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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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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雨后山区泥泞不好走,方士廷背了半昏迷的小姑娘,小心冀翼地接近了小茅屋。www.mengyuanshucheng.com

他之所以救助小姑娘,完全是激于悲天悯人的义愤,抢救一个垂危的人,倒不是因为小姑娘祖孙在他需要帮助进及时出现相助,而是本能地将人救走。他已看出小姑娘喘得吐血,而姑娘的同伴已撇下她逃掉了,他如不及时援手,后果可怕。

茅屋不见有人,两老今晚定然逗留白鹤观,他收拾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包裹,准备乘夜离开,在他的意念之中,希望古道热肠天真纯洁的彭小凤姑娘,能够及时返回话别,因此决定小候片刻。

他从包裹中取出得自夜游神的龙虎金丹,先倒一颗在手,取来一碗水,扶起小姑娘的上身,柔声道:“小姑娘,这是救伤的灵丹妙药,吞下之后,保证你起死回生。”

小姑娘浑身发僵,只有灵知尚未昏迷,干咳了一声,口角血仍向外溢,用只有他方可听到的声音问:“我……我会死……死么?”

“这……这是……”

“这是武当派的救伤至宝龙虎金丹,你胸部受伤甚重,必须等一位会推拿术的姑娘,替你推血过宫。”

“你……你会推……推拿术么?”

“我略谙医道。”

“请你……”

“不行。”他断然地拒绝。

呼哨声渐近,仍末见小凤返回。

他找腰带将小姑娘背上,说:“此地不安全,我们得走。”

他用树枝在地上写道:“大敌将到,远走他方;恩重如山,永志不忘。晚辈方士廷叩。”

取了行囊,他乘夜出山。

九奇峰附近,七星盟的弟兄不断穷搜。

破晓时分,他看到一座湖湾,原来他已到彭蠡湖的西岸了。

鄱阳湖自南康府至九江举入江这一段湖面,称为彭蠡湖,湖西是庐山山区,人烟稀少,沿湖滨一带,只有些鱼夫歇脚的草案,湖湾中不分昼夜,皆可看到打鱼的渔舟,晚间的渔火在湖面上飘浮,颇富诗情画意。

但在方士廷的眼中诗情早消,画意早逝。目前,他最迫切的需要,便是尽早离开山区,走得愈远愈好。

他必须找到一只船,离开再说。

解下小姑娘放在草丛中,姑娘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夜奔波,背着一个人翻山越岭,背的人固然不好受,被背的人也同样吃不消。

“是不是很难受?”他柔声问。

小姑娘神出颤抖着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用抖怯的声音说:“思公,我……我像是要……要死了。”

“胡说,只消调养几天,保证你恢复生龙活虎的精力。目前你体内的淤血一时未能及时排出,大概得受几天苦而已。”

“恩公,我……我会好么?”

“你怎么不会好?好好休息,我去找船。”

“我……我伯。”

“伯甚么?”

“爷爷他……爷不要我了,他……他不要……”

“胡说!令祖如果无法保全自己,怎能救你?不可胡思乱想。”

“真的,爷爷不……不顾我了。”

“小姑娘,你家何处?在附近有人投奔么?”

“没……没有。”

“你贵姓?我叫方士廷。”

“我……我姓燕,叫小敏。”

“你像是湖广人。”

“是的,小……小地方,辰……辰州。”

“你在江西有亲戚投奔么?”’

“没……没有。”

“令祖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不肯回答,仅吃力地摇摇头。

“在何处?”他追问。

“原住……住在大姑塘客店,这……这时恐怕早……早就走了,他……他不要我了。”

“大姑塘我知道,我送你去。”

“谢谢你,方恩公。”小敏哭泣着说,一个陌生人竟然舍死忘生救他,而他的祖父,却在生死关头丢下她走了,她愈想愈伤心,悲从中来,哭了个哀哀欲绝。

士廷不加劝解,轻拍她的肩膀说:“你哭吧,哭对你也许有好处,我去找船,天太黑,不知在甚么地方呢,但愿找得到船。”

湖湾三面皆山,只有他这儿是从区延伸下来的一座山峡,有一条小溪流入湖中,附近三二十丈尚可走动,再远些,便是岭峰插入水中的山崖,无路可走。他找了一周,那有船影?

