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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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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烧,烛影晃动,华小真姑娘的房里,排帮帮主华志方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沉重得很。www.xiaoxiaocom.com

华小玲姑娘垂着手,低头站在一旁。

华小真姑娘倚在太师椅旁,低声说道:“爹!伤药不是仙丹,总是要慢慢见效的。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回去歇着,小彬的伤势如果有任何变化,我会立即去禀告。”

华老帮主很固执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地说道:“我要等他醒过来,我忽然觉得亏欠了这小子很多,的确很多,排帮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重视过,我忽然觉得排帮数万徒众,能够为这件事洒出鲜血,是排帮的光荣。”

华小真说道:“爹!暂时不要谈这些事好吗?小彬醒来,我们还要对事情做深远的计议。”

华老帮主接着说道:“如果赵小彬从此不醒,或者醒后成为废人。”

华小玲姑娘此时忽然怯生生地说道:“小彬哥如果有任何差错,我会承当一切罪罚。”

华小真忽然叹口气说道:“那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排帮今后的动向。小彬是正式开启排帮忠义之门的人,他就是死了,我们也不会忘记他,当然我们不能辜负……”

她忽然顿住了口,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赵小彬的脸上,只见他极其迟缓地移动着自己的头,慢慢地睁开眼睛,这时候他开口说出一天一夜以来的第一句话:“他们走了吗?”

华志方老帮主含着泪光呵呵地笑着说道:“小彬!你放心!哥萨克之鹰不但走了,而且他伤得比你更重。”

赵小彬“啊”了一声,立即挣扎起来。华小真姑娘上前扶住说道:“你躺着吧!”

龚三真不愧是华志方的得意门徒,早就料到有这一刻的来临。一碗热腾腾的人参炖鸡浓汤,这时端上来。

赵小彬苦笑着说道:“难道我真的这样不堪一击么,你们把我当成了病人。”

华小玲忍不住说道:“蓝老前辈说,双方所使用的都是利物神兵,全力震荡之下,内腑的受损不是一般伤害,哥萨克之鹰比我们所想像的伤还要重。”

赵小彬惊道:“二妹!你说的是蓝老前辈?是蓝如鼎吗?你是怎么见到他的?他来到了君山吗?”

华小真笑笑说道:“不要那么急,有许多话,慢慢地会有时间说清楚的。你先躺好,把这碗汤喝下去,不要辜负龚三的心意。再说,如果你不静静地休养,不但辜负了爹和我们!在这里看护了你一天一夜,尤其辜负了二妹到岳州为你取得良药。”

赵小彬睁大着眼睛,看着大家,忽然眼眶里溢出了泪水,汩汩地流出来。

华志方呵呵地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彬!别让小真小玲她们将来笑话你。”

赵小彬抬手擦去泪水,说道:“华伯伯!真姊!二妹!龚三哥!我……”

华志方挥手呵呵说道:“小彬!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小真说的对,要说的话太多,回头我们慢慢地详谈。现在我可要回去了!人老喽!一宵没睡,这会子真的撑不住了。龚三!我们回去歇着吧!小彬!你好好调息自己,咱们爷儿俩回头再谈。”

龚三侍候着老帮主,刚一出门。华小玲立刻低低地说道:“姊!我回去了。”

她低着头,轻快地碎步,走出房门。华小真姑娘要说什么,张开嘴又说不上来,只是微微地叹了一个无声的气,但是,她立刻换上爽朗的笑容,说道:“他们一走,看护你的责任,就落到我头上来了。”

赵小彬连忙说道:“真姊!你也歇着去吧!我自己调息,实在不敢再劳累你了。”

华小真笑笑说道:“不敢劳累,你已经劳累我了,你就别再说话了吧!明天如果没有一个完全复元的赵小彬和大家见面,我可负不起这个罪名!”

