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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煌煌燃圣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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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见百花儿突然生气跑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www.xiaoxiaocom.com忽听背后有人笑道:“这女娃儿当真古怪得紧。”忙回头看时,却见汪孤尘、欧阳漠和裘日新不知何时也已进到了树林之中。

方腊见欧阳漠已然神完气足地站在那里,喜道:“欧阳大哥,你的伤全好了?”欧阳漠笑道:“本来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努伤在前,后来又急怒攻心,走火入魔。现在得教主救治,已然无碍。方兄弟,那位百花儿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

方腊叹了口气,将方才的经过向三人讲了。三人听罢,不禁相顾莞尔。笑了半晌,汪孤尘才向方腊笑道:“方兄弟,你真不明白这女娃儿对你的心么?”方腊一呆,心道:“她对我的心……我一提起小师妹,百花妹子便生气跑了,莫非……”他只觉脸上发烧,不敢再向下想。

忽然,他隐隐的听到远处有少女呼救之声,心中一凛,说了句:“不好,百花妹子有难!”随即发足循声而去。汪孤尘、欧阳漠和裘日新三人内力充沛,凝神一听,果然是有人呼救,当下也便跟在了方腊的身后。

方腊担心百花儿的安危,故此脚下生风,片刻之间,已然可以真真切切地听到的确是百花儿在呼救。他忙又跑了几步,才看清百花儿云髻蓬松,星眸散乱,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之上,正自尖声呼救。方腊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也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不远处的矮树丛里正伏着一只吊睛百额的斑斓猛虎,前爪倨地,后足绷力,双目炯炯地盯着百花儿,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将这个娇媚的姑娘作为自己的口中美餐。

方腊忙喊道:“百花妹子,你切莫惊慌,你方大哥救你来了。”百花儿一听,转头一看,见果真是方腊,顿时眼睛一亮,但随即俏脸绷紧,尖声叫道:“我不要你救,去找你的小师妹去!让我给老虎吃了,干净利落,岂不是更好?”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那虎可不知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自觉时机已到,猛然间大吼一声,震得山摇地动,随着这一声虎啸,后足一蹬,一个庞大的身躯直向百花儿扑了过来,百花儿不由吓得尖声大叫。

方腊见情势危机,不容多想,当下清啸一声,飞身纵出,挥拳向那老虎打去,只听“咚”的一声,正打在这庞然大物前额的“王”字之上。他也不知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这一拳既中,那老虎惨叫一声,竟被打出丈余远,“轰”的一声摔在地上,登时七孔流血而亡。

方腊没想到自己这一拳竟有如此威力,当下也顾不得管那虎的死活,忙奔了到百花儿的身边,轻轻拢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百花妹子,你没事罢?”

百花儿一双美目之中珠泪滚滚,抽泣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给那老虎吃了?你心中不是只有你那个什么小师妹么,那还容得下我这个野丫头?”方腊心中一荡,抚着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傻妹子,你哪里是什么野丫头了?小师妹就只是我的小师妹,你又怎知我心中容不下你?”

百花儿颤声道:“那我在你心里的位子,是不是比你小师妹还重?”方腊心神激荡,轻轻点了点头。“方大哥,”百花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声道:“总算你心里还有我……”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前一靠,便昏了过去。

方腊抱着百花儿绵软的身子,手足无措,只觉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香泽微闻,不由得便想伸嘴过去在她秀美的面庞上亲上一亲,但随即自责道:“方腊呀方腊,你怎可生出此等卑鄙下流之念?”当即收摄心神,轻轻弯下腰去,将百花儿的身子平放在了草地之上。

忽听背后有人轻声咳嗽了一声,方腊回头看时,却见汪孤尘等三人正面带微笑,站在他的身后。方腊一呆,登时满脸通红,低声道:“汪老前辈,欧阳大哥,裘大哥,适才在下失态,请勿见笑。”

