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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义释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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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宏达无暇多说,挟了紫云急奔。

柴哲停下来扭身向后,取下大弓,扣好弓弦,徐徐搭上一支狼牙箭,冷然屹立,等候追兵接近。

二十、十五、十丈了。

他沉稳地拉开马步,左手托弓稳如泰山,右手挽弦如抱婴儿。

“接箭!”他发出震天怒吼。

箭发似流星,向追在最前面的端木鹰扬射去。

端木鹰扬怎瞧得起柴哲的箭?人仍向前狂冲,伸手一抄,硬接来箭。

“不可硬接!”后面的冷面阎罗大叫,他吃过亏上过当,自然知道厉害,所以出声示警。

叫晚了些,端木鹰场已抓住了箭杆。

箭镞突然脱杆,“卟”一声贯入端木鹰扬的右肩,穿透前后皮袄,带走了钱大的一块肩肉,幸而未伤筋骨,如果再低半寸,那就糟了。护体气功居然未能发生效用,箭的力道简直骇人听闻。箭杆被抓住了,但传出了皮手套的擦破声,奇猛的力道一震,端木鹰扬前冲的身躯猛地一顿,脚下一乱,站住了。

这一箭威力惊人,目空一切的端木鹰扬骇然变色,轻视柴哲的念头霎时烟消云散,注视着肩上的创口,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骇然。

他正在心惊,“砰”一声大震,身后有人倒下了,狂叫声惊心动魄。

他大惊失色,扭头一看,巫统已倒在浮雪中挣扎,一支狼牙箭横贯在巫统的左肩上,距肩并大穴不足三分,不但箭尖业已穿透,更且穿出尺余。

追在前面的一组有七个人,后一组落后甚远,只可看到模糊的身影而已。七个人,会主受了伤,巫统重伤失去战斗力,柴哲在十丈外,扑上等于是做箭靶送死。

“第三箭,在下要贯穿最右面的那位仁兄的心坎,保证不差分毫。”柴哲的叫声清晰传到。

最右面那位仁兄,正是端木长风,看到乃父也受不了一箭,他怎敢逞英雄?火速向前一仆,仆倒在深雪中,果真是闻声丧胆。

柴哲并未发箭,徐徐后退叫:“不要追来。柴某虽不忍下手杀三小姐,受了伤的谢龙韬却没有人可保证他不做出辣手摧花的事来。”

“小畜生,你……”端木鹰扬暴跳如雷地叫。

柴哲放声狂笑,笑完道:“你们可以回中原了,三小姐柴某负责送回。安图族不是可以轻悔的剽悍番人,你们如果转回去,说不定会死在安图收地。”

声落,远远地传来了悲壮的胡笳声,说明了安图族已经备战,可能已有大批番骑追来了。

端木鹰扬怎肯甘心?向身后的人恶叫道:“我缠住这小畜生,你们绕道追前面逃走的人。”

他猛地前冲两丈,单足落地再次折回纵出,共冲近了三丈余。

当他第二次纵落的刹那间,柴哲的箭到了。他猛地扭腰向侧仆倒,箭贴胁下而过,厉啸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总算被他避开了一箭。

柴哲疾退三丈,端木鹰扬疾跃而起,狂野的冲出。

这瞬间,柴哲箭发如联珠,三箭化虹而至。

端木鹰扬不再逞能,向前一仆,紧接着疾滚丈外,三箭皆间不容发地擦体而过,危极险极。

端木长风与三名同伴向后退走,奔向左面的山脚,利用树林掩护,绕道急迫。

柴哲并不想要端木鹰扬的命,端木鹰扬也无奈地何,双方保持六七丈之远,一进一退,双方皆有顾忌。

夜幕低垂,不能再拖了,柴哲突然转身撒腿狂奔,去势如星飞电射。

端木鹰扬奋起狂追,双方的轻功半斤八两,其他的人却望尘莫及,遥遥领先向北冉冉而去。

糟了,先走的金宏达失了踪,雪地上的足迹进入左面山脚下的一座密林不久便突然消失了。

“难道绕道追来的人比我还快不成?”柴哲懔然地想。

进入了密林,林中幽暗,视界有限,不用顾虑追来的人了。但端木鹰扬有过人之能,仍然不顾一切地衔尾急迫,

追得柴哲火起,看后面没有跟来的人,便平空生出与会主一较的念头,奔入一处林空,他猛地回身背上大弓,拔出从紫云姑娘处夺来的宵练剑,立下门户叫:“会主,我们在此一决。”