赵小彬说道:“真姊!你……”

华小真用手比着嘴,嘘了一声,说道:“别忘了,这里是我的房间,一切都应该听我的,先喝下这碗汤。”

赵小彬果真乖乖地喝下这碗汤。

华小真说道:“你端坐着,五心朝天,做你自己的内功调息法。”

赵小彬果然依言端坐起来,调整呼吸,阖目敛神,摒除一切杂念,运功调息,顷刻之间,进入物我两忘的浑然境界了。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赵小彬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汗湿如沈,连头上的发梢,都湿淋淋地,汗水沿着颈项,流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但见室内烛光微晕,华小真姑娘坐在对面,呆呆地望着他。

赵小彬轻轻地叫道:“真姊!”

华小真一震,立即走到近前,赵小彬充满感激之情地说道:“真姊!谢谢你为我护法。”

华小真睁大眼睛,盯着赵小彬的脸,仔细地看了半晌,脸上绽放着花一般的笑容,开心地说道:“好极了!神清气爽,一切都已复元,看来那位蓝老前辈的药,真是灵验如神。你这一身汗,出得更好,大有伐毛洗髓的功效。你坐着不要动……”

她走进里间,从铜壶里倒出热水,用面巾绞过,热气腾腾,匆匆地过来,给赵小彬头上擦去汗水。

赵小彬伸手一把抓住华小真的手,说道:“真姊!”

华小真一怔,嗯了一声,望着他。

赵小彬充满激情地说道:“真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华小真微微一怔,脸上一红,眼睛微微一转,笑着道:“你不是叫我真姊吗?做姊姊的对弟弟好一些,那也是应该的呀!”

赵小彬抓着没有放,摇摇头说道:“真姊!我从小就没有享受过母亲的爱……”

华小真惊道:“伯母她老人家……”

赵小彬摇摇头说道:“她老人家仍然健在……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没有姊姊,从小跟随爹练功,每天只是拚命的苦练。除此之外……真姊!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感觉到……”

华小真微笑着问道:“感觉到什么呢?”

赵小彬红着脸,凝望着华小真,那张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脸,带着那份和合一般的笑容,他喃喃地说道:“真姊!你使我感觉到世间是这么的美好,是这么的温暖……”

华小真也望着他,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她可爱的耳朵,微笑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庞。

她没有说话,她的手一直让赵小彬握着。

室内除了那支红烛跳动的光晕,一切都在静止之中,不知经过多久,远处一声鸡鸣,华小真一惊,立即挣开赵小彬的手,说道:“你看!天都快要亮了!赶紧将汗擦干,叫龚三来安排你洗浴换衣,再到爹那边去,他老人家还在担着心事呢!”

赵小彬一面让华小真擦着头上的汗,让那一阵阵甜甜的幽香,在鼻前飘荡,一面说道:“真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华小真见他说得认真,便问道:“是什么问题呢?”

赵小彬说道:“我得感谢哥萨克之鹰都拉。”

华小真一时怔住了,微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要感谢哥萨克之鹰什么?为什么?”

赵小彬微笑说道:“如果不是他震伤了我,我又如何能够在真姊的香闺,让真姊这样的照顾呢?”

华小真这才恍然,满脸飞上红云,垂下眼帘,说道:“原来你也是这么坏!”

赵小彬伸手握住华小真的手腕,恳声说道:“真姊!我真的不晓得应该怎样感谢你。”

华小真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轻轻地说道:“我不要你感谢!”

说着她又一转身,正着脸色,接着说道:“真的!你用不着感谢。如果你要感谢,应该感谢你自己,或者根本上应该感谢的是你。”

赵小彬急着说道:“真姊!你……”

华小真用手虚掩着赵小彬的嘴,说道:“元人入关以后,为了要严厉地控制住中原汉人,他们开始要掌握住汉人的一切帮会,在这种情形之下,排帮便成他们注意的目标。开始威胁利诱,要排帮成为他们掌握江淮一带的力量。”

“华伯伯他老人家没有接受,对不对?”

“如果排帮成了元人的走狗爪牙,你想,令尊剑神还会让你来找排帮吗?”

“那样元人会放过你们吗?鞑子凶狠野蛮,我想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

“对!当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后来呢?”

