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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一朝得志乘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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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大婚过后,武林群豪纷纷散去。www.maxreader.net林剑然将江上风交给司空文后,也便率众回归华山。刚离开大理城不远,邵云馨便问林剑然道:“三师哥,段皇爷和虚竹子先生的武功那么好,手下又有那许多能人,为何不请他们为咱们解围呢?”

林剑然道:“小师妹,虚竹子先生是西夏驸马,段皇爷是他把弟,请他们来帮咱们对付西夏一品堂,他们须不方便出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此事我已与少林玄渡大师讲了,将来万不得已之时,咱们还可找少林帮忙。现下最要紧的,是练好咱们的武功。”

周桐点头道:“不错!咱们华山派的武学博大精深,也未必敌不过他们一品堂。”他嘴上这么说,可心中却深深忧虑:虽然华山派武学渊博,但他们修为尚浅,敌人又在暗处,不知何时攻到,所谓“未必敌不过他们一品堂”之说也不过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几人一路返回华山,回到山上,已然是黄昏了。周桐看着西坠的残阳,呆呆出神。邵云馨忽然问道:“六师哥,一品堂不知何时便会攻上山来,你怕不怕?”

周桐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此事因我而起,我的生死也就无所谓了,可这华山派的众多同门,偌大的基业,恐怕皆要毁于一旦,这又叫我如何不怕?还有……”“还有什么?”邵云馨追问道,神情颇为急切。

周桐望着她那俏丽的面庞,明澈的眼波,一时情难自已,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道:“还有,我真怕……真怕小师妹你会出什么事情,真是如此的话,我想不出我会怎样……我,我怎忍心你受我连累!”

邵云馨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握着,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听着他真情流露的话语,不禁心神激荡,满面娇羞,低声道:“六师哥,你别说了!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的心。”说罢,轻轻抽出手来,向周桐甜甜一笑,转身跑了进去。

周桐愣在那里,眼前尽是小师妹那甜甜微笑的样子,不由痴了。他不敢想象一品堂的高手血洗华山之时,小师妹会怎样,想起来便觉得害怕。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却是林剑然。

周桐把林剑然请到自己的房中,问道:“不知三师兄有什么事?”林剑然道:“现在大敌当前,我欲将本门的绝学尽数传于你和小师妹,虽然时间紧迫,但你二人天资聪颖,咱们能学多少便是多少,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周桐道:“如此甚好,但不知从何开始?”林剑然不答,反问道:“六师弟,咱们华山派修炼内功的最高法门,你可知道?”周桐道:“听师父提过,好像是我华山派创派祖师陈抟真人所创的‘锁鼻飞精术’。”

林剑然道:“不错!这‘锁鼻飞精术’是华山的绝学,说白了,便是所谓‘睡功’。陈抟祖师‘睡仙’的别号也由此而来。这门奇功其实不是内功心法,而是教人在睡梦中练功不辍,而且一睡时间甚久,一睡越长,功力增进越多,睡上一日,便抵得你打坐练功十日。我自十二岁起练习此功,至今也只能一睡七日。爹爹曾说此乃天资所限,不可强求,但他也曾说过,他平生这八个弟子当中,数你和小师妹资质最佳,甚至在他之上。他临终时曾对我说:他一直想等你们俩内外功夫达到一定程度时再将此功传于你二人,哪知造化弄人,只得叫我代为传授。”

周桐听师兄说要传他锁鼻飞精术,不禁大喜,向林剑然下拜道:“多谢师兄!”林剑然将他扶起,笑道:“这是我这个掌门人应做之事,何必言谢!六师弟,你且好好休息,明日与小师妹一起到希夷厅中来,我在那里等候你们。”说罢告辞而去。

周桐送走林剑然,自己坐在桌边,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正自呆呆地出神,耳畔忽然飘来一缕幽幽的埙声,心道:“小师妹又在吹埙了。”仔细一听,她吹的却是一曲《蝶恋花》,声音低回婉转之余,又颇有些幽怨凄楚。从着埙声之中,他已猜出邵云馨想吹的必是欧阳修的那阕《蝶恋花》,不禁低声和着埙声唱道: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周桐唱着唱着,心中忽然一动:“小师妹一向是顽皮捣蛋,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难道她现在心里有什么事么?为什么要吹得这么幽怨?”偷偷开窗向外一看,小师妹正站在屋外,手中捧着一只陶埙,轻轻地吹着。借着皎洁的月光,他才发现邵云馨水汪汪的大眼之中竟然淌下了两滴清泪。