端木鹰场被愤怒激得失去理智,一声怒啸,青霜剑出鞘,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柴哲定下神,一声低叱,挥剑接招“铮铮铮”三声脆响,龙吟虎啸似的剑鸣刺耳响起,封出了三剑,立还颜色,剑出“指天誓日”,反击对方的上盘。

会主冷哼一声,不接招,向侧一闪,挫身剑出“群蚁争巢”,光华四射的无数如虚似幻剑影,猛攻柴哲的左胁。

两人搭上手,舍死忘生展开了疯狂的狠斗,人影八方移步,剑虹漫天狂舞,出招接招疾逾电光火石,生死须臾,险象横生,脚下的积雪向八方激射,好一场凶险无比的罕见恶斗。

各攻了近二十招,柴哲毕竟经验稍欠,被逼近林缘,有点难以应付了。

“铮铮铮铮……”双剑可怕地封架碰触,会主的攻势空前猛烈,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紧逼进攻不许柴哲有喘息的机会。

柴哲心中的负担太重,既不能下毒手伤了对方,以免被人骂他忘恩负义,又不能不阻止对方迫退金宏达一群人,他必须拖延对方的追逐。心理上既放不开,而对方的剑术又十分可怕,这一来,便难以发挥他的所长,渐渐屈居干下风,施展不开。

身后已是树林,他想:“我得走!”

正转念间,端木鹰扬抓住机会,一声长啸,但见剑影飞腾,漫天彻地而至,从空隙中突然射入一道淡淡的、肉眼难辨的钉影,一闪即至。

“铮!”柴哲封开兜心射到的一剑,身形左移。

蓦地,他感到右大腿一麻,失足陪倒。

端木鹰扬闪电似的欺近,青田剑直指他的心坎。

他向右倒,全力封剑。

“铮!”架开了一剑,剑尖划破了他的胸襟。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他顺势躺倒,在奋身滚开的同时,左手拿出了一支铁翎箭,喝“打”!声出人已滚出丈外到了一株大树下,滑到树后去了。

“得得得”三声轻响,有三枚暗器贯人树干。假使他不滑至树后站起,三枚暗器至少将有两枚入体。

“糟了!我挨了一枚绝脉问心针。”他绝望地在心中暗叫。

端木鹰扬并未追来,站在两丈外以左手掩住右颊,铁翎箭斜贯额部,箭两端穿额肉,锋芒穿出耳前,箭尾摆在下颚,这一箭危险万分。

他忍住右腿的疼痛麻木,爬起撒腿便跑,钻入树林中,匆匆逃命。奔了半里地,他感到其力已尽,下肢发虚,痛楚彻骨,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只觉脚下一虚,砰然仆倒。一阵无尽的痛苦袭到,呻吟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端木鹰扬挨了一箭,失惊之下,忘了追取柴哲的性命,只顾起箭,被柴哲逃掉了。拔出箭,他恨得铜牙挫得格支支地响,大吼道:“小畜生!你竟敢用铁翎箭射我?我要活剥了你。”吼声中,急向前冲。

不见柴哲躺在树下,却看到一个黑影站在树前。

他骇然止步,怎么小畜生居然未倒下?

“你还有多少绝脉问心钉,全发来好了,嘻嘻!”黑影轻笑着说,却不是柴哲的口音。

听口气,便知这人来头不小,口气十分托大,是敌非友。双方相距不足八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已用不着多问,动手击杀方是上策。他疾冲而上,剑化长虹当胸便点,倏然进袭,捷逾电光石火。

“擦”一声轻响,刺中了。

黑影似乎丝毫不动,一剑中的,剑刺中处相当坚硬,无坚不摧的青霜剑受到强烈的反震,但仍然贯入近尺。

他心中感到快意,正想拔剑,却发现黑影在动,眼前一花,笑声震耳,接着劈拍几声暴起,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飞,额上仍在流血的创口奇痛彻骨,脑袋左摇有摆,震得他觉得整个脑袋几欲炸裂,不知人间何世。

“我在挨耳光。”他下意识地想。

不等他有任何反抗的反应,小腹接着挨了一记重掌,“蓬”一声轻响,他感到痛楚难当,真气消散,如被万斤重锤撞击,奇痛难忍,身不由已脱手松剑,屈下身子呻吟着、旋转着栽倒,耳中清晰地听到对方说:“杀你污我之手,我真该开杀戒的。杀了你可以免得你继续造孽,可以多救不少无辜,可以大快人心,但我仍然不能因为你这丧心病狂的人而开杀戒。天网恢恢,报应至速,你再若胡作非为,自然有人会为世除害收拾你的。不许在西番逞凶,赶快滚回中原去吧!”