“后来他们也怕激反了排帮,江淮一带,徒众数万,对他也没有好处。于是,他们提出条件,将排帮总舵迁离扬州,一切就从此作罢。”

“于是排帮总舵就来到了君山?”

“小彬!我爹也是迫于事实,只要对方答应不再骚扰排帮,我们就迁得远远的。”

“真姊!鞑子不会有信用的。”

“小彬!人总是有几份侥幸心,总是觉得只要有一线之路可走,能让则让!结果,我们迁到了君山,鞑子就阻隔了君山与外面的联络。表面上我们是协议,排帮不问江湖事,不反元,元人就可以让排帮维持目前的局面。”

“真姊!你们还是上当了。”

“是的!这就是我们苟且妥协的结果。鞑子将爹软禁在君山,却派人分化多处分舵,准备在今年的八月中秋,月圆之夜,在扬州合开排帮堂主护法排头以上的人,开香堂议事。”

“议事?议事做什么?”

“重新推举帮主。”

“啊!鞑子要找一个傀儡出来,俯首听命于他们。好毒的心计呀!真姊!帮主是推举的吗?”

“不!是由上一代帮主指定,请祖师爷显应。可是元人在分舵蛊惑着说,朝代变了,要让大家来当家作主。”

“真姊!华伯伯对于这件事如何处置呢?”

“痛苦!无尽的痛苦!他老人家要亲自到江淮一带跑一趟,揭穿鞑子的阴谋,但是,哪里能办得到呢?一则爹受了闷气,身子坏了,病痛常来。再则鞑子哪里会让爹轻易离开君山呢?我们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冒这么大的危险!”

“对!华伯伯要离开君山,危险太大了!”

“眼看着八月十五日越来越近,相隔不到半年多,我们竟然束手无策。”

“唉!”

“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二妹在岳州打听消息。当然,岳州我们还有人,也能和各地秘密联系,但是,小人物能有多大作用?再说我们也不敢轻率地托付重任。这时候你来到了岳州。”

“啊!”赵小彬想起岳阳楼那天的情景。

“排帮在最苦痛的时候,有名震武林剑神的儿子,专程前来君山,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当然也给我们带来猜疑。直到你说出文相爷的托付,说出你和令尊对排帮寄望推崇之切,我们不只是感动,最重要的是我们拾回了自尊和自信。小彬!你知道,一个人、一个家、一个帮会,如果一旦失去了自尊和自信,那是非常可悲的。在君山,我们过的就是这种可悲的日子。你来了!重新树立起我们的自尊和自信,小彬!你说,我们应该对你付出多大的感谢之意呢?”

她愈说愈激动,终于热泪直流,不能自己!赵小彬惶然地说道:“真姊!”

华小真拭去眼泪,委婉地说道:“不要再说感谢的话好吗?”

她又缓缓转过身去,低低地说道:“小彬!刚才你说自幼伯母就离开了你,你也没有一个姊妹……”

“不!有一个妹妹,随在娘身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那就将我当作同胞的姊妹好吗?”

“真姊!我……”

赵小彬想讲什么,一时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期期艾艾说不出来。华小真转回身来问道:“小彬!你想说什么?”

这时候,门上笃笃作响,龚三在门外说道:“大小姐!龚三请小彬兄弟去沐浴更衣。”

华小真无由地脸上一热,应声说道:“你进来吧!”

龚三推门躬身对华小真行礼,说道:“大小姐!老爷子交代,请小彬兄弟到那边去沐浴,然后到老爷子静室里用餐,请大小姐回头先去。”

华小真微微一怔,重复了两个字。“静室?”

但是她立即点点头,说声:“知道了!”

然后她又对赵小彬说道:“小彬!随龚三过去吧!回头我就来。”

赵小彬立即随着龚三刚一出房门,华小真忽然追上来,递过来一件紫毛大氅,交到赵小彬的手里:“披上它!刚刚你行功,出了浑身大汗,湖风多厉,受了寒可是不得了的事。”

赵小彬双手接着紫毛大氅,披在身上,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眼睛望着华小真,微微颤动着嘴唇,忽然眼睛一酸,他赶紧一掉头,大踏步地走去。

他大约走了一二十步,才偷偷抬起手来,擦拭着眼睛,身后却响起龚三的声音:“兄弟!我第一次看到大小姐是这么的温柔。”

赵小彬幽幽地说道:“三哥!她是一个真情真性的好姑娘!”

