笑一边往我耳边呵气:“姐姐坏,姐姐坏!”

……

后来,我们家搬到了城里,表妹没机会到乡下吃我亲手采的杨梅,竟仍然不肯吃城里卖的杨梅。

再后来,13岁的表妹确诊为脑瘤,生命垂危。

表妹聪慧,早就从大人的表情上猜出了自己的病情,却总是以孩子的天真背诗、唱歌、说笑,连护理她的护士都感动得掉了泪。

动手术那天,下着绵绵细雨。临进手术室时,她笑着对亲人们说:“你们别难过啊,如果我进去没出来,就是到天堂去了,还会长出翅膀来,穿着白裙子飞啊飞……”

我握着她的手说:“妹妹,等你的病治好,姐姐再带你去摘杨梅,好吗?”

她冲我眨眨眼道:“好啊!我要采很多杨梅给大家吃,姐姐你要教我爬树哦!”

我赶紧转过身去,不敢看表妹那张可爱的笑脸。谁知这竟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微笑。

次年端午节后,我走了几里山路到了幼时和表妹相嬉的村庄。人已非,物也逝,竟没能找到那棵最大的杨梅树。回来时,想起背着杨梅走山路的情景,恍如昨天,忍不住泪眼朦胧。

在那个梅雨飘零的季节里,我再也没有找到我的杨梅。

8.谁与我同行

我甚至渐渐地感觉出夜行的快乐来——万籁俱寂,抑或虫鸣蛙叫,都有一份怡人的意境。这是不敢夜行之人所体会不来的。

上初中时,学校每周总有二三晚的实习课。家中离学校有三里来地,白天不觉难,三蹦两跳便到了学校,夜晚就怵然了。

过一片稻田,翻一座山岭,而过岭是极惧怕的。一条窄窄的山道,铺着青石,是乡村鸡公车行的路,两旁是过人的小树林,风一吹来,飒飒作响。间或林子里有夜莺和爬行动物鸣叫,全身毛孔大张,一身冷汗。有月亮时,从密密的枝桠间透出些淡淡的光亮来,洒在青石路上,行来可稍见轻松些;若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心口便如兜着一只小兔。

这时就想起母亲的话来,将头顶的发毛尽力往后梳,露出亮亮的额头来。母亲说,年轻人额头有团火,能驱妖逐魔。走夜路最怕的是碰上“鬼”这东西,尽管谁也没见过。总之,晚上实习归来,见四周漆黑,便无端想起了“鬼”来。

父亲见我害怕,便说:胆是锻炼出来的,你应该时时想到你是男子汉。

一晚实习回来,刚上山岭时,便见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个火把在移动。我高兴极了,心里也不再有了惧怕。我加快步伐,想赶上那火把,结伴过岭。谁知我的步子加快时,那火把移动的速度也加快了。

我的心顿时一阵惊跳。莫不是碰上了老人们说的“鬼火”。夏天纳凉,老人们常说鬼的故事,都说荒郊野外有鬼火出没。一时间,我仿佛肩上压有千斤重担,两腿发软,寸步难移。

想到父亲的话:你是男子汉,我多少鼓了些勇气,艰难地一步步朝前走去。但当我放慢了脚步时,火把也放慢了移动的速度,始终与我保持几十米的距离。

下了山岭,便可见人家灯光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一摸额头,却是一头的冷汗,深知那是吓的。下了岭走在平阔的田野上,那火把便在我眼前消失了。

回到家中,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却不以然地说:“世上根本就没鬼,夜晚的鬼火,是磷火。你在学校应该学过的,有甚害怕的。”

以后,我每次晚上回来,都能见到山岭上一支火把走在我的前面。虽然害怕,但我壮着胆子跟在后面。它终究没有伤害于我,并照亮我夜行的路,渐渐地,我便不再害怕了,我想那是与我一样夜行的路人。

那天,我告诉父亲,我不怕独自走夜路了。我甚至渐渐地感觉出夜行的快乐来——万籁俱寂,抑或虫鸣蛙叫,都有一份怡人的意境。这是不敢夜行之人所体会不来的。

从那以后,火把便在我夜行时消失了。毕业后,母亲告诉我,那是你父亲打的火把。

9.鲜花中的爱

我情不自禁地捧起了那一束玫瑰,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怡人的馥郁中,花香弥漫成一团透明的雾气,细细密密地浸润着我的心田。

父亲头一次送我鲜花是我9岁那年。那时,我参加了5个月的踢踏舞学习班,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音乐会。作为新生合唱队的一员,我感到激动、兴奋,但我也知道,自己貌不出众,毫无动人之处。

真叫人大吃一惊,就在表演结束来到舞台边上时,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往我怀里放了一束芬芳的长梗红玫瑰。我默默地望着那朵朵红得像滴血似的玫瑰,她们在一枝洁白的满天星衬托下,静静地绽放着独特的美丽和清香。我的脸儿通红通红的,注视着脚灯的另一边。那儿,我父母笑吟吟地望着我,使劲儿鼓掌。一束束鲜花伴随着我跨过人生的一个个里程碑,而这些花是所有花中的第一束。

快到我16岁生日了。但这对我并不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我身材肥胖,没有男朋友。可是我好心的父母要给我办一个生日晚会,这给我的心情愈发增加了痛苦。当我走进餐厅时,桌上的生日蛋糕旁边有一大束鲜花,比以前任何一束都大。

我想躲起来。由于我没有男朋友送花,所以我父亲送了我这些花。16岁是迷人的,可我却想哭。我最要好的朋友弗丽在一边小声说:“呃,有这样的好父亲,真运气!”我情不自禁地捧起了那一束玫瑰,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怡人的馥郁中,花香弥漫成一团透明的雾气,细细密密地浸润着我的心田。我真的哭了。

时光荏苒,父亲的鲜花陪伴着我的生日、音乐会、授奖仪式、毕业典礼。

大学毕业了,我将从事一项新的事业,并且马上就要做新娘了,父亲的鲜花标志着他的自豪,标志着我的成功。这些花带给我的不仅是欢乐和喜悦。父亲在感恩节送来艳丽的黄菊花,圣诞节送来茂盛的百合,生日送来鲜红的玫瑰。后来有一次父亲将四季鲜花扎成一束,祝贺我孩子的生日和我们搬进自己的新居。

我的好运与日俱增,父亲的健康却每日愈下,但直到因心脏病与世长辞,他的鲜花礼物从不曾间断过。终于有一天,父亲从我的生活中逝去了,我将我买的最大最红的一束玫瑰花放在他的灵柩上。

在以后的十几年里,我时常感到有一股力量催促我去买一大束花来装点客厅,然后我终于没去买。我想,这花再也没有过去的那种意义了。

难忘母亲那染黑的头发

罗广清

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目光落在母亲微弯的腰上,又落在那柔顺的头发上,几缕银丝赫然在目。

那是高三火药味渐浓的冲刺阶段,学校为了鼓舞士气,让我们得到更强的后方支援,于是便决定召开一次家长会,并且要求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推卸,即使父母亲忙得脱不开身或长年在外不回家,最低限度也要让自己亲近的长辈来参加,包括大哥、大姐等。否则,后果一律自负。开家长会,在当时我们那个穷乡僻壤来说,无疑是头一回;再加上学校一再强调的态度,当时我们无疑把此作为头号大事来对待。

听到这个消息的晚上,我们宿舍的女生闹得叽叽喳喳。有的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似地叫道:“天哪!我怎么敢把我那个目不识丁的母亲叫来呢?我父亲又常年不在家!”

