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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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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通留言:你今天走了后,我一直很难过。我叫你不要来,一切等我回去后再谈,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呢?既然来了,为什么要弄成这样?一定要这样吗?

下一通留言:我还在旧金山……我寄了一张明信片给你……没写什么,只能说很抱歉……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我也不能说什么……

下一通留言:明宏,我志平,你还好吧?打你手机关机,公司的人说你请假一个礼拜,我打给你爸妈,他们说你没回去。你在台湾吗?回我电话,大家都很担心你。

下一通留言:你不要再找我了,我在旧金山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我会在这边住一阵子,多久也不知道。你自己多保重。

他抱起关不上的铁盒,垫起脚放回衣柜。她当初走得太突然,连放在他家的几样东西都没有带走。他打开衣柜另一边的折叠门,她的洋装一件一件,整齐地挂在衣架上,连白色挂钩都朝同一个方向。一件件裙子的下缘对齐,但没头没脚,像整装待发,却无处可去的游魂。衣服上面的架子,摆着电线卷好的吹风机、梳子、上面有日文的保养乳液、发夹、hellokitty的指甲刀、一盒用了一半的棉花棒……

下一通留言:我还在旧金山。志平有打给我,说你情况很不好,要我安慰你。可是,我觉得我是最没有资格安慰你的。你看,你的朋友都那么关心你……

下一通留言:明宏,我杜方,我跟几个美女吃饭,她们都想认识你。我们会待很晚,打我手机。不来你会后悔。

下一通留言:我杜方,马子跟阿度仔跑掉,那又怎样?我现在旁边就有一个金发美女,你过来,我们一报还一报。

他关上两扇衣橱的门,正要走回客厅时,右脚踩到了一样东西。他蹲下来,捡起来一看……

是周琪的耳环。

那晚她来他家教他洗脸,忘在他洗脸台上的东西。

他完全忘记了这个东西,很惊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地上。是跟iris礼盒中的东西混在一起?还是从衣橱中掉出来的?

下一通留言:明宏,我志平。老朋友找你也要留话,你太不够意思了。今天同学会,你没来,大家都很惊讶。我猜你大概还是在心烦吧。我想跟你聊聊,你又不接手机,只好打到家里。家里也没人接,只好留言。你大概睡了吧。我今天mail了一篇文章给你,你收一下,这是2001年9月20日华尔街日报上的文章。这篇报道讲的是9·11的一名受害者,叫露斯凯特勒。她是一名42岁的女子,在世贸大楼94楼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她有一个男朋友,交往了八年,叫包伯,五十多岁,是一个作家和大学讲师。他们在80年代中期认识。包伯觉得他们太不同了,他是民主党,她是共和党。他是作家,她搞金融。他父母婚姻破碎,她家庭很美满。所以一直没有火花。他们从1993年开始交往。她一直想结婚,但他因为自己父母的婚姻不幸福,不愿意结婚。9·11事发前的周末他们还在一起,躺在沙发上,吃芒果冰淇淋,女的说:‘包伯,你为什么不娶我?’他只是把头躺在她的大腿上,什么也不说。

礼拜二去上班,灾难就发生了。包伯打电话给露斯。露斯说隔壁那栋被炸了。包伯叫她赶快逃出去。她说大楼说没有必要疏散。这时候露斯电话另一线响了,她说:“我爱你,待会儿再打给你。”

然后他就没有她的消息了。包伯打电话到各医院和露斯的朋友,却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一个礼拜后,一名叫查克艾尔文的救援义工在废墟中找到露斯的公司铭牌。查克打到各医院,都没有露斯的消息。最后他打到104,查到了一个叫露斯凯特勒的人的号码,他打去,是包伯接的……

在志平的留言声中,他走回客厅。录音机的灯仍兴奋地闪着,小小一粒红灯,却把整个客厅打红。他走到录音机旁的沙发上坐下,把周琪的耳环,放在录音机旁边。耳环滚到红灯旁,胆怯地停下。

明宏,我讲这个故事,你应该知道我要讲什么。她离开你,我们也很难过。但我们不能把自己关起来,永远难过下去。你数学好,算一算,我们都三十多岁了,时间其实越来越少,该把握的东西,就要把握。这件事也好一阵子了,你要走出来。我们做朋友的,都希望你快乐。不只是嘻嘻哈哈的,而是真正的快乐。

录音机长哔一声,停了下来,天渐渐亮了。

最后一个留言后,明宏就把家里的电话切掉,再也没有人能打来了。那个录音机,变成一个博物馆,或太平间。上面的数字,永远停在“72”。

沉默了很久,那72通留言在空气中循环回放着,不断地回音。

安安说对了,他一直活在“回旋音入口”。

明宏站起来,把客厅的婴儿车推到阳台边。他走到电话录音机旁,看着这闪了两年的红色灯光。他再按一次“play”键……

您有72通留言,

第一通留言:我到家,你别担心,好好睡。

下一通留言:明宏,你看吧,要你办手机,这样找不到你多不方……

他按“stop”。

他看着客厅墙上,她送给他的“echoandnarcius”的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在玩echoandnarcius的游戏。

他想起老板的太太帮他介绍的那个女孩,叫……tracy吧。他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却永远忘不了她……

当时他逗她,“你看起来像生过小孩!”

“我堕过胎。”

明宏的水差点喷出来。他本来只是要开她玩笑的,没想到她竟蹦出这样一个答案。

“什么?”

“我堕过胎。”

“喔,对不起。”

“我堕胎,你对不起干吗?孩子又不是你的。”

“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谁说不愉快?除了堕胎那几个小时之外,堕胎前的一切都蛮愉快的!”

“你自己去的?”

“当然啦,这不是a,没办法两个人一起做!”

“没有人陪你吗?”

“你好像很遗憾的样子?下次再去,我找你好了!”

明宏叹口气。

“你不要这么娘娘腔好不好?”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

“哎呀,没什么啦……谁没爱过呢?”tracy耸耸肩。

是啊,谁没爱过呢?

周琪不也常做别人的……

倒数第二个女朋友吗?

她们不都活过来了。

而我却跟杜方一样。

明宏喘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蹲在录音机前……

拔掉录音机的电线。

那个闪了很久的红灯,慢慢,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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