龚三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兄弟!你当龚三是蠢猪啊!好坏都分不清楚?我是说我从没有见过她是如此的温柔!你知道吗?她有一个外号……”

“鸳鸯脸铁心罗刹。”

“兄弟!你都知道?是她告诉你的吗?”

“她也说了,我爹也曾经告诉过我。”

“我看大小姐这鸳鸯脸早已经是名实不符,如今这铁心罗刹也要改成善心仙女了。”

“对!回头你可以跟她这么说说看!”

“我?兄弟!借个胆子给我也不成,我是说你!说实在的,老天爷有眼,善恶分明,排帮在最困难的时刻,来了兄弟你这样的人,兄弟!你真是从天而降的……”

“三哥!你干嘛要把我说得这么好呢?”

“你以为我在虚伪的恭维你?我龚三一辈子就是不会说瞎话。譬方说,大小姐对你……咳咳!兄弟!你该心里有杆秤喽!”

“三哥!我……”

“好了!不讲这些了,我龚三的身份地位,实在也不能这样的放肆。总而言之一句话,兄弟!你来到君山,改变了排帮的处境,改变了排帮的情绪,尤其是老爷子……”

“三哥!华伯伯对我可有什么批评么?”

“老爷子对你,是没话可说,龚三跟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很少看他老人家这样称赞一个年轻人……”

“三哥!”

“这种话我可没有胆子胡诌的。可是,兄弟!你来到君山也并非全都是好的,例如说……”

“例如说什么?三哥!”

“这个……你这一问,倒是让我不敢说下去了。兄弟!总而言之,龚三是冷眼旁观,看得清楚。”

“三哥!你冷眼旁观看到了什么?”

龚三用手一指,说道:“到了。兄弟!里面有人侍候,沐浴好了,我等你到老爷子那边。”

说着话,径自去了。

赵小彬面对的是一扇厚重沉实的门,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四周都挂着帷幕的房间,两个身穿短衫短裤几近赤裸的年轻人,态度十分恭谨地,上前说道:“请宽衣!”

赵小彬怔了一下,那两个年轻人立即又说道:“浴池在里面。”

赵小彬想了一下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们。”

两个人说道:“赵爷!方才三爷吩咐,赵爷现在需要活络经穴,我们两个学过推宫过穴的推拿,赵爷浴后我们可以为赵爷效劳,三爷说……”

赵小彬微笑说道:“谢了!请二位走吧!替我谢谢三爷。就说我没有这个习惯。”

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对赵小彬鞠了个躬,退了出去。赵小彬检视了一下,只见换洗衣物,一应俱全。再推开里面的一扇门,但见昏黄的灯光下,雾气腾腾;一个洁白光滑的浴池,宽大得可以让人在里面游水。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浮雕,热水正从鱼嘴里源源流到池子里。

赵小彬心里不禁微生感慨,觉得:“太奢侈了些!太……”

他带着感叹的心情,走下浴池,才发觉池里的热水,颜色不太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去是深黄色。而且,还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脑门。

赵小彬刚有一些诧异,就感觉头晕目眩。他暗忖:“情形有异!我要……”

他刚刚跨出浴池,只觉得天旋地转,立足不住,一个翻身倒了下去。他人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软软的、热热的浴池上面,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时间,赵小彬悠悠醒转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还有一些刺目,人影在眼前晃动,他甩甩头,霍然一个翻身,鲤鱼打挺,倏然而起,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穿好了一身衣服,包括脚上的一双极其精致的薄底靴。

赵小彬脱口说了一句:“我不是在沐浴吗?”

旁边有人说道:“对!你在沐浴,已经沐浴过了。”

赵小彬叫道:“三哥!”

