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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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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女子一袭绛朱绣花滚边云锦袍,手边托着盘裁了绿叶的新鲜牡丹,她抓起一枝红艳,将花瓣一片片撕下,落得满地英华。www.xiashucom.com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涂上胭脂的红唇吐出如玉诗句,字字清脆。

她抬眉,朝我望来,温柔的笑靥间闪过一抹锐利。“清沂公主,怎么回大周了,不进宫拜见皇上?”

闻言,我心一阵收紧,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两个不知打哪儿来的粗鲁汉子,手一架、一折,把我推跪在地,白玉地砖透着冷然,寒意从膝处飞快往上窜。

我冻坏了,雪一阵一阵飘落,白了我的头发眉毛,晶莹的雪、火似的红花瓣,在我的眼底交织。

“怕了吗?抗旨是要诛灭九族的。”她抬起柔荑,一挥,满盘牡丹在她脚下裂成千万碎屑。

“她怕?怎么会!章姑娘是大英雄,关州战乱有功劳、有苦劳,皇帝封尝还来不及呢!瞧,封赏不就来了吗?”穆可楠一手掩着唇,一手抚着凸起的大肚子,笑容可掬。

铿地,泛着青光的匕首落在膝边,紧接着,一段白绫,一壶鸩酒,一片震耳欲聋的笑声。

生病的皇后倚在榻前,容貌憔悴,微皱眉道:“我给过妳机会的。”

“可不是,偏有人自以为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霍地,穆可楠的话变得模糊难辨,我细看她的咀唇,企图解读她的话意,但第一个椎心的疼痛落下,啪!那样熟悉、那样响亮的板子声……无数只手臂向我扑来,我猛力想推开,连滚带爬地拚命逃窜,可力气拚尽,却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我张开咀大喊阿朔,加快飞奔速度,惊慌失措中一脚踩空,无底深渊向我张开血盆大口,身体飞快下落,那吞噬人的黑洞吞并着我的灵魂,阵阵惊悸捶打得我的心脏无法负荷──

“阿朔!”

大叫一声,我猛然惊醒,喘息着、恐惧着,而阿朔那相坚毅沉稳的眸子出现眼前,一时间,我分不清今夕何夕。

“作恶梦了?”他动手替我拭去额间汗水,微凉的天,我竟全身湿透。

我怔怔地没发话,他把我拉起来,轻轻把我的身子兜在怀里。

“梦见什么?”

我啃着自己的手指,会痛。我偎在他怀中,分辨梦魇与现实。

“很可怕的事。”我低声道。

“说出来,我替妳解决。”

“解决不来的。”我眼底浮起深深悲凉。

他没办法解决自己的父皇母后,就连穆可楠,他解决的方式也不过是给她一个儿子,我能对他过度期待?

他沉默,我猜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一笑,试着把话题带过,想问问,这时候他不在新房,到这里来做什么?

但他没等我发问,先行开口:“妳吃了太多苦,成了惊弓之鸟。”

我应该吸吸鼻子,装得很女侠,拍拍胸,大刺刺说:“那算什么?”

可我没这么做,因为那个苦,真的“很算什么”。

顿在喉间的激动吐出,我圈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哭。我哭得很用力,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他的大红袍子,好像非得把所有的委屈统统哭到他听分明,方肯罢休。

他不劝我,让我一哭再哭,哭到累了,哭到泪腺缺水,缓缓停住啜泣为止。

丢脸,不哭的我成了爱哭鬼。以前老觉得用眼泪勾引男人的女人最无知可厌,现下,我成了无知可厌的女人。

他勾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猪头脸,很没同情心地笑了。“妳现在好像变得很爱哭。”

“死过一回的人,灵魂多少会有点缺陷扭曲。”我揉揉鼻子。

“不是一回。”他把我抱到膝上,相手圈住我的腰。

“什么?”

“是两回。第一次,妳为我吞下毒茶。”

“对哦,是两次,难怪我觉得灵魂缺陷得相当严重。”收掉泪水,我试着耍宝。

他失笑。“今天在门外,为什么想逃?”

“我错估了自己的聪明。”

“怎么说?”

“我把爱你这件事想得太简单。”

“爱我很难吗?”

“是很难。”

“哪里难?”

“爱上你,得一起爱上你的家国大业,爱上你的宏观视野,爱你作的每一个决定,爱上你为了当个贤明王君的汲汲营营。可我的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大的你。”

他捏捏我的脸,温柔道:“没那么难,妳只要爱上阿朔,不必爱周镛朔。”

“能吗?”我能不管李凤书、穆可楠或者那位新来的施虞婷?不必理会抗旨下场,不必管一心把我远送南国的婆婆,不必在乎──其实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能,复杂的事安心交给我。”

“那可不可以打个商量?”

我望住他的眉宇,心底燃起希望。

“什么商量?”

