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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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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航莲舍的后面,有一间客房,此刻摆了小小的餐桌,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个小瓷坛想必盛的是酒。www.xiashucom.com

大家让赵雨昂何冷梅夫妇坐在上面,紫竹箫史和薛夫人何寄梅在两边相陪,小梅在下首斟酒。

何冷梅微笑说道:“我要向箫史道歉,慈航莲舍吃的是纯素,连酒也是自酿葡萄酒,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赵雨昂忍不住有些凄然之意说道,“冷梅!我……”

紫竹箫史立即打岔说道:“冷梅大姊!我不承认我是客人,除非冷梅大姊不认我,我实在已经把自己当做是这里的一家人。我希望有一天大业有成,小彬和仲彬两弟兄,创下了光辉史册的功业,大家再来团聚一起,到那时候,我们要痛饮三大杯。”

何冷梅忽然问道:“小彬这次为什么没有来?还有……仲彬他是……”

赵雨昂立即说道:“小彬在燕京救文相爷不成归来以后,已经前往排帮总舵。冷梅!他是要来看你的,但是,他现在等于是领了文相爷之命,挑起奔走呼唤纠合人心的大责重任,只有先公后私了。好在今年的五月,我们约在鼋头渚会面,到时候他一定会专程来一趟金陵。至于仲彬,这中间有一个故事,我应该从头说起。……”

薛夫人插嘴说道:“雨昂大哥!故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说吗?”

何冷梅微微笑道:“我想这一定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二妹!为什么不听听呢?”

薛夫人立即会意,但是她故意逗笑说道:“二十年前,冷梅大姊一举双胞一男一女,也就是小彬和小梅。二十年后,又出来一个仲彬,这的确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赵雨昂说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击剑好手,不知道出自何门何派,出道不久,就闯出了名号,此人姓洪号如鼐……”

紫竹箫史皱着眉锋说道:“洪如鼐?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赵雨昂说道:“对!他在武林中只是神龙一现,我认识他,是在我获得剑神名号以后,他找到了我。”

薛夫人问道:“要跟你比剑?是吗?”

赵雨昂说道:“他说他从白山黑水的边陲,赶到论剑会场,已经曲终人散,因此,他不服气,他要领教我一百招剑术。”

薛夫人问道:“结果他败了!”

赵雨昂说道:“没有。他的剑术确是很高明,一百招之后,互争个平手。但是,他认输了,他说我用的是一柄短剑,在剑的长短上,他占了便宜。”

紫竹箫史问道:“这个人看来还很正派,后来呢?”

“他走了。他在临走之前,笑说,我是剑神,他是剑圣,他输得很合理。”

小梅忍不住问道:“爹!这件事与仲彬……嗯!我也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有关系吗?”

赵雨昂滞涩艰难地说道:“原说过,不谈往事的,如今又不能说。”

紫竹箫史举起酒杯,说道:“我敬贤伉俪一杯酒,特别是小梅姑娘在那样的深陷不可拔的恨的深渊里,能及时回头,这是具有慧眼的至高表现,更是可贺。当然,葡萄美酒润润喉,雨昂兄的往事才能说得流畅。”

这一杯酒确是为这个小小餐会,揭开了欢笑的序幕。

薛夫人何寄梅笑说道:“雨昂大哥!小梅方才问的问题,你不会是有隐衷而不便答复吧?”

赵雨昂红着脸说道:“寄梅!你该不该罚酒?”

薛夫人笑着连声说道:“该罚!该罚!”

何冷梅微笑说道:“慈航莲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何必言罚!”

赵雨昂立即说道:“不敢言罚,还是我敬一杯吧!”

他照照杯底之后,又接着说道:“离开了华山,携着小彬越山涉水,一日经过前山看到那样一处好瀑布,便在崖旁建筑了草屋几间,自称为是千丝银瀑临风小筑,这样的隐居生活不到一个月,有一天居然也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随行一个十多岁的顽童,来到了临风小筑,原先只是借宿,及至见面,才互惊是熟人,他就是自己戏称剑圣的洪如鼐。”

薛夫人“哦”了一声,说道:“这倒是惊人的意外!”