他痛得打滚,似乎浑身骨头都松了,好不容易等到痛楚减轻,昏眩感徐徐消失,方吃力地踉跄站起,定神看去,哪有什么人影?剑刺树中,海防大的粗树干对穿而过,原来他并未刺中黑影,难怪震力奇大。

他用目光四面搜视,林空寂寂。鬼影俱无,先前的情景如虚似幻,恍如做梦。但挨了耳光和小腹被击却是千真万确的。耳中所听的话仍然索绕耳际。

“这黑……黑影是……是人是……是鬼?”他心惊肉跳地问。

左面突传来有人奔跑的足音,他本能地拔剑,扭头一看,三个人影正飞奔而来,喝声人耳:“谁?休走!”

是爱子端木长风的声音,他精神一懈,虚脱地叫:“快来,帮我把剑拔出。”

三人奔到,端木长风吃惊地问:“爹,怎么回事?”

“小畜生逃掉了,拔剑,我……我们回中原。”他抽着冷气叫,语气中流露着恐惧。

“回中原?”

“回中原,有可怕的高手暗助他们,再要是不走的话,我们将断送在这儿,扶我走,尔后再从长计议。小畜生会回中原的,我们回中原再说。”

谁也不敢问他今晚的遭遇,反正他连拔剑的力道也消失了,便可猜出事情必定十分严重。端木长风岂敢多问?拔出剑扶住乃父匆匆撤走,甚至连爱女的生死存亡也置之理了。

会合了其他同伴,他们不敢再回安图牧地,乘夜赶路,向后转,赶回中原去了。

柴哲悠悠醒来,发觉自己正处身于温暖的帐幕中,酥油灯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身畔坐着一位俏丽的少女。

他吃了一惊,脱口叫:“咦!你……你不是云笙小妹么?”

他想坐起,却被姑娘伸手按住了。姑娘正是乌蓝芒奈山的斐云笙,含笑将他按住笑道:

“哲哥,你得好好休养几天。绝脉问心钉已经离体,只是你沿途辛劳过度,精神上可以支持,但一旦受了重伤,身体却贼去楼空,精力损耗过巨,一躺下来便百病交侵,不休养便难以复原了。”

“这怎么行?我有事待理……”

“要事?是不是万里追踪……”

“不,我要找……这儿是什么地方?难道说我晕倒了不少时日,竟然已经回到乌蓝芒奈……”

“这里是安图族族主的内帐,原来是他们坐家僧的住处。”

“安图族族主的住处?老天,小妹,你怎么会在紧要关头赶来救我的?”

“救你的是太昊道长,他是昆仑双圣的大师兄。自从你离开乌蓝芒奈山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你,只怪你大意嘛。”

“什么?你……哎呀!我的天,我记起来了,你是跟着闵老人一起来的,在索克图……”

“我以为你忘了我呢?在索克图……”

“我真该死,只觉得你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你又有意避开我,所以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闵老人……”

帐门掀开,姑娘笑道:“你看,谁来了?”

闵老人领先而入,双圣与太昊也在内,八个人皆除去蒙头毡巾,露出本来面目。

柴哲挺身坐起,却被姑娘接住了。

“老前辈……”他只能这样叫。

闵老人一群人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二丫头称我师公,孩子,你该怎样称呼我?”

“哲儿也该称你老人家为师公。”他真诚地说。

“好,老朽生受了。首先,我替你引见这几位朋友,以免你疑团满腹。你必须了解的事,是我们这一群老一辈的人,管闲事出于爱惜你,不惜劳师动众千里跟踪。有道是真金不怕火,你这人不但值得爱惜,更值得我们尊敬。”

柴哲长叹一声,苦笑道:“师公,哲儿只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

“这些事反而显示出你是个深明大义、明辨是非的男子汉大丈夫,与反复无常无关。当然,在下结论之前,我们必须了解你的身世,以便决定你的志节是否无亏。不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半途反复,至少情义上有亏,为人谋而不忠,决非大丈夫所应为。但从整个事情看来,显然事前你并不知道追逐的人是谁,在明白真相之后,毅然弃恶从善,轻生取义,浪子回头金不换,是值得原谅的。”