他倏然明白了她的心事:小师妹正值花季,又初动真情,可偏偏这一场不知何时会来的灭顶之灾,却像一大块阴云,压在她稚嫩的心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想至此,周桐心中对她爱恋之余,又不禁生出一丝歉疚——这个本来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姑娘,因为他,短短几天之内,心中竟生出这许多惆怅。他爱怜之情顿时大盛,当下取出他的紫竹箫,按宫引商,吹了起来。

原来邵云馨今日听到周桐对她表明心迹,心中又喜又羞,慌忙逃进房里,好半天,心神才渐渐宁静。开始,她心中充满着柔情蜜意,心神俱醉,可稍一冷静,她眼前便现出“一品堂”这三个字,想到不知何时,她便会被那些坏人杀死,在也见不到她的情郎。她愈想愈觉忧愁,想出来透透气,可望着这本来皎洁无暇的月光,却偏偏感到一种清冷,一种凄苦,一种无助,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父曾为她唱过的欧阳修的那阕《蝶恋花》,便随口吹了出来,吹到那句“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之时,不禁情难自已,怔怔地淌下泪来。

恰在此时,她却听见周桐屋内飘出一缕婉转悠扬的洞箫之声,心知是师哥听到了她的埙声,奏箫相答。她禁不住一阵羞,想就此逃进屋里,却又不忍迈开一步。

待她仔细一听,不由得心神激荡,脸泛红潮——周桐吹的,却正是那“千古伤心之人”秦少游的那阕千古绝唱——《鹊桥仙》。伴着箫声,她心中默默念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想着这阕《鹊桥仙》,邵云馨已然明白周桐的深意:“六师哥是要我抛开这一切愁情烦事,珍惜现在相聚的好时光,这样,即便是将来分开,也是了无遗憾。”心念一动,当下将陶埙捧至唇边,鼓气吹动,吹的也这是这阕《鹊桥仙》。

周桐听到邵云馨的回应,心下一喜,调子一转,吹得却是一曲《关雎》。屋外邵云馨一下子也被他带转了调,但只吹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句便想起这是一支表达男子对女子爱恋思慕之情的情歌,顿时羞红了脸,当下住口不吹,轻声嗔了一句:“六师哥,你好坏,尽欺负人家!”说罢轻轻一跺脚,转头跑进房里去了。这句话声音虽轻,但周桐内功深湛,又怎听不见,他心中一乐,当下住口,回身吹熄了油灯。这时,忽听屋外“梆!梆!哐——哐——”却已然鼓打二更。

他二人箫埙相和,吹得心神俱醉,可全被另一间房中的林剑然和丁柔夫妇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禁勾起了他们对少时甜美往事的回忆。丁柔将脸偎在林剑然的胸膛之上,轻声道:“剑哥,六师弟和小师妹以乐音谈情说爱,倒是风雅得紧……唉,只可惜到时要是那些西夏高手来华山寻仇,可不知他们命运如何?”

林剑然用手抚着丁柔的脸颊,轻声安慰:“小柔,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明日我便将锁鼻飞精术传给他们两个。再说,虚竹子先生和银川公主不是要去灵州看看一品堂的动静么?”他顿了顿,又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也不知他们此去吉凶如何?”

段誉大婚之后,银川公主想起林剑然所说之事,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便和丈夫虚竹子商议了商议,决定不在大理多作停留,即刻奔赴西夏都城灵州,去探探一品堂的所作所为。二人主意既定,当下便去找段誉辞行。

不料段誉听罢,却摇头道:“二哥,自从我当了这大理国王之后,咱们兄弟便难以相逢,这回小弟可决不让你走了。”虚竹子急道:“二弟,这次事情紧急,我和梦姑必须去一趟灵州,实在是……实在是……”可“实在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

