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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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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引起一阵清越的龙吟,孤剑站起身来,而对方人影后闪,双方一分,孤剑看清楚了是赵小梅。

孤剑脸上有几分讶然之意,说道:“年轻人!你不讲规矩。”

小梅姑娘微微笑道:“跟你这种没有是非,不分邪正的人来讲规矩,岂不是对牛弹琴吗?”

她摇着手继续说道:“慢着!慢着!你先别发火,等我把话说完。论年龄,你比天山之狼大;论阅历,你比天山之狼多,可是,论人格你比天山之狼就差远了!”

孤剑顾鉴一声怒叱,手中宝剑一晃而出,疾扑上前,嗖、嗖、嗖,一连三剑,剑气大盛,剑幕高张,立即将小梅罩在当中。

小梅盘剑当顶,舞出剑花,护住头顶,人化“落叶随风”贴着地面滑如流水,冲出圈外来。

但是,毕竟还是迟了半步,孤剑的凌厉剑风,扫及小梅的衣摆,只听“嘶啦”一声,一大片衣襟,随朗飞舞,飘向老远。

而且余劲末衰,剑尖触及小梅的剑身,呛啷之声再起,小梅虎口一热,宝剑再也握不住脱手而飞。

人丛后面掠起一道人影,直冲上天,一把抓住宝剑,然后陨星下坠,护住小梅的身前。

小梅满脸通红,赵小彬将宝剑交给小梅,轻轻说道:“小梅!方才蓝叔叔说,当年他跟爹曾有过十招之敌,而且不分胜负,你知道吗?爹是一代剑神,他能对上十招,就可想而知了。”

小梅点点头,低声说道:“哥!谢谢你安慰我,”

蓝如鼎已经迈步上前,微笑说道:“小梅!你知道吗?你已经为我们减除一半威胁。剩下的该让蓝叔叔了。”

他停在顾鉴当前,朗声说道:“顾鉴!你知道吗?方才这位年轻人骂得真对,你是个只认得金钱富贵,不知道黑白是非的下等杀手。你比不上天山之狼。他能认错回头,你却没有这份勇气,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孤剑顾鉴脸上木然没有表情,只是缓缓地迈步向蓝如鼎的左侧。

蓝如鼎此时也掣出宝剑,向左侧游动。

两个人如此一动,形成了侧对着面,在绕着圈子。

双方的步伐都是如此地沉重而又迟缓,彼此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方。

全场的气氛,立刻之间,陷于寂静,弥漫着沉滞的压力。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咳嗽一声,只听到场里衣袂带动的轻微风声。

场内的人愈转愈快,突然,蓝如鼎倏地一停身形,闪电一回手,右手持剑,绕到身后,向上划了一道长弧,突然一招“苏秦背剑”,背向而攻。

这一招太快、太奇,也太妙,任何人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情势之下攻招。

孤剑停身不及,已经逼到跟前。

只见他一昂头,长吸一口气,硬将胸腹缩进去好几寸,剑光如电,正好从他的脸上闪去。

顾鉴如此躲过致命的一招,手中宝剑,却在同时刺出极其刁钻的“毒蛇出洞”,直指蓝如鼎的后背。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种打法出自天山之狼可以说得过去,如果出自孤剑顾鉴是万想不到的。

顾鉴以孤剑为名,睥睨武林,手下从无十招之敌,他决不会轻易送掉自己的性命。

但是这样的一招,只有一个结果:孤剑顾鉴开膛破肚,蓝如鼎则是一剑贯身。

太意外了,因此,双方要撤回这一招,都已经不可能的了。

赵小彬和赵小梅都已经惊呼出声。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两道黑影,闪电飞至。

“呼”地一声,两柄剑都同时上扬,蓝如鼎和顾鉴都以一线之差,一个前冲两步,一个煞住脚步停下身形。

各自吸气倒翻,再拉开八尺,对面而立,在两个人的当中,拖着两根绳索。

这不是普通的绳索,一根黄色的是鹿筋编结,浸桐油、涂松脂、再粘在坚逾精钢的黄玉片。

另一根则是黑色的,涂了树脂、粘了铁砂,软如棉,而韧似钢。

那条黑索握在一位漂亮姑娘的手里,她正站在孤剑的身后。

那条黄索握在另一位妇人的手里,只是遮阳斗笠,挡住她的一大半面孔。

蓝如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流露着一抹感激之意。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孤剑顾鉴说道:“傲视武林的孤剑,居然用两败俱伤的拚法,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如果这两条飞索不及时出现,你的酬劳岂不是落空,你这样受雇作杀手,所为何来?”