汪孤尘手捻银髯,笑而不答,只是冲着方腊频频点头。裘日新却向欧阳漠笑道:“欧阳左使,你对教主说方兄弟如何如何之好,我起先尚有些不信,现在看了方兄弟的一举一动,才着实佩服左使您的眼力不凡。方才要是换了我裘某人,以百花姑娘这般惊世骇俗的美貌容颜,那可不知我能否管住自己,说不定已然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方腊闻听此言,更是羞臊难当。

原来方腊一听见百花儿的呼救便急忙奔了过去,汪孤尘等三人也便虽后跟来。三人的武功均在方腊之上,本来早就可以撵上他了,但汪孤尘料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故此命二放慢脚步,轻轻跟在方腊身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三人均是武学的大行家,因此见方腊一拳毙虎,除了暗赞他神力惊人之外,并不如何惊讶,但当看到他对不省人事的百花儿仍能相守以礼,心中却不禁暗暗钦佩他的为人,均自暗道:“我明教中正需有此等英雄豪杰。”

汪孤尘见方腊手足无措,笑道:“方兄弟,你为人很好,老朽很是喜欢。只是你的武功看来还不到家,空有一身降龙伏虎的神力,但能使出来的还不及一成。”

方腊听罢,正色道:“汪老前辈,晚辈斗胆说一句,并非我华山派武功不济,只是晚辈资质驽钝,未得其中精髓而已。”

汪孤尘笑道:“方兄弟,你误会了。老朽方才所言并非是说你华山派武功不济,我有一门心法,唤作‘乾坤大挪移’,专能调动人自身的潜能,老朽只是问你愿不愿学。”

此言一出,一旁的欧阳漠和裘日新却均是又惊又喜——这‘乾坤大挪移’的内功心法乃是明教的护教神功,绝少向外人传授,即便是教众中极勤勉,武功又极高之人,也难得教主传授一字半句,他二人入教多年,虽深得汪孤尘器重,也未得传授,今见教主主动提出要将这门武林绝学传授给方腊,心中不禁暗暗替他高兴,忙向他连使眼色,叫他赶快答应。

哪知方腊却摇了摇头道:“多谢汪老前辈厚爱,但方腊深为华山派弟子,又怎能另拜师尊?”汪孤尘捻髯笑道:“方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只说要传你武功,又何曾说过要收你为徒了?我传了你武功,你依旧是华山派的弟子。”

方腊正色道:“我既非汪老前辈门人,倘若学了前辈的武功,便有偷学之嫌,我方腊堂堂男子,又怎能背上这个骂名?”此言一出,欧阳漠和裘日新皆是暗竖大拇指称赞方腊为人光明磊落。

汪孤尘仰天笑道:“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方兄弟,你的为人,老朽着实佩服。普天之下的英雄豪杰老朽也见过不少,可像你这般的人物,除了大侠萧峰之外,恐怕还真的没有人及得上你。”

方腊闻听,慌忙道:“前辈谬赞,萧大侠英雄盖世,我方腊一介草莽,又怎配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真是折煞晚辈了。”

汪孤尘道:“方兄弟,我来问你,你华山派的规矩之中,有没有一条写明华山弟子不得信佛,不得信道,不得加入任何教派?倘若一个华山派的弟子加入我明教,老朽已明教教主的身份传授他几手武功,那这位华山弟子算不算背叛师门,又算不算偷学我的武功呢?”

方腊一呆,期期艾艾地道:“您想……您想让我加入……加入明教?”汪孤尘颔首微笑,欧阳漠却插话道:“方兄弟,当日我在成都府便问过你这句话,现在教主又来问你,你也该做个决断了罢。”

恰在此时,一旁昏倒在地上的百花儿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方大哥”,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旁裘日新喜道:“方兄弟,百花姑娘醒了。”方腊顾不得回答欧阳漠的问话,便急急奔了过去,弯下腰,轻轻将百花儿的上身扶了起来,问道:“百花妹子,你没事了罢?”