躺在床上的我静静地听着同学们那大惊小怪的话语,心想,如果她们有我那样年过半百的父母亲,还不知该怎样呼天抢地呢。

第二天回家,吃过晚饭,我殷勤地帮助母亲收拾。在说了一些校园逸事之后,我装作很自然地说:“妈,您知道吗?我们宿舍的那些女生好奇怪哦,竟然嫌她们的父母亲老了,其实也不过40多嘛。”

母亲笑着说:“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年轻呀。”

母亲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小清,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和你同学的那些年轻有为的父母相比,我这快退休的老太婆实在太老啦。”

“妈!那是因为您不懂发挥自己的优势,掩饰自己的短处。既然您有那么好的皮肤,如果把头发染黑了,再穿戴一新,也许比我很多同学的母亲还年轻呢!”我竭力试图说服母亲。

母亲却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不!这不行。熟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头发白了很多,如果我故意把它染黑,不就让人笑话了吗?一个老太婆顶着一头黑发,像小丑呢。这可行不通的!”母亲的坚决是我意料中的。“但是,妈,如果你的形象对我很重要,影响很大呢?”我闪烁其辞,吞吞吐吐地说了这一句之后,低头不敢正视母亲的目光,不敢面对她表情的变化。

母亲没有言语。厨房里只传荡着碗盘在水中碰撞的声音。我们都沉默着。

“妈……对不起!我……太自私了。请原谅!”母亲的手微微地颤抖,洗碗的动作慢了,把柔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小清,我理解。我知道你希望自己和其他同学没有差距。我会染发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安心念书,考上大学!”我拼命地点头,这里面的分量是我和母亲都知晓的,我们在那一刻都深深地理解了对方。

开家长会的那一天是星期天,我与同学一早就守候在校门。正当我望穿秋水时,视野里跳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妈妈的身影!我的心狂跳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影子,骑着自行车的母亲就这样不急不缓地来到我的面前。乌黑的头发像云一样地伏在母亲的头上,别具一格的新发型让母亲增添了几分年轻的神韵,那一套笔挺的衣服更显出母亲的干练、神采奕奕。我欢乐地与母亲并肩而行,刚才的一切顾虑都烟消云散,我拥有着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心情。

那年9月,我终于接到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都为之欢呼雀跃,特别是母亲,脸上呈现出一种自豪的光彩,舒心地笑着。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目光落在母亲微弯的腰上,又落在那柔顺的头发上,几缕银丝赫然在目。我不禁心一酸,轻轻地对母亲说:“妈,你的头发又白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把它染黑吧。”

母亲却淡淡一笑:“现在,它的历史使命已经胜利完成了,就让它回归原状吧。”

我却不舍得:“妈,你不知道一头乌发的你有多年轻吧?我好喜欢呀。”

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同事们也这样笑话我呢。”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染发对身体有害,那些化学药剂对人有副作用的。再怎么年轻,我也不能染啦。”

我心里一惊:“那上一次为什么去染了呢?”

母亲坦然一笑:“染一次没关系的。染一次发,就得到一张大学通知书,这样好的事情,我怎能不做呢?”

看着母亲那满意欢欣的笑脸,看着那在灯光下夹杂着白发的黑发,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10.白衬衫月牙印

一件白衬衫,是一段与贫穷抗争的历史;一个月牙印,是一世浓浓兄弟情的见证。这一衣一印影响了我的一生,使我懂得了亲情,学会了发愤。

事情起源于县里举行的一次中学生广播体操比赛。

那一年我12岁,在家乡中学念初一。哥哥14岁,与我同校,念初二。学校为了能在比赛中拿奖,在全校学生中进行了严格筛选,最终组建成一支30人的体操队。我和哥哥都很荣幸地成为校体操队队员。于是,一连串的强化训练,直到农忙假临近时方宣告结束。

放秋季农忙假的前一天,校长召集体操队全体队员开会,他讲了三点:一、农忙假一结束,我们就要去县城参加比赛;二、假期中希望全体队员不忘练习,争取比赛时拿好的成绩;三、队员服装颜色必须统一,一律穿黑裤子白衬衫,没有的,动员家里买。

前两点我和哥哥并不太在意,但第三点对于我和哥哥来说就成了难题。黑裤子我和哥都有,不新也不旧,是去年过年时家里给做的。但白衬衫却没有,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侈奢品。

当我将校长的讲话精神向母亲作了转述时,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两件白衬衫起码得十块钱,要七八十斤谷对换,家里的粮本来就不够吃,我看你们就别参加什么体操队了,去跟校长说一声,叫他换两个人吧。”

哥哥听话地点点头。我可不依,搬出不下十条理由要买衬衫。母亲就是不答应。于是我又哭又闹,不达目的不罢休。父亲从田里收工回来,见我这样,给了我一巴掌,直骂我不懂事。衬衫没要到反而挨了骂,挨了打,我气得晚饭也不吃,待在房间里生闷气。

晚上,母亲端一碗饭进来,劝我别生气,劝我吃饭,劝着劝着她就流了泪,说不是她不想给我买白衬衫,实在是家里太穷,没新衣服穿不会死人,但如果将口粮卖了去给我买衣服,家里会饿死人的。我可不管这些,直说,一天不买白衬衫我就一天不吃饭,将节省下来的粮食换钱买衬衫总可以吧。母亲无言以对,流着泪出去了。她又叫哥哥进来劝我吃,我的回答仍是那句话,哥哥就咬了咬牙,说:“你吃饭吧,我一定让你有白衬衫穿,你相信哥哥。”别的事我可以相信哥哥,但这件事我不信他,衬衫不是说说话就能有的。那顿晚饭,我没吃。

第二天早晨,不见了哥哥。吃早饭的时候,母亲问我哥哥到哪里去了,我说凭什么我要知道——我还在生闷气。母亲便满村子里寻。隔壁三叔说,我哥哥昨晚一个劲儿向他打听到渡河陶瓷厂挑缸卖的事——三叔过去做过这个生意,用谷到陶瓷厂换缸,然后挑着缸到较远的地方卖,可以赚点脚力钱。