“糟!看样子得往回走了。”他想。

回到原处,小敏问:“方恩公,找……找得到船么?”

他叹口气,苦笑道:“没有,且等天亮后再说,也许可望有船经过此地,不然只好重行入山。”

“方恩公,那……那龙飞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他……他是你的仇……仇家?”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多问,那姓龙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认为在下是谋杀他的凶手,因此干方百计要找我置于死地。在下的艺业比他差得太远,只好躲躲藏藏逃避他的追杀。睡吧,你……”

“恩公,我……我浑身酸痛,胸……胸部呼吸困……困难,好……好痛,我想……我要死了。”

“服了武当的至宝龙虎金丹,你想死也死不了。”

“甚么?龙……龙虎金……金丹?”

“是的。”

“你……你是武……武当的元……元老?”

“在下不是武当弟子,今年才十八岁。”

“但……但你……”

“别人送给我的,只剩下六颗,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不然你我都有麻烦。”

“我……记住了。但……我仍感痛楚难当。”

“你受伤后末疏经活血,再背了一夜,胸部挤压过甚,淤积难除,这时药力入渗,因此难受,忍着点儿。”

“我……我受不了。”

“好,我替你疏经活血,事急从权,你肯?”

“我……”

“还是忍着点……”

“恩公,我……”

“浑身放松,不可连气抗拒,我替你用推拿八法疏经活血。”

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首先看到了三两里外的湖上帆影。往北看,计余里外的大孤山耸立湖心,又是一个大晴天,只有些少烟岚雾气,山影依稀可辨。

小敏已经沉沉睡去,盖着士廷的外衣御寒。

一艘大船从上游下放,三张帆鼓风飞驶。士廷站在一座大石上,挥手大叫:“船家,靠岸,靠岸,救命哪!”

船在两里外,这一带山区又是强盗出没的地方,而且又是大船,即使船夫能听见,也不会靠岸自找麻烦,他几乎叫破了喉咙,船却渐去渐远。

姑娘被叫声所惊醒,睁眼一看,朝霞满天,她挺起上身。一眼便看到滑落的衣衫,那是方士廷的青直裰,她感到浑身热烘烘地,芳心狂跳,衣上传来一阵男性特有的气息,令她感到一阵昏眩,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感觉血脉中血液的流动声息。

她今年已是十五岁出头,跟随爷爷闯荡江湖,游戏风尘沿途卖唱,早识风情,诗词这玩意,给卖唱的人唱出,准不是大江东去一类作品,而以温庭筠、柳三变的艳词为主。目下的青楼歌会,谁又不唱“柳七”词?谁又不唱“洞房记事初相遇,便只会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双作离情别绪。”这一类男女情词?

这类艳词由一位小女口中唱出,便以沾上了“伤风败俗”的流毒了。加上她的家庭背影大有问题,乃母是湘西八怪之一,而且是苗女,这就够了,再加上乃祖燕中孚早年是个无恶不作的黑道人,想想看,那该多糟?

小丫头情窦早开,不难想像她这时的感觉了。

身上的痛楚浪潮已退,只感觉到胸口仍有些少隐痛而已。她缓缓站起,整好衣裙,晨风一吹,顿觉精神一震。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提起士廷的衣衫,向远处的士廷走去。

在朝霞映照下,她看到士廷英俊的侧影,看到士廷赤着上身,那身结实雄壮的肌肤,令她感觉浑身发燥,喉部发干,一阵难以言宣的感觉,像电般震撼全身,心房异样地跳动,几乎难以举步,怔怔地以焕发着光彩的秀目,盯着士廷发呆。

士廷并未发现她,将手中的石块恨恨地掷入水中,冲远去的船影骂道:“该死的!我不相信你们都是聋子。”

他移目向上游眺望,眼角看到姑娘了,先是一怔,接着挥手叫:“不要起来,江风料峭,小心着凉。”

她感上心头,流下了两行清泪,喃喃地说:“这一辈子中,我白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我,连娘也从不过问我的喜悦与悲伤。”

士廷见好不言不动,吃了一惊,跃下巨石向她奔来,惊问道:“燕姑娘,你……你怎么了?还哭?不舒服?”