赵雨昂说道:“洪如鼐在临风小筑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他就告辞,但是,他要把携来的婴孩留给我……”

薛夫人问道:“育婴是何等困难的大事,一个小彬已经够你受的了,又如何平白无故添上一个呢?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赵雨昂说道:“洪如鼐他说的很可怜,他说不能停下来,他必须在江湖上寻找一个人,了解一件事。既然他要不停的奔走,携带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结果一定是死路一条,他说他看到临风小筑,看到我有一个婴儿。他说把他当做另一个儿子吧!他说着话,放下婴儿。留下了江湖上有名的剑丸,也留下了那个十多岁憨憨的小男孩,就这样的走了。”

何冷梅望着他轻轻地说道:“那真是难为你了!”

赵雨昂尴尬地说道:“大概是为了这件事,使我二十年过得十分忙碌。”

何冷梅问道:“叫仲彬是吗?他人呢?”

赵雨昂说道:“在莫干山九曲坳本是与我同行的,后来随朱云甫前往岳州去了。”

何冷梅露出讶然不解的眼神。

紫竹箫史说道:“朱云甫应该是他和寄梅的师侄,江湖经验多,他似乎对仲彬的身世略知一二。他要求偕同仲彬到岳州,想必有他的用心。好在大家约定每年的五月初五,到莫干山九曲坳一会,到时候就可以知道别后情形。”

何冷梅又问道:“小彬到排帮总舵,是在何处?”

赵雨昂说道:“应该是在扬州,如今据说已迁到岳州君山。”

何冷梅点点头说道:“我们期待着今年的五月初五吧!无锡鼋头渚之会,届时一切都明白了。”

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喧哗。

何冷梅脸色一沉,刚要说话,小梅立即站起来说道:“娘!八成是找我的人来了。”

这句话刚一出口,赵雨昂、紫竹箫史、薛夫人都不觉站了起来。

何冷梅很平静地说道:“既然是来找小梅的,就让小梅自己应付吧!”

海虎儿望着冷梅说道:“能不能让我陪着小梅出去玩?”

小梅还是另有别意地笑说道:“娘!既然这样,就请娘和大家一齐出来吧!”

何冷梅点点头,大家让小梅走在前面,刚一走出神堂,就看到门外并排站着两个人,被慈航莲舍的婢女拦住,对方显然有强行入内的意思,又好像有所顾忌,他们一见小梅姑娘露面,便呵呵笑道:“正主儿出来,这说明我们没有说假话。”

小梅姑娘一挥手说道:“你们闪开吧!”

婢女分向两边闪开,赵夫人何冷梅轻轻问道:“认识吗?”

小梅姑娘说道:“和我一样,孛罗手下的副总管。”

“看得出来意吗?”

“娘!我师父主持的那个组织,是绝不容许有人叛悖的。”

“来人的功夫呢?”

“不清楚,不过能当上副总管,是不会太差的,至少有某一项特殊的功夫。”

“小梅!……”

“娘!放心!我不一定能赢得了他,但是总不致于输给他们。”

她一昂头,走到大门附近,门外的两个人退后八尺,停在门外空地的那一端。

小梅刚一招呼,对方立即一拱手说道:“何副总管!请了!”

小梅说道:“惭愧得很,我虽然知道二位都是副总管,却不晓得二位尊姓大名。”

右边那人笑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黑衣卫的副总管,少也得在五六十人左右,何副总管不一定都认识。我们不如自己介绍,我是宋宝璋,有个外号人称宋命。这位是姚于海,他说也有个外号叫姚命。”

小梅姑娘笑笑说道:“二位的外号编造得很有趣,你们到清凉山,有何指教?”

宋宝璋说道:“我们是奉乐总管之命,请何副总管回京里去。”

小梅哦了一声说道:“你们二位的脚程真快呀!从燕京到金陵,就这么一夕之间到得了吗?”

宋宝璋说道:“何副总管的意思是……”

小梅姑娘说道:“昨天我师父还来了飞鸽传书,要我把金陵的事办好了以后,再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怎么今天又让二位传另外一个指示呢?”