母亲回家查看谷缸,果然里面的谷浅了一大截,料定是哥哥拿去换缸了。于是吃过早饭,父母惴惴不安地下田干活去了。

直到傍晚,父母收工回家时,还不见哥哥回来。父母亲真急了,我也沉不住气了,于是一家人出去找哥哥。到哪里去找呢?父母商量了好一阵子,后来就打着火把往渡河方向走。大概走出两里地,模模糊糊看见路旁蹲着一个人影。“是光儿吧?”母亲惊喜参半地大叫着奔过去。我们用火把一照,果然是哥哥。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沮丧地将脑袋放在膝盖上面,见了我们,脸上的神色竟然有些慌乱。母亲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孩子,你怎么不回家,你蹲在这里干什么?”问半天,哥哥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挑缸卖,赚点钱买衬衫。可是,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缸,缸摔碎了。”父母亲半天没吱声。后来父亲问:“缸摔了就不回家了?你不怕将你妈急死?”哥哥哭着说:“那缸是30斤谷换的,30斤谷被我弄没了,我,我不敢回家。”母亲将哥哥抱得更紧了,也哭了:“傻孩子,你又不是故意的,没人怪你呀。”父亲上前将哥哥扶起来,用手在哥哥头顶上摩挲着。哥哥满面泪光地望着父亲,哽咽着说:“爹,我今后一餐少吃一碗饭,我保证不会因为我连累大家挨饿。”母亲泣不成声,直说:“傻孩子!傻孩子!”父亲也转过身去偷偷抹泪。

这天晚上哥哥真的就只吃一碗饭,无论父母怎么劝,他只是说“吃饱了”,再不添饭。母亲先是流泪,后来就扇自己的嘴巴,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说:“你没用!你该打你拖累孩子受苦!”哥哥奔过去跪在母亲面前,捉住她的手,说:“妈,别这样,我吃,我吃饭。”于是哥又吃了一碗,和着泪。

接下来的几天,哥哥天天去挑缸,他私下对我说:“衬衫看来是想不到了,但我要将那30斤谷挣回来。”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哥哥累得就像一摊泥,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每当这时,母亲就端盆水来为哥擦身体。哥哥的肩膀又红又肿,母亲用热毛巾为哥哥敷,一边敷一边流泪,总重复着一句:“受罪,孩子,明天别去了。”但第二天哥哥仍然去。母亲没办法,后来,她和父亲上工时将我和哥哥锁在屋里,但家里的大门是轴式门,哥哥从里面将门卸下来,照样去挑缸。

我也要跟哥哥去挑缸,也想挣点钱买白衬衫。但哥哥不带我去。他说,从家里到渡河陶瓷厂有15里路,得挑30斤的谷去;换了缸后,缸起码有60斤重,挑着走村串户,不知要走多少路;买缸的人也是用谷换,回来的时候肩上仍是压着担子,你吃得消?一天少说也要走五六十里地,光走路就有你哭的。我真不敢去,但又不信哥哥的话是真的,于是偷偷去问三叔,三叔说:“那是大人干的活,而且是有力气的男人干的活。就是我,挑了两天也得歇一天,吃不消啊!”我说:“可我哥只有十四岁,他已经挑了四天。”三叔摇着头,叹息说:“这孩子,遭罪呀!”

第五天,也是我们假期的最后一天,哥哥回来得很早,一瘸一拐的。我惊问:“你的脚怎么了?”他笑呵呵地说:“没事,走路时沙子钻到鞋里去了,将脚打了个泡。”他高兴地告诉我,那30斤谷他全部挣回了。说着话他从装谷的袋子里掏出一件白衬衫,直在我面前抖动:“怎么样?没用家里一分钱,没用家里一两谷。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是我挣来的。”我羡慕地盯着那件白衬衫,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妒忌。哥哥笑眯眯地说:“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给我?”“当然!”哥哥骄傲地说,“我答应过你。怎么样,我说话算数吧?”“可你呢?”“我已经跟老师说了,我不参加体操队了,老师已换上了别人。这衬衫是为你买的。”是兴奋?是感激?是崇敬?我当时就流了泪。

晚上,我被母亲的抽泣声惊醒。睁开眼,就见母亲正在盘问哥哥。原来哥哥腿上有一个洞和一个月牙形的血印。母亲是在为哥哥擦身体时发觉的。那洞还在往外渗着血。哥哥交代说,他今天卖缸时被一条狗咬了,那狗的主人便买下了那口缸,还给了一块五毛钱,让哥哥去治伤。“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不到医院去?”母亲来了火,冲哥哥吼。哥哥低下头,半天,嗫嚅着说:“本来那家人要带我去医院,但我寻思着,为弟弟买衬衫还差一块五毛钱,明天就要开学,再不挣足钱就来不及。所以,所以我开口向他要了一块五毛钱。”

我震惊了。母亲震惊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过神来,背起哥哥就往医院跑。

谢天谢地,哥哥的伤口很快就痊愈了,而且并没有感染狂犬病毒。这是我一生由衷的庆幸。

自此之后,我有了一件白衬衫,而哥哥的腿上有了一个月牙印。无论是看到那件白衬衫还是看到那个月牙印,我就会想到哥哥挑缸的那段历史,并为之深深感动。

一件白衬衫,是一段与贫穷抗争的历史;一个月牙印,是一世浓浓兄弟情的见证。这一衣一印影响了我的一生,使我懂得了亲情,学会了发愤。

11.海边的风没有颜色

天并不晴朗,薄薄的云有些灰褐色,漫不经心地漂浮在低低的海空上。

娃儿背个行囊就这样上路了,她只身去了三百公里外的海。

下了车,湿漉漉的海风扑面而来,娃儿禁不住心中的兴奋疾步奔向了大海。

天并不晴朗,薄薄的云有些灰褐色,漫不经心地漂浮在低低的海空上。风玩弄着娃儿的短发,娃儿把裤管卷得高高的,学着云儿随意地踩着脚下的沙子,沙滩上一行断断续续的脚印与海水嬉戏起来。风梳理着娃儿的短发,娃儿温顺得像母亲怀里的婴儿,她尽情地回应着海风的温柔。她站立着,什么都不做。海边上的水也淘气起来,一声“哗”扑向娃儿的脚丫,又得意地带走脚下的一层沙。娃儿有些站不稳了,头有点晕,她想不起其他,似乎她是海里的一片绿叶,在海的怀抱里呢喃。她醉了。

什么时候,海滩上多了熟悉的声音,里面有伟。伟也发现了娃儿,不期而遇,娃儿加入了伟一帮男生的玩耍。

“我们挖地道吧。”伟说。

“嗯。”娃儿赞同了。

伟在一米以外的左边,娃儿在一米以外的右边。伟喊一声“开始!”娃儿的一只手费力地在沙里穿行,另一只手小心地护着面上的沙层,防止坍塌。大半只手臂在沙里了,娃儿的手遇到伟的手,伟抓住了她,发出胜利的宣言:“成功了,顺利会师!”娃儿缩回手,用心嘘一声“ye——”,她企图驱走脸上的红晕。伟笑着低下头,眼里有种难以说清的东西。娃儿也开心地笑了,只是笑得有些不安稳。

海风的凉意慢慢深切起来,娃儿在海滩上疯跑,脚下踩出高高的水花,混到海浪里,谁也分不出谁。娃儿好得意,海风不断变换着她的发型。娃儿好惬意,海风带走她脸上的水珠,愉快的凉意让她忘记了自己。

