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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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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忽然下雨,已经八月中,一雨立即成秋,石子那几件简单的洗得发白的衣裳全部挂在柜中,随时添件外套,夏装便成秋装,她又不喜打伞,戴顶救火员式帽子,随即出门。www.mengyuanshucheng.com

到了福临门,大师傅出来说:“区姑娘今日有事,吩咐石于你代她掌柜。”

他嘴角伤口缝线已经拆掉,看不出什么痕迹,事情过去也好像真过去了。

石子随口问:“老板娘有什么事?”

“她有约。”

石子恍然大悟,笑道:“奇怪,又不是春天,为何如此热闹。”

大师傅看着石子,“你呢,你却把好好一个人放走了。”

石子温柔地说:“他从来不是我的人。”

大师傅说:“我与我老婆都喜欢你。”

“那位小姐只有比我优秀。”

“有这种事?”大师傅不相信。

石子对他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我强一千一万倍都有。”

老陈瞪她一眼,不再言语。

石子站柜台后,知道规矩,付现款,打九折,假信用卡实在太多,防不胜防,故下此策。

她穿着老板娘一件旧旗袍,衣不称身,颈喉一颗揿钮老是扣不上,石子怕她看上去会有点像旧上海的白相人嫂嫂。

就是那样,忙了一晚。

有外国客人坚持他在别家吃过的炒饭里有海鲜,顾客至上,石子便解释炒饭也分甲级与乙级,就送个甲级不另算费吧。

老陈说:“当心区姑娘回来骂你。”

话还没说完,老板娘回来了,春风满脸,什么都不计较,哼着歌,坐到后堂去打电话。

石子看了,甚觉凄凉,石子呵石子,再过十年,有人来约你,保不定你也会欢喜到如此失态。

下班,想到欧阳说过会来接她,不禁忐忑,不知他是否已经等在门外。

如果不见他,该不该马上走呢,抑或傻傻的掉转头来等他?

石子叹口气,正在踌躇,大门叮一声,有人进来,一看,正是欧阳乃忠,石子如释重负。

他进门来接她,可见有诚意,不避嫌,大方公开他俩的关系。

石子心存感激,表面不露出来。

她与欧阳双双离去。

欧阳问她:“累吗?”

她笑,“起码可以支持到天亮。”

人是偏心的多,见到麦志明,她老是说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好极了,我们到高鲁士山上去看流星雨。”

“今夜?”

欧阳说:“流星雨每年在八月出现,因为这个时候有慧星越过地球的轨道,今晚,全北美洲居民均可看到数百颗着火的微粒光辉璀璨地飞越夜空。”

石子动容,“呵,在什么时候?”

“凌晨四时左右。”

石子看看表,“还有三个小时呢。”

欧阳微笑,“希望与我共处时间不会难过。”

“啊绝对不会。”

“先请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这是一个考验,石子只得勇敢地向前迈进。

欧阳的家在灰点,小小一幢洋房,书房占地比客厅还要大,卧室四周围简直宽敞得可以骑脚踏车,家里边最多的是书,一看就知道是王老五之家,身家清白。

欧阳介绍道:“这幢房子已有七十四年历史,差些被列为文物,廉价买下翻新,一个人倒是住得很舒服。”

欧阳讲究情趣,他约会她,说不定会一年两年三年那样拖下去,不过,石子想,她也不急。

啊,或者应该说,暂时不急。

石子忽然怔住,她为何开始猜度欧阳的心意?光是享受约会不是很好吗?

她仿佛听到李蓉在揶揄她:石子石子,同麦志明在一起,就不用尔虞我诈,患得患失,你为何舍易取难?

石子用手抹了抹脸。

欧阳问:“你可是累了?”

“没有。”她是多心了。

闲谈片刻,他们出发到山上,坐在车中静静等候,空地四周围有不少同道中人,气氛平和舒畅,石子真盼望这种时间永远不要过去。

忽然之间,石子听到有人惊呼,她抬起头,看到几百颗流星密集地飞越夜空,那感觉,像晚上驾驶汽车穿过一大群萤火虫一样,使石子无比惊喜。

“太壮观了。”

“我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你带我来。”

欧阳摊摊手笑,“完全免费。”

石子也笑,“真没想到‘世上最好的东西全属免费’这句话仍有真实性。”

他送她回家。

一整夜她合上双眼都看到天幕上有千万颗流星朝她扑过来,她仰着头,沾了一脸光。

大清早,李蓉拉她到百货公司去挑选礼物,“麦志明生日。”

走过化妆品柜台,李蓉与石子同时驻足,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对七彩缤纷的瓶瓶罐罐发生了兴趣。