段誉见虚竹子如此,不禁笑道:“二哥不必着急,想走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你快说!”虚竹子道。段誉笑道:“这条件么……便是要让我和你同去!”虚竹子急道:“不行的,你是一国之君,又怎能亲自冒险?”段誉嘻嘻一笑道:“我这皇帝当得束手束脚,甚不自在。二哥,你只须答应,至于怎么出宫,我自有办法。”虚竹子无奈,只得道:“好吧,我便答应你与我同去。”

段誉笑道:“我要的就是二哥你的这句话!”随即吩咐内侍:“请高侯爷和朱护卫入宫见驾!”不一会,高昇泰和朱丹臣便应诏入宫。

二人见礼之后,段誉便贼忒兮兮地向二人笑道:“高叔叔,朱四哥,我请你们来,是要求你们一件小事……”高昇泰笑道:“陛下有事传诏即可,又何用商量?”段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想出宫一趟。”

那高昇泰和朱丹臣是何等聪明之人,二人对视一眼,已然猜到了段誉心中的想法。高昇泰笑道:“陛下勤政爱民,微服出巡,体恤民情,此乃万民之福。”段誉笑道:“那便好了……”话未说完,朱丹臣便笑道:“不知陛下要去哪里?想必不会到别国‘微服出巡’罢?”

段誉一听,登时一愣,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是要微服出巡。高叔叔,朱四哥,在大婚之日华山派林掌门曾对我说西夏一品堂最近行动有些怪异,我怕他们会对大理不利,因此想……想同二哥他们一道去灵州打探军情。”

高昇泰忙道:“陛下乃万金龙体,这等涉险之事交给属下即可。”段誉笑道:“高叔叔,我这个皇帝腹中空空如也,全无半分治国安邦的本领,你就成全我罢。”见高昇泰和朱丹臣还欲争辩,心知要是斗起嘴来,应付一个朱丹臣便要费尽心思,再加上一个高昇泰,定是全无胜算,暗道:“看来只有摆一摆我这大理国王的威风了。”当下正色道:“善阐侯高昇泰,御前侍卫朱丹臣听旨。”二人见他使出这招杀手锏,相顾摇头,心知无计可施,只得跪下接旨。

却听段誉说道:“朕欲微服去西夏刺探军情,特加封善阐侯高昇泰为监国大臣,总理朝政,与华司徒、范司马、巴司空共同代朕管理国家大事。特命御前侍卫朱丹臣及王后王语嫣,侧妃木婉清、钟灵随朕同行。对外只须宣称朕在大理微服私访,命各地各安其业。钦此!”

旨意宣毕,高朱二人有苦难言,只得接旨谢恩,可段誉向一旁的虚竹子和银川公主眨眨眼睛,却见他俩已然笑得抬不起头来。

次日清晨,段誉带了朱丹臣和三位夫人,虚竹子和银川公主带了梅、兰、竹、菊四个侍婢,一行十余人出了大理城,直奔灵州而去。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茶花满路,到处是一片明媚的春光,众人的心情无不随之一朗,尤其是平素便喜欢游山玩水的段誉和浪迹江湖多年,讨厌皇宫内单调生活的木婉清和钟灵,更是觉得心情舒畅。众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到也觉不出什么鞍马劳顿之苦。

大理与西夏并不接壤,中有吐蕃和大宋并列相隔。众人听说吐蕃国的新君便是当日赴西夏招亲的那个宗赞王子,无不对他彼时的丑态心有余悸,因此一致决定绕开吐蕃国境,而走大宋的领土。不几日,众人便已进了成都府地界。

这成都地处盆地之中,四面群山环绕,空气不易流通,因此虽然时令刚到阳春三月,可已然十分炎热。虚竹子自幼生长在中原,王语嫣则在姑苏长大,木、钟二女在江湖上浪荡惯了,是以还不甚怕热;但段誉、朱丹臣生在四季如春的大理,银川公主长在风沙漫漫的西夏,而梅兰竹菊四剑绝少下过终年积雪的缥缈峰,因此对这等酷热实在难耐。

一进成都府,钟灵便拉着众人去买丝绸。成都古称“锦官城”,所产的蜀锦做工精细,图案考究,自古闻名。王语嫣等众女一见,自是爱不释手。好在段誉终究是一国之君,身边自然缺不了银两。是以众女你买三匹,我买两匹,不久众人的坐骑之上便压满了五颜六色的锦缎。段誉、虚竹子和朱丹臣这三个大男人见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待到买完,众人便傻了眼——带着这许多绫罗绸缎,又怎的往灵州去呢?段誉抚着马背叹道:“马儿呀马儿,你道是说说,咱们该如何是好呢?”