“娃儿——”娃儿回过头来,一个沙团飞来正落在肩上。娃儿重拾战志追击伟,娃儿回到男生们中间,踏着浪花打泥战。伟不自觉地与娃儿统一了战线,但终因寡不敌众,伟拉起娃儿便跑,跑得好不用心,水花打湿一身的衣服,爽朗的笑声伴着他的喜悦。娃儿任性地跑,她已喜欢上这种感觉,不是因为伟,但她不想去理会这些,她放任自己飞翔。她喜欢的感觉。

天上的云重了些,有些吃力地挪着身子,载不住了,雨水从云上掉下来,打在娃儿的脸上,有点疼,却不想躲开。娃儿停住了脚,衷心地欢迎雨的到来。

“娃儿,快。”伟拉走了娃儿,娃儿不想离开,却也跑起来。

避雨亭下,伟递来了纸巾,娃儿看着那张充满期待的脸,莞尔一笑,甩甩俏皮的短发,“我必须回家了。”娃儿找回行囊,由风拭去她身上的水。她留下了海,留下了云,带走的只是没有颜色的风,她回去了。

12.心中的安琪儿

挥一挥手,告别我多梦的少年时光。我知道,茗纯静的微笑,飘扬的裙裾,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

第一次开始注意茗,是在那个秋雨连绵的下午。

那时候已经上课了,随着一声脆生生的“报告”,茗披着一身雨雾飘了进来。一袭紫衣被雨水浸润得愈加素淡;黑发上铺了一层晶莹的水珠,唇边挂着一抹羞涩的微笑。真有点像一株雨中摇曳的紫丁香呢。

直到她经过我时,好奇地瞥了我一眼,我才醒悟过来:怎么盯着人家看了这么长时间呢?我不由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去佯装看书。

下课后,听见后边茗的同桌嗔怪她:“怎么不穿雨衣呢?瞧你,都快湿透了。”“我喜欢淋雨嘛。一个人走在雨中,任雨丝在你身上跳跃,任雨声和你悄悄低语,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茗的声音柔柔的,好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说来也怪,和茗同班这么久了,虽没交谈过,但平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前怎么从没注意过她?从那以后,我不由对茗暗暗留心,渐渐发现她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茗平时文文静静的。说她性格内向吧,平时参加班里的活动,她也挺积极地忙前忙后;和人谈话也总是直视着你的眼睛,大大方方,一点也不忸怩;尤其一笑起来,两眼弯成月牙儿,声音就像风中晃动的一串银铃。要说她活泼吧,下课后她又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长论短,却总爱捧一本书坐在那里静静地看;或者一个人站在窗前凝望远方。每当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总有那么一种忧郁的味道。我觉得茗很难让人读懂,这更加引起我的好奇心,促使我经常默默地观察她。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变了。以前不爱看书的我开始拼命地看书报杂志,以便下课后能在boy们的高谈阔论中独领风骚——只为引起茗的注意。从来不做预习的我也开始在课前翻翻课本,做好准备,免得老师提问时张口结舌——只为怕茗瞧不起我。我不再在踢足球时踢碎玻璃,不再在教室里张牙舞爪地笑,不再大大咧咧,不再冒冒失失……

平时一起玩的朋友对我说:“阿伟,这一段你怎么怪怪的啊?”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在灯下坐了很久,想我少年的心事。我忍不住给茗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告诉她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她我一直想做也一直在做着的事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最后我写道:“茗,你知道吗?你明澈的眼波里映着我的关怀,你微笑的面容是我心中的安琪儿。”

第二天到学校里,我却没有勇气把信给茗。信装在口袋里一整天,已经被我的手攥皱了。黄昏时分,我在楼梯上碰到了茗;没有别的人,她轻轻哼着歌走上来。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放慢脚步。但是,当我看到夕阳映照下茗脸上恬静单纯的微笑时,我犹豫了,我终于没有伸出手。我们擦肩而过——我害怕自己会破坏了这份朦胧的美丽。

站在血色黄昏里,我掏出被汗水浸渍的信,我将曾寄托了我种种美好幻想的信,一下一下,慢慢地撕成碎片。我一扬手,任这群白色的蝴蝶在晚风中纷纷扬扬。回家路上,迎着黄昏的风,看着身边掠过的陌生的人群,我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以后我仍然默默关注茗的一举一动,留意她每一个不经意的目光,但我把一切都压在心底。足球场上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年不见了,我变得沉默,我发奋地学习。朋友们都说:“阿伟这家伙,是下定决心要考大学了。”我听了只是淡然一笑。有谁知道,只有处在没有一点空闲的状态,我才能忘却自己的伤感啊……

七月渐渐来临。经过轰轰烈烈的考试,昔日喧闹的校园变得寂寞起来。我最后一次来到学校,偌大的校园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小孩互相追逐的笑闹声在耳边回响。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茗一个人站在教学楼前面。旁边有几个小女孩快乐地跳着橡皮筋。我静静地伫立在树下,凝望着她,心里像起了雾一样,各种的感觉一齐涌上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茗也加入了那几个小女孩的游戏。她们跳着,唱着歌谣。茗洁白的裙裾在风中飘扬,马尾辫上下翻飞。远远看去,茗就像是一个落入尘世的安琪儿,那么纯洁,那么可爱。

我呆呆地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学校,没有回头。我没有告诉茗曾经悄然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那已不再有什么意义,明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重要的是,我保留了一份绝美的记忆,一个朦胧的梦。

挥一挥手,告别我多梦的少年时光。我知道,茗纯静的微笑,飘扬的裙裾,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无论岁月漫漫,茗会是我心中永远的安琪儿……

13.紫柏山随想

我们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一切,但人类也同鸟兽虫鱼一样,无非是大地的一份精灵。

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去了紫柏山避暑。到达时已是深夜,带着旅途的劳顿,我在山野那饱含植物芬芳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嘹响的莺啼将我唤起,清晨湿漉漉的空气流入眼中,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它便渗入你的指尖,渗进你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条经络,宛如用山泉浸泡过一般清新疏朗。我翻身揭起窗帘一角,窗外是一片潇潇之雨。

雨天的紫柏山像水墨画,溶溶漾漾的绿与灰织成一片苍茫与幽寂。雨天,人们都不出来,正好留下这片静给爱雨的我。

在小树林边,在流泉旁,在石栏上,我披着细密的雨珠,慢慢踱步。摆脱了琐事的纠缠才感到心情的安逸,才可以细听那小渠中流水的琮王争,细看雨丝怎样在林中飘洒,草地怎样因雨珠与露珠的妆缀而晶莹。

树林环抱着一泓泉水,水边金丝柳的绿色倒映在池水里,和飘在池上的落叶渲染成一片深浓、透明却濡湿的绿。欣喜自己有时间、有心情,安闲地细赏。当雨歇时,由树叶上轻轻滴下的雨珠跌落水面,点上一个圆,然后悠悠地扩散开去,慢慢地就没在池水里。仿佛有水珠滴落的声音,实际并没有,那只是偶然的一滴又一滴,一个圆,又一个圆。上流淙淙而来的清泉,径过石坡,汇成一挂小小的瀑布。从这里折向下游,扬长而去。靠石坡边沿处的水,粼粼地起着皱,像是不要那么快地流走,却又立刻摆脱了牵恋,向着远处的无涯与无际奔流而去,轻快而怡然。