问老人似乎知道他有苦衷,所以用话开导他。接着引见在座的人。

双圣的师兄太昊,赫然是武林三隐逸之一的神箫客许元戎。三隐逸的声誉和地位,在武林首屈一指,不论黑白道的门人子弟,无不尊崇这三位神龙般的老前辈。

另一名是大名鼎鼎的千幻剑斐岳阳,也就是姑娘的父亲,闵老人的得意门人。

再一个就是乌蓝芒奈山的得力助手,主持番务的杜梦真。

闵老人的左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白袍轻而薄,无畏彻骨奇寒。白髯拂胸,笑容满脸。他是姑娘的祖父,白衣秀士斐土秀,早年,他也是名动江湖的美侠士,老一辈的人大都对他不陌生。

闵老人自己,则是以神奇剑法名震江湖的满天飞瑞闵天虹,他的剑术出名的凶狠泼辣,武林无出其右。

柴哲可说成了目定口呆的木鸡,眼前这些人,除了社梦真与云笙姑娘之外,谁不是早年跺下脚天动地摇的人物。他总算大开眼界,居然在西番绝域,获见这些早年武林风云人物,而且获得这些名宿的青睐,真是不世奇遇哩!

闵老人从抽中取出一支斑竹箫,笑问:“哥儿,这支箫是闲云老人的随身宝物,怎会在你的身上?”

柴哲便将在乌蓝芒奈山,安闲云相救赠箫授艺的事说了。

闵老人一怔说:“怪事,老怪物从不收徒,怎会慷慨得连箫也送给你了?难道说,他已看出你是个侠义男儿不成?”

“他是家先祖的好友,谈起家世,他老人家指导哲儿的艺业。”

“令先祖是……”

“家先祖是玉寰公……”

“你怎么会投入黑鹰会做职业杀手?难道你,你不怕辱没你柴家的门风,甘心糟蹋令祖一代豪侠的英名?你……你简直不像话。”太昊声色俱厉地怒吼。

所有人见太昊发怒,全都脸上变了颜色。云笙姑娘更是脸色苍白,情不自禁打一冷战。

柴哲不为所动,长叹一声,将毁家出亡被缥缈神龙掳走,在大天星寨一住六年,奉命进入西塞追人的前因后果-一说了,最后说:“哲儿离家年仅十岁,六年中,对黑鹰会的事一无所知,直至那晚被会主所逼,要独自返回中原,会主方道出身份,我……”

太昊伸手轻抚他的肩,脸色祥和,叹道:“孩子,我错怪你了。你安心调养,过去的事不必多想了。我与安图族的人有交情,他们会好好照料你的。”

“但不知沈公子他们……”

“他们现在前帐安歇,由两位梭宗族的人将他们引离谷口而获安全。要不是他两人将人引离谷口,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恐怕都得出面哩!你好好养息,我们也该歇息了,哈哈!为了你的事,我们比你还辛苦,只不过没有你冒的风险大而已。”

老一辈的人起身出帐,留下姑娘陪他。姑娘将沿途暗中相助的事娓娓道来,神情极为欣喜!

次日一早,梭宗僧格叔侄前来探望,见柴哲无恙,欣喜欲狂。僧格将自己打算至山南找白利族帮忙,病倒伊克寺,巧遇失踪三年的侄儿额林沁,逗留安图族的事-一说了。令柴哲感到安慰的是,安图族答应恢复额林沁的自由,他叔侄两人可以在任何时候返回故里。

端木紫云仍被扣押在帐中,对这位姑娘柴哲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昆仑双圣三位师兄弟地头熟,他们跟踪端木鹰扬,第三天方兴匆匆地赶回,说那些家伙迷失在黑石谷中受罪,看来难活着返回中原了。这些人粮食不足,伤疲交加,八成会饥寒交迫而死。

柴哲在三天中,由于云签姑娘的悉心调治,伤势早就好了,精力全复。听说端木鹰扬一群人被困黑石谷,他居然动了仁慈之念,恳切地请求闵老人应允,由他前往黑石谷交还紫云姑娘,并率领他们出困。他认为大丈夫行事,该求心安,宁可对方无情,不可令我无义,引他们出困,也算是替乃师缥缈神龙尽一份情义,权算回报教养六年的恩情。

阅老人不但不加阻止,而且极为嘉许。次日一早,双圣先走一步,沿途暗中照料。柴哲带了一百斤羊脯,从草棚中带了紫云姑娘,由冬窝子后面出发,不令姑娘见到老一辈的人,直奔黑石谷,沿双圣留下的暗记追赶。