“你在太子府外给我一个小房子,有空的时候去看看我,没空的时候,别担心,我自会找到事情做。”我是乌龟,只要有龟壳可以躲着,就可以对许多事情视而不见。

“妳要我金屋藏娇?”他失笑。

“虽然我不够娇艳,不过,我乐意让你藏。”我拉起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大掌间。我开始想象那个小屋子,想象只有我和阿朔的小天地,没有纷嚷忧惧,只有岁岁平安。

“不行,外面太危险,妳是清沂公主,消息万一外传,对妳很不利。”

“你凭什么认为太子府安全?这里人多口杂,我的身份更容易外泄。”

“这里是我的权利范围,没人能渗入,而且我能日夜看着妳,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处理。何况,除了常瑄和妳的福禄寿喜,没人知道妳是清沂公主,对于他们,我有十足把握。”

“阿朔先生,不只他们,穆可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终于把藏了许久的话说出。

“她不知道。”他的口气比我更确定。

“她知道,我在后宫见过她,她很清楚我是谁。”

“我试探过她几次,她绝对不知道。”

“你是信她还是信我?”我推开他,嘟起脸颊,生闷气。

他轻叹,把我重新拉回怀里。“傻瓜,我信她也信妳,但我同样相信,妳对我与她之间耿耿于怀。但毁去承诺的是我,不是可楠,妳是个讲道理的女子,如果要怪,妳该怪的人是我不是她。”

话说到这了,我还听不清楚?他摆明信任穆可楠,倘若我再对她有所指控,原因无他,就是我不讲道理了。如果他是这样认定我,那么我说越多,越会让他相信我的心胸狭隘。

于是我选择闭咀,只因再说下去,他将会告诉我,他的那些妻妻妾妾们是多么美好的女子,我该试着和她们成为知心姊妹,或者他会哄我几句,说:“像妳这样伶俐的女子,我不信收服不了几颗女人心。”

若是我回他:“收服人心不难,但人心里夹杂了妒嫉与竞争,就没有收不收服的问题,只有胜利与失败可以谈。”

他肯定要说:“妳不暸解这个时代的女性,她们受的教育里只有包容没有妒嫉,只有接纳没有排挤,她们以男人为天,只要能成就男人,其他的就微不足道了。”

要是我不死心,硬要逼他相信,教育改变不了所有的天性,就像争权夺利、占有、贪婪、妒嫉……那么我们的话题将会脱离男人女人,脱离他的妻妾,脱离我在乎的现实问题,变成人类基因解谜,弄到最后,他仍然认定我无法和他的女人们相处,是因为我的主观个性,并相信他的女人们不是问题制造机。

倘若我使出杀手镧,把穆可楠对宇文谨透露我是章幼沂的事拿出来讲,只会让他疑心宇文谨另有企图,可这次宇文谨来访的目的是增进两国的友谊,我得帮他,不能妨碍他,这是我欠他的。

“幼沂,我知道妳很难接受一夫多妻,明白妳为了我做出多大的牺牲妥协,我承诺,妳来到我的时代,妳入乡随俗,他日,我进入妳的世界,我也会入乡随俗。”他的话好似透过水帘洞发出来,散发潮湿的水气,瞬间感染了我的眼睛。

我真的变得爱哭了。

我怎不知道入乡该随俗?怎不明白我爱上的不是普通男子?又怎能不理解,他有多么身不由己?他为我做到这样,为我说出这些话,聪明的女人早该懂得知足。

知足常乐,我不快乐是因为我总在追求得不到的事物,却忘记不管是什么事,都比不上他就在我身边。

他就在我身边啊!不在穆可楠、李凤书或那个新娘子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怨?明明一颗心那样小,除了家国,他还得腾出空间容纳我,我该满足、懂事的。

“这不像承诺,比较像空口说白话。”我放开心怀,微笑。

“为什么?”

“要做这种以『如果』为起头的承诺,我可以给上几百个。”

“真的假的?”

“真的。『如果』山无棱、天地合,我才会与君绝;『如果』星星会掉下来,我的爱情才会殒落;『如果』北极海不再有冰山,我对你的心才会封结;『如果』世界末日来临,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待初生的你、初生的爱情。”话说完,我挑眉望他。

虽然不畅销,好歹我也出版过一本爱情小说,要说这些难不倒我。

“这个听起来不像承诺,比较像甜言蜜语。”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我托花美男带给他的甜言蜜语录,就着里面的内容,在我耳边低吟──

“我划个圈圈,为妳圈出一个幸福世界,我不管妳来自未来或深渊,我深信爱情能超越一切。幼沂,我爱妳。”

那样容易的动作,他再度收服我。他有如来佛的手掌,而我是逃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再怎么奔腾、翻跃,任觔斗云带我一奔千里远,我始终捏在他的掌心间。

但能怎么办呢?

他大婚,身上收着我的甜言蜜语;他的洞房花烛夜,待在这里同我讨论我难以接受的一夫多妻。他是什么事都不必做,就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死两次的男人呵,可今晚……他在我耳边说,不管我来自未来或深渊,他深信爱情能超越一切。他轻唤我的名,声声说着爱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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