我在泉边的山壁上寻到一个如同小龛的石洞,弯腰进去坐在那里——在地上,我喜欢独自一人找个幽静又清爽的地方坐坐,这样就使自己觉得很安逸、很自由,那种贴近大地的感受是那么容易使你把一切虚伪都抛开。就那么低低地坐着,双手环抱膝头,再把下颌枕在膝头,这是最安闲的一种姿势,也是最适于沉思的姿势。

我就这么坐着,想着,随便想什么都好。想古老的北方,连天的绿野,无边荒凉的海……想山,想这眼前的紫柏;想人,想那失去了的朋友,永不回来的恋情,想那辜负了自己的和被自己辜负了的……想梦,想自己要去看看的地方,要去做做的事,要去尝尝的冒险,要去编织的故事……想书本里的话,老子庄子的话,孔子孟子的话,东坡稼轩的话……想地上的蚂蚁,草上的蜻蜓,花上的蝴蝶,长安城的古树和朝雨,以及雨中的河……

我沿着自己的思路去想,不为想到什么结论,不为想到某个问题,不为,什么也不为,只为“想”。随便想到哪里,随便想到什么,思绪如一枚随风飘卷的落叶,落入小河,随水漂浮,不着力地流去;或如那泉中之水,永无终点地流向一个无极之海。在这奔流的路程中,饱览了两岸的秀竹茂林,绿草繁花;游赏了两岸的风车与林舍,阡陌与牛羊;就挥手招呼了蛱蝶,目送了浣衣的村姑;聆听了自然嘹亮的鸟语与蜂鸣。思想之流如一首小歌,在你沉思的时候,自由飘逸地展现轻扬。

我把手伸进泉流之中,让泉水温柔地抚摸掌心。人们常说,清泉可以洗心,而我却有无心可洗的悠然。人们总是想修炼自己,让自己学好一点,做对一点,得多一点,而事实上,你我皆是宇宙间芸芸万物之一的偶然一现,在偶然的机缘中见到自我,见到宇宙。但这自我实相当于一片叶子,一只粉蝶,一滴清泉,溶入池中,慢慢扩散又悄悄消失。那一切的好、对与多都因自己的渺小而渺小。形成与消失在天地之间,无声无息,如那滴无声滴入池中的水,如此静寂,如此悠然,如此不被察觉。

当悟到自己仅是宇宙间的一滴无声的水,乃觉自己化入深潭便是深潭,化入宇宙就是宇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一个我,无自己也就无心,无心还有什么可洗?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从小石龛中转出,我在雨中、林中、石上,雨林山石也在我身旁。我听到了树的呼吸,雨的脉搏;我抚摸着山石,感觉着它们那属于宇宙大生命的脉络。这些都是生命,都与我一般的欢跃,与我息息相通。看那些随水而去的落叶,它们没有消失,没有死亡,仍是这天地宇宙中的一微尘,无论在树上还是在水中,生长或枯黄。

我们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一切,但人类也同鸟兽虫鱼一样,无非是大地的一份精灵。“物化”之后我们或为飞扬的轻尘,或为地下的泥土,或滋生为虫蚁,或蜉化为蜂蝶,荣养了树木,点缀了山林,归于天,归于地,归于风,归于土,归于任何人们未知的地方,无论如何演化,总是溶于自然,开始宇宙中又一次的轮回。

弯过树林,步上石桥,远处一老者垂钓池边,一轮钓线,一片宽疏,多么清淡!老者背后那座山峰,由苍翠转向空茫,这一片永恒的幽寂就是大地无言的生机吧!

14.心言手语

他越来越近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厉害,手里的汗水连手表都浸湿了。

感谢上天又让我碰见了他!我心里想。

回忆那个午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下起了大雨。街上的行人急匆匆地穿行在滂沱大雨之中。

我抱着书包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接着又不顾一切地撞倒了一个人。

“对不起,真对不起!”那个人从污水中爬了起来。是我撞倒了人家,我道歉才对呀!我抬起头,哇!一个好帅气的男孩!

我惊呆了。

那男孩又说了好些个“对不起”就匆匆跑了。我好半天才把没有说出一个字的嘴巴闭住,空白的大脑恢复了刚才的意识。

咦!亮晶晶的,手表!

一定是那男孩掉的,我急忙转过身去,他早已没了影子。

一个童话般的故事,开始让我有了同他再次接触的机会。

他越来越近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厉害,手里的汗水连手表都浸湿了。我赶忙捂住嘴,生怕一张口先蹦出来一颗血红的心。

他来了。我跑过去拦住了他,伸出手把手表放在他面前。他惊喜地看着我说:“太谢谢了,我今天找了好半天还没有找到呢!”他带着一脸的笑容接过手表,高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最担心的事情最容易发生。名字?我该怎样告诉他?我该怎样发出声音……表达?我……该怎么办?

慌乱之中,我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发出的,竟是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呀——呀”的怪叫!

他惊讶地望着我,从他渐渐失望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一个哑巴女孩!

我忍受不了他灼灼地目光,转身就跑,任凭他在后边怎样地追喊。

去一个属于我的一个没有声音的地方,一个不用说话的地方,直到我再也跑不动了,我心里想。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我在心里大喊。

上帝创造了我,又玩弄了我。在我出生五个月后,便得了舌根硬化症,使我丧失了语言功能。我多么想大喊,但喊出来的,都似公鸡打鸣,连我自己也怕听。

“等等——等一下……”

后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叫喊声,原来那男孩追来了。这次,我没有逃避。他气喘吁吁地说:“刚……刚才,真对……对不起,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我摇摇头,打着哑语告诉他:没关系,我不介意。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猜到了我的意思。

接着,他又问:“你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吗?”我点点头。

他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在上面快速写了什么,然后递给我,就转身走了。

我打开纸:

小妹妹:

刚才的事先向你道歉。

一个人没有了说话的权力,并不表示没有生活的权力。人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让我们共同努力,去把握自己的命运,好吗?