风雪已止,地冻天寒,积雪寻丈,步履维艰。

端木紫云不知安图族冬窝子发生的事,那晚她被金宏达挟走,她居然敢用脚反抗,恼得金宏达火起,将她击昏拖着走。金宏达被闵老人带领着与同伴见面的后事,她一无所知。等她醒来,只知身在草棚,手脚皆上了牛筋索,有穿番装的人不断监视。第二天手脚虽不再加绑,但监视人却是杜珍娘、金宏达、云浩、夏五湖,四个人白天轮流看守。夜间就将她捆上,可把她整惨了。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金宏达怎会饶她?云浩和夏五湖皆是叛会的人,彼此势不两立,杀掉她已是天大的便宜,假使废了她的气功破了气门,把她送给番人做一辈子的番婆,那才叫惨呢!她为自己的命运可悲,忍死苟活,希望父兄前来救她,却不知她的父兄已丢下她逃命了。

这天她见到柴哲,不禁欣喜欲狂,知道有救了,柴哲的为人她知道些少底细,如果柴哲要杀她,何用等到现在?

柴哲不与她多说,押着她悄然走了。

两人后面半里地,千幻剑父子随后出现,暗中策应。

端木紫云一面走,一面探口风,问道:“你要带我到何处去?”

“交给令尊。”柴哲信口答。

“家父…”

“他们被困黑石谷,我去领他们出困。”

“你…”

“我尽我的情义,不忍令尊埋骨黑石谷。”

“难道……你不记仇?”

“我与令尊并无仇恨可言。”

“你……你不怕报复么?”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令尊就是想报复也无处着手;别说了,赶路要紧,远着呢。”

“家父怎会被困在黑石谷的?我们不是从黑石谷来的么?”

“他们回去了,回程时迷失在黑石谷。”

“什么?他们不管我了?”紫云讶然叫。

“我不过问这些事,见了面你便可问清事实了。”

当晚,两人在黑石谷南面的一座怪石穴中住宿。紫云疲倦万分,第一次获得无忧无愁的睡眠,倚在柴哲身侧安然入睡。

端木鹰扬脸上裹了伤巾,伤势因天气寒冷而不曾恶化。十四个人有一半受了伤,在黑石谷中转来转去转昏了头。任通译兼向导的巫统肩伤严重,无法带路,眼看食物逐渐减少,而出困无望,所有的人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暗暗叫苦,不住骂该死的柴哲害苦了他们。

一早,伤势已无大碍的冷面阎罗建议道:“大雪已霁,正是天助我们。我们认准一处方位,慢慢探道前进。”

“认准方位行不通的,如果前面有一座高峰,难道也要越峰而过么?积雪奇险.这些山峰谁敢攀越?”端木鹰扬暴躁的说,他的双目已自失去了光采.显得苍茫无神。

“可以绕山而过。大雪已止,不会淹没足迹,我们只要不走回路,不随便向左右折走.相信脱困定然有望,问题是我们的干粮将尽,所带的药物也有断乏制虞,假便一两天之内仍出不去……”

“走一步算一步,且依你的办法试试。”端木鹰扬懊丧地说。

“如不是姓柴的畜生,我们怎会落得如此狼狈?”端木长风恨恨地骂,最后加上两句:

“此仇不报,誓不甘休!”

众人立即收拾起程,相搀相扶启程,跌跌撞撞沿山谷向北走。积雪奇厚,一脚踏下去,直陷至腿根方行止住,千难万难,像蜗牛般爬行,爬得气喘如牛,叫苦连天。

绕过一座山脚,前面不远处一座怪石顶端,站着两个番装的人影,古灵喜悦地叫:“前面有番人,我们有救了。”

白永安冷冷一笑说:“古老,你再看看他们是谁?”

两人一高一矮,相距在半里外,高身材的人左手握住一把连鞘长剑,右手提着一张大弓,背上负着箭袋,脚下放着一个大包裹。

“是……是柴哲。”古灵骇然叫。

端木鹰扬大吃一惊,叫道:“不可胡乱动手,另一人是小女紫云。”

叫声中,他咬牙切齿向前走。众人吃力地在后跟随,气氛一紧。

接近至五六丈,端木鹰扬大吼道:“小畜生,来,决一死战。”

柴哲冷笑一声,大喝道:“站住!我有话说。”

端木鹰扬迫近至石下,方站住怒吼道:“放了我的女儿,你我再一决雌雄。”

柴哲瞥了紫云一眼,冷冷地说:“在下是专程送令媛而来的,不必暴躁。在下承认你技高一筹。绝脉问心钉为武林的一绝,还不打算与你动手。在下此来,其一,送回令媛,其二,送肉脯百斤济食,其三,领诸位出困。”

“你……”

“在下是诚心的,信不信由你。”

“你……你为何这样做?”