百花儿靠在方腊的臂弯里,一双明澈的大眼直直的望着方腊,痴痴地问道:“方大哥,适才你对我说的话,是哄我玩儿还是真心的?”方腊笑道:“傻妹子,我哄你做什么?”百花儿俏脸晕红,像是自言自语般低低地道:“其实你心中想着你的小师妹又干我什么事了,我又为何会没来由地生气?汪老前辈,现在我才知道你看得没错,大概打从我看见方大哥第一眼,我便暗暗的欢喜他了,只是那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一边说着,一只滑腻的手掌已然握住了方腊的手。方腊见百花儿如此,不禁微微发窘,但心中又甚是甜蜜。

百花儿这几句话声音虽然极低,但一旁那三人内力深厚,还是听了个真而切真。汪孤尘心念一动,暗道:“这女娃儿如此痴情,我定要成全了他们这桩姻缘。”想至此,当下笑道:“女娃儿,俗话说‘知女莫若父’,你既说老朽猜你的心事猜得准,便干脆认了我这明教教主做干爹罢。”

百花儿闻听,心知他听见了自己方才的言语,不由得一阵羞,顿时满面通红。但这姑娘又岂是个轻易受人欺负的丫头,怎肯让人在嘴上讨得半分便宜,当下便抬起头,小嘴一撇,向汪孤尘笑道:“老爷子,你们这明教是怎么回子事,我一点也不清楚。反正我无父无母都十七年了,也不稀罕你这个教主来当我爹爹。”

汪孤尘微微一笑,问百花儿道:“女娃儿,你喜不喜欢听故事?”百花儿毕竟年纪尚小,听到汪孤尘说要讲故事,顿时眉花眼笑,喜道:“老爷子,是什么故事,快说给我听。”

汪孤尘手捻银髯,清了清嗓子道:“这故事说起来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知不知道,在咱们大宋的西面,比吐蕃还往西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波斯的?”见百花儿满眼迷茫之色,又问方腊道:“方兄弟,你知道么?”方腊从前虽然从师父林庸口中听说过一些波斯国的事情,但一来好奇,二来也不愿搅了汪孤尘的兴致,当下便也摇了摇头。

汪孤尘道:“这波斯国和咱们中华差不多,也是很早便懂得用火,懂得写字,只不过他们的文字、语言和咱们不一样。就在好几百年以前,波斯国里出了一个异常聪明之人,名叫摩尼。这个摩尼不但学识渊博,而且颇能预言事情。那时波斯国中连年遭逢水灾旱灾,瘟疫频发,民不聊生。他便告诉农民们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发洪水,帮了农民很多的忙。有时谁生了什么怪病,也去找他。他给病人吃下一些草药,病人便纷纷痊愈了,老百姓感激他,把他看作是圣人,称他为‘先知’。

“渐渐地,‘先知摩尼’的名声越传越广,不知怎的,竟然传到了皇帝佬儿的耳朵里。皇帝佬儿觉得很是好奇,便派人去他家找他,想封他个官儿,出去打猎时,好让他看看会不会下雨;自己或是妃子们有了病,也好让他诊治。很快,消息传到了摩尼耳朵里,你们猜,他会怎么想?”

方腊暗想:“原来这个波斯皇帝和宋朝的皇帝一样,也是个无道的昏君,百姓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一心想着吃喝玩乐,看来这摩尼是要倒霉了……对了,百花妹子会怎么想呢?”想至此,不由转头看了看百花儿,只见她皱着眉头道:“我猜不出,只是觉得那皇帝佬儿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摩尼八成不愿意。”

汪孤尘道:“你说得没错,那先知摩尼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对他家乡的老百姓说:‘乡亲们,大王叫我去当官陪他享乐,我自是不愿意去,但大王要是知道了,也定然不会放过我,看来我是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于是,他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告别了乡亲们,开始四处流浪。

“皇帝佬儿的使者到了他的家乡,老百姓纷纷对他们说,摩尼家里失了火,他也被烧死在里面了。使者没办法,只得回去向皇帝佬儿交差。那皇帝佬儿倒也不傻,一下便猜出摩尼是有意在躲着他,当下大怒,通令全国:见到摩尼,格杀勿论。