顾鉴缓缓地纳剑入鞘,沉声说道:“你方才那招‘苏秦背剑’,虽然几近刁滑,但是,你能制造一个有利的时机,顺理成章地施出这一招,那是因为你对击剑之道,已经融会贯通,意动剑出,是大宗师的造诣。我很奇怪……”

蓝如鼎笑笑说道:“奇怪的是我。”

顾鉴说道:“说吧!你奇怪的是什么?”

蓝如鼎说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称赞别人?”

顾鉴说道:“错了!我是眼高过顶,瞧不起任何人,那是因为我还没有碰到让我瞧得起的人,我的骄傲,是很自然的。十几年前,我曾有过一位十招之敌。”

蓝如鼎说道:“当年的剑神赵雨昂。”

顾鉴看了他一眼说道:“十招之后,我决心退隐江湖,再练剑术,我一定要成孤傲当今的击剑第一人。十几年以后,剑神隐去了,找不到人来测试一下,我到底进步了多少。”

蓝如鼎说道:“结果你却做了受雇于人的杀手。”

顾鉴立即断然说道:“不!老实说,没有东西可以买动我。但是,我听说岳州有一位击剑的高手,我要来看看,有没有比当年赵雨昂更行。”

蓝如鼎说道:“这样说来,我是惭愧的,我哪里能比得上剑神?”顾鉴说道:“你的剑术,决不逊于赵雨昂,对于真正有功力的人,我的称赞是发自内心的。现在说出我的奇怪,像你这种人,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我孤陋寡闻呢,还是你从未出现在江湖上?”

蓝如鼎笑笑说道:“顾鉴兄!……”

顾鉴讶然说道:“你同我称兄道弟?”

蓝如鼎说道:“是太冒昧了些,但是,我发现你本不是我的敌人。你只是你自己的敌人,我为什么要敌视你?”

顾鉴不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蓝如鼎笑着说道:“你受雇于元人来杀我,只是为了证实你的剑术是超人的,并不是由于仇视。你一直要自己成为天下孤剑,这个牢笼,你拚命在求突破,你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你岂不是自己的敌人。”

顾鉴不觉笑道:“一个很奇怪的说法,第一次听到。”

蓝如鼎说道:“其实那些你所听到的,都是奉承的话。一旦听到不奉承的话,就感到新鲜。比方说,你又何必追求什么天下第一的虚名,如果你能撇开这个念头,你就没有处处找人拚命的意念,你生活得会舒坦、会快乐!”

顾鉴嘿嘿笑起来,说道:“你这个人说话,很能让人听得进去。”

蓝如鼎说道:“顾鉴兄!人一旦被欲念蒙住了,就会灵智尽失,许多普通的话、普通的道理,都听不进去了。比方说,江湖上常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方才那两位年轻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剑神赵雨昂一双儿女……”

顾鉴惊呼道:“嘎!真想不到啊!”

蓝如鼎说道:“用不到十年,他们一定会超越过我们,我们有什么好争的呢?”

顾鉴上前伸出手,紧紧握住蓝如鼎的手,互相摇撼着说道:“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言犹未了,突然四处响起叱喝,呼呼呼、唰唰唰,一阵鞭风索影,四周哎唷之声不绝于耳。

蓝如鼎和顾鉴四下看时,站在顾鉴身旁的那位姑娘,还有戴斗笠的那位妇人,以及天山之狼马无忌,四根鞭索宛如怪蟒神龙,飞舞在四周人群之中。

正要端起火铳和弓弩的人,都被四根鞭索绞飞得四下飞舞。

那些埋伏的假装看热闹的人,抱头鼠窜。

蓝如鼎说道:“顾鉴兄!你看,当他们要用到你的时候,奉若上宾。当他们不用你的时候,他就要置你于死而后已,我是一个例子,今天你自己也是个例子。”

顾鉴大笑说道:“好!好!这一阵弩箭和火铳,射醒了我,又该是我隐居山林的时候到了。”

蓝如鼎伸手拦住说道:“我们这个朋友交得很特别,不应该就这样分手。你看所有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剩下的人,我来为你引见。”

这时候赵小彬兄妹和华小真姑娘,赶紧趋上前。

顾鉴笑道:“赵雨昂有这样两个儿子……”

蓝如鼎立即打断他的话说道:“顾鉴兄!可不是两个儿子,而是一男一女啊!”