那马自然是不能说话的,最终还是“笔砚生”朱丹臣想出了一个高招——又买了两匹高头大马专驮绸缎,众人则装扮成了是去西夏贩卖绸缎的商人。哪知好容易才收拾齐整,刚一上路,忽然一个霹雳,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众人连忙奔至一间宽大的屋檐之下,但人多地少,还是无法全容得下,正着急间,屋中忽然出来一人,向众人道:“众位客官,这么大的雨,还站在外面做啥?这许多绸缎岂不都淋坏了。”段誉一呆,抬头一看,见门上匾额高悬,上书“醉太白”三个大字,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大伙儿误打误撞,竟然躲到一家酒家屋外避雨。众人互相望望,见每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湿,形容颇为狼狈,不禁都是哈哈大笑,携手进了酒店。

一进屋,梅剑便道:“小二,给我们掌柜的找一间雅间,再将我们的马匹货物看好,不得有误。”说着丢给那伙计一锭银子。那伙计见这群客人出手豪阔,心知来了大生意,慌忙连声答应,吩咐学徒将打湿的绸缎铺开烤干,将马匹拉到后院刷洗饮遛,随即便领段誉等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一边走着,段誉随口问道:“小二哥,这生意可好么?”那伙计听罢,叹道:“大爷,我们这‘醉太白’酒家原本是这成都府数一数二的大酒家,往日里宾客络绎不绝,可自从那回之后,您瞧——”段誉仔细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这酒店的大厅之内竟然空无一人。

虚竹子奇道:“小二哥,你说‘那回’是什么事情?”那伙计道:“您几位是刚来成都府吧,这等大事竟也不知?”说话间,众人已上了楼。这楼上有左右两个雅间,那伙计将众人领进了靠左首的那个。

当下段誉、虚竹子等人落座,梅兰竹菊四剑却说什么也不敢和尊主同席,虚竹子无奈,只得叫伙计在外套间为四女另摆了一桌。段誉于饮食一道甚是讲究,当下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什么拿手好菜?”那伙计道:“这里有名厨掌灶,川滇风味一应俱全,尤其是那招牌菜‘太白鸭子’,更是川味一绝,客官既来了咱们醉太白,这太白鸭子却是不可不尝的。”段誉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里有没有过桥米线?”伙计笑道:“客官是大理人罢?过桥米线是滇味一绝,自然是有的,此外还有汽锅鸡、宣威火腿、大头菜、清蒸鸡从、洱海工鱼,客官要不要尝尝1?”段誉笑道:“那好,那就给我们一人来一碗过桥米线,再将你方才所说的菜逐一上来,再来几个川味小菜,烫两壶好酒。”待他传下菜名,段誉便问道:“小二哥,刚才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1文中小二所报菜名之中,过桥米线创于清光绪年间,汽锅鸡也是始于清末,段誉等人应是不知道的。如此写来,不过增添情趣而已,不足信也。

那伙计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我们这成都一带,一直都蒙青城派掌门司马林司马大爷眷顾,得保一方平安。可三日前,司马大爷竟在小店被人杀了。”段誉一呆,心道:“司马林这名字好熟!”再一想,才想起自己和王语嫣曾在阿朱的听香水榭见过他一面,便随口道:“这司马大爷倒和我有一面之缘……”说着又给了那伙计二两银子,“你详细说说。”

伙计接了银子,续道:“不瞒大爷,三日前,司马大爷正和几个师兄弟在此吃酒,忽然来了一个西域的胡子和一个矮胖的喇嘛,两人开始好像是和要和司马大爷商量什么事情,可后来不知怎的,那喇嘛便一掌拍在司马大爷的前胸上,司马大爷当时便口吐鲜血,倒地而死,那模样真是怕人,他的师兄弟也就一哄而散了。”

银川公主问道:“那二人有没说些什么?”那伙计道:“回这位少奶奶,他俩一直不怎么大声说话,只是那喇嘛杀人之后说了一句:‘叫你不听那赫什么元帅的话’……”众人一惊,虚竹子和银川公主齐声问道:“是不是赫连元帅?”