龚三含着微笑,站在一旁,他的身后站着方才那两个年轻人。

赵小彬皱着眉说道:“三哥!我记得池子里的水有一种气味,我昏倒了,后来……”

龚三微笑说道:“后来有人为你作了一次最彻底的推拿。”

龚三用手作势,止住赵小彬的追问,他继续说道:“兄弟!这个浴室不是普通沐浴用的,是专门练功用的,一方面药洗、一方面推宫过穴,可以助长内力,提升抗力。至于今天,这池子里由老爷子亲自放置了一包药末……”

“啊!……”

“那是排帮历代相传的一种秘方,薰炙泡洗,可以使内腑一切沉滞之物清除,如果受者本身天赋良异,再辅佐独门的推拿,可以从十二重楼,下冲任督二脉,使内力无不及之处……”

“阿!三哥!那是练气功的理想境界。”

“兄弟!你且试试看。”

赵小彬果然站在那里,运功默察,果然最难到达的任、督二脉,畅行无碍。他睁开眼睛,散去功力,大喜说道:“三哥!十年苦修不一定能达到的境界,一觉之间达到了,这真是神奇,简直叫人不能相信。”

“你应该相信。”

“是的!如今我能不信吗?可是,三哥!为什么老爷子对我这么好?”

龚三笑笑,然后严肃着表情说道:“说实在的,兄弟!我羡慕你,甚至我嫉妒。这一池子水的精华,应该是排帮子弟的专享,但是,排帮没有人有这份福气!”

“我很抱歉!三哥!”

“兄弟!我是说内心的真话,其实我们也有自知之明,药物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本身的禀赋。除了你,谁洗这池子水,都是一种糟蹋。至于说你的身份……”

“三哥!我不只是谢,而真的是抱歉!”

“兄弟!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今后是要共生死的,你和排帮还有什么隔阂!不过有一点,老爷子对你的一份爱护之心,是我从没有见过的。”

“我真的不晓得怎样说才好。”

龚三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丝制的长衫,宝蓝色镶着水蓝色的边,递给赵小彬,说道:“兄弟!那就不要说它!就像我一样,老爷子待我,天高地厚之恩,我用什么言语也说不出我的感谢,记在心里也就是了。穿上这件吧,该过去了。”

赵小彬穿上蓝衫,向那两位年轻人深深致谢,出得门去,便向龚三问道:“三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

龚三笑笑说道:“这是二小姐的意思。”

赵小彬着实的吃了一惊,他用不相信的语气问道:“三哥!你是说小玲姑娘?”

龚三淡淡地说道:“按说,我是多嘴了,是不应该讲的。”

“三哥!对我还要隐瞒吗?到现在还把我当作外人?”

“话不是这么说,隐瞒也要看为了什么。如果是用心善良的隐瞒,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三哥!”

“好吧!兄弟!如果我不说,那是成心对不起你。二小姐要瞒住你的用心,可以分两方面来说。第一、她以为如果让你知道,你会拒绝的。”

“噢!为什么?”

“她说如果你知道排帮拿出不传之秘,为你药洗练功,换过别人可能求之不得,而你,一定会拒绝,因为她认为你不会平白接受这么重的赐予。”

“……”赵小彬心里有了一股难以抑止的激动。

“第二、二小姐本人实际上受过异人的传授,年纪虽小,武功却是极为了得,尤其对于推宫过穴,有独到的功夫……”

“三哥!你是说小玲姑娘她自己……”

“对了!方才那两位是助手,真正耗尽内力,为你推宫过穴的,是二小姐本人。”

“啊!”赵小彬涨红了脸,眼眶里转动着泪水,他实在说不出话来。这中间已经不只是单纯的恩情,还包含着舍己为人的牺牲。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有谁家姑娘愿意用纤纤玉手为他推拿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华小玲所给予赵小彬的,何止是恩情?而是他一生一世难以回报的德意,无法报答的给予!

龚三站住了脚,低沉而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兄弟!俗话说得好,大恩不言报。二小姐对你说不上恩惠,再说她根本就没有意思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呢?也不过是让你能存一份感激之情,也就是了。”

赵小彬沉重地说道:“三哥!何止是存一份感激之情。我……”

龚三摆手说道:“好!够了!我辈做人,但问存心。不过……”

他望着赵小彬,极其严肃地说道:“兄弟!你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我们都不是那么浅薄的人,而二小姐表面无邪活泼,实则性如烈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小彬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龚三放松表情说道:“好极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走吧!”