正低头研究,忽然李蓉轻轻碰了石子一下。

石子轻轻抬起头来,她看到她们身边有个女子正在借用柜台上的化妆镜。

她约二十七八年纪,衣裳肮脏,头发濡湿,偷偷用化妆试用品往脸上擦,见有人注意她,抬起眼笑一笑,容颜瘦削无神。

石子一时猜不到该女来头,正发怔,李蓉将她一把拉开,走到女装部。

李蓉轻轻告诉她:“是露宿者。”

石子恍然大悟。

是,大清早,趁百货公司人少,跑到卫生间洗脸洗头,然后借用化妆品补点颜色。

“多数有毒瘾。”

石子低下头。

“洋女,有家人有朋友,尚可以落得如此下场,我同你,不小心,死路一条,”咬咬牙说下去,“这些日子,我看够了,我也怕极了。”

石子不语,眼睛斜斜看着适才那洋女,只见她蹒跚地离去,脚有残疾?不是,有一只鞋子缺了跟。

李蓉点点头,“出去兜生意了。”

半晌石子问:“不是要买礼物吗?”

“不知挑什么才好。”

“买一磅绒线替他织件毛衣背心。”

李蓉大喜,“太好了,既有心思又不花费,”随即颓然,“糟!我不会打毛衣。”

石子笑,“你到底算不算上海人?”

“你教我。”

“没问题,我们到二楼去挑绒线。”

可是那洋女一拐一拐的脚步像烙印似刻在她脑海中。

所以李蓉要结婚,漫长艰辛的生活道路,有个伴侣依傍,到底胜过孤苦一人。

李蓉完全正确。

与她分手,石子到大学去注册新学年。

碰到同学,互相招呼,她的心情又渐渐转佳。

最后一年,学生已在绸缪出路,石子拿着一杯咖啡,听同学们发表意见。

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是最静的一个。

“我是决定一毕业就到东南亚发展,我姐姐毕业已有两年,一直在洛逊街当售货员,卖完首饰卖皮鞋,成何体统嘛。”

“你家在香港,当然可以回去,羡煞旁人。”

“我得住祖父家。”

“替我们也想想办法。”

“先得学几句广东话。”

“不是说学好普通话才要紧吗?”

“为什么叫蒲东话?”

“不,普通话,普通:一般、平凡。”

“是另外一种方言吗?”

石子却不想回去,人各有志。

“光是去旅行也是好的,东方风光一向为我所喜。”

“唉,最后一年了,终于挨到毕业,像做梦一样。”

“不算是噩梦。”

“那自然,这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好的几年。”

可是石子太过逼切想毕业,急于要达到她的目的,她根本来不及享受学生生活。

为着担心下学期学费,头发已经白了。

同学们话题又回到钱眼里去:“听说香港的薪水高至百万一年亦很普通,这是真的吗?”

“那岂非接近二十万加币。”

“好买一层公寓了。”

“哗,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时都值得,做两三年即可退休。”

石子忽然笑出声来。

一百年前,中国沿海各省的壮丁听到金山的薪酬也必定如此向往吧,故此纷纷落船下海到西方世界来筑铁路掘金矿。

一百年后,风水轮流转,真正猜不到。

听到讪笑声,同学们齐齐看牢石子,“石子有何高见?”

石子立刻噤声。

同学们对这相貌秀丽、读书用功的同学极有好感,可惜一直以来,她有点拒人千里以外,从不与他们主动交往。

今日忽然笑了,笑什么?

“对,石子,笑什么?”

石子叹口气,不得不答:“我听说香港一间小小公寓月租也得五六千加币。”

众人缄默。

“全世界都越来越贵。”

“家父说早二十多三十年至贵至好的桑那诗区洋房才三万元一间。”

大家都笑了,年轻的生命并无阴霾,所有困难凭意志力均可克服,毫无疑问。

饭堂窗前一列玫瑰丛仍然吐露着芬芳,不知道谁开口说:“夏日最后的玫瑰。”

有人接上去:“我们最后一个暑假。”

然后散了会。

“来,石子,载你一程。”

“不,我乘公路车即可。”

“上车来好不好,别再客气了。”

石子也觉得自己太过见外,上了同学的车子,直达市中心。

读完这一年,大功告成,以后要在江湖相见。

石子觉得应该置几罐啤酒招呼客人,不不,不一定是为了欧阳乃忠,她随即又向自己承认,好好好,确是为了欧阳。

酒铺外总有印第安人留恋,伸出手,“小姐,赏杯咖啡”,石子想说:可是,你并不想喝咖啡,她当然不敢那么幽默,并且也不敢当众打开银包,低头疾走。

捧着酒,匆匆忙忙返回公寓。

中国人将天地万物分作阴阳两面真是大智慧,这个风光明媚的花园城市,当然有它阴暗一面。

石子有时会觉得孤寂袭人,对前途一点把握也无,心底有最黑暗恐惧,所以她不介意忙碌工作,赶赶赶,挥着汗,不理其他。

她抓起手袋出门去。

刚掩上门,电话铃响了,她又开门进去,拿起听筒,对方却是搭错线,石子十分失望。

这时忽然有人推开大门,原来匆忙间石子竟粗心得忘记关门,吓得一颗心几乎自胸中跃出。

幸亏门外只是对户那位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小姐。

“在家吗,借点糖。”

“请进来。”

那女孩看见石子神色有异,“你不舒服?”