她仍在流泪,指指心口颤声道:“我……我这……这里痛。”

士廷接过外衣,温情地替她拭泪,柔声说:“等会到了市镇,我替你捡两服药吃,便不会痛了,三两天之内,保证可以霍然而愈,不必耽心哪!”

“不是创口痛,而是心痛。”她饮泣道。

“甚么?你……你有心气痛?这症麻烦得紧,但我可以替你根治……”

“恩公,我是说,你一个陌生人,也伸出你慈悲的手,把我从死神手中救出来,而……

而我爷爷……”

“小姑娘,不要多想,在当时,令祖委实无法救你,他也是不得已,你怎能怪他?”

“是的,我不能怪爷爷,但我却在生死关头舍命救他老人家,他却……唉!你……”

“我恰好有能力救你,假如我也身陷危境,也不可能救你的。”

“谢谢你的开导。”姑娘说。

“真糟!恐怕不容易找到船呢。”他岔开话题说,向湖中眺望。

姑娘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他发觉姑娘不再说话,收回目光,发觉姑娘用异样的眼神向他的身上盯视,不由一怔,方发觉自己失礼,讪讪一笑,穿上衣衫说:“我身上原有八处剑伤,加上昨晚的一剑伤胁,龙飞已在我身上留下了九处剑痕了。”

“哎呀!你……”

“小意思,都不严重。”

“日后你……”

“我在苦练。我想除非他能在近期内要了我的命,不然,终有一天,我把事情弄清之后,我会加倍奉还,我认为我有此信心。”他恨恨地说。

“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会办得到的。”

“是的,我会办得到的。”

“你的伤不上药?”

“不要紧,皮肉之伤算不了甚么,我这人除非让人把头砍下来,不然死不了。咦!上游来了一条船。”

一艘小乌蓬刚绕道南面的山角。顺流而下,像是渔船,只有一名船夫,操着双桨,状极悠闲,顺风顺流不用费劲。

船夫赤着上身,壮实如牛,远远地便可看到胸前浓浓的黑毛,一面划桨,一面亮着大嗓门,唱着济公禅师的劝世文:“南来北往走西东,人生恰是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终是一场空,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唱声隙亮,居然有板有眼,颇为自得其乐,士廷奔上一座巨石,脱下外衣不住挥舞,大叫道:“艄公,请靠拢,请靠-靠。”

歌声倏落,小舟加快,不久便泊近岸边。艄公收了桨,抓起缆绳跳上岸来。

士廷已将剑放入包裹中,挽了姑娘走近陪笑道:“艄公大哥,在下从庐山下来的,到了此地无力再走,可否请大哥方便一二,送在下到大姑塘,愿以五两银子相酬,尚请大哥方便。”

艄公是个四十来岁大汉,豹头环眼,身材壮实,骠悍之气外露,目光落在姑娘身上,姑娘泪痕未干呢。

“这位小娘子是甚么人?”艄公眼鼓鼓地问。

“她……她是舍妹。”士廷睁着眼睛说谎。

“唔!是你的小妹子?不是拐带的?”

“艄公大哥笑话了。”

“你真有银子?”

士廷身上只有廿两银子,姑娘根本就是孑然一身,身无分文。他赶忙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有,有,五两银子为酬,大哥可先收下。”

“我可没有五两银子找给你。”

“那就到大姑塘再换我好了。”

“不,十两银子到大姑塘,去就去,不去就拉倒。”

“好,好,十两就十两。”

大汉一把夺过十两银子,塞入腰带怪笑道:“呵呵!-上前,小姑娘,要不要扶?”

“不必了,在下会照顾舍妹的。”

两人人了船,躺公一跃而上,丢下绳索,船猛地向外滑行,艄公架好桨,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钻进舱去,免得碍手碍脚。”

两人钻进舱,士廷附耳说:“这艄公红眉绿眼,不是好路数,要小心了。”

“士廷哥,我……我不会水。”姑娘惶然地说。士廷对艄公称她为妹,她便顺理成章称士廷为哥,不再称恩公了,这是名正言顺的事,并不足怪。

“不要紧,一切有我。”他沉着地说.自信地一笑,示意姑娘宽心。

“你识水性?”