“或许是吧,当时小的吓懵了,也记不清楚。反正从那以后,这店便没几人敢来了,只是有一位穿白衣服的大爷从那天起每日都整天坐右首雅间里。要不是今天下大雨,小的也不敢把几位让进来。小的奉劝几位,吃完饭,等雨一停,赶快离开为妙。我看那间雅间里那位爷也神神秘秘的,不知又会有什么事情。”段誉听他说完,又赏了一锭银子,将他打发了,遂向众人道:“看来这次是来着了……对了,嫣妹,那喇嘛和那胡子的来历你可知道?”

王语嫣道:“我没看见,也说不准,但推想起来,那喇嘛似是西藏密宗高手,杀司马林的那一掌,应是密宗的‘大手印’神功,而那胡子就更难猜,倘若他的兵器是一柄弯剑,那我就大概知道了。”“姊姊,你知道他是谁?”钟灵问道。王语嫣道:“那他就应是西域沙漠上的独脚大盗,人称‘活见鬼’的忽尔末彻,因他剑法古怪,被武林人称为‘剑鬼’,后来叫白了,就成了‘活见鬼’了。”

说着,伙计已将菜一一端上,段誉一看,他所上的川菜是四冷四热,倒也略略认得那冷荤是农家香肠、蒜泥毛肚、红汤拌珍肝、嘉州白宰鸡,热菜是溢香粉蒸肉、泡菜桂花鱼、红炝糊辣虾、七星芝麻鸡;再看那宣威火腿、汽锅鸡等几道滇菜,更是做得有板有眼,当下正要夸赞几句,却听一旁的虚竹子“哎哟”了一声,忙问道:“二哥,你怎么了?”虚竹子咧嘴道:“三弟,这汤怎么这么烫!”

原来虚竹子自幼长在少林寺,从未见过这过桥米线,还以为是鸡汤,见丝毫不冒热气,以为不热,端起来便喝了一大口。朱丹臣笑道:“虚竹先生,这过桥米线的汤是极热的,只因上面有一层鸡油,方才不冒热气。吃时是将这肉片、米线等在汤里面烫熟,再一并食用,千万不可贸然便去喝汤。公主殿下,三位郡主,四位姑娘,可千万别烫着了。”虚竹子皱眉道:“这大概是我破戒吃荤的报应罢?”众人听了,无不大笑。可正在这时,下面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梅兰竹菊四剑齐声道:“主人,待婢子们前去看看。”银川公主点头道:“四位姐姐小心。”四剑转身而出。但众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便纷纷随后跟了出来。却见楼下大厅之中碗碟纷飞,却是一条黑脸大汉和一个麻面汉子动起手来,小二和掌柜早已吓得蜷在一旁,不敢支声了。段誉正待出声阻止,却被朱丹臣拦下了。

正在此时,那麻面汉子忽然大叫一声,已被那黑脸大汉一脚勾倒在地。却听那黑脸大汉道:“你仗着身有武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百姓,真是可恶!”那麻面汉子却道:“大恶人,狗奴才,你诸爷爷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要杀便杀,何必虚张声势地掩人耳目?格老子的,你诸爷爷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们一品堂的这群龟儿子们!”段誉定睛一看,才认出那麻面汉子便是当年带艺投师青城派,被王语嫣一语揭穿的蓬莱派好手诸保昆。钟灵却暗道:“那黑脸汉子好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那黑面大汉便是当时钟灵在雁门关前见过的华山派五弟子方腊。原来方腊当日与周桐和张叔夜分别之后,便回老家青溪变卖了田产,准备起兵举事。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起码是孤掌难鸣。方腊一筹莫展,遂找他的堂兄方肥,族弟方七佛商量。这二人自小便与方腊志同道合,也不满当今的世道,当即响应。三人商量了商量,决定由方肥在老家坐镇,看守田产,暗地里招兵买马,而方腊和方七佛分头去各地联络义士。

这日方腊行到成都府,因为避雨,来到醉太白酒家,偏巧遇见诸保昆在此打骂店伙,路见不平,这才出手。但听诸保昆骂自己是什么‘大恶人,狗奴才’,又说什么‘一品堂’,心下甚是奇怪,便道:“你先起来,你方才说什么‘一品堂’的,是怎么回事?”