赵小彬又想起一个问题:“三哥!对老爷子我可以表示谢意吗?”

龚三欣然表示同意,并且说:“那是应该的。”

来到华帮主静修的地方,龚三低低说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看都已经偏午了,你只喝了一碗鸡汤,你一定饿了。”

赵小彬摇摇头说道:“说实在的,我还真不觉得饿。”

龚三笑道:“兄弟!即使你饿了,待会儿你还是要等。我敢担保,老爷子如果不将话说明白,他也无心吃饭的。”

赵小彬含笑点着头。

走进神堂,龚三恭恭敬敬地爬在地磕三个头。

然后带着赵小彬来到静室之外,还没有举手敲门,门却呀然而开,从里面传出来华志方老帮主笑呵呵的声音:“小彬进来吧!可把你饿惨了吧!”

赵小彬赶紧进去,只见静室里摆了一桌丰盛而精致的菜肴,两个青花瓷酒坛摆在两旁茶几上。

华志方老帮主笑呵呵地坐在当中,华小真和华小玲分坐在下首。

赵小彬不敢接触华小玲的眼光,只觉得心里紧张得蹦蹦跳。他赶紧抢两步上前,跪在地上叩头谢道:“华伯伯!对我大恩,粉身碎骨难报。”

华志方老帮主笑呵呵地拍着桌子,连声叫道:“俗!俗!俗不可耐!龚三!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龚三含笑应了一声“是!”他却不及时地上前,等赵小彬恭恭敬敬磕完三个头,才拦住他说道:“兄弟!感恩记德,不在乎磕头多少。起来吧!要不然龚三要挨老爷子的骂了。”

华志方笑着骂道:“猴崽子你还真坏!”

龚三退在一旁,含笑回话:“老爷子您高兴,龚三就忍不住放肆了。”

华志方呵呵笑道:“好了!好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小彬!咱们不理他,坐吧!”

赵小彬刚说道:“真姊和二妹坐在那里,我……”

华小真说道:“爹要你坐他旁边,为的好说话。你就坐吧!”

赵小彬点头应“是”,他的眼光自然接触到华小玲姑娘。

小玲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软缎长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梅红绸的领巾,如此红绿相配,非但不俗,而且鲜艳夺目。一双辫子拖在胸前,眼睛明亮,没有一丝杂念,清澄如水。

赵小彬赶紧收回眼神,坐在老帮主的身旁。

龚三刚要退出,华老帮主叫道:“龚三!你走了谁替我们斟酒哇!”

龚三立即自己拿来一个凳子,坐着远远地捧着酒坛倒酒。

华志方老帮主端起酒杯说道:“小彬!你饿坏了吧!应该先吃些菜垫垫肚子,但是这一杯酒先喝了,然后我们慢慢地边吃边喝边谈。”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小彬和华小真、华小玲也都干了一杯。

老帮主笑着说道:“按说,我们应该先办事再喝酒,但是事有从权,何况饿着肚子谈话,也未尽合乎道理。来,来!先吃菜。”

龚三帮着劝菜。菜的口味、烹调,都是极其可口。老帮主自己面前另有几碟菜作陪。

连吃了几道菜以后,赵小彬站起来,双手捧起酒杯,刚一说道:“华伯伯!……”

华志方老帮主伸手说道:“小彬!你坐。”

他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小彬!关于排帮的现况,小真都已经跟你说了?”