顾鉴的眼睛一睁,细长的眼睛,迸射出慑人的神光,停留在赵小梅的身上脸上,这才哈哈大笑说道:“是不是人老了,竟然分辨不出易钗为弁的姑娘。赵雨昂能有如此儿女,值得他安慰的了。”

赵小彬兄妹立即行礼,口称:“顾伯伯!”

顾鉴哈哈笑称:“惭愧!惭愧!”

他又指着华小真问道:“这位是……”

蓝如鼎说道:“这位姑娘是当今排帮总舵帮主华志方的千金,华小真姑娘,也是赵雨昂未来的儿媳妇。”

华小真脸上一红,腼腆地行礼说道:“拜见顾伯伯!”

顾鉴笑呵呵地说道:“啊!华姑娘,令尊我没有会过,排帮的大名我是早已知道。赵雨昂能有这样好儿媳,是福气!”

他回过身来,伸手牵过那位极美貌的姑娘,说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顾影……”

华小真和赵小梅立即过来,拉住顾影的手,亲热地叫着:“顾姊姊!”

顾鉴忽然望着笑容满面的女儿,有一种凄凉的表情说道:“她不会说话……”

在场的众人,都大吃了一惊,这样美貌的姑娘,居然是个哑巴,叫人不能相信,也让人为之不平!这岂不是天忌红颜么?

顾鉴凄凉地笑笑说道:“她娘去世那年,她才六岁,整整哭了两天两夜,嗓子哑了,咽喉流血,就一直不能说话。开始我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后来我也只有认命。我教她一身武功,我教她要乐天知命。”

蓝如鼎忽然说道:“顾鉴兄!令嫒方才出手等于是救了我们两个人,她对我有恩,我一定要想办法。请人治好她的哑病。”

顾鉴说道:“蓝老哥!只要你能治好我女儿的哑病,就等于是我顾鉴的再生恩人。我一定尽己之所能谢你。”

蓝如鼎微笑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到时候我有一点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才和顾姑娘同时出手,解决我们之间性命交关危机,还有一位戴斗笠的……”

除了天山之狼马无忌,四周已经没有其他的人影。

蓝如鼎神情一阵黯然。

小梅心细,立即问道:“蓝叔!那个人是谁?蓝叔认识吗?”

蓝如鼎摇摇头,但是他立即恢复了开朗的神情说道:“岳州比武是这样的结局,恐怕会有很多人不能忍受。我们留在这里,会有麻烦。”

他立即又向顾鉴说道:“顾鉴兄!我们并不是怕麻烦,而是此时要与官府扯上关联,不是我所希望的,走吧!在岳州我还有一处可以小憩的地方,少人知道,我们且到那边聚聚再说。”

一行人立即随着蓝如鼎,穿过岳州闹区,走向郊外,绕过一处小山坡,进入一处小树林,来到一栋不小的房子里。

房子里是空着没人,但是设施齐全,而且打扫得明窗净几。

顾鉴问道:“这里是?……”

蓝如鼎笑道:“我在岳州私下置了这样一处,如果要躲开尘嚣,我就来到这里……”

顾鉴问道:“方才有一句话,我没有来得及问你,象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到岳州做这种事?”

蓝如鼎笑笑说道:“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必然的原因,就如同你所以能到岳州来,在别人看来,何尝不是意外?”

顾鉴点点头。

蓝如鼎说道:“我们在这里稍做休歇,有话慢慢谈。”

他向赵小梅和华小真笑着说道:“两位姑娘!这里的厨房,一应俱全,而且还有一些菜肴,就请两位整顿起来,我们也该吃晚饭了。”

顾鉴立即说道:“我的女儿顾影,就是不能说话,除此之外,女红烹调,无不精通,做晚饭的事,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蓝如鼎啊了一声,眼光落在顾影的脸上,看到她天使般的笑容,不禁有无比的爱惜之意。当即说道:“那就让她们三位姑娘一块去吧!”