宋宝璋和姚于海相视一眼之后,说道:“看来何副总管比我们所想的要精明得多,不知道你的武功是不是也一样的高明?”

小梅姑娘脸色一沉说道:“这个地方也是让你寻开心的吗?不是看在我师父的面上,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要赶你走。”

姚于海笑笑说道:“何副总管不必动气,我为宋宝璋刚才的话向你道歉。我向何副总管说实话,我们二人是奉孛罗丞相的手谕,请何副总管回京。”

小梅姑娘哦了一声说道:“二位的花样可变得真快,待一会儿,说不定又说是皇上让你们来拿人的呐。告诉你,当初孛罗邀请我师父出任总管职位时,曾经许下承诺,孛罗有事可以直接跟我的师父商量,至于我师父手下人做任何事,只向我师父一个人负责,与孛罗无关。”

姚于海说道:“何副总管说的一点也不错……”

小梅姑娘立即说道:“既然如此,二位身为副总管,为什么不听我师父的调遣,反而接受孛罗的命令?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另有别的花招?”

姚于海伸出大拇指说道:“厉害!何副总管句句话都是问在节骨眼上。”

小梅姑娘说道:“没有闲情听奉承,我要听实话。”

姚于海说道:“好!我实话实说,我是奉孛罗丞相之命,跟着你何副总管。”

“为什么?”

“问题很简单,你何副总管靠不住。因为你要拿的人是你亲生之父,你会在重要关口变心的。这一点你师父乐如风乐总管自估过高,以为是她调教出来的人,绝对没有问题。说到这里我不能不佩服孛罗丞相,他不但料事如神而且把人看透了。”

“这么说你们是来拿我回京,不是请?”

“这要看你怎么想,如果要说请也可以,只是你把赵雨昂再弄上车,押回燕京,你还是被请回去的。”

“姚于海!你们二位以为我会怎样呢?”

“听何副总管你的口气,好像这‘请’字是用不上了。”

“不错,这回该我说你们很精明了!二位负有责任,打算怎么办?”

“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看样子二位很有把握是吗?”

“没有把握也要试试看。”

姚于海说着话从背上拔出一柄刀,刀身窄长而且很薄,略成弧形,泛出一股寒光,行家一看,立即可以晓得这是一柄好刀。

宋宝璋也在这个时候,亮出了兵刃,竟是一柄奇形斧头,柄长三尺七八,柄梢带着钩,斧刃的背面是半月叉,这种不入兵器谱的斧,通体泛蓝。

两个人分站两边,兵刃搭在手中。

小梅姑娘回头一招手,有位婢女双手奉上一柄剑,还没有拔剑出鞘,突然,赵雨昂上前两步说道:“小梅!……”

小梅姑娘微笑摇头说道:“爹!这事与你无关。在慈航莲舍说什么也轮不到爹动手。何况爹的身子……”

姚于海此时抢着问道:“听何副总管方才的称呼,想必尊驾就是赵雨昂。好极了!孛罗丞相要的就是你,只要你能跟我们走一趟,何必让何副总管为难。”

赵雨昂对小梅姑娘笑笑说道:“小梅!听到没有,他们找的是我。”

小梅姑娘刚叫得一声:“爹!”紫竹箫史上前走了几步,站在小梅姑娘身旁,挽着她的手笑道:“小梅!在这种情形之下,你爹娘会让你去舞刀弄剑吗?从现在起,你开始慢慢体会父母对你的疼爱吧!”

她又抬起头来,对赵雨昂说道:“雨昂兄!你愿意让小梅为你担着心事吗?说实在的,虽然你的内力深厚,但是你受创不轻、流血不少,这种事是不可以逞一时之气的。”

她搂着小梅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又对赵雨昂点点头,说道:“就当是你们父女二人让给我好了。”

她说着话,就越过小梅姑娘,紫竹箫史洞箫已经取在手中,站在慈航莲舍的空地当中,一身宽大的长衣,迎风飘动,那分飘逸自然的出众风华,竟产生一种慑人的力量。

宋宝璋和姚于海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姚于海说话了:“尊驾如此强出头,所恃的是什么呢?”