原来诸保昆当日在听香水榭被王语嫣揭穿身份之后,司马林本欲杀他,但仔细一想,凭诸保昆的功夫,将“破月锥”传与蓬莱派,害死父亲司马卫不大可能,而且诸保昆在包不同面前为保司马卫的面子拼死抵抗,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于是留了他一命,为他治好伤后,便将他逐出了青城派。

诸保昆离了青城,只得返回蓬莱派向师父都灵子复命。都灵子听后,也只能埋怨天命使然,对他也不加责备。过了两年,诸保昆正在凤翔府办事,忽然接到噩耗,说西夏一品堂来人要师父都灵子加入,为一品堂效命,都灵子不肯,当即被杀。他二师弟魏保荣被立为掌门,当即便降了一品堂,还发出号令,对他格杀勿论。

诸保昆悲痛之余,想到自己现下离成都府不远,惟恐青城派也有什么变故,便急急赶到成都府向司马林报讯,可还是晚了一步,一进城便听说了司马林已在醉太白酒楼被人杀害的消息。他当下赶到酒楼,向伙计们询问那两个杀手的下落,可他们又如何知道?诸保昆一气之下,抬手便打,却恰好遇见了方腊。

诸保昆骂骂咧咧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方腊听罢,忙道:“诸兄,在下华山派方腊,方才冒昧之处,还请诸兄原谅。在下愿帮诸兄讨这个公道。”钟灵至此方才想起这黑脸大汉便是周桐和邵云馨的同门师兄,正欲开口之时,忽然听见一阵狂笑,门外已走进两个人来。

这二人一个是矮矮胖胖的喇嘛,一个是高高瘦瘦的西域胡人,却正与小二所说杀害司马林的二人一模一样。却听那喇嘛阴恻恻的道:“你口气倒是不小,只可惜知道得太多,佛爷这就度你上西天!”说着,单掌一立,拍向方腊的头顶。

王语嫣道:“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他的练门是脖子后面的那块肥肉!”这边她说着,那边白影一闪,却已跃下一个身材高瘦,手长腿长的白衣人。只见那人一把抓住了那喇嘛后颈的那块肥肉,那喇嘛的身子登时软了下来,被那人一把抛到了门外。

那胡人抽出一柄弧形弯剑,直刺那白衣人的前胸,那白衣人左手一扬,只听“当啷”一声,一枚银梭正打在弯剑的剑身之上,那胡人只觉胸中气血翻涌,甩下一句话:“小子,我一品堂与你明教无冤无仇,为何屡次坏我们的事!”便转头逃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惊人,一旁的方腊和诸保昆齐声喝彩。那白衣人却不理会,转头向王语嫣道:“多谢这位夫人指点!”段誉笑道:“几位,若不嫌弃,请上来坐。”那白衣人笑道:“我正有此意。”说着飘身一纵,已然跃上二楼。方腊和诸保昆抬头看看,俱是一愣,一个叫“段皇爷”,一个喊“王姑娘”。钟灵一笑,道:“方大哥,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众人都进了段誉包的雅座,朱丹臣吩咐伙计添菜,又给他二两银子赔偿打坏的桌椅碗碟,伙计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众人落座,王语嫣便问那白衣人道:“不知阁下与白驼山庄庄主西域大侠欧阳敬山如何称呼?”那白衣人一惊,抱拳道:“在下是明教光明左使欧阳漠。欧阳大侠正是先父。段夫人真好眼力。”虚竹子问道:“欧阳兄,您可知道那二人的来历?”