“摩尼逃呀逃呀,但四处都是皇帝佬儿派来捉他的官兵,没办法,他便躲进了深山,每日里吃些野兽野果度日,没事便想着怎么让老百姓脱离苦海,这一想就想了二十年。忽然有一天晚上,他梦见了一个浑身发着金光的神仙,那神仙对他说,这世界原有二宗、三际,二宗便是光明和黑暗,三际便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摩尼一觉醒来,想着梦中神仙对他说的话,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源于光明,而一切邪恶的东西都来自黑暗,要想使老百姓脱离苦难,就要让大家都崇尚光明,与黑暗抗争。”

百花儿听至此,痴痴地道:“老爷子,倘若世上所有人都去崇尚光明,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坏人了罢?”汪孤尘含笑点了点头,续道:“解开了这个难题,摩尼心中自是无比畅快,随手打在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竟轰然碎为数块。原来他在山中这二十年,吃了无数的奇花异果,是故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奇武功。

“此时,那些来捉摩尼的兵卒以为他早就死了,因此早已四散,那皇帝佬儿也早忘了摩尼这个人。于是摩尼便下了山,向老百姓宣讲他的道理。老百姓听说先知摩尼又回来了,纷纷来听他讲道理,也都赞同他的想法,帮他向别人宣讲。

“摩尼为便于他的道理流传,便分别用波斯语和古叙利亚语将他的道理写成书,分发给老百姓。与此同时,他也将自己在山中悟得的武功记录下来,取了个名字,译成汉语,便叫做‘乾坤大挪移’。

“这么受老百姓爱戴的人,名头自然愈传愈响,终于又被皇帝佬儿知道了。皇帝佬儿害怕他造反,便暗地里派了好多官兵,趁摩尼不备,将他围住。摩尼武功虽高,但终究寡不敌众,被官兵抓了起来。皇帝佬儿见捉住了摩尼,便立时传旨,在百姓面前,将摩尼活活烧死。

“行刑之时,摩尼十分从容,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当大火在他身边腾起之时,他却朗声吟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说到这儿,汪孤尘声音发颤,眼中泪光莹然。

听至此,百花儿再忍不住,将头伏在方腊的胸前,轻声啜泣。即便是方腊这等铁打一般的好汉子,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沉了半晌,汪孤尘将心潮略略平静下来,又道:“摩尼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道理却在波斯百姓中广为流传,信奉他的道理之人聚在一处,渐渐地成了一个教派,名字便叫做‘摩尼教’。因为人们将摩尼称做‘明尊’,故此教名也称做‘明教’。明教教义的根本,便是摩尼的‘二宗三际’之说,旨在劝人信仰光明,摒除邪恶。而那‘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由历代教主接掌,也便成了明教的护教神功。”

欧阳漠接口道:“明教在唐朝武则天时传入中土,开始被受皇族器重,在各地兴建‘大云光明寺’,宣讲本教的教义。虽然在安史之乱以后屡遭禁止,本教却一直流传至今,并且已与波斯明教断了消息,俨然自成一派。咱们中土明教也拜明尊,但也尊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为祖师,历任教主也大多带领教众揭竿起义,反抗苛政,到如今也不知多少次了。”

欧阳漠这一席话,说得方腊血脉贲张。他轻轻推开怀中的百花儿,向汪孤尘深深一礼,大声道:“汪教主,在下方腊愿追随教主左右,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汪孤尘轻轻将他扶起,正色道:“方腊,你愿意如我明教,与我等共创大事,老朽自是喜不自胜。但本教教规森严,还望你严于自律,倘若被我们查到你做了什么不良之事,定当重罚,绝无姑息,你记下了?”