紫竹箫史笑笑说道:“不是强出头,而是不愿意有人煞风景。二位你看,赵雨昂兄贤伉俪,特别是他们的千金,久别重逢,洋溢着令人感动的亲情,偏偏在这个时候,二位恃强前来,要来破坏他们伦理亲情,太过煞风景了,这种事我再不管,我还要管什么事呢?”

宋宝璋也朗声说话了:“听你说话的口气,想必是位高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找的是赵雨昂,因为他触犯朝廷王法,你搅入这潭浑水,就是成心与朝廷为敌,犯得着吗?”

紫竹箫史笑道:“二位!容我说句有欠文雅的话,你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你们何必要找赵雨昂呢!找我,才真是你们的大功一件。”

宋宝璋说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时候薛夫人何寄梅抢着说道:“师姊!你……”

紫竹箫史笑笑说道:“寄梅!千里独行给我很大的信心,使我相信,只要是有良心血性的人,应该知道是非曲直。”

姚于海立即问道:“你们说千里独行毕立怎么样了?你们是不是杀害了他?还是他中了你们的诡计?”

紫竹箫史说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们是既不知己,又不知彼,你们还有所作为吗?千里独行的武功不会轻易被杀,他的智慧不会轻易中计,他是选择了他的良知……”

赵雨昂插嘴说道:“箫史!这两个人不怀好心,分明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后援。”

紫竹箫史笑道:“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没有信心,否则他们又何必等待后援?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还能与别人性命相搏吗?如何?是等待后援?还是试试自己的斤两?”

宋宝璋大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你试试我们的斤两吧!”

说着话,上前一大步,右手一顺,三尺多长的奇形斧,微带着啸声,斜劈过来。

紫竹箫史手中的洞箫,长不及两尺,面临着这样的兵刃,在气势上就逊色多了。

眼见着长斧劈到胸前,紫竹箫史一摆身,一飘而起,身形仿佛是贴着斧头一掠而过,只听一声极其悠扬的箫声,紫竹箫史竟然点向宋宝璋的眉心。

这真是少见的打法,贴身进招,只此一着,立即将长兵刃的优点,消除净尽。

宋宝璋大惊,攻出去的斧头已经来不及收回,一撇手,长斧垂地,人向后面一倒。

就这一倒之势,长斧旋回护住面门,连着滚翻,让开了五大步远,一身灰土,狼狈不堪。

再看紫竹箫史,神情飘逸,站在原处,洞箫用丝绶吊在手腕,轻松地说道:“起来!急躁是习武人的大忌,你要攻击别人,先别露出自己的破绽。”

宋宝璋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冒着怒火,咬着牙,一语不发,倏地二次进身,手中的斧头,一连攻出几招。

这回他真是全神贯注,招招都是全力施为,但是,招式不老,出手就变,立即舞起一团斧影,带动呼啸的劲风,在攻势中,时时隐藏着守势。

宋宝璋本不是弱者,方才一招失算,这回是使出浑身解数,将一柄长柄怪斧的威力,发挥得十分惊人。

紫竹箫史在他这一抡猛攻之下,并没有还手,只是飘动在斧影重重之中,如同随风摆柳,尤其是她衣袂飘忽,看出她十分从容。

宋宝璋忽然舌绽春雷,动人心魄的一声暴吼,长柄斧舞动的速度更快了。

紫竹箫史也于此时,凌空一跃,飘出斧影之外,倏又欺身进步,右手紫竹洞箫在斧影中挥舞起来,立即有一种悠扬的旋律,随着紫竹箫史挥动的节奏,高低有致,飘舞在这慈航莲舍的门前广场上。顷刻之间,弥漫着一种祥和的气氛,让人心里感受到无比安详和谐与熨贴的滋味。

箫声随着舞动的姿态,愈来愈是柔柔地动人心弦。

宋宝璋忽然长柄斧一收,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是十分平和。

紫竹箫史一连使出几个身段,缓缓地在停下来,箫声悠然而止,她手持紫竹洞箫,站在那里宝相庄严。

宋宝璋就在这一瞬间,人仿佛一惊而觉,长柄斧一顺而起,横在胸前,睁着眼睛说道:“你……会魔法?”