“不,没事,请坐。”

“没上班吗?”

“我当夜更。”

石子到厨房取糖给她,见那女孩率直,便说:“你不是香港人吧?”

“不,我是新加坡籍。”

“星洲是好地方呀,为何离乡别井?”

芳邻一怔,“咦,我趁年轻,到处体验生活,去年在伦敦住了半年。”

石子颔首,是,有家可归在外国住叫体验生活,无家可归便叫流落异乡。

“我叫陈晓新,你来自中国?”

“看得出来?”石子反问。

“皮肤白皙得像高加索人,当然来自上海或苏州。”

“已经晒黑许多。”石子笑。

“对,今晚有派对,你可要来?”

石子说:“我要开工。”

“不好意思,我忘了。”

石子答:“没问题。”

邻居走了,石子坐下来,心静得多,对欧阳乃忠是太紧张了,她必须放松。

也许对方也在做心理交战,可需每天见面,抑或电话问候?石子微微笑。

回到福临门,见老板伙计都坐在一起像在开会。

“石子来了,别漏了她一份。”

“又有什么大事?”

“区姑娘要退休结婚去,福临门得易主了。”

世事永远不会太太平平的过,总有蹊跷,必有波折,偏偏石子,不,人人都最怕无常,石子不由得托住腮发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区姑娘清清喉咙,“家庭是女人一生最重要——”

“得了,”有人打断她,“你是决定上岸晒太阳去了,不必多讲!”

石子这时帮着老板娘,“自由世界,自由选择,她爱关门即可关门。”

老陈沉吟,“各位稍安毋躁,区姑娘自会发放遣散费,我倒想把铺子顶下来做。”

众大喜,“老陈你真有此意?”

“那我们原班人马照做好了。”

那老陈笑道:“不过有言在先,我生性刻薄,比不得区姑娘慷慨。”

石子第一个笑说:“不妨不妨,我们太了解清楚你的脾气,做生不如做熟,快去办手续好了。”

老陈问:“各位可愿凑份子。”

石子摊摊手,“我的节蓄都投资给卑诗大学当学费了。”

众人立即议论纷纷。

区姑娘悄悄站起来走到另一角去。

石子过去含笑说:“恭喜你。”

她笑笑,十分沧桑,“前途未卜。”

石子很有把握,“你是一个优秀管理人才,你会得成功。”

区姑娘失笑,“做家庭主妇还需要才华吗?”

“嘿,做主妇无论在管理时间、人事、金钱上,都非要有三两度散手不可,否则吃不消兜着走。”

“你呢,石子,你心头眼角那么高——”

石子给她接上去:“是要吃苦的,嗳,我不是不知道。”

“那就好。”

石子低下头不语。

“婚后我们会撤到维多利亚住。”

啊,那是真打算不问世事了。

“决定得那么快,你们有点意外吧?”

“对于喜事,只有欢欣,没有突兀。”

“石子,一班伙计之中,我最关心你。”

“我知道,区姑娘,谢谢你。”

忽然之间,众伙计像是达成了协议,轰然大笑,并且有人到酒吧后取出酒来庆祝。

区姑娘惆怅地说:“看,谁没有谁不行。”

石子点点头,“以后要叫陈老板了。”

“不知店名改不改。”

“我想不会,有什么比福临门更好呢。”

“你去问问他。”已经把自己当外人。

石子大声叫过去,“喂,会不会改店名?”

老陈带头答:“不会不会,名号已经做出来,福临门代表价廉物美,我会将此宗旨发扬光大。”

“听到没有?”