“宁教你无情,不可我无义,如此而已。”

端木鹰扬注视他良久,沉声说:“我不管你如何修好,但你我生死对头的情势无可改变。”

“那是你的事,在下并不在意。”柴哲挥手要紫云跃下巨石,接着将肉脯包抛下,又道:“请随在下来,天黑之前便可出谷。诸位可在十丈后跟进,切记不可逼迫,不然在下必将全力急走,你们跟不上的。”说完,跃下巨石,领先便走。

午间,他离开众人十余丈休息进食。

所有的人,皆弄不清柴哲的诚意是真是假,对能否出困的事将信将疑。只有古灵和文天霸,对柴哲相知甚深,无忧无虑地放心休息。

暮色将临前,到了黑石谷的北口。柴哲突向右面的山坡拔升十余丈,向下叫道:“向北走,沿来路可达都尔伯津山然后进入星宿海,在下不送了,请多珍重,后会有期。”

古灵热泪盈眶,颤声叫:“柴哥儿,你就这样走了。”

“灵老,沿途多蒙诸位照拂,小侄不敢或忘。请转告家师,六载教养之情,容图后报。

小侄唯一的希望,便是家师有一天能放下屠刀,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唾弃黑鹰会那些不义勾当。勿以小侄为念,请多珍重。”

端木鹰扬父子咬牙切齿地向上抢,其他的人却木立不动。

柴哲将宵练向下一抛,叫道:“三小姐,剑还给你。请劝劝令尊,血腥不义之财,会祸及后代子孙。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任何人可以不相信世间有鬼神,但不能不相信良心的责备可令人发疯,比鬼神报应尤烈。诸位珍重再见。”

在端木鹰扬父子冲上之前,他飞跃而起,奔上山脊,去势如星跳丸掷,久久,身影消失在另一座白皑皑的山谷中。

“我不会放过你的,除非你死了。”端木鹰扬凝望着柴哲逐渐远去的背影,抚着脸上的伤巾,咬牙切齿地低叫。

柴哲这一箭,造成的不是普通皮肉之伤,而是伤了他的自尊,更伤了他一辈子闯刀山赴剑海所获得的武林名望。柴哲是副会主的门人,年仅十六岁,居然能射了他一箭,这岂是他一个高手名宿所能忍受得了的?日后传出江湖,他除了退出江湖之外,无法洗雪这份耻辱,他休想再逞英雄叫字号了。

十天后,安图族里的客人,伤和病皆将养好了。

午间,安图族盛筵相待,筵散后,帐中一众老小席地而坐,有一番计议。首先是闵老人询问沈公子:“沈公子,老朽请教,今后你有何打算?”

沈公子的目光落在谢龙韬身上,迟疑地说:“小侄认为,谢恩公……会……会替小侄安排的。目下小侄已是家破人亡,毫无希望……”

“你错了。”问老人正色说,淡淡一笑接着说:“你不像我们这批草野狂人,随遇而安。令尊忠义名贤,举世同钦。国贼虽然可以快意于一时,但日久必败。沈公含恨九泉,三子中惟你健在,希望全在你的身上,你必须待机为令尊雪冤,岂可任令沈家的名声,永沦贼臣污名?逃避边荒,足以负上不忠不孝之名,你必须返回中原安身立命,待机为令尊雪冤,置国贼于法方是正理。”

“但……但小侄……”

“你一个忠良后裔,还怕无人收容援手?老朽在贵乡会稽有朋友,我可派人修书送你返乡安顿。”

“返回故乡,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相反,黑鹰会将会回报严贼,说你已逃至西番,返回故乡反而更会安全,敝友也足以帮助你,但请放心。”

“这……

“至于谢、金诸位义薄云天的好朋友,老朽也想替他们安排。乌蓝芒奈山虽不是金城汤池,但敢说无人胆敢前来讨野火,朝廷大军到不了,三山五岳的朋友进入乌蓝芒东山,只有自讨没趣的份。如果诸位肯委屈,何不在敞处安身?”

谢龙韬额手为礼,感激地说:“老前辈如不嫌晚辈出身下流,愿……”

“老弟台,不要说这种话。英雄不论出身低,就凭诸位不屈不挠,侠骨义胆保护沈公子的义行看来,举世汹汹,能找出多少像诸位般的英雄好汉?”

千幻剑也笑道:“不过,话得说明白。在敞山安身的人,都是些不愿受中原贪官污吏压迫,不与江湖人争名夺利的人,开拓异域自求发展,各有避世安居的抱负,耕牧辛劳,自给自足,不知诸位是否受得了这种苦,愿不愿放弃中原花花世界的锦绣前程,不然却不会快乐的。这件事勉强不来,太委屈诸位,兄弟心中难安哩!”