紫竹箫史认真而严肃地说道:“我不会魔法,在这个世间,也没有人会魔法。”

宋宝璋怔怔地问道:“可是方才你那……箫声……”

紫竹箫史说道:“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任何一种优美的音乐,都可使人浑然忘我。你听说过吗?圣乐作而百兽舞。人是万物之灵,对于音乐的感受,当然更是敏锐了。”

宋宝璋似乎有些茫然,问道:“可是方才的箫声……”

紫竹箫史说道:“我利用箫在攻守招式之中,传播出一阕南海天籁之音,发出令人心平气和的声调。”

“什么是南海天籁之音?”

“不要去管它什么是天籁之音,总而言之,是我们南海的一阕音乐,这阕音乐再由我用内力挥舞洞箫,发出声音,增强了它感人的力量。”

“啊!可是江湖上传说的慑心大法?”

“我已经说过,不是什么法,只是用一种比较特殊一点的方式,所发出的一种比较特殊的音乐罢了。”

宋宝璋没有再说话,他回过头来,他看到姚于海,十分平静地站在那里,右手拄着已经出鞘的刀,刀尖戳在地上,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宋宝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问道:“方才我失神的那一瞬,你有充分的机会可以杀掉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紫竹箫史摇摇头说道:“你的话有两点错误。第一,你方才不是失神,而是被音乐吸引了你的注意力。这没有什么,我说过,真正的音乐,可以吸引住任何人。第二,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我们同是炎黄子孙,而且又远近无仇无怨,为什么要随便杀一个人。”

宋宝璋说道:“可是我是追杀……”

“你们不是追杀我,是追杀剑神赵雨昂。”

“你是赵雨昂的朋友,对不对?就凭这一点,你就可趁机会杀掉我。”

“凭你现在这样的心平气和地问我的理由,我可以了解你已经开始对你的行为,有了反悔之意。无论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人,只要一念回真,就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就同样是我的朋友;既然也是朋友,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所说的话,我听不懂。”

“你当然会懂!你只要放弃孛罗对你们所说的那一套,你自然就会懂我所说的话。孛罗对你们说,只要不是你们的朋友,就当他是敌人,对不对?”

“咦!你怎么会知道?”

“这就是孛罗与我们汉人不同的地方,你们连何副总管你们的同僚都可以当做敌人来杀,天下还有什么不可杀的人?天下还有人可以相信吗?是孛罗相信你们?还是你们相信孛罗?孛罗不相信何副总管,派你们来跟踪,难道他不会另派人来盯你们吗?你可以杀何副总管,别人也可以来杀你!”

宋宝璋当时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噤,他回过头来,再看看姚于海。

姚于海的表情似乎是跟他一样。

宋宝璋忽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紫竹箫史说道:“在扛湖上人们称我为紫竹箫吏。”

宋宝璋摇摇头说道:“我问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像是一位江湖客。作为一个江湖客,刀头舐血,剑下讨生活,杀人不当是一回事。而你,却不是。”

紫竹箫史说道:“其实我们也杀人,我们杀的是没有良知血性的人,甘心为虎作伥的人。因为这些人留在世间,是人们的祸害。如果说这一点我们与众不同,那是我们是有目的、有理想的人,我们练武、我们浪迹江湖,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实现这个理想。”

宋宝璋问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紫竹箫史说道:“你们应该知道的,那就是:驱逐鞑虏,光复华夏。”

宋宝璋不觉脱口说道:“那是叛逆……”

紫竹箫史笑笑说道:“元人说我们是叛逆,但是,作为一个大宋子民,我们认为元人是强盗。掠人土地,奴我同胞,不是强盗是什么?我们自己起来赶走强盗,这是叫叛逆吗?元人没有进入中原以前,你是做什么?元人入侵以后,你又是做什么?你们仔细想一想。”

宋宝璋没有再说话,他回过身去,缓缓走向姚于海,两个人对立无言,最后还是姚于海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们可以走了!”