“走江湖的人不会水性,最好别在江南水乡鬼混。”

两人在舱内嘀咕,艄公的宏亮歌声又起:“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船轻水急流风顺浪,舟行似箭,连越数座高山,前面出现一处山脚下的小湖弯,浪涛拍着山崖,发出雷鸣般的震鸣,船向弯内行,转向了。

士廷是行家,感觉有异,伸出头来一看,问道:“艄公大哥,为何不往下放?”

“到湾里有事,在下的船,并不是专为载你们而来的。”艄公怪笑着说。

“哦,在下多言了。”

“少说话活得长久些,俗话说祸从口出。”艄公乖皮地说。

船进入小湾,水势一缓,艄公在距崖二三十丈收了桨,船在原地漂浮,一掀舱板,取出一把单刀,桀桀怪笑道:“两个狗男女,给我爬出来。”

士廷装着不住发抖,爬出舱来战栗着叫:“好汉爷,有……有话好说,千……千万别……别动刀。”大汉将刀拍得当当响,沉声道:“呸!看你两人的像貌,那一点像兄妹?

分明是在逃的奸夫淫妇狗男女。”

“好汉爷……”

“呸!住口!你两人快把身上的衣物脱光。”

“甚么?你……”

“脱光,不会砧污衣物,衣物可以卖钱。”

“好汉爷,你……”

“太爷姓张名玉山,在鄱阳湖专做没本钱的买卖,你们可以到龙王爷驾前告太爷一状。”

“好汉爷,银钱杂物都给你,饶我们一命,功德无量,求你……”

“住口,银钱杂物本来就是我的,由不得你们不给,何必饶你们的命?”

“好汉爷……”

“少鸡猫狗叫。本来,太爷对奸夫淫妇没好感,该将这贱人卖入教坊受活罪,或者留来做押船夫人。”

小敏姑娘会作怪,她娇滴滴地叫:“好汉爷,只要不杀我,我愿答应你……”

“呸!太爷为人凶名昭著,鄱阳湖谁不我翻江鳌张玉山凶残恶毒?杀人越贷无所不为。

就是不好色。有两条路给你们走。”

“好汉爷……”士廷似乎只会叫好汉爷,就是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听清了。你两人给我脱光,第一条路是往水里一跳。第二条路是太爷给你们一刀。刀很利,别伯,痛一下就没事了。两条路,你们走哪一条?”

“我……我两条路都……都不走。”

“狗东西!你们硬是要太爷多动手脚。好,太爷替你们选,剥光你们,请你们吃板刀面。”

翻江鳌说完,大踏步上前,伸手便抓士廷的脖子,像是老鹰抓小鸡,毫无戒心。

士廷观个真切,抬身左手一挥,“啪”一声响,翻江鳌骤不及防,单刀脱手飞出三丈外,落入水中去了。接着,“砰噗”两声闷响,两铁拳在翻江鳌的肚腹上开花。

“嗯……”翻江鳌闷声叫,向后倒退。

士廷一声长笑,好快,“噗”一声就是一劈掌,劈在翻江鳌的后颈上。

“砰!”翻江鳌向下一仆,重重地仆倒在舱板上。

“这水贼希松得紧。”姑娘拍手叫。

翻江鳌其实并不希松,一时大意便着了道儿,毫无防备,在方士廷的快速打击下毫无还手的机会,但这家伙居然挨得起,奋身一滚,奇快地一扳船舷,“噗通”两声,滚入水中去了。

方士廷吃了一惊,三记重击居然末将对方打昏,让对方下了水,掀翻小舟那还了得?他奋身一扑,也落入水中,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抱住翻江鳌同向下沉,一手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一手扣住对方的右手向后扭向上扳,屏住呼吸,用踩水术向上浮。

翻江鳌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身手如此快捷,被勒住同时扑入水中,也没有丝毫挣脱的机会,只能用左肘猛向后撞击他的左胁肋。