另外,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手表,我还想告诉你——你真的很美。

信中没有署名。我的眼眶湿润了,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举起双手,打着手势告诉他:我永远感激你。

远处,飘来孟庭苇婉转轻柔的歌声:“我能听见你的忧郁,却难告诉你,当我开口,声音就会消失在空气里……”

我转过身,掩面痛哭。

15.洗花了的牛仔裤

初恋时我们总以为这一生不会再爱别人,眼里的人便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事实上我们很多人的第一次恋爱都没有成功。

去年冬天北京流行一种奶白色牛仔裤,俏丽的女孩在臃肿的羽绒服下面穿上它,给灰暗、萧瑟的北方的冬天增添了一些雅洁、纯净的味道。白牛仔裤在专卖店的货架上贵的惊人,是我六百元薪水的三分之一,而一些专卖牛仔裤的摊位上只有五六十元,有和名牌同样的款式和颜色。我没有研究过两种白牛仔裤质地的区别,但我愿意用低于名牌的价格买到那种粗纹的奶白色牛仔裤。

第一天穿上白牛仔裤是冬天里一个没有风,却有阳光的温暖日子。我去参加一个老同学的聚会,那里有给我写过第一封情书的男孩。可还没等自己穿着它风光一番,它就惨遭不幸,被溅上了两滴火锅里翻滚出来的四川麻油。这使我穿上它赴聚会时的美好心情大打折扣,使我失去了以往谈话时语言生动、鲜活的风采。我去洗手间用毛巾沾上洗手液用力擦洗,白牛仔裤被洗湿了两大片。重新回到餐桌时发现被洗湿的地方显得点点红斑,套在里面的红毛裤洇湿后沾染了牛仔裤。就这样,一件心爱的东西因为自己的不慎损害了它,又因为自己手忙脚乱的弥补使它受损的更加严重。

冲进家门第一件事是脱掉白牛仔裤使它与红毛裤分离,然后我将各种洗涤济统统涂在染红的地方,顾不得与父母搭上一句话。经过一阵费力的搓洗之后,红色渐渐退去,心中涌起一丝欣慰,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将牛仔裤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阳光下被洗过的地方白得耀眼,在整条牛仔裤上出现了两大块白斑,这条牛仔裤被洗花了。试想,如果自己当时不忙于把它洗净,充其量只会留下两块黄豆大的油渍。

望着在风中晃动的牛仔裤,我的思路跳了开去。我们不小心办错了事,如果将它视而不见,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渐渐的被忘记,有些时候正是因为我们围绕着它不断地进行弥补,才使它永恒在我们的生活里。

我第一次这样的教训是,小学一年级的一次数学考试,早就答完了试卷,仔细检查总觉得最后一道应用题的答案因为涂改过,那几个数字不大清楚。于是用橡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来擦去,交卷时它已经被涂改得没有人能知道写的数字是什么,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块。这一生永远失去了一次得一百分的机会。

我们的一生会遇到许多类似于新买的牛仔裤被弄脏了的问题,本以为已经牢牢在握的事情,突然出现了让人始料不及的遗憾。也许明智的做法并不是忙于挽回失去的东西,有些时候失去的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无端的慌乱反而使事情变得糟糕起来。不如静静地坐下,漠视它的存在,让岁月的流转带去它的痕迹,生活也许并不会因为这一点儿失落而改变什么。

初恋时我们总以为这一生不会再爱别人,眼里的人便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事实上我们很多人的第一次恋爱都没有成功。回首当年天真的浪漫,我们不禁感谢命运给予了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初恋没有错,但它只是情感旅途的开始,是生命的一个过程而已。如果因为第一次爱的失败而把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放弃爱的权利,我们就失去了以后获得真爱的机会。

伶是我的一个朋友,第一次嫁错了人,离婚时儿子还不到一岁,伶没有急于找回失去的婚姻,忙着嫁人,幻想重新找到幸福。直到她儿子六岁那年,终于有一个优秀的男人将她和儿子拥入宽大温暖的怀抱。我看到伶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留下第一次婚姻失败的阴影。伶过去的经历使她成为了一个成熟和宽容的女人,懂得了如何把握今天的幸福。

也许我们阴错阳差地走上了自己并不热爱的工作岗位,却又发现改行对于毫无特长的自己来说几乎无路可走。与其胡乱辞职还不如做好眼前的工作,某日发现自己居然在工作中还有了些喜人的成绩,事业没有因为当初的不满而一败涂地。

去年的冬天,我经常穿着那条洗花了的牛仔裤出行,不知道你是否看到过一个在阳光下、风沙里、雪地中穿白牛仔裤的俏丽女孩。

16.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许多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某种缺陷。发现了这种情况,真该像尹成一样冷静对待,维护他人的面子和自尊心。

这是一个令我难以启齿的故事,故事里面有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人。

小时候,我有尿床的毛病。为此,没少挨父母的打骂,有时甚至被罚站屋中央熬过隆冬的漫漫长夜。苦恼而又羞愧的是,这毛病一直持续到我读高中的那一年。

1979年的秋天,我考上县一中。入学时,同村先一年进校的伙伴为我占了一张靠窗的上铺。当时,对一个山里孩子来说,县城里好奇又新鲜的东西很多,就连学校里上下双层床铺都觉得有趣,睡起来特别香,自己尿床的毛病早已置之脑后。

记得第一个学期冬天的一个晚上,天气十分寒冷,北风呜呜地吹打着窗户。睡至深夜时分,梦中的我,径直走入厕所放肆排泄起来,不待尿完,猛地惊醒,伸手一摸,我的天!床铺湿了一大片,仔细倾听,尿液还一滴滴往下铺滴。睡下铺的尹成同学却毫无感觉。黑暗中,我羞愧难当,想到明天早上被同学们知道当做新闻传播时的情景,更加惶恐,心里又急又恨,真想这个耻辱的夜晚永远不再天亮。

辗转反侧、焦虑不安中,曙光终于来临。学校起床的铃声骤然响起,沉寂的寝室变得热闹喧哗起来。“哎唷!”下铺尹成同学一声惊叫。“怎么啦!”几位邻床同学不禁问道。此时我将头深深埋进被窝里,心里暗暗叫苦:完了,等着两个班几十位同学的耻笑和奚落吧!

然而,意料之外,只听尹成同学回答:“没什么,老鼠将我的袜子叨到床底下去了。”几句笑话过后,同学们各自忙着穿衣、洗漱、整理床铺、桶子、杯子碰撞的声音和各种嘈杂的谈话交织在一起。

此时,我如释重负,心里对尹成的感激无以言状,但我仍然不好意思起床。直到早操铃声又响,尹成问我:“还不起床,要做操了。”我用被子蒙着头瓮声瓮气地回答:“不舒服。”

待寝室的同学都出去后,我乘机探头朝下铺一望,只见尹成的被单早已拆下泡在桶子里。就在我犹犹豫豫坐起来准备起床时,同学们已下了早操,我赶紧又躺下。这时,只见班主任和尹成从门口走了进来。

糟了,难道说尹成向班主任汇报啦?好吧,干脆闭上眼睛等待着难堪。

“阿湘,好点了吗?”班主任伸手摸着我的额头温和地问。我一阵惊异,只得“嗯嗯”地点点头。接着,班主任又对尹成说:“等会你陪阿湘到校医务室看看,有什么情况报告我。”此时,不知为什么,我的鼻腔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是羞愧,是难过,也是感激。

事后得知,做早操时班主任清点人数,是尹成为我请了假,说我生病了。肖东同学也在一旁证实。

从那天起,我和尹成调换了床位。说来也怪,此后,尿床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而且,我和尹成同学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高中两年(当时高中只有两年)我们没有闹过任何别扭。我尿床的丑事也没有第三人知道,使我在同学们面前始终以一个健康、优秀的面貌出现,保持了做人的自尊和自信。