宋宝璋点点头,随手将长柄斧扛到肩上,默默地和姚于海向来时路走去。

走不几步,宋宝境突然回头说道:“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紫竹箫史说道:“谈不上恩情。”

宋宝璋说道:“你可以杀我,而没有杀我,而且我也是你要杀的那种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早已经不是我要杀的人了。”

“无论如何我会记得这分恩情。”

“我宁可你记得我说的话。”

“但愿后会有期。”

“我们一定会再见!而且再见时,我们会是志同道合的伙伴。祝福你们!”

宋宝璋和姚于海就这么走了,这样的结束一场生死拚斗,是在场的人十分意外的。

薛夫人何寄梅第一个冲上前来,紧紧地握住紫竹箫史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师姊!你真了不起!”

紫竹箫史微微地笑了笑,但是,她的眼里隐约有泪光。何寄梅惊道:“师姊!你?……”

紫竹箫史笑笑说道:“从千里独行毕立,到宋宝璋和姚于海,我的内心充满了快乐和信念,这就是我所说的,人心不死,大业可为。”

小梅姑娘跑过来挽住紫竹箫史的臂,亲切地赞道:“阿姨!你那一阕箫音真是奇妙。”

紫竹箫史拍着她的手说道:“小梅!武功一道是各练所长的,我的半生功力,都浸淫在这管紫竹洞箫之上,其他的方面就比你差远了。”

小梅姑娘翘着嘴说道:“阿姨!是怕我要学,赶紧就把话说得那么谦虚。”

赵雨昂笑道:“小梅!只要你肯学,还怕箫史阿姨不会教你吗?”

赵夫人何冷梅一直含笑看着自己的爱女,望着她那分娇憨可笑的神情,仿佛还是无邪的童稚,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女儿这分神情了。可见得一个人的内心如果一旦被恨所占有,就失去一切可爱的气质。

她摇摇头,又侧过头去看看赵雨昂。

正巧赵雨昂也转过头来望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交会的瞬间,何冷梅不由地脸上一热,蛰伏多年的情意,又重新在内心深处复燃得那么自然。

她说道:“小梅!不要缠着你阿姨。不要忘了我们的饭还没有吃完。”

薛夫人应声说道:“对极了!我们不是吃饭,而是要举杯庆祝,痛饮三杯,难得是这样的喜事重重,不饮何待?”

赵夫人笑笑说道:“瞧你不饮何待这四个字,充分描绘出一副酒鬼的模样,要喝,到你长洲喝去,慈航莲舍是没有酒可供你牛饮的。”

薛夫人大笑说道:“姊!你看我们都恢复青春呐!”

赵雨昂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是否恰当?”

薛夫人笑道:“不要那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你没有瞧见此刻我们说话都是那么的放肆么?”

赵雨昂说道:“方才冷梅说要到玄武湖长洲二妹的居处,我倒觉得事不宜迟。”

紫竹箫史点点头说道:“雨昂顾虑的甚是。如果孛罗派着人盯在宋宝璋他们的后面,慈航莲舍相信不久就失去宁静。不过,也有意外的可能。”

薛夫人说道:“什么叫做意外?”

紫竹箫史说道:“宋宝璋如果他们真的觉悟回头,如果他真的记得他所说的恩情,他们会做两件事。第一,他们会设法在半途上拦住来人,甚或除掉来人。第二,他们会再回到京城,去蒙骗孛罗。这两种有任何一种情形发生,慈航莲舍应该不会有人来扰乱。”

薛夫人说道:“师姊……”

紫竹箫史笑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赞同雨昂兄的意见,我们大伙儿一起住到寄梅那里,小聚畅谈,人生一大乐事。慈航莲舍留几个婆子看守,有事联系,也就万无一失了。”

于是,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赵夫人何大姊何冷梅的身上。

她说道:“已经很久没有去寄梅处了,玄武湖的风光还是要远胜过清凉山的。”

何冷梅同意得这么干脆,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慈航莲舍虽然是冷静修持的地方,但是,规矩极严,管理得法。一声交待下去,立即很快就准备好了应用的衣物,妥贴地将箱笼放在马车后面吊架上,套好双马,大家一行,还是略进餐点之后,就准备上车。

到了慈航莲舍的广场,小梅姑娘突然走到赵雨昂和何冷梅之间,双手一边牵着一个,说道;“爹!娘!还有两位阿姨!我有一句话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赵雨昂不觉和何冷梅对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小梅!你有话尽管说。”

小梅姑娘说道;“我不想跟爹娘到阿姨那里去。”

大家一听几乎同时一怔,薛夫人何寄梅首先就说道:“小梅!为什么?是姨母得罪了你,还是海虎儿他们哪个在言语上开罪了你?”