赵小彬答道:“是!真姊都已经说过了。”

老帮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惭愧,但是也有值得安慰之处。惭愧的是,当初抱着一种苟安的心理,原本希望妥协且过一时,谁知道元人狠毒,与他妥协企求安稳,那是与虎谋皮,太不智了。”

赵小彬不敢搭腔,只有静静地坐着。

华老帮主说道:“妥协的结果,困居君山,束手待毙,任凭各处分舵,被元人渗透分化,排帮百年根基,数万徒众,眼见着就要毁于一旦。”

老帮主长长叹息。华小真、华小玲、龚三都为之黯然。

“事到如今就是我想跟元人拚个玉碎,也办不到,因为我不能离开君山,真儿要照护我,只有玲儿奔走于岳州与君山之间,总算有点消息来源。就在这个时候,小彬你突然出现岳州,我们不敢相信是真,但是我们又希望是真。是真的剑神之子,前来君山。当时我们想,不论你来为的是什么,只要是反对元人的,都是对我们有利。”

赵小彬嗫嚅地说道:“华伯伯!我是来得鲁莽了些。”

华志方老帮主立即说道:“不!你不必用这些客套话。要说鲁莽应该是我们,对你的来意,怀疑多于欢迎。”

赵小彬连忙说道:“华伯伯!处境如此,换过是我也会这样。”

华老帮主又恢复了笑容,点点头说道:“孩子!你心地好,能设身处地替别人想,十分难得。你可知道,你到君山来,不但是给排帮以自救的机会,而且也提升了排帮自救的价值。”

赵小彬很严肃地望着老帮主,望着他那和蔼的笑容,渐渐变成庄严形象。

老帮主双手按着桌面,十分恳切地说道:“排帮自救,成败都是排帮的事,江湖上一个帮派的起落沉浮,算不了什么,没有人注意,就如同洞庭湖中的水面泡沫,消失了连水鸟都不会去多看一眼。现在不同了,小彬!你提升了排帮在史书上的地位……”

他忽然向赵小彬问道:“孩子!说史书可能不太恰当,如果说在世道人心的地位应该是可以的,对不对?”

赵小彬也庄严地说道:“华伯伯!你说的对极了。当初我在兵马司与文相爷相约,他决心要饮刀柴市口,以大宋丞相满腔热血,唤醒国魂。而我则是以一生的时光,投入江湖,纠合人力,结合人心,为驱逐鞑虏,奉献自己的一生。我们这种相约,史书是不会记载的,但是文相爷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我们俯仰无愧。做人能做到俯仰无愧,不就够了吗?又何必在乎百年身后史书的如何记载?更何况,世道人心就是一杆最公平的秤,那种不形之于文字的史书,才是真正的史书。”

华志方很注意地听着赵小彬如此侃侃而谈,深深地点点头说道:“小彬!孩子!你说的真好。此时实在应该干一满杯!但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爷儿俩回头再喝。”

他站直了身体,严肃地说道:“龚三!准备上香。”

龚三笔直应“是”,他立即走出门去,华志方老帮主和两位姑娘随后而行,绕到前面神堂。

龚三双手捧出斗香——圆圆的约有一斗粗细,外面贴着金纸剪成的云头寿结,龚三将斗香捧在手里,面向华志方跪着。

华志方率领着小真小玲两位姑娘站在龚三对面,也就是面向着神龛跪下,三跪五叩,华志方再站起来,用黄表纸开始点燃斗香,袅袅香烟开始上升,龚三恭恭敬敬将斗香放在供桌当中,人随在两位姑娘的身后,四个人一齐匍伏在地上。

赵小彬知道这是排帮的重大礼仪,肃立在一旁,连大声出气也不敢。

整个神堂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静寂得使人有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良久、良久,斗香的烟,弥漫着整个神堂,华志方缓缓地站起身来,仰望着神龛,黄布幔掩盖着的神龛,此刻隐约在香烟袅绕之中。

华老帮主用颤抖的声音在虔诚地祝告着:“不肖弟子华志方,有辱祖师开山立帮的艰辛与光荣,今愿以百年基业,数万徒众的生命家财,投入驱逐鞑虏的百年大计之中。弟子无能,请祖师爷准许借手传令,但愿复我邦国,宏我帮规。……”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后来只听到他喃喃自语。

最后又匍伏到地上,祝祷良久。

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神龛之前。微微掀开布幔,从神龛里面取出一物,双手捧在胸前。

这件东西是一面长约三寸、宽约一寸,黝黑色的铜牌。此时,华志方老帮主的面容严肃极了,站在那里,朝着赵小彬说道:“小彬!请过来。”

赵小彬心里充满惊疑,走将过来,站在老帮主的面前。老帮主双手将这面铜牌递给赵小彬。

赵小彬虽然不知就里,但是,他的心里一动,立即双腿跪下,双手接过铜牌。

华志方庄严地说道:“小彬!请起吧!排帮的规矩,不能及于外人。你虽然已经与我们排帮休戚相关,算不得外人,毕竟你不是排帮弟子,请起!”