欧阳漠道:“这二人是西夏一品堂中的高手,那喇嘛是西藏黄教的活佛赞布喇嘛,那胡人是西域独脚大盗忽尔末彻,人称‘活见鬼’。他二人此来是奉赫连铁树之命,要青城派掌门司马林为一品堂效力,若是他不肯,便杀他灭口。”

虚竹子一惊,忙问:“欧阳兄,您这消息从何而来?”欧阳漠道:“我明教教众便布天下,西夏自然也有不少,那日,本教汪教主接到弟兄传讯,说是西夏一品堂最近派出众多高手前往中原,想要蚕食中原的各个中小门派,妄图扩大西夏在中原的势力。本教教主当即派出我们光明左右使者和六大法王前去阻止,我与光明右使骆汉玄骆大哥一路,专门跟踪忽尔莫彻这一伙人。”

“只可惜我兄弟二人太过莽撞,竟然不知深浅,当道伏击这一伙杀手。凭我二人的功夫,其实与那赞布喇嘛和‘活见鬼’在伯仲之间,只是他们人多,因此我们只杀了他们四五个随从武士。我们见局势不利,正要全身而退,可偏生又遇见了剑神卓不凡等三个一品堂高手,骆大哥为了救我,竟然……竟然死在了忽尔莫彻的弯剑之下……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露了行迹,一时被他二人甩下,让他们率先赶到成都府,最终还是没能救了司马掌门的性命。”说着,神色黯然,垂头不语。

段誉沉吟道:“原来卓不凡等人还未离中原……不瞒欧阳兄,我们此来,也是听到一品堂祸乱江湖的消息,这才去灵州暗访的。可如今……朱四哥,你看该怎么办?”他和虚竹子武功虽高,但江湖阅历甚浅,遇到大事,未免有些不知所措。这此带朱丹臣出行,名义上虽是护卫,实则是他的智囊。

朱丹臣听段誉一问,低头沉思良久,方道:“敌在暗处,我在明处,倘若大张旗鼓地通传江湖,那赫连铁树必然警觉蛰伏,他是西夏的征东大将军,若无真凭实据,咱们也不好动他。唯今之计,只有暗传消息给丐帮陈、吴二位长老和少林寺玄渡大师,请他们对中原武林多多照应,咱们则继续前行,去灵州暗访赫连铁树的行踪,力争一举成擒。”

银川公主听罢,点头道:“朱护卫此言不错,”遂转头吩咐梅兰竹菊四剑道:“梅剑、兰剑二位姊姊请赴少林通知玄渡大师,竹剑、菊剑二位姊姊请赴信阳丐帮总舵通知陈、吴二位长老,路上皆需乔装改扮,不可露了行藏。”四女齐声道:“奴婢谨遵尊主夫人之命。”虚竹子道:“四位姊姊务要小心了。”四女道:“不劳尊主费心,奴婢先行告退。”说罢向众人施了一礼,转身下楼而去。

欧阳漠向段誉等人道:“有段皇爷和虚竹先生相助,武林定可得保平安,在下和明教全体定当竭力相助。我想继续追踪赞布喇嘛和忽尔莫彻,不知段皇爷意下如何?”段誉道:“如此甚好,只是前途艰险,还请欧阳兄千万小心。”

一旁方腊听罢,昂然道:“欧阳大哥,我方腊虽然功夫不济,但也愿帮你这个忙。大哥若不嫌弃,方腊愿随大哥同往。”诸保昆也道:“诸某也愿尽微薄之力,为青城和蓬莱两派的师父、师兄报仇雪恨。”

欧阳漠道:“二位既有此意,在下又怎会不让你们同去?”说罢又转头对方腊道:“方兄弟,我和骆大哥一路上一直注意你的行踪,发现你是一条好汉。今年三月十六,你在汾州杀恶霸钱大海,保了二十几个姑娘的清白;四月初八,你在金州惩治贪官莫德威,杀了他全家三十余口,将首级悬于公堂之上;四月廿五,你又在巴州盗了当地首富、奸商李二的三万两白银,救济穷苦百姓。骆大哥和我都赞你英雄豪迈,想请你加入我们明教,不知方兄弟意下如何?”

方腊听罢,不禁冷汗直冒,心道:“看来,倘若我做了什么不良之事,恐怕早已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了。”于是抬头道:“大哥,请容我考虑考虑。”欧阳漠一点头,向段誉等人道:“段皇爷,虚竹先生,时间紧迫,我等这便去了!”说罢向段誉等人深施一礼,拉了方腊和诸保昆,径自下楼去了。

待他三人下了楼,钟灵忙问王语嫣道:“姊姊,那欧阳漠是何来历?你说的那白驼山庄和欧阳敬山又是怎么回事?”