赵雨昂沉声问道:“小梅!你不会是打算去燕京吧?孩子!大业是不能急于一时的。”

赵夫人何冷梅说道:“小梅!你是不是有什么另外的打算?说出来大家合计合计!”

小梅姑娘说道:“阿姨!你不要乱想,你这样说,我这个做晚辈的可担待不起的。”

她又向赵雨昂说道:“爹的话,大业是不能急的,我此刻如果到燕京去,于事无补的。我如何会呢?”

她将头靠在赵夫人的肩上,笑道:“知女莫若母,还是娘说得对,我是另有去处。”

赵雨昂急忙问道:“小梅!你要去哪里?”

小梅姑娘毫不思考地说道:“扬州。”

大家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眼光都停在小梅身上。

小梅姑娘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次我亲眼见到了爹,了却我二十年的憾事,我亲眼见到了爹娘的重圆,我开始享受完满无缺的亲情,我成了最快乐的人。但是,我还有一点未了的遗憾,那就是我同哥哥还没有见到。”

赵夫人眼睛红红的,小梅松开了手,拿出绢巾,擦去母亲的泪痕。她说道:“过去我只是晓得我有一个小彬哥哥,现在我急需见到他,还有我娘,二十年的母子之情,如今一股脑迸发出来,更想见到他。”

赵雨昂说道:“小梅!你小彬哥哥在扬州办事,五月初五就会到无锡鼋头渚去的,到时候,我们都可以在那里见到他。”

小梅姑娘说道:“爹!让我早一日见到哥哥不好吗?再说,我们是一胎双生,我们之间会有一种比别人更浓的手足之情。爹!我说不上理由,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立即就去扬州。”

薛夫人说道:“小梅!要到扬州也不急于这一时,听说排帮总舵已经迁往别处,你去也未见得就能见到小彬。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吧!”

赵雨昂说道:“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乐如风一定会派人找你,小梅!我们对你一个人去扬州,如何放得下心?”

小梅微笑说道:“爹!江湖经验是闯出来的。请不要担心女儿的危险,常言谨慎,天下去得。何况扬州去此并不算远,如果情形顺利,见到小彬哥,我会很快就回来。”

赵雨昂对于这一切道理,都完全了解,事实上,他也晓得小梅是在江湖上长大的,她随着乐如风,见识过江湖上多少的人和事,她的武功当然也足以自保,但是,由于二十年的亏欠,他对小梅自然要付出更多的关怀补偿。

赵雨昂无助地望着何冷梅,希望她能劝阻小梅,慢慢再考虑。

但是,赵夫人何冷梅只是搂着小梅在微笑,不说任何可否一词。

紫竹箫史却于此时说道:“我想小梅心意已定,我们就不要拦阻她吧!”

小梅说道:“多谢阿姨!”

紫竹箫史从身上取出一个金环,交给小梅说道:“按说我现在不应该交这枚金环给你。因为一枚金环,就是一分责任,但是我还是给你了。将来就是信物,无论日后何时何地,见到金环,就是生死与共的人。”

小梅敬谨地双手接过,认真而严肃地说道:“承蒙阿姨看得起我,我一定不会辱没阿姨这枚金环。”

她转向赵夫人说道:“娘!请恕孩儿远离膝下,相信五月初五,我和哥哥会一同来给爹娘请安的。现在我要送爹娘两位老人家上车,还有两位阿姨,等你们走了,我才好动身起程。”

