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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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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紫色细花图案的单人床上,两颗孤独的灵魂相互依靠着、探索着,一如双飞的蝴蝶。www.mengyuanshucheng.com小小的ktv包厢里,朋友们的歌声依然纠缠着暧昧不明的胜负关系,而何秉砚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不恋栈麦克风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输赢不在这里。腰际间的手机响了几次,他不想接。对秉砚来说,这世间没有什么人打来的电话是非接不可的,因为他最在意的那个女孩至今还不晓得他的电话号码。最后一通电话,秉砚知道是妈打来的:“砚仔,四点了,该上班了,你困起来了没?”自从他答应她要好好做这份市政府清洁队的工作以来,她就像闹钟一样,准时在每天下午打电话叫醒他,以免作息不正常的他误了上班时间。

“走了吧!别唱了啦!我快要上班了。”秉砚主动催这批老妈眼中的“狐群狗友”结束欢唱,准备走人。他们事先答应,陪他去吃蚵仔煎。“拜托!这么早走,才两个半小时,麦克风都还没唱热呢!”小摆抱怨。“至少唱满三个小时嘛!”小摆的女友阿陶也跟着帮腔。果然是狐群狗友,早把陪他吃蚵仔煎这回事忘得一乾二净。秉砚的老妈看人眼光真准,这辈子除了嫁给他老爸这件事看走了眼以外,老妈铁口说什么都神。“那我先走了,五点要上班,我还得回家一趟,换个工作服。”秉砚不想提醒他们关于吃蚵仔煎的事。心想:“算了,没缘,没希望啦!”落寞地离开ktv,回家更衣。

街上的景象披上黄昏的薄幕,清楚的轮廓配上朦胧光影。在这错杂着好奇与厌烦的氛围中,秉砚酝酿着上班的心情。是啊,对秉砚来说,上班的心情是需要酝酿的。高中辍学之后,当了几年修理电器的学徒,因为入伍服役而中断了即将“出师”的大好前途。退伍以来,做了几份堪称“民不聊生”的工作,三天捕鱼、两天晒网,别说是老妈爱念,自己都看不过去。好不容易在市政府清洁队谋个收入稳定的差,他将自己高大英挺的身躯,藏匿在宽大陈旧的衣裤里,外面再罩上清洁队员的制服。刻意压低了帽缘,不让人看到清秀斯文的五官。他怕被像老妈一样对他关心的人提醒:“你看起来不像事做个行业的人。”

因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一个行业适合自己,只会语带不屑地顶撞回去:“清洁队员有固定的长相吗?”接近六点,小摆打手机给他:“莫生气啦!不晓得你那么赶时间啊,憨兄弟,多唱半个钟头又不会死人。我们在蚵仔煎这里啦,你要不要来?”“来不及,我得上班了。”秉砚没有要怪罪他们,这些朋友,个个都有伴了,就算不是什么天作之合,至少凑合着过日子,高兴就好。这年头没有人愿意为谁守身,婚前性行为普遍到连结婚率都降低了,谁会懂他这种暗恋一个陌生女孩始终不敢表白的心情?“别紧张啦,我们帮你看了啦!在蚵仔煎店里舀花枝羹的女孩嘛,长头发,扎两个马尾,对不对?你说的就是她。我们刚才都已经讨论过了啦,丑是不丑啦,可是脸很臭,没笑脸耶,她跟你不配啦,你这么英俊,她,五官很僵硬……”

“相亲顾问团”给秉砚的建议,和他自己心里想的有很大差异。尤其“脸很臭,没笑脸”这点实在教他百思难解:“怎么会呢?每次她见到我,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的啊!”朋友相反的论调,让原本就缺乏勇气的秉砚更加迟疑了。唯有脑海中浮现她的笑脸时,他才又升起一丝丝的信念,觉得自己还可以清醒地活着。他,只能靠这点想象力支撑了,否则又要回到行尸走肉的日子里去。