赵小彬依言站起,但是他仿着华志方老帮主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将这面铜牌捧在胸前,沉声说道:“请华伯伯教诲。”

华志方老帮主说道:“不敢当。小彬!我要给你说明白,这面铜牌就是代表排帮至高无上权威的竹篙令。小彬!你现在可以看看上面的字。”

赵小彬果然依言低头看看手上的铜牌。

正面刻着两支交叉的竹篙,那是排帮放木排时,常见到的那种竹篙,前面装着带钩的铁头,有些类似钩镰枪的形状。

翻过来反面刻着三行字:“竹篙令到,如临祖师,违者处死。”

华志方老帮主说道:“上面的字你已经看得清楚。竹篙令是开山祖师所传之物,代表着祖师的威严,每一代帮主受领之后,才正式执掌总舵。竹篙令到之处,排帮结众唯命是从。小彬!今天我烧斗香拜告祖师爷,将竹篙令暂交给你……”

赵小彬大惊说道:“华伯伯!……”

华志方老帮主摆手说道:“你不能推卸或辞谢,我交给你的是整顿排帮,团结人心,听命驱使的责任,并不是权威。五十六处江淮分舵,多少人被渗透分化,无法知道,你未来真是任重道远,你除非不愿意担起这付担子。”

赵小彬忽然朗声说道:“敬谨遵命!”

华志方老帮主说声“好!”

他有欣慰之意,接着说道:“妥善保管,万勿遗失。”

赵小彬顿了一下,双手将铜牌供放在桌上,然后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再起来将铜牌收在贴内胸前。

这一切都看在华志方的眼里,他暗自点着头,有一份难以言宣的安慰,他默默说道:“祖师爷恩典,所选得人!”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擦去眼眶里的泪水,朝着静室走去,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含笑说道:“真儿、玲儿!还有龚三,我们一齐敬小彬一杯。”

赵小彬连忙站起来说道:“华伯伯!这样会折煞我,也使我不安的。”

华志方老帮主一仰头,干了杯中酒,才说道:“小彬!一则敬你为国尽忠,为朋友重义的德性,再则我为你饯行!”

赵小彬双手捧着酒杯过顶,认真地说道:“华伯伯的谬奖,我不敢当,但是,我愿意终身奉为圭臬,作为时刻砥砺的南针。”

华志方老帮主点头说道:“孩子!你说的很好,相信我的眼光不会错的,龚三!”

龚三立即应声肃立,垂手听命。

老帮主说道:“为小彬准备船只。”

他又转面对华小玲姑娘交代:“你也该去收拾收拾,乘着星光夜色,早一些启程。”

华小真姑娘显然有些意外,不觉脱口说道:“就这么快要让他们走了吗?”

华志方老帮主双手扶着桌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泛着泪光。

华小真姑娘大惊,叫道:“爹!你老人家……?”

正待离去的华小玲和龚三,也都停下脚步,面带惊疑,望着这位面有感伤的华老爷子。

华志方抬起手来,揉揉眼睛,绽出一丝凄凉的笑容,缓缓地说道:“人老了!最怕的是寂寞。小彬来到了君山,何只是带来了排帮的自尊和自信,对我来说,也带来了一阵热闹,排遣了我不少寂寞。我何尝不想留他在君山多待几天。”

华小真姑娘立即说道:“爹!既然这样,就让小弟在君山多住一些日子吧!”

华志方老帮主摇着头说道:“不!不能这样。”

龚三转身上前两步,低声说道:“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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