金宏达大笑道:“大名鼎鼎的干幻剑能有此抱负,我们这些亡命之徒岂敢奢望锦绣前程?不错,中原花花世界,心狠手辣的人必定可以大展鸿图,我们几个人心不够黑,所以甘心保护沈公子亡命西番受苦,可知中原的花花世界不是我们的,哪来锦绣前程?兄弟不勉强旁人,也许我身上流有一半番人的血,因此,兄弟愿在贵地替贵山牧马,乌蓝芒奈山也是西番哪!兄弟正求之不得呢。”

谢龙韬也欣然地说:“那还用说,我既留下你难道还想溜走不成?我们俩像是秤不离砣,砣不高秤,今后牧马有伴了。”

高、云、夏三人自不必说,愿在乌蓝芒奈山安身立命,他三人岂敢再回中原?杜珍娘不能留下,她在中原有亲人放不下,希望回中原跑一越,也许日后会到乌蓝芒奈山安身,但不是现在。

云笙姑娘见其他的人都有着落,却不见乃父提起柴哲,芳心一急,便推了推身旁的柴哲低声问:“哲哥,你呢?你有何打算?”

千幻剑冲她咧嘴一笑,笑得她粉颊甚红,像喝下三斤老酒。

柴哲沉吟片刻,苦笑道:“我离家六载,双亲下落不明,怎能放心?我……我想回家走一趟。”

姑娘抚弄着一方哈达,低低地说:“哲哥,应该的,应该的。我……陪你走一趟,好吗?”

“小妹,我……我怎敢当?我……”

“你……你讨厌我么?”她幽幽地问。

柴哲拍拍脑袋,低叫道:“我的天,你怎么说这种话?”

“那你……”

“又不是回家拼命,我怎能劳驾你辛辛苦苦跑一趟山西?”

“你回去,黑鹰会不肯放手,我怎能放心?”

她的话已相当露骨,柴哲不由感上心头,迟疑地问:“爷爷和伯父母放心让你去么?

你……”

她抬起粉额笑了,笑得好甜,脸红红地说:“如果爷爷和爹娘答应,你就不反对?”

柴哲心潮激动,喃喃地说:“我……我求之不得,我……”

“我们一言为定,可好?”她喜悦地说。

他点点头,低声说:“一言为定,但我先谢谢你。”

两人低声交谈,却未留意所有的人,皆含笑向他俩注视,两人都是大孩子,只顾亲密地交谈,忘了身外事。

“谢我什么?”她含笑低问。

他指指心口,低柔地说:“心怀感激,我将永远永远珍惜你对我的这份珍贵感情,海枯石烂,此情不忘。”

她以手掩面温柔地轻轻吐出两个字:“哲哥。”

入暮时分,在山林中漫步的四位长辈,为了云签姑娘走一趟山西的事,彼此间意见有点相差。

四人是阅老人、太昊、白衣秀士与千幻剑父子俩。

千幻剑不赞成爱女到中原冒险,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莽莽江湖更是遍布网罗,处处陷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岂可让她不知天高地厚胡来?

白衣秀士的看法恰好相反,他大笑道:“儿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不要小看了云签这小妖怪,更不可估错了哲哥儿的天份。两人年龄虽小,机智与艺业皆可在江湖中纵横,两人联袂闯荡。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同时,我们当然不会放任他们乱来,去几个人沿途暗中照料,可保万无一失。人活在世间,何处没有风险?你要笙丫头呆在西番平凡地过一生,事实无此可能,小丫头人小鬼大,不甘雌伏,祖是英雄父是豪杰,名震武林,你认为让她默默无闻过一生么?年轻人活在希望中,老年人活在回忆里,等她有了婆家,在西番相夫教子做一个牧马郎的妻子,庸庸碌碌地过一生,等她做了老祖母之后,她能回忆什么?别傻了,为父是过来人,你也即将步入暮年,怎么还想不通?趁着年纪还轻,让她出去见世面,岂不甚好?而且柴哥儿……”

“爹,我承认柴哥儿很不凡,人才、品德、武艺皆臻上乘,此吾家王羲之,除了他便很难找到配得上笙丫头的人。可是,毕竟两人年纪太轻,万一在中原受到些小挫折,发起横来,任性胡为,那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闵老人呵呵地笑,接口道:“岳阳,你居然把自己的爱女看成不可靠的人了。”

“徒儿并无此愿……”

“是对未来的女婿不信任?”

“这倒不是……”

“那就够了,何必多虑?”