他和顾鉴、赵小彬、马无忌一同坐在另一间房里,房里陈设了几张椅子和茶几,摆设了一个小盆景,里面种植的是一株伸展多姿的虬松。当中壁上挂有一幅中堂,画的一幅老腊梅,寥寥几笔,勾出不畏霜雪的精神。旁边写了一行“数点梅花天地心”,没有落款。

窗外有一小丛孟宗竹,随风摇曳,映影窗纸。

顾鉴笑道:“我是个粗鄙的人,山居期间,但知温饱之外,精练功夫。浪荡江湖时,更是三餐一宿之外,一无所知。到今天才知道有一处美好的地方,安静地住几天,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蓝如鼎也笑道:“顾鉴兄自谦粗鄙,实在是位雅人,你才有如此感叹。说实在话,我这里只是作为自己心烦之时,躲几天尘嚣而已,谈不上美好,更谈不上幽雅。真正说来,我是羡慕剑神赵雨昂那间临风小筑,那才真正是享清福的地方。”

顾鉴说道:“赵雨昂自己隐居起来享清福,为何要自己的子女出来闯荡江湖?”

蓝如鼎望着赵小彬说道:“不但剑神的子女闯荡在外,剑神自己也重入江湖。”

顾鉴不觉站起身来长长地“啊”了一声,眼神里流露着不相信。

蓝如鼎说道:“顾鉴兄!你还记得我方才说的……”

顾鉴笑笑说道:“当然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的原因,是不是?”

蓝如鼎说道:“赵雨昂重入江湖,不但有原因,而且是一项重大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的重要人物便是大宋丞相文天祥。”

这时候顾影姑娘端着茶盘进来,每个人斟了一盅茶,淡淡的绿色,飘着淡淡的茶香,蓝如鼎不由地大赞:“顾姑娘!真是设想周到,此时沏上一壶茶,深获我心,不知道那家儿郎有福,能够娶得顾家千金。”

顾鉴笑呵呵笑道:“我这个女儿跟着我遁迹山林,如今又浪荡江湖,哪里是千金小姐,分明是个野丫头,恐怕将来嫁不出去。”

蓝如鼎说道:“顾鉴兄!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只怕将来你不肯同意,我这个老脸就没有地方放了。”

在大家一阵哈哈之中,顾影姑娘一直露着天使般的笑容,真是可爱极了。

赵小彬忽然心里一动,决然叫道:“蓝叔!我倒想起一件事……”

蓝如鼎立即摇着双手说道:“言之过早!言之过早!顾姑娘!你还是请到厨下,等一下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一饱口福。”

顾影微笑翩然而去。

顾鉴问道:“蓝老哥!你方才说的文天祥,我是听过他的大名,晓得他是个大忠臣,可是,他与赵雨昂有什么关系?一个寄身武林的江湖客,与廊庙大员,我实在想不出有何关系。”

“顾兄!只要你知道文相爷是一位大忠臣,这件事就容易说了。”

顾鉴点点头说道:“听起来这里面还大有文章,蓝老哥!请说吧!我在洗耳恭听。”

蓝如鼎说道:“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大宋朝养士三百年,一旦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朝廷号召勤王,竟然没有一兵一卒起而响应。只有文天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集万余未经阵仗血性百姓,起来勤王,一败再败,从不气馁。最后被执,坚不投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真正是大丈夫、奇男子。这件事令隐居的赵雨昂感动了。”

顾鉴问道:“大势如此,他又如何?”

蓝如鼎说道:“赵雨昂当时只想到一点,像文相爷这样的大忠臣,让他死在元人刀下,天理何在?我们武林人士可不可以也尽一分力量?”

顾鉴连忙说道:“他要去劫牢?”

蓝如鼎说道:“不是剑神自己,而是派他两位公子……”

顾鉴为之动容了,他那眯着的眼睛,迸射出光芒,他望着赵小彬说道:“是你们弟兄二人?不对,是另一位姑娘,那位身手了得的小梅姑娘和你是吗?”