赵雨昂有无限的不舍之意,但是,何冷梅却于此时抚着小梅的秀发,未发一言,登上马车。

薛夫人和紫竹箫史也先后上车,赵雨昂顿了半晌,才对小梅姑娘说道:“小梅!一路千万小心,如果扬州找不到小彬,他一定是到别处去了,你不必再去追寻,尽快赶回玄武湖,好在鼋头渚之会,已经快要到来,不必急于一时。”

小梅听一句应一句,她亲自扶着赵雨昂登上马车,坐在倒座。然后她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起来挥手,让赶马车的婆子,抖动缰绳,赶马车辚辚地走了。

她目送马车隐在山林之中,才回到慈航莲舍,很快地将自己改扮成男装,轻松地踏上出山的路。

小梅并没有立即前往扬州,她在金陵城里转了一圈,她留神有没有人对她用异样的眼光瞧她。直到她一个人在来顺园吃了四个热炒,喝了四两烧酒,在会账的时候,店小二对她付给几十文小费,恭恭敬敬哈着腰,说着“谢谢小爷的赏赐!”

她的心里很舒坦。因为饭店的小二,见过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等闲人瞒不过他们的一双眼睛。店小二能这样恭敬地称她一声“小爷”,证明她的男装没有破绽了。

趁着一点酒意,她逛到鼓楼斜对面的兵马巡检司,对里面探望了一下,便在对面鼓楼石暾倚靠着闭上眼睛假寐。

兵马巡检司在金陵是个小衙门,但是,小衙门却有实权,孛罗手下的暗杀组织,兵马巡检司是金陵的一个点。

这两天,兵马巡检司可以看得出,有一股紧张的气氛。门口拴马墩上,经常拴着几匹鞍缰齐全的马,浑身灰土,也可以看得出是来自远途。

小梅姑娘眯着眼一直留神着,已经是黄昏时分,兵马巡检司大门进去是一片广场,挂着一溜气死风灯。

忽然,人声笑语,一行四个人从里进踏着青石铺砌的步道,缓缓地走将出来。

小梅姑娘一上眼立即看出,走在右首的两个人,就是今天早上在清凉山被紫竹箫史用言语感化的宋宝璋和姚于海。

而走在左首的头一个人,小梅姑娘一眼看见,大惊失色。

心里暗忖道:“这个老鬼来了,事情就严重了。”

这个时候左首瘦小干瘪的老头,笑呵呵地大声说道:“两位副总管真是性情中人……”他说到此处“哟”了一声,打着哈哈说道:“你看,我这不是老糊涂了吗?二位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一伙,还称二位副总管,这算什么呢?”

宋宝璋这时候拱拱手说道:“胡老!真是快人快语。我想我们二人这次离开相爷,只是厌倦了江湖,隐归收山,绝没有别的原因。”

胡老头笑嘻嘻地摸着胡子,眼睛挤得小小的说道:“二位即令不是归隐,而是为了别的关系,离开咱们这一伙,也没有什么。这种地方说实在的,我也厌倦了,天天都是在杀人,人杀多了,也会让人恶心。说不定我也步二位的后尘,找个一亩三分地,作个终老山林的打算。”

姚于海说道:“胡老正是为相爷所倚重,恐怕相爷不会同意的。”

胡老头笑笑说道:“二位不也是很受当道倚重吗?还不是说走就走,相爷又其奈二位何?”

姚于海与宋宝璋对看了一眼,立即拱拱手说道:“我二人实在是别无他意,还请胡老在相爷面前,多担待一二。”

胡老头笑呵呵地翘着山羊胡子,说道:“二位不必放在心上,相爷一向待人宽厚,如果他知道二位有离开之意,说不定还要专人为二位送盘缠。”

一行人来到兵马巡检司的大门口,胡老头说道:“天已黑了!二位不留在城里住一宵吗?”

宋宝璋连忙说道:“我们归心似箭,正要趁夜赶一段路程。”

胡老头招招手说道:“二位再见了,后会有期。”

有人牵过两匹马,宋宝璋和姚于海对胡老头拱拱手,扳鞍上马,离开了兵马巡检司,趁着夜色,得得蹄声,直奔城外。

约在二更天,已离城十余里,两个人在马上都没有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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