但方士廷勒得紧贴得切,肘后撞得不上劲,翻江鳌连撞三记,像在替他抓痒,终于翻江鳌昏厥了,喉被勒住,虽昏厥但未喝饱水。

方士廷扳住船舷一跃而上,将翻江鳌向舱板一丢,向姑娘笑道:“这位仁兄真糟,水陆能而皆无用武之地。”

“把他丢下水算了。”姑娘叫。

“不,这人是个好汉,咱们还得借重他。”他摇手说。坐下将翻江鳌弄醒。

翻江鳌徐徐苏醒,不住揉动着咽喉,神智渐清,吃力地坐起,看清了方士廷,即时蹦起。

“坐下谈谈,张兄。”方士廷按住对方笑道。

翻江鳌双手一摊,苦笑道:“太爷阳沟里翻船,只怪太爷学艺不精。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首先,在下要告诉你的是,咱们不是兄妹。”

“废话!太爷早知道你们不是兄妹。”

“咱们昨晚在九奇峰,与人交手逃得性命,这位姑娘姓燕,她被人击伤,在下在生死关头救了她,一夜奔波,五更天方逃至湖畔。”

“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

“你们与谁交手?”

“云龙的老二龙飞。”

“甚么?你……你是……”

“在下姓方,名士廷。”

“哎呀!你……你真是方士廷?”翻江鳌怪叫。

“正是区区,千真万确。”

“你与七星盟……”

“在下不是七星盟的人,只不过与三爷紫燕杨娟姑娘相识,打出来的交情,昨晚杨姑娘也在,在下掩护她脱身的,目下恐怕仍在山上。”

“哎呀!你何不早通大名?你的事我知道,九江城这半月来闹得风风雨雨,谁不知道你的事?哈哈!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一句话,咱们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你老兄凶恶恶地,不许入说话,那来得及通名?”

“哈哈哈哈!我该死,抱歉抱歉。”

“彼此都有不是,张兄别见怪。这位燕姑娘的祖父与小弟落店大姑塘,昨晚也在山上与龙飞冲突,姑娘被龙飞一脚端伤,兄弟背着她逃命。在此之前,兄弟并不认识燕姑娘呢。”

“你不能去大姑塘了,那姓龙的畜生不会放松你的,你还是赶快远走他方……”

“兄弟打算送燕姑娘至大姑塘,再远走高飞。”

“对,我们这就走。”

翻江鳌架起来,船如脱弦之弩,向下游如飞而去。辰牌末已牌初:船抵大姑塘。翻江鳌将船泊靠在码头北端,慎重地说:“在下与双头蚊湛四爷交情不薄,他是女儿港的地头蛇,两位至客店时,如果风色不对,务必赶快离开,回来在船上见面,大家好好商量。在下去找双头蛟讨消息,打听龙飞那家伙的下落和举动。”

姑娘便将昨天打抱不平,暗助湛四爷半途跟踪龙飞的经过说了。翻江鳌拍拍脑袋,歉然地说:“老天爷,说起来皆是自己人,看来我这人太莽撞了,没问清底细,便一口咬定你们两位是……我真该死。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事。”

方士廷呵呵笑,拉住他说:“张兄不能再到九江去冒险,送姑娘返店与他的祖父会合之后,兄弟还想利用张兄的船远离府境,不知是否方便?”

翻江鳌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方兄,只要你吩咐一声,水里火里,算我翻江鳌一份好啦!我先走一步。”说完,系好缆向镇中走了。

方士廷的衣裤已干,不带包裹,扶了姑娘登岸。姑娘有点心神不定,脸呈隐忧地说:

“士廷哥翻江鳌这人靠得住么?他会……会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我们?”