赵小彬笑道:“顾伯伯!是晚辈和另外一位兄弟仲彬。”

顾鉴瞠然。

蓝如鼎说道:“顾兄!这其中另有故事,另外再说。”

顾鉴“啊”了一声,继续问道:“得手了没有?”

赵小彬答道:“原是可以得手的。但是,身陷在兵马司土牢里的文相爷他却坚持不出来。”

顾鉴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蓝如鼎说道:“顾鉴兄!这其中的道理,大有学问,不是有大气魄、大眼光、而且满怀忠烈的人,是想不出的。”

赵小彬说道:“文相爷说,元人以一个游牧民族,居然入侵中原,灭亡宋朝,那是因为宋朝偏安已久,没有忧患意识,国魂已丧,民心麻痹,否则,元人是绝对无法牧马中原的。我们从朝廷号召勤王,竟无一骑一卒响应,就可以证明。”

顾鉴击掌叹道:“对啊!”

赵小彬说道:“文相爷他要以大宋丞相之尊,洒血柴市口,从容就义,唤醒国魂,只要人心复苏,华夏复兴在望,元人何可惧哉!”

顾鉴点头赞叹。

赵小彬说道:“文相爷当时交给晚辈一项艰巨使命,要晚辈在江湖上奔走呼号,纠合人心,与文相爷的以死唤醒人心,相互呼应,则事必可为。”

顾鉴突然大叫一声:“啊!原来是这样的。”

蓝如鼎微笑说道:“顾鉴兄!对你已经是倾诉无遗,如果你要告密,我们都是夷九族的罪名。”

顾鉴正色说道:“蓝老哥!你这个玩笑开得不好!我顾鉴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好名声,至少我不是个没有良知的人。”

蓝如鼎改容相谢,说道:“只此一句,顾兄!我们便是志同道合的人……”

这时候赵小梅、华小真和顾影三人,端着菜肴和酒,鱼贯进来。

小梅走在前面笑着问道:“方才是什么使得顾伯伯一声大吼,是怪我们酒菜来得太慢吗?”

蓝如鼎大笑说道:“小梅!你顾伯伯和我们已经是有志一同了。可喜亦可贺!酒来!”

赵小彬赶忙端过酒壶,斟了几杯酒。

天山之狼马无忌说道:“蓝老!我马无忌能算一个吗?”

蓝如鼎立即说道:“算!当然算!我希望四塞八荒的有志之士,都能投身于这项大事。因为,正义是要靠大家来维持的。”

七个人、七双手、七个酒怀,在这间不算很宽敞的房间里,燃起干云的豪气。

顾鉴说道:“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值得告人的事,老来还有这样一个机会,总算我是苦海回头了。”

蓝如鼎说道:“顾兄!容我说句不得体的话,老妓从良,半世烟花无碍,寡妇失节,一生清白全非。看人要看后半截。这句话说出来,也许对你是一种亵渎,但是,却是我内心的感受。你顾兄挥剑之际,多少人溅血横死,而今后挥剑之际,无非是济世救民,不可同日而语。”

顾鉴红着脸,连说:“说不上亵渎,令我渐愧倒是真的!”

他说到此处,忽然他和蓝如鼎几乎是同时叱喝出声。

赵小彬和天山之狼正好是背着窗户而坐,就在这叱喝声中,双双腾身,撞开窗户,飞身而出,两人的兵刃已经掣在手中。

另外的人纷纷从门里抢到外面。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昏黑一片,星月无光。

赵小彬的鱼肠剑和天山之狼的双刀,正指向地上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黑衣,手里抓住的是一支五孔连装的火铳,只要一根火绳,五孔齐发,顿时会强劲射出千百个铁丸、铁蒺藜、八角钉、倒钩刺,任凭你有多高的功力,只要火铳一对准了你,逃生无门,而且,射出去可以盖上一大片,二十步之内,十个八个,可以同时伤亡。

这种利器是元人带进中原,武林人士特地取了个名字,称之为“五孔追魂夺命筒”。因为这东西太过霸道,大家相戒不用。换句话说,只有元人才用这种利器。

蓝如鼎冷笑说道:“看样子为了对付我,元人连压箱底儿的玩艺儿都掏出来了。”

顾鉴说道:“蓝老哥!我们今天得感谢一个人。”

蓝如鼎惊问道:“谁?”