方腊道:“我记下了。”说罢双腿一屈,跪倒身形,向汪孤尘叩首道:“属下方腊参见教主!”汪孤尘微笑道:“方兄弟不必多礼。你既入我明教,便先收了这两件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卷卷轴,“这是本教的教规以及乾坤大挪移第一层心法的内功图谱,你务要仔细研读,”又对欧阳漠道:“欧阳左使,这次你为本教吃了不小的苦头,理应对你有所嘉奖。这乾坤大挪移的第一层心法甚是艰难,你便与方腊一起修炼,并要随时提点于他。”

欧阳漠闻说教主让自己与方腊一同研习乾坤大挪移心法,喜不自胜,当下躬身道:“属下谢教主大恩。”方腊将帮规和心法收了,也向汪孤尘施礼谢恩。

汪孤尘却不理会,转头向百花儿笑道:“女娃儿,我已将明教的来龙去脉都对你讲了,现在你倒是原不愿意做我老头儿的干闺女?”百花儿擦擦眼角的泪水,娇笑道:“老爷子,要是我当了你的干闺女儿,可不准你不疼我,也不准你再欺负我!”

汪孤尘笑道:“平白无故地多了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娃儿做闺女儿。老头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疼你?欺负你?”百花儿听罢,抿嘴一笑,当即向汪孤尘盈盈拜倒,轻声道:“女儿参见爹爹。”汪孤尘手捻银髯,朗声笑道:“好,好,好!我汪老头子一生孤单,想不到老来却得了这么个好女儿。来,乖女儿,快快起来。”

百花儿自幼在绝情谷中长大,谷中之人虽则也对她不坏,但始终都是冷冰冰的,又哪有过半分父母之爱。如今拜了汪孤尘做干爹,见他对自己着实是一片真情,心头不禁一暖,站起身来,扑到汪孤尘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子,甜甜地笑着,不住口地轻声叫着“爹爹,好爹爹。”

汪孤尘轻轻拍了拍百花儿的肩头,低声道:“乖女儿,你是不是已然钟情于他了?”说着轻轻向方腊一指。百花儿俏脸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汪孤尘又低声续道:“乖女儿,这事儿爹爹早就看出来了,现下他是我的属下,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将来自会成全你们这对小夫妻……”“将来?为什么还要等将来?为什么不是现在?”百花儿伏在汪孤尘怀中,痴痴地问道。

汪孤尘道:“乖女儿,你不知道,方腊他虽然胆识超群,豪气不凡,但所欠的便是武功不济,难于在这江湖上扬名立万,也就无法在本教有太大的成就,我传他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为的就是这一条……”

一旁欧阳漠和裘日新听汪孤尘如此说,均自暗道:“看来教主是有意要栽培方兄弟了……”心中替方腊欢喜之余,也不禁暗暗生出一丝妒忌。

却听汪孤尘续道:“可要知明尊摩尼所创的这七层心法着实艰深,自传世以来,除了摩尼本人全部通晓之外,历代教主皆是半途而废。五代十国之时,本教的第八代教主钟天广将这路心法练至第四层,便已威震江湖,与现今姑苏慕容矢的祖先慕容龙城并称‘武林双绝’,但钟教主却在练成第五层心法的当天因为走火入魔归天。除他之外,再没人将此功练到第四层。我自接任明教教主,二十余年以来苦练不辍,也只不过初窥第三层心法的门径。因此,在他修炼这门神功之时,万万要避免心魔的滋扰,更不得有半分情欲之念,否则是极易走火入魔的。”

此时,方腊却已打开的乾坤大挪移心法的卷轴,只见题头便写着一行大字:“此第一层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他心中一动,暗道:“依教主所言,即便我只练这第一层心法,也要让百花妹子等我七年……”

正沉思间,却听百花儿幽幽地道:“唉!其实即便方大哥当了明教教主,成了武林至尊,那又怎样,我又哪里稀罕这些?……我只是想和他一辈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只要他对我好,再穷再苦,我也心甘情愿。”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盈盈望着方腊,眼神中满是期待之色。

方腊听着,心中一动,便想冲口说出一句:“我不练什么神功,只愿和你一生一世长相厮守。”但话没出口,欧阳漠却先开口道:“百花妹子,你说得不错,即便是当了武林至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你想想,现今朝廷昏庸无道,宋室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方兄弟胸怀大志,胆识过人,对此又怎能视而不见?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应救民于水火之中,方才显得出英雄本色!”