十多年了,我和尹成同学失去了联系,我特别希望见到他,表达我真诚的感谢。可是人海茫茫,我无处寻找到他。

许多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某种缺陷。发现了这种情况,真该像尹成一样冷静对待,维护他人的面子和自尊心。那些抓住别人的隐私、发现别人生理缺陷便津津乐道当作谈资到处传播的人,是缺少修养的表现。感激像尹成一样善良的人们,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理解、友爱和默契。

17.12顶帽子11个兵

模糊中想到,我的工作从这里开始,我带十一个“兵”的军人生涯也从这里开始……

“向右——转!起步——走!”我大声下达口令,11个新学员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车。

车到基地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那些灰色的水泥营房,竟有种恍然相识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我在南京上军校时的那个军训基地,于是不自觉地从心底涌起一片亲切感。学员们下车,看宿舍,放行李,最后在教务长的叮咛声中送走了同来的几位院领导。我不知为什么,竟在车启动的刹那,对本来生疏的他们,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在扬起的尘土中我才意识到:我——一个刚毕业的学新闻的军校生,仅有五天的扛上少尉肩章的历史,是这11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军艺新学员的惟一带队领导!11个人,兵不多,比这更多的兵我在连队都带过,可我想这11个搞文艺的也许比几十个更难带。心里不禁猛吸一口凉气,板起一张严肃的脸:“回去收拾房间!”

睡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营房里,久久无法入梦。想起了毕业时大家抱头痛哭的情景,也想起了分配到军艺到音乐系报到时李双江主任对我的那个别开生面的“面试考核”。模糊中想到,我的工作从这里开始,我带11个“兵”的军人生涯也从这里开始……第二天就开始了军训的第一课,早晨出操跑步,上午下午队列,训学员也是训我。在来时的车上学员哈薇就问我:“队长,你今年多大了?”我装作很平常地说:“25啦!”小北京汪清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像,看您特小。”“我们家人都面相小,不过脾气可不小!”他们便不吱声了,我心里暗暗发笑,这帮小鬼头!第一天训练下来,六个女学员有两个掉下队来,早操时差点儿晕了。虽然临走时带过学员军训的教导员已经给我打过预防针,可真正面对时我还真有点措手不及。我努力镇静地问了情况,几个学员看我很老练很平静地给晕了的陈寒按摩、倒水、喂药,都专注地望着我,那眼眸里满是依靠与信任。我在刹那间升起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我知道我必须担起这些期望勇敢地走。

我的11个新学员都是学音乐的,对艺术的迷恋也赋予了他们不拘小节、随心所欲的性格,于是我总怕这要命的自由活泼冲淡了严肃认真的军训。时不时板着脸到训练场上转一转,却不理他们向我投过来的“求救”的目光。我想他们一定如我们当年一样,刚来的时候,对一切都不熟悉,所以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等到和教官熟识了,鬼点子一个接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个钻教官空子的机会。那天我正和基地的中队长说话,就看见对面的女生班走得稀里哗啦。善良的教官不忍心惩罚这些“未来的艺术家”,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示范,认真地纠正动作。我加快步子走过去,就听见有人小声说,队长来了!于是大家的动作在教官有力的口令声中变得整齐起来,我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地从旁边走过。

军训第四天,基地的中队长要看看他们的动作。我平时虽然总说对他们不满意,可心里却明白他们仅仅三天的训练成绩是显著的,我对他们有绝对的信心。可是真见鬼了,两个班的动作都做得不如平时训练的好,女生班里甚至有一名在队列里笑出声来。勉强地做完了动作,中队长谅解地对我笑笑,可我却无法谅解自己带的兵关键时刻顶不上去!收操后我留下女生班,一个个地问她们自己做得好不好,我看得出她们也很难过。其实我知道她们训练起来个个都很认真很要强。六个女学员的脸上已没有了才入校时的白皙,汗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再加上脸上的沮丧,没有一点儿往日的生气。她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而且训练了一整天,已经够累的了……于是我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下来找周勤单独谈话,她正一个人埋着头沉默着,完全不像那个爱说爱闹的她了。我笑着问:“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队长,我拖了大家的后腿,可我实在忍不住……”本来以为她会向我诉苦,没想到她竟一直在自责,看着她黑瘦的小脸,我有些懊悔刚才对她们太严厉了,不禁鼻子也酸酸的……

自从扛上了少尉肩章,我就似乎被迫地长大了好几岁,而且必须从以前的被人照顾被人管的学员,马上转变成去管别人照顾别人的干部角色。有的时候,心里有种怅然的失落,因为失去的不只是学员的身分,还有那段无法回归的美丽岁月。我努力用我的方式管理我的这11个“兵”,因为我曾经也是学员,我要把我曾经需要的方式让他们拥有!

恼过,哭过(当然是一个人偷偷地哭),也欣慰过,抬头低头想的不是如何再鼓励他们的办法,就是女生是否团结呀,男生是否有矛盾啦,或者老实内向的陈全、张鹏是不是又挨女同胞“表扬”了……在几个星期的带兵日子里,我和我的十一个学员似乎已息息相关。严肃的时候是他们的队长,玩笑时是他们的朋友,生活上是他们的大姐姐!那几天正踢正步,强度很大,一次休息时男生班的韩子说:“队长,我们累得不行的时候,一看到你就像看到亲人一样,一下子就又有劲了。”最小的女学员刘欣歪着头说:“我们特累的时候,一看到队长就想抱着你哭!”于是女生七嘴八舌地说“我也是,我也是。”我笑着点着他们的脑袋骂他们没出息。可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带兵人的自豪,明白了那种不同于血脉相连但却不亚于骨肉亲情的浓情……

训练基地的条件不太好,学员们训练总是把衣服湿得透透的。那天炊事班的战士告诉我说,用锅炉加凉水可以烧热水洗澡。于是那晚我准备当一回锅炉工,显一下身手,也好让他们洗个热水澡。谁知锅炉的开关不好使,等凉水升到中间那个水位时我去关开关,却有些拧不动,于是水位一直升到满了从顶上的管子里喷出来。我赶忙让站在旁边的目瞪口呆的谌雅莹去找个男生来。话没说完,她已经飞奔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快来呀,快来呀,锅炉要爆炸了!队长在里面呢!”走廊里的人全跑过来了,女生在门口一个劲地尖着嗓子喊:“队长,队长!”田亮一个箭步冲进来,我这个平时挺神气的队长这时已被喷出来的凉水浇得差不多了,狼狈不堪,对他说拧那个开关就成。他一把把我推开,走上去,拧住了开关。闻声而来的教官着急地问锅炉怎么会爆炸,人没事吧?我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就是水灌多了。然后飞快地瞪一眼谌雅莹,她吐一下舌头低下头咧着嘴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一场大笑。于是那晚洗澡时便有了开心的谈资……