几个星期前,秉砚照例随着垃圾车经过她的店门口,而她也像往常一样站在街灯下等垃圾车。他和她的日子,已经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了十几个月,从来不知觉这样的等待与守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直到那天,她使劲地举起笨重的垃圾袋,就在他伸手去接的一剎那间,“唰——”一声,垃圾袋爆破了!污水及秽物溅了他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就发现袋子被刺穿的免洗筷割破了一个洞,没想到居然撑破了。”她的歉意中带着尴尬。整理完满地凌乱的垃圾,秉砚的眼光移到她脸上,当场接到一抹腼腆的微笑,如春花枝上初开。生性害羞的他,没说什么,点点头,挥挥手,代替他说不出口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别放在心上。”少女的祈祷,悠扬的乐声从垃圾车的扩音器响起,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温柔,他急忙跳上车,拉着手把,平衡自己东倒西歪的情绪。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边,活到二十几岁的秉砚,第一次知道——温柔之后的尽头是感伤。很多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秉砚都是从那个晚上才开始慢慢体会。从前,他一直以为是民众站在街边守候垃圾车。接过那一抹微笑以后,他才明白东奔西跑的垃圾车,也会以动态的姿势,在大街小巷的某个角落,等待一包真正属于它的垃圾,投入胸怀。她等他,他等她。交换微笑的那一秒,两份等待抵销了白日的思慕,却让黑夜显得更加漫长。非上班时间,秉砚习惯洗净全身的污垢,穿一身的白衣白裤,彷佛唯有这样,他才能重拾干干净净的自己。

一个下午,他鼓起勇气,走进她家店里,点了一份蚵仔煎、一碗花枝羹。老板娘是她的母亲,正在和熟客聊天:“等阮含笑有能力独当一面,愿意帮我管这间店面,我就要退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她能好好嫁一个尪,不要做吃的这一途,也好,太辛苦了!”听见她的母亲叫她“含笑”。一个多么传统的名字,搭配眼前这个传统的女孩,身处闹市街边贩卖传统的小吃,好象连爱情都不得不复古起来。亲手将花枝羹端给他的时候,她轻声说了:“谢谢你。那天真不好意思。”他的脸在瞬间涨红,说不出话。起先很惊讶认得出他来,接着有点懊恼,原来白天干干净净的自己,和晚上工作时那个脏兮兮的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否则,向来只黑夜与他相见的她,如何辨认出他?大口大口吃着蚵仔煎配花枝羹,他发现花枝羹里的花枝块粒特别多,打从心底领受她的好意。趁母亲到屋后的空档,她问他:“要不要加点汤羹?不用加钱。”他摇摇头,付了帐。没头没脑地问:“你怎么认得出是我?”她指了指他手腕上的表,“那天垃圾袋爆破时,无意间看到的。”她还想多说什么,无奈母亲已经走出来了。

骑上机车,一路扬长而去。阳光下,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喊,手腕上的古董表亮晃晃地沿着马路化成一道骄傲的光芒。如果,有人要请他从既有的生命时光中选择最快乐的一天,他应该会选择这一天吧!接下来的日子,他的恋情陷入胶着。他依然按时上班,她仍旧准时倒垃圾。他们除了交换微笑,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他的心里有两种声音在吶喊,一种说:“追她吧!约她吧!”另一种说:“你配不上她,不要耽误她。”凌晨下班了,他听电台节目到黎明,无法入睡。把玩着他唯一的这只古董表——她和他相认的记号。这只表是他做垃圾分类时,在一堆废弃物中,无意间捡到的。由于从前学过一些修理电器的技巧,基本的功夫还有,细小的工具也都还在,他试着将整个表拆下来修理、上油,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它完完整整地拼凑回去,而它也不负所望地规规矩矩走在精准的时间轨迹里。他曾经对它许诺,除非它罢工,否则他这一生都不会买新表。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分,失眠一夜的他索性不睡了。还没有进入热恋的爱情,令他有远见。他决定去找从前教他修理电器的师傅,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收他这个徒弟。拥有她之前,他最需要的是一技之长。否则,他终究会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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