白衣秀士又道:“岳阳,你要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柴哥儿是吾家东床佳婿,小丫头也显然倾心于他,但你可知道,他两人之间潜伏着危机么?”

“爹的意思……”千幻剑讶然问。

“柴哥儿对笙丫头,仅存有感恩之心,你知道,女孩子对男孩子感恩,以身相许似乎毫无遗情可言,但对男孩子来说仅凭感恩是不够的,其中最重要的是男孩子的自尊。感恩会令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到头来如不是自暴自弃,也将唯唯喏喏,壮志颓靡,豪气全消,甚至会忍受不了精神上的负荷,性情大变,挺而走险,自求解脱,那不仅是可怕而已,简直是残忍。”

“那……爹……”

“让他们去碰撞,不但可以培养他们的感情,更可了解他们爱情是否经得起考验。儿子,你是过来人,你也算得上英雄豪杰。想当年,你与锦云贤媳未结婚前,你可曾想到要在锦云身上得到些什么?又希望些什么没有?”

千幻剑红着脸说道:“孩儿愚鲁,从未想到这些,只想到我能为她做什么?是否能保护她?是否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是否能给她完整的爱?”

“呵呵!儿子,你幸好没想到她对你有思,没想到要感恩图报。不然,恐怕为父早已失去了你这个佳儿,更休想有一位贤媳了。”

闵老人大笑道:“免了免了,你两个愈说愈不像话,没老没少的,废话连天。别三心两意的,让他们一双小爱侣去闯荡一番。你们不放心的话,我与元戎兄负责调教柴哥儿,教他几乎绝活防身,管教他天下大可去得。”

太昊招髯微笑,接口道:“一句话,贫道义不容辞……”

“你别贫道贫道胡说好不?谁不知你是个假老道?真要你穿上道袍做驱神撵鬼的道土,你不跳下天池自沉才怪。”闵老人笑着接口。

“好好,不自称贫道,称老不死成不成?安闲云这老匹夫过门不入,却尽会替我找麻烦。”

“咦!你扯上安老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把这支破竹萧交给柴哥儿,真是玩腻了随意送人不成?老匹夫古怪多,还不是存心拖我下水?”

“哈哈!妙,妙!你不说,我倒被老怪诓住了。”白衣秀士大笑着说,稍顿又道:“他在乌立芒奈山弄箫,故意将救笙丫头的人情舍给柴哥儿,暗中替我们赶走黄山三魔,还不是故意弄玄虚请君入瓮?”

太昊脸色突然变得异常沉重,沉吟着说:“安老急于赴粤东之约,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啦!世间要找闲云野鹤两人泄愤的家伙有的是,但谁也不会成功,只有自讨苦吃。他到粤东赴约,并不一定是死约会,大可不必为他担心。”

在安图族主处又住了五天,然后众人同赴噶达索齐老峰太昊的参修胜境,观赏大河真源天池,一住半月,方结伴东行。在这半月中,太昊、闵老人、白衣秀士三位老前辈,分别督策柴哲练艺。千幻剑也少不了替爱女准备一番,免得她日后吃亏。

十八个人冒风雪向西缓缓前行,沿途,柴哲练得更勤,到达乌蓝芒奈山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客人们受到盛大的欢迎,远出迎接的人,赫然有八爪苍龙一群老少。山寨中早两天接到番人先送回的六匹乌锥,因此知道他们到达的正确时日。

八爪苍龙一群人,半月后告辞东返四川,顺便带走了杜珍娘,答应沿途加以照料,老捕头朋友遍天下,有他负责照料,大可放心。

四月初,解冻期将届,一双小爱侣启程北上,不走四川而走西宁卫。

老一辈的人,自有一番万全的应变安排。

沈公子预定秋间动身,严家父子日下气焰正盛,洗冤无望,不需急干返回会稽故里候机。

云笙姑娘外柔内刚,她确是一位不甘雌伏的人物。祖是英雄,父是豪杰,乃姐又是一寨之主,只有她一无所成,一年到头千篇一律在练功、女红、读书、放牧这些事务上打转,内心极感寂寞,她心中燃烧着见世面的希望之火,不愿平庸地在牧地过一生。这次遇上了柴哲,小妮子着心动矣!暗中期望柴哲能留在牧地,更希望柴哲能带她到中原闯荡一番。

她的希望没落空,终于踏上了到中原的旅程。

两人一肩行囊,徒步东上。她坚决拒绝乃父乃祖的协助,要自己照料自己。

到达蓝雕旗的牧地,旗主火里刺特穆津的爱女哈布尔姑娘,坚决送给他们两匹坐骑代步,方有了属于自己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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