日子好快,我工作后的第一个生日就在军训期间来到了,就如同当年我美丽的18岁是在我们基地的战术场上度过的一样。唯一的希望就是爸妈打来电话问一声,可说好一早打过来却空等了一天。虽然我知道基地的那部破电话24个小时有23个小时是不通的,可我还是觉得委屈。晚上吃饭也提不起情绪,吃了两口就走了。回到屋里坐着一个人发呆。有人敲我的门,是男生班长田亮。他一进门就问:“队长,你有什么心事?”我有些纳闷他何以问出这话来。他说:“今天吃饭我们看你情绪不对,班里同学让我问问出了什么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一下子愣住了,尔后笑着说:“我没事,真的!”他走到门口时我喊住他:“替我谢谢大家。”够了,这个生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真的!从我毕业的那一天,我以为我很成熟。而我却在带这11个学员的日子中,在这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发现我是和我的学员一起长大起来。

中秋节那天是在基地度过的。那个十五的夜晚非常寻常,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我们搞了一台赏月晚会。整队时我忽然发现,12个人中我个子最矮。要不是我带队走在队伍的旁边,夜幕中寻找带队干部,找11次也不会轮到我!我一声命令:“坐下!脱帽!”12顶帽子齐刷刷地落在左手。我带着笑意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然后大声问:“想不想家?”“不想!”声音洪亮,然后一个个仰起了脸冲我乐开了花。他们知道,他们的队长,其实和他们一样,也想家……

18.大学里的“三九”们

大学里的三九们至今仍然人寡势弱,形不成大气候,但却是构成大学这座象牙塔内的一种独特风景,装点着这菁菁校园。

大学里对男孩女孩有太多的趣称雅称贬称爱称。“三九”便是其中之一。

“三九”是由“三八”派生而来。“三八”是沿袭港台影视对女性的谐称,因为“三八”是妇女节,“三八”便约定俗成指女孩了。“三九”自然是指男孩。“三九”是趣称,专指大学校园里凌晨3点才睡觉、早晨9点才起床的一类读书人。大学里的三九们至今仍然人寡势弱,形不成大气候,但却是构成大学这座象牙塔内的一种独特风景,装点着这菁菁校园。

三九们大都戴两“玻璃瓶底儿”,明晃晃地走在大街上很有些斯文气书生气读书人气。因而一些准读书人或非读书人都盲目追从喜欢挂上这块招牌,只是他们的“玻璃瓶底”的价钱比三九们的高得多,镜片上的商标好久不撕去。

三九们与“主席、部长、班长”之类大大小小的学生官衔没有缘分,最多是弄个寝室长当当(因为呆在寝室的时间特多)。三九们没有西装没有革履,出门时常常蓬头垢面极匆忙,遇到朋友们问则讪笑说在散步。三九们不逛餐馆逛书店,在一本本高价的书前咬牙切齿半天,好不容易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枚铜板来买上一本薄薄的册子。因而旧书店的老板极喜欢三九们。三九们的床前桌上便都有大量的降价和从别人手中借来坚决不还的旧书。

三九们都写点稿或者想写点稿。写稿既是为名又是为利,还带点儿发表欲。但三九们极知足,三元二角的稿费也挺高兴,说能买二沓稿纸一包双喜几张邮票一卷卫生纸。因而天南海北的编辑部里便有大量的三九们写的稿子,稿子的后面必定怯生生地写着请指教请多指教之类的相当虔诚小心的话。但三九们不会拉广告,不会助销,更不会替领导树立光辉形象,因而注定他们的稿子不能登头版头条,而只能夹在领导讲话的缝隙里活跃版面。有时候,像曹雪芹那样花十数年之功的书稿也会被编辑们看都不看弃之如敝履。因而三九们大发浩叹:“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三九们不会杀价。在市场上买东西时老是未语脸先红,被卖东西的大婶大爷小伙子小丫头片子哄得晕头转向,买了比原价高几倍的东西还沾沾自喜,因为他杀价杀下去一毛八分。因而三九们免不了遭女朋友或者那个谁的痛快淋漓的骂,免不了被扣去烟钱菜票以示惩罚。

三九们都喜欢上厕所,上厕所的原因不是因为三九们屎尿比常人多,而是因为三九们喜欢学欧阳文忠公在厕所里看书。因而三九们上厕所的时间特长,累得双脚发麻时才发现任务已经完成书已看了七八页。从厕所里出来,三九们常常一身臭气,而他恍然不觉依然吟哦唐诗宋词,得意之处还翘起二郎腿搓脚丫子,因而三九们的脚丫子常常极干净,尽管他的袜子可能极臭。

三九们恋爱很有诗意。在灯前月下兴致勃勃地写下一大堆傻话,又兴致勃勃地寄出去。三九们永远有等恋人的机会。而且一等就是老半天,三九们就有时间看报写诗。但三九们买不起鲜花项链戒指,买不起“佑威”、“欢腾”、“真维斯”,因而三九们老失恋。失恋的三九们容易激动,走在校园里老想找一个人诉说痛苦,但总是找不到,因为现在的学生都忙打工忙家教忙助销,都不在意三九们。因而三九们只好把痛苦发泄在纸上,就又有了几首哀哀怨怨的情诗悲愤而出,听说现在已有几位这样的校园三九快得诺贝尔奖了。

三九们都精瘦。给人一种“饥饿”的感觉。精瘦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三九们爱吸劣质香烟污染了呼吸系统,有的说三九们爱吃白菜营养不良,有的说三九们不注意体育活动户外锻炼。大概因为瘦与胖纯属个人问题,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定论便作鸟兽散。三九们依旧瘦,依旧营养不良,让人一见就联想到“希望工程”。

三九们连芝麻官都混不上一个,没有人给三九们陪笑脸(学生们对微笑也不是随便献的),没有人给三九们下“重要指示”(不是干部,无会可开,无脸可露),因而三九们容易坐在一起骂:“什么东西,居然当学生会主席!”骂完之后回去又浑然忘我,在寝室门上贴一纸条:“学生会主席××住对面,万勿敲错门,里面有人在睡觉。”躺在床上研究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的一对蜘蛛老半天,刚刚沉入梦乡又被敲门声惊醒:“请问,×主席今天到哪里去呐?”

三九们在公众场合不会三步上篮,不会伦巴恰恰,不会卡拉ok,因此他们的存在常常被忽略。但三九们学习特认真,反感旷课,不习惯逃课,成绩往往特棒,偶尔有机会被领导看重,登高一呼慷慨激昂地在三尺讲台宣谕人类文明时,总听得那些准读书人或非读书人满头大汗俯首贴耳,台下掌声一阵连一阵。

三九们总是走在一个学校学生的最前沿,评三好学生,评科技成果,三九们常常名列榜首,在校园里引起一阵小小的波澜,那些三八们也一反常态对三九们秋波汹涌,三九们便昂首阔步,作目不斜视状。气得三八们背后大骂:“人模狗样假正经。”

如今,“上书山”已经是校园里的一种大气候,大学里的三九们是越来越多的了。更可喜的是茶余饭后,球场舞场娱乐场也开始频繁出现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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