王语嫣道:“据我所知,这西域欧阳家与少林寺渊源颇深,其先祖便是前朝仁宗年间少林寺的方丈法空长老……”虚竹子奇道:“弟妹,我在少林之时曾听师父说,那法空长老原名欧阳中惠,乃是半路出家,出家前只有一子,便是后来名动江湖的‘北侠’欧阳春……”“可我听黄眉大师说过,那欧阳春最后在开封大相国寺出家,并无子息啊?”段誉也是疑惑不解。

“欧阳春没有后人不假,但那法空长老却另有一脉香火传世。”王语嫣道,见众人俱是一脸的疑惑,便续道:“这事说来离奇。那欧阳中惠出家之前原本有妻有子,但后来机缘巧合,在一次外出办事之时结识了东海灵蛇岛的女岛主秦如烟,那秦如烟正职妙龄,欧阳中惠也正当壮年,一来二去,二人竟有了鱼水之欢。可偏生他夫人性子甚烈,闻得此事,一怒之下,竟然含恨自尽。欧阳中惠也因此看破红尘,在少林寺落发出家。”

“那秦如烟彼时已然有了身孕,听说欧阳中惠出家之事,心下深深负疚。为保全他在武林中的声誉,她离了灵蛇岛,远赴西域,在白驼山建了一座‘白驼山庄’,后来产下一子,那孩子便是西域欧阳家的祖先。那秦如烟久居灵蛇岛,日夜与毒虫毒物为伍,犹喜饲养毒蛇,这手段也随她传了下来,事故那欧阳家人人都是养蛇弄毒的好手。那欧阳漠的爹爹欧阳敬山是这西域欧阳家的第三代,生来天赋异禀,在前人的武学基础之上,从毒蛇毒蛙的捕食相搏之中,创出了一路变幻莫测的灵蛇杖法和一门以静制动,威力极强的独门功夫,唤作‘蛤蟆功’……”

钟灵听到“蛤蟆功”这三个字,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世上还有这等有趣的功夫么,是否像一只大蛤蟆?阁,阁……阿嚏,阿嚏!哎哟!”段誉忙问:“灵妹,你怎么了?”却见钟灵秀眉紧蹙,小脸通红,原来是日间被雨淋到,竟然受了风寒。众人无奈,只得安排住店,为她诊病。

且说欧阳漠带了方腊和诸保昆出了酒家,方腊便问欧阳漠道:“欧阳大哥,您看咱们该向哪去?”欧阳漠道:“青城派司马掌门逝世不久,一品堂的人必然要去青城立威,胁迫新任掌门归顺一品堂。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先上青城山。”方腊与诸保昆点头称是,当下三人便直奔青城山而去。

那青城山位于灌县西南,与成都府相去不过百余里的路程,以欧阳漠的武功,本来半日即可到达,但他心知适才与赞布喇嘛和忽尔莫彻交手之时,因他二人武功与自己难分轩轾,只是自己在王语嫣的指点之下全力一击,方才偷袭得手,但他自己也因此受了些轻微的内伤,因此不敢发足疾跑。加之方腊和诸保昆的轻功在他之下,故而三人一路行来,到达灌县之时,天色已然晚了。

到了县城,三人方觉得饥渴难奈,一商量,决定先找家店房住下,略略养一养神,待到半夜便去夜探青城山。可这灌县小城怎比得成都繁华,三人直才城中兜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像样些的店房。

三人一进门口,伙计便迎了上来,笑道:“三位爷是刚从成都来的罢,上房早已备好,您三位先到雅座小坐片刻,酒席马上就好。”说罢便引三人进了雅间。方腊与诸保昆向欧阳漠望望,均是一皱眉。

等坐定了,欧阳漠问道:“小二,你可记得是谁为我等订下了酒席与住间?”店小二赔笑道:“待您二位付帐的是一位年纪在二十左右岁,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他下午便到此来订席面和房间,说是要留给三位刚从成都府来的大爷,并已将店饭帐结了。”说罢,便哈着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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