顾鉴说道:“你们看这个人的右手的手腕上。……”

一则天色太暗,再则大家出来只注意那支五孔连装的火铳。如今顾鉴一提,大家才看到,这人的右手手腕脉门上,插了一枚铁制的杨花。

顾鉴说道:“人在欢乐的时候,总是容易松驰的,忘记我们仍然在敌人环伺的地方。如果不是这位不知名的人,打出这枚带毒的杨花,这支五孔追魂夺命筒,已经轰进了房内,在座的人,恐怕就难保无伤了。”

小梅说道:“蓝叔!可惜我们不知道救我们的人是那一位。”

蓝如鼎一语不发,突然弹腿一拔,冲天而起两丈多高,转折一个掠式,人向前疾飞丈余。

想必这是蓝如鼎竭尽全力施展,才能在毫无作势的情形,硬生拔起,疾掠如飞。

小梅急得叫道:“蓝叔!”

顾鉴拦住小梅说道:“小梅姑娘!蓝老哥一定有某种特别的发现,才如此地追赶下去的。”

小梅说道:“顾伯伯!我们应该一同追下去吗?”

顾鉴笑笑说道:“说不定蓝老哥并不希望我们一同追下去。小梅姑娘!用不着担心蓝老哥的安全,老实说,能够暗算蓝老哥的人还不多。不过,我们慢一些随着后面去看看,也未尝不可。走吧!”

这时候蓝如鼎已经追得不见踪影了。

蓝如鼎并没有看到人,但是,他对这周围的一切太熟悉,他断定来人不远,而且,必定是走这唯一的一条通道,于是,他照准这条路追下来。

他几乎是施展全力在追,第一流的“陆地飞腾法”,炉火纯青的轻功,他奔驰得有如流星赶月。

隐约地,在前面树林边缘,有人影一闪在望。

他凄厉地叫了一声“千屏!”

在夜里,这样的凄厉呼声,惊得林鸟乱飞。

林边的人影停了下来。

蓝如鼎全力赶到林前,还有两三丈的距离,他停住脚步,若有所顾虑地不敢再向前行。他低回地叫道:“千屏!”

林边站的人,头上戴的一顶斗笠,一身宽大的黑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蓝如鼎伤感地说道:“千屏!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这样一而再地救我的性命。二十年的岁月,我们折磨得都够了,只由于当年的一念之差,让我们承受了二十年的痛苦,如果说为了证明什么,我们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蓝如鼎说到激情时,涕泗纵横。

“千屏!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们都已经不再年少,为我们所剩下来的岁月,补救我们已经失去的年华。”

蓝如鼎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多年的积郁,多年的相思,一齐化作泪水,流了出来。任何英雄豪杰,到了这种时候,也都回肠荡气,化作绕指柔了。

站在对面的黑衣人,缓缓地抬起手,取下斗笠,露出乱发蓬松,丑陋吓人的脸。她又再次抬手,揭下面具和头发,那是一张美好的脸,美好得毫无瑕疵,尤其是挺直的鼻子和明亮的眼睛,使人感觉到,那是属于年轻人的,但是,整个的脸庞,又充满了成熟的美丽。

蓝如鼎站在那里呆住了,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连脸上的眼泪,似乎都停滞在面颊上,不再流动。

这一瞬,整个宇宙都没有了声音,成了整块冰冻,冻结了,恢复到宇宙的原始。

突然间,春雷响了!冰河解冻了!蓝如鼎突然发出一种仿佛来自地心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感到是如此的陌生,连他自己都怀疑,从何处而来的这样一股大的力量。

“千屏!”