方腊一听欧阳漠此言,心中不由怵然一震,暗道:“方腊啊方腊,你怎可一时冲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图自己称心快意,却将千万百姓的生死抛诸脑后?倘使如此,你又怎么对得起在萧大侠面前立下的誓言?”

一想到当日雁门关外自己三兄弟在萧峰灵前立下的朗朗誓言,方腊禁不住热血沸腾,朗声道:“欧阳大哥,你说得不错,我正要为百姓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

他话一出口,便不禁又向百花儿望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然背过脸去。方腊见她双肩微微耸动,心知自己方才那一席话已然伤到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他暗悔自己的冲动,开口道:“百花妹子,我……”下面却哑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给她一丝安慰。

哪知百花儿却长发一甩,倏地回过头来,含笑向方腊道:“方大哥,你不用多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意。我不怨你……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即便是十年、二十年,百花儿也等得。我还要帮着你和爹爹,干一番……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说到后来,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满眼泪光莹然,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哭出来。

汪孤尘和方腊见此情景,心中皆有些酸楚,欧阳漠和裘日新也是颇为不忍。汪孤尘伸臂将百花儿轻轻拢过来,柔声安慰道:“好女儿,爹爹知道你的苦楚。你放心,爹爹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半晌,百花儿方才平静下来,汪孤尘看时,却见她双目微闭,秀眉微蹙,呼吸粗重,却已然昏昏睡去,心知此时的她已是心神劳顿,当下并不唤醒她,只是闪去自己的白色披风,将她轻轻裹住。此时,天光却早已亮了。

裘日新向汪孤尘轻声道:“教主,咱们也该下山了。”汪孤尘微微点了点头,吩咐道:“裘兄弟,劳你传令下去,叫各位兄弟速速下山,依然乔装改扮,继续前行,一个月后在灵州汇合。”裘日新接令而去。

汪孤尘又转头向欧阳漠和方腊道:“欧阳左使,咱们也下山去罢。方腊,你照看好百花丫头。”说着,将百花儿的身子轻轻抱起,送到方腊的身边。方腊略一迟疑,便伸臂将她接过,横抱在怀中。百花儿忽然含含糊糊地叫了两声“方大哥”,将脸颊紧紧贴在了方腊厚实的胸膛之上,又自沉沉睡去。她那长长的睫毛之上,兀自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看着怀中这个痴情的少女,方腊不禁心神俱醉,呆呆地站在那里发痴。欧阳漠轻轻拍了拍方腊的肩头,低声道:“方兄弟,时候不早,咱们速速下山打个尖,养足精神,还要赶路去灵州呢。”

“灵州?”方腊一呆,问道:“那不是西夏的都城么?咱们去灵州做什么?”说着,便也跟在了汪孤尘的身后。汪孤尘回头道:“此次一品堂祸乱中原武林,其中大有蹊跷,否则单凭他赫连铁树一个区区的征东将军,又怎兴得起这许多风浪?现下段皇爷和虚竹子先生都去了灵州,他二人武功虽是极高,江湖阅历却实在浅薄的紧。老朽怕有什么意外,因此也想去灵州凑一凑这个热闹。”

不一时间,众人已然下了青城山,但百花儿兀自昏睡不醒,方腊不禁有些担心,低头看时,却见她蛾眉深蹙,满面通红,忙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才知道她正发着高烧。