方士廷爽朗一笑,“你放心,翻江鳌这种人,是真正的草莽英雄,粗豪爽直,恩怨分明,你大可放心,这种人千金一诺,决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朋友。走,你我分开来走。”

镇中相当热闹,码头上人声嘈杂,但鱼牙子湛四爷不在码头由四名副手主持渔货的买卖。

姑娘领先而行,进入市街,直趋姑塘客栈。距店门尚有十来家店面,小巷突然钻出头巾齐眉盖头的湛四爷,傍着她低声:“燕姑娘,随我来。”

不管姑娘肯是不肯,急急挽了姑娘进入小巷,蓦地感到身后有人迫进,火速转身大手疾挥。

“自己人。”姑娘急叫。

可是已经晚了一步,“砰”一声暴响,湛四爷已被士廷摔倒在地。

“他是湛四爷。”姑娘急急解释。

方士廷赶快将湛四爷拉起,抱拳笑道:“对不起,四爷休怪。”

湛四爷揉动着臂部,毗牙咧嘴地说:“老天爷!你……你老兄真快,了不起,了不起。

双方误会,小意思,你是……

“在下护送燕姑娘回来的。四爷,人交给你……”

“且慢!兄弟也正为燕姑娘的事为难。”湛四爷急急地说。

“我爷爷呢?”姑娘急问。

湛四爷将昨天的经过说了,当然他并不知传信以后所发的变故,然后接着说:“在下是初更左右赶回来的,三更天令祖与令弟也匆匆回来了,匆匆结算店钱,向九江走了,不留下任何口信。等店家通知在下时,在下已无法赶上令祖了。”

“哎呀!他……他大概以为我死了。”姑娘掩面叫,凤目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燕姑娘,你……你们到底是为了何事?”湛四爷惑然地问。

姑娘将半途埋伏,跟踪龙飞入山的事说了,湛四爷大惊,抽口凉气变色叫:“哎呀!这恶贼可怕极了,我上了他的大当,七星盟的兄弟糟了!糟了!难怪今早的事来得如此突然。”

“今早发生了什么事?”

“府城派来了几个眼线,采查方士廷的下落,并奉命捉拿七星盟的人,有两个人住入客店中,向店乐盘问燕老伯的底细,人仍在店中守株待兔呢。在下心中耿耿,不知为了何事,只为了此事心焦,刚才姑娘进了街口,有一位兄弟认识姑娘,赶来告诉我,因此在下等在巷口招呼,不然姑娘便会闯入他们的陷阱里了。”

“那两人是何来路?”方士廷问。

“不知道,但他们与府城派来调查方士廷的人暗通声气。”

“那该是替龙飞助拳的人。”

“可惜兄弟不敢出面盘他们的底。”

“你千万不可冒险。四爷,你能不能设法安顿燕姑娘暂避风头?”

“包在兄弟身上。”湛四爷拍着胸膛保证。

姑娘却不同意,幽幽地说:“不必了,我要回家,回湖广。四爷的好意,妾身感激不尽。”

湛四爷粗眉深锁,说:“这样好了。姑娘可暂且躲三两天;在下暗中安排,找去湖广的船……”

姑娘的目光落在士廷脸上,颤声道:“士……大哥,我希望暂时与你同行,答应我,好么?”

方士廷心中委决不下,说:“走,这件事以后再说。”

“你们要往何处走?”四爷惊问。

“兄弟雇了船……”

“在下派船护送你们……”

“不必了,船是翻江鳌张兄的,他已前往尊府去找你了。”

“哎呀!他来了?好,有他护送,鄱阳湖附近大可去得,在下放心啦。咦!有人来了,是……是……在店中守候的人。”四爷变色低叫,接着说:“跟我来。”

三人向巷底走,巷口出现的两个人大踏步跟入,领先的中年人亮声的:“湛四爷,慢走,咱们谈谈。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咱们监视之下,希望你自爱些。”

湛四爷不敢不站住,徐徐转身冷冷地说:“阁下贵姓?咱们少见哩。”

两人走近,为首的中年人冷漠地一笑,说:“兄弟小孤山小孤渔郎马群英,那位是兄弟的好朋友,姓陈,名家权。”

“哦!久仰久仰,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那两位是……”

方士廷含笑上前抱拳一礼,笑道:“兄弟姓施,名方。那是舍妹小亭。马兄听说过饶州王五爷么?”

“饶州王五爷?抱歉,少见。”

“兄弟是五爷手下押运贷品的把势。”

“唔!怎样?”