人向前扑过去,张着双臂,像是要拥抱山河大地,飞奔上前。

邱千屏静静地站在那里,平日的冷静与自持,此时也都被情感冲溃了。她的眼泪在流着,她的手臂也在伸张着,像是迎接春风,迎向那充满温馨的阳光一样,奔放着流泪的欢欣。

两个人手臂接触的一刹,彼此都顿了一下。彼此的眼睛都在捕捉着对方的眼神,那眼波交会的刹那,何止是一瞬千年,简直就是永恒与不朽。

终于彼此投入对方的怀抱,紧紧地拥抱,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都在这一抱之中。

经过这一刹永恒的相会,邱千屏首先抬起泪痕满布的脸,委婉的一笑,立即又是泪泉涌下。

突然这时候,有人大喊:“蓝叔叔!蓝阿姨!恭喜!恭喜!”

他们二人慌忙分开,原来赵小彬兄妹、华小真姑娘、顾影姑娘,都蜂拥而上,将蓝如鼎夫妇团团围住。

顾鉴和马无忌,则站在较远的地方,含着微笑。

蓝如鼎笑道:“孩子们!从今天此刻起,蓝叔叔正式恢复本名洪如鼐,那个潜伏在元人爪牙里打探消息的蓝如鼎,已经永远消失了。”

他这些话是向赵小彬他们说的,实际上,他是向邱千屏解释自己的行为。

赵小彬一伙又调皮地齐声叫道:“恭喜洪叔叔、洪阿姨!”

孤剑顾鉴此时过来,拱手说道:“贤伉俪久别重逢,大喜事,不可无酒。洪夫人!他们这些年轻人准备的晚餐,我们还没有动用,如果不嫌不恭,就请参加痛饮三大杯!”

邱千屏欣然同意,她自然牵起顾影的手,向住处走去。洪如鼐说道:“千屏!这位是顾兄的千金……”邱千屏笑道:“一切我都知道,好可爱可疼的孩子。”

她牵着顾影,爱怜地看着顾影,充分流露出她对顾影的疼爱和投缘。

忽然,她停下脚步问道:“如鼐!我们的孩子……”

这一刹间,她的脸色苍白了,她似乎不敢再问下去。二十年的母爱,就在这一刹那,如潮涌至。

洪如鼐上前笑着安慰说道:“千屏!你放心!我保证还给你一个英俊健硕,武功高超的儿子。”

邱千屏微有颤意地问道:“你是说……他人呢?怎么没有在你身边?”

洪如鼐笑道:“说来话长,千屏!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件事必须从头说起,现在,你看……还是让我们回头再说吧!”

邱千屏黯然说道:“我是一个失职的母亲!”

洪如鼐说道:“同样我也是一个失职的父亲,所幸我们有一个尽职的朋友。”

邱千屏疑惑问道:“你是说我们的孩子?……”

洪如鼐点点头说道:“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顾影看到邱千屏脸上有泪痕,伸手轻轻在邱千屏的脸上试去,同时,呈现在邱千屏面前的是一朵盛开百合花的笑容。

邱千屏一时忍不住拥住顾影,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慈爱之情,流露无遗。

回到屋里,顾影迳自端起菜肴,回到厨下再热一遍,香味依旧,色泽依然。

顾鉴端起酒杯说道:“我们大家共同为洪老哥贤伉俪干一杯。”

大家欢乐的干杯之后,顾鉴说道:“洪老哥说的,此地不可久留,今晚之聚,也许就是明天分别的开始。……”

邱千屏不觉伸手握住顾影的手,脱口说道:“啊!分离吗?不!”

洪如鼐立即说道:“千屏!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开我们。如果你已经听到我们的说话,就应该知道,顾兄是我们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当然不会再分开。即令是要分开,那也是为了另一次的大团圆。”

顾鉴举杯笑道:“洪夫人对小女竟是如此爱惜,真是缘分,只可惜你们贤伉俪没有一个年龄相当的儿子,要不然小女可以做你们的儿媳妇。”

洪如鼐大笑道:“谁说我们没有这么大的儿子,到时候顾兄可不能赖帐不承认。”

顾鉴也大笑说道:“好!好!我不但不赖帐,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们没有这么大的儿子,顾影就拜在你们伉俪名下做一名义女,你看这样可好?”

洪如鼐说道:“不!一定要做我们的儿媳妇。”

赵小彬也举杯说道:“顾伯伯!我预祝你们两家共结秦晋之好,我们赵家也分沾一点喜气。”

小彬的话,说得十分技巧,而又不露骨,只有洪如鼐听得懂。

顾鉴说道:“洪老哥!你方才说的不分开,倒也是大家的心愿!但是,事实恐怕还是有一点值得我们计议。我们离开岳州,将往何处?”