众人心下焦急,脚下加紧,不久便赶到了灌县县城,就在百花儿为方腊等人订房的那家客栈打尖。那伙计昨晚便听到后院有刀剑之声,以为来了强盗,直吓的躲在被窝里发抖,天亮后忙到后院一看,却发现方腊等三人踪影全无,心下便认定他们不是好人。现在见他们回来了,而且还多了二人,不禁叫苦不迭,皱着眉将几人引了进去。他见方腊怀中抱着一位姑娘,一时好奇,偷眼一看,心下暗暗纳闷:“这不是昨天来给这三个强盗订房的那个少年公子么,怎么一夜之间竟变成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就在小二胡思乱想之时,众人已然进屋,各自收拾停当。欧阳漠内伤初愈,此刻忧患一去,顿觉精神倦怠,便先自进屋休息去了。方腊将百花儿轻轻平放在床上,望着她憔悴的面庞,握着她烧的滚烫的小手,心中暗道:“百花妹子,都是你方大哥不好,害你如此伤心受苦。可我又怎能置这天下千万受苦的百姓于不顾,怎能负了在萧大侠面前立下的誓言?你放心,等我大事一了,就与你携手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快快乐乐的过咱们的下半辈子。我方腊有生之年,定不会负了你对我的这一片痴心……”

方腊正呆呆出神,汪孤尘忽然道:“方兄弟,你先起开片刻,待我为百花丫头诊一诊脉。”方腊一呆,忙松开了百花儿的手,站起身道:“教主请。”

汪孤尘伸指搭了搭百花儿的脉搏,方腊忙问道:“教主,百花妹子现在怎样?”神情极是关切。汪孤尘手拈银髯,缓缓地道:“方兄弟,你不必担心,她只是这几日里操劳过度,加上被山风一吹,受了风寒……唉,百花丫头初涉江湖,这几日里又经历了这许多大凶大险、大喜大悲,你叫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娃儿怎生受得住?……”转头向裘日新道:“裘兄弟,我开一剂药方,劳你上街为我闺女儿抓两附药。”说着便提笔开方。裘日新也生怕耽误了百花儿的病情,忙接了药房,转头上街抓药去了。

方腊看着床上的百花儿,问汪孤尘道:“教主,您说今天我的话是否伤了百花妹子的心?我那样说又到底对不对?”

汪孤尘没有直接回答方腊的问话,只是捻髯叹道:“方兄弟,这次本教光明左右使下山之后,多次传书给我,说你如何如何之好,还力荐你加入明教,于是我又派人暗暗访察你的行事……后来听教中兄弟说,你在老家与族兄族弟招兵买马,共图举事,还在雁门关外杀了雁门关指挥使张朝祥,我才知道他俩所言非虚,便动了邀你加入我明教之心。”

方腊心道:“这明教也真是神通广大,我兄弟三人杀那狗官之时,并未见四周有人,招兵买马之事,更是做得十分隐秘,不想教主竟都了如指掌。”当下并不多言,只静静地听汪孤尘说话。

汪孤尘道:“待到一见面,我见你豪气干云,威武不屈,而且又极有习武的天份,的确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武功尚欠火候,便想将乾坤大挪移心法传授于你,以助你日后大展鸿图,可哪知……唉……哪知百花儿这丫头对你却是痴心一片,叫她等你七年,实在是太长,也太委屈她了……”

“这功夫定要那么久才能练成么?又当真如此凶险?”方腊问道。汪孤尘道:“是否定要七年,我不得而知,但我自己的确是用了七年零六个月,才冲破这第一层心法的玄关的。你资质在我之上,或许可以快些……至于凶险与否,我也没亲眼见过,只是教中故老相传,说本教第三代、第七代、第十代教主皆是因为修炼乾坤大挪移心法时受到心魔的滋扰,最终走火入魔,经脉俱断而归天的。因此我才叫你暂且勿动情爱之念……唉,终不能为了练功,拿你的性命当儿戏罢。”

方腊听罢,默然不语,只深深凝望着榻上秀目微闭,蛾眉深蹙的百花儿。他心知能得汪孤尘传授这门神功,实是千载难逢的奇遇,定会使自己受益不浅,但倘若自己答应下来,便会让这个姑娘苦等七年。的确,正向汪孤尘说的那样,这对她太不公平,七年,对于这样一个如花般的少女,也实在太长太长了。