“兄弟只负责贷物运送南康,南康府星子县大排岑的商岑土则由另一位周兄负责装运。”

“在下听不懂你的话。”

方士廷怪笑,说:“光棍眼中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你说,五爷的货当然不是运送南康,而九江,转运的事,概由兄弟负责,风险甚大,不得不找湛四爷商量。商岑土也就是白瓷土,运送至敝府景德镇交窑官接收,不需人护送,再笨的强盗也不会抢白土。”

“哦!你带了令妹来?”

“舍妹是顺道前来找人的。”

“谁?”

“一个小亡命,抓住他在下要剥他的皮……”

“哥哥,别提他。”姑娘羞忿地叫,装得真像。

“好好,不提,不提。”方士廷沉下脸答,又转向马群英笑道:“兄弟的船在码头,马兄如有见教,请前来一叙,无比欢迎。”

小孤渔郎呵呵笑,说:“一定,一定,施兄就要走么?”

“是的,白土这两天可以装载完竣,兄弟需赶回南康府,大船还在星子码头等候呢。”

湛四爷接口道:“施兄,这样好了,一有消息,兄弟便派人捎书给贵东立的人转交。”

“兄弟希望四爷将人扣下来。”方士廷煞有介事地说。

“这个……兄弟所冒的风险……”

“四爷请担待些儿,容图后报,皆因舍妹坚持要这人亲自处治,尚请……”

“好吧,兄弟留意就是。”

“那么,一切仰仗四爷了。”

两人一弹一唱,听得马群英两人直皱眉头。

“湛四爷,私自扣人可是犯法的。汤大人正在找证据对付你,要报昨日被暗算之仇哪!”马群英善意地说。

湛四爷淡淡一笑,不在乎地说:“为朋友两胁插刀,好朋友那在乎违律犯法?如果有所畏惧自私自利,要朋友何用?”

“四爷云天高谊,兄弟感激不尽,日后再过府请教,告辞了。”土廷乘机告辞。

“施兄请稍候。”马群英伸手虚拦。

士廷一怔,心中一跳,但不动声色地问:“马兄,有事么?”

“在下要等一个人。”

“这人与兄弟……”

“这人是在下的朋友,是否与贤兄妹有关,届时自知,大概也该到了。”

士廷沉得住气,但心中暗暗叫苦,假使来人认识他,行踪暴露,麻烦大了,是否能平安离开大姑塘,难以预料,大事不妙,该准备动手了。

怀着不安的心情,他抑制自己必须沉着应付,说:“好吧,在下且等贵友前来。四爷,贵镇是不是发生了不平常的事?”

“是的,老弟早些走,千万不可卷入这场是非中。”湛四爷苦笑着说。

极短暂的片刻,但在他们的意念中,却感到漫长得令人感到心焦。

巷口进来了一个人,脚步声令心中有事的人心中狂跳。

士廷把心一横,转头向来人看去。

是一个渔民打扮的大汉,匆匆走近。马群英向来人点点头,问:“徐兄,如何?”

徐兄不住向士廷与姑娘打量,点头道:“不错,是从南康府来的人,刚到不久。乘坐的小乌篷,有星子县的船籍牌。”

“徐兄,开采瓷土的人,有没有一位王五爷?”

徐兄摇摇头,苦笑道:“开采白土的甚多,采土场共有四处,大排岭、王公岭、七溪戏、夏家珑,主事的人有十余名之多。这些人毫不引起人注目,必须派人去查查看。”

“下必了。”马群英笑答,向士廷歉然地说:“抱歉,打扰了,贤兄妹请自便,祝顺风。”

“好说好说,后会有期。”士廷抱拳行礼告辞,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辞别湛四爷,两人从容返回码头。

翻江鳌尚未返回,两人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看到排众而下的翻江鳌挤出码头,方感心中一宽。

翻江鳌抱了一包食物,脸色开郎,哈哈一笑跳上船,高声道:“咱们是不是立即启航?

事办妥了么?”说完,将食物往舱中一放,低声道:“事急,千万从容应付,不可露出慌张的神色。”

“走吧,逆风逆流,但愿入暮时分可以赶回屋子。”士廷也高声说。

翻江鳌熟练地沉着解缆,抽上跳板.长篙一点,船离开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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