洪如鼐还没有说话,赵小彬接口说道:“小侄倒有一个建议。”

顾鉴说道:“想必是个很好的意见,我倒是愿意听听。”

赵小彬说道:“舍妹自金陵带来的消息,江湖上有一位紫竹萧史,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一身武功习自南海真传。最重要的她有另外一个身份。”

顾鉴说道:“箫史的大名,我是听说过的,她的一管洞箫,和迎门三不过的金钱镖,江湖上都曾经盛传过,只是从来没有见本人。但不知她还有另外一种什么身份?”

赵小彬说道:“箫史本人姓文,她就是大宋朝文相爷天祥的堂妹。”

“啊!”这声惊呼,是发自众人之口。

赵小彬接着说道:“本来五月初五,我们父子要到无锡鼋头渚相聚。如今箫史就订在这一天,大家一起去到鼋头渚相聚,共商今后的大计方针。我们同样地在那一天,一齐去聚会可好。”

大家齐声道:“好!”

赵小彬说道:“在此之前,我们不妨暂时分开。这种分开,有两种意义:其一、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分别到各地去看看,了解一下元人的种种暴政罪状。其二、我们人多聚在一起,也容易遭人留意惹眼。”

天山之狼马无忌立即说道:“好!我先回天山,看看别后的草原。五月初五,我一定远从天山前来赴约。”

顾鉴说道:“小彬的话说得不错,你我现在都是惹眼的人物,聚在一块,容易招人注意。我和女儿顾影,暂时浪迹江湖,顺便了解一下人心的倾向。我们五月初五无锡鼋头渚再见。”

顾影和洪夫人邱千屏,自有一份难舍。

洪夫人摩挲着顾影的脸,爱怜地说道:“孩子!五月初五,不过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们会再见的。”

她从身上取出那条黄色的绳索,片片的黄玉,闪着谈淡的莹光。她将这条黄索盘在一起,双手交给顾影,说道:“孩子!我看到你会玩索,而且玩得很好。我这条索,有个名儿,叫做‘黄玉追魂’,对于玩索的人,这个利器,任凭宝刀宝剑,都不能动它分毫。送给你,留在身边吧!”

顾鉴连忙说道:“洪夫人!‘黄玉追魂’是利器,太贵重了,小女受之有愧,担当不起的。”

洪如鼐呵呵笑道:“顾兄!如果令嫒嫁到我家来,这东西还不是归于洪家吗?你着的什么急呢?”

洪夫人将这一盘黄玉索,放在顾影的手里,再用双手将她的手合起来,轻轻地说道:“孩子!我们都是没有根的浮萍,居无定所,想约着见见面,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孩子!你就不要忘了今年的五月初五,无锡鼋头渚的约会。我们是不见不散的!”

顾影倚在洪夫人的怀里,乖巧地点着头。

顾鉴叹口气说道:“洪老哥!洪夫人!小女跟你们真是有缘,惭愧的是我没有能够给她太多的照顾,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这些年我也年岁渐渐大了,小女留在身旁,起居饮食,有个照应,要不然,我就把她留在你们贤伉俪身边,多多亲近,就不要随着我飘泊江湖了。”

洪如鼐立即说道:“顾兄!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将来我们两家成为一家的时候,顾影就是我们两家的人,你老哥也就不必再去飘泊江湖,寻求比剑了。”

天山之狼马无忌抱拳说道:“我要告辞了!我的路程远,再说,如果我们不想再作一次血腥的拚斗,今天夜里离开此地,是最为适宜。”

顾鉴连连点头说道:“马兄说的很对,趁着黑夜离开,免得明天又要和岳州的官兵打交道。”

他招呼着顾影,并且说道:“好在不久我们就要到鼋头渚会面,这短暂的离别,算不得什么。各位珍重!”

顾影和洪夫人相对良久,一颗泪珠滴落腮旁,才低下头,黯然再和赵小梅、华小真握别。虽是无言,却是胜过千言万语。

天山之狼走了。

顾鉴父女走了。

方才的热闹,转眼就显得冷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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