汪孤尘看着这一对小儿女,知道让他们做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但又无计可施,当下轻叹一声,默默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半晌,百花儿忽然含含糊糊地低声道:“方大哥,我实在不想让你练什么神功,做什么英雄……我也不管老百姓怎样,只是想和你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盖两间茅屋,养花种草,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说着,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满是向往的神色。

方腊心中一颤,怔怔地叫了一声:“百花妹子!”但百花儿恍如不闻。他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发觉依然烧得滚烫,方知她是在梦中呓语,便不再出声,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却听百花儿又道:“可我心理明白,若是依了我,定然大违你的志向,那咱们即便是隐居深山,长相厮守,你也必定一生郁郁寡欢……”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离了绝情谷,到这花花世界自寻烦恼……师父,你曾对我说过,咱们绝情谷里情花的果子虽然有千种滋味,也有极甜美的,但更多的是苦涩,这一句话,百花儿现在才明白……”说着,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过她的面庞,挂在她的香腮之上,就好似两颗剔透的钻石。

一刹那间,方腊只觉心中被百花儿那一缕柔情,一片痴心充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什么别的,他的豪情壮志也随之忽的一下子烟消云散。他轻轻抚过百花儿的面颊,为她拭去泪痕,心中只盘算着待她醒来,便对她表明心迹,然后辞别汪孤尘,带着她隐遁山林,终老一生。

主意一定,他心中顿时开朗了许多。不多时,裘日新便抓药回来了。汪孤尘忙吩咐小二将药煎好,让方腊喂百花儿服下。

汪孤尘果然医术不凡,所开之药极具灵效,只半天工夫,百花儿便出了一身透汗,烧也渐渐退了。方腊等人忙前忙后,不知不觉,天却已然黑了。汪孤尘和裘日新忙了一天,见百花儿已无大碍,精神一懈,顿觉疲惫不堪,见方腊却依然守在百花儿的床畔,静静的等她醒来,只道方腊依然踌躇难决,只略略劝了他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方腊凝望着百花儿,想着日后与她结伴江湖的甜蜜日子,不由得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百花儿忽然轻轻呻吟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好妹子,你终于醒了。”方腊喜道。“方大哥,我这是……这是在哪儿?咱们不是在青城山上么?怎么又……”百花儿问道,满面皆是疑惑之色。

方腊轻轻将伸臂百花儿拢在怀中,用手抚着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好妹子,你在山上受了风寒,发起高烧,昏了过去,我们才带你下山的……你已经昏迷一天了。”

“我昏了一天了……”百花儿喃喃地道,好半天,才抬起头,轻声对方腊道:“方大哥,那可辛苦你和爹爹了。”方腊淡淡一笑道:“百花妹子,你这是什么话,汪教主是你义父,我又是你的……你的……你有事,我们又怎能不管?”

这话虽然含糊闪烁,但百花儿冰雪聪明,又怎猜不到方腊的意思,不由得一阵羞,将头深深埋在方腊厚实的胸膛之中。方腊轻轻拥着百花儿,眼神中爱怜横溢。

两人就那么偎了半晌,百花儿忽然轻轻挣开方腊的手臂,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方腊,缓缓地道:“方大哥,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知足了。你自去学乾坤大挪移神功,万勿以我为念,不管多久,百花儿也等得你。”

方腊听罢,却只是淡淡一笑。“方大哥,你笑什么?”百花儿奇道。“好妹子,”方腊柔声道:“你对我痴心一片,我又怎能负了你的心。这一天里,我一直坐在你的身边冥思苦想,现下已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百花儿眼光一亮,急急追问道。方腊道:“我知道了我心中实是放不下你,我不要练什么乾坤大挪移,只愿与你长相厮守,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好妹子,等天一亮,咱们便去向教主说明,然后便一起在山中隐居,莳花种田,再不问江湖之事。”

百花儿睁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方大哥,我不是在梦里罢?你果真肯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志向,一辈子陪我这样一个野丫头终老山林?”方腊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的苍生呢?”百花儿因为激动,声音已然微微有些发颤。“为了你,我顾不上那许多了。”方腊说着,一把将百花儿纤小的身躯揽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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