区姑娘点点头,看着店内一台一几,无限眷恋。

她喃喃道:“当初,真挨得十指流血。”

石子很想听她的掌故,可是开工时间已到,她不得不说:“我要换衣服开工了。”

“嗯,果然要服侍新老板去了。”

石子赔着笑,忽然区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张脸,连我看了都喜欢。”

石子叹口气,“没有用啦,还不是做粗工啦。”

“这一关你还是看不破,石子,其实薪水只有比当文员好,蓝领胜白领。”

石子低头转身去工作。

那天她一颗心老是忐忑,直到区姑娘叫“石子电话”,她听到了欧阳乃忠的声音。

“今天不能来接你。”

“啊,没关系,”石子很坦率,“不过每天都想听到你声音。”

“那我一定办到。”

“我接受这个承诺。”

“明天我一早有空。”

“那就明早见好了。”

石子尽量收敛脸上欢欣之色,那天晚上,大家都有点兴奋,故此没去注意石子神情,如在平日,她一定会被取笑,他们必不放过她。

石子返回公寓,李蓉正在阅报。

“石子你回来得正好,我读这段文字给你听,写得真好,活龙活现。”

石子边卸妆边问:“关于什么?”

“关于上海。”

石子连忙说:“快读。”

“‘几年没回上海,前几天回去走了一趟,感觉像是掉在粥里。’”

石子一怔,“我妈的信可没那样说。”

“嗳,所有母亲的信都说好好好,我们很好,别担心。”

石子笑,“所有女儿的信何尝不是好到绝点,都报喜不报忧啦。”

“请听,那位作者继续说:熟悉的街道全部变得陌生,到处改道,拆房子,建新楼,街上全是垃圾,晴天飞尘,雨天溅泥。”

石子惆怅,“那意思是,我们即使回去,也不认得了。”

“还有,交通一团糟,如果要去的地方只需步行半小时的话,那就步行算了,乘车更久,自行车在汽车缝里左穿右插,险象环生……”

石子换上浴袍,躺在床上,“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李蓉说:“我也是,带着精致小巧的礼物回去,”她语气兴奋,“广邀亲友叙旧。”

石子颔首,“这叫作衣锦还乡,是每个华侨都向往的一件事。”

“真没想到我们也不例外。”

“结婚之前,你与阿麦总得回去走一次。”

“你怎么知道?”李蓉有点忸怩。

石子笑,“想当然耳。”

“我已经在为礼物头痛了,买些什么好呢,世上并无价廉物美之物。”

“不怕不怕,慢慢挑选。”

“如果可以经一经香港就好了,一于同阿麦商量。”

“婚后,还打算工作吗?”

李蓉摇摇头,“已与麦谈过,他叫我留在家里听电话,做他秘书,替他算帐,他怕我受气吃苦。”

石子说:“看他多疼你。”

李蓉吁出一口气,“可不是,总算碰到一个不怕负责任的人。”

“真替你高兴。”

“石子,你呢?”

“我还有一年功课,好歹读完课程,届时拿了文凭及身分证,找到工作,把母亲接出来。”

“那么,”李蓉看着她,“婚姻是要暂且搁下了。”

“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

李蓉说:“石子,也别太挑剔。”

“谢谢你的忠告。”

只是何家又要重新聘请保姆了。

李蓉看穿石子心事,“那班孩子应当照顾自己,我已教会悠然穿衣穿鞋放水洗澡,七八岁小孩还不会扣扣子,像什么话,菜在锅里都不懂得盛出来,坐着干挨饿,都是给愚仆宠的。”

石子讶异,“悠然愿意学吗?”

“我还教她戴手套,学会了不必求人,他们已经够幸福,可记得我们幼时还得学冲热水瓶,那多危险。”

“环境造人。”

“可是优良环境不应制造废人,洋童就什么都自己来,剪草派报纸看顾婴儿,我劝写意与自在也向这种好风气学习。”

“何先生怎么说?”

“谁看得见他,每天拨电话来说上三五分钟已经很好。”

石子遗憾,“我可从来没想到要教他们独立。”

“他们现在总算知道卫生纸用完了可以到储物室去拿来装上。”

“不是有马利吗?”石子不忍。

“马利要打理三千多平方尺地方兼夹买菜煮饭。”

“那你呢?”

“我负责教他们照顾自己,石子,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最终跟着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双手。”

石子笑了,“道理如此分明,却又决定做归家娘。”

李蓉也笑,“我喜欢阿麦。”

“看得出来。”

她取出绒线与织针,“来,石子,教我。”

石子觉得她欠阿麦这个人情,帮李蓉将毛衣开头。

李蓉聪明,一下子学会,头头是道。

石子倚在窗前看月色。

李蓉放下手工,讶异问:“一切都顺利,为何心事重重?”

石子转过头来,“就是太过风平浪静,才叫人担心,我的一生,从来不是如此平坦。”

那夜石子刚合上眼,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女子迎面而来,长发、污垢满身,穿一件薄薄裙子,衣不蔽体,一只脚有鞋子,另一只脚赤足,走路一拐一拐,像受了伤。

走近了,发觉女子全身有肿块,肿块上布满针孔,啊,怪不得如此肮脏沦落,原来已受毒品茶毒,看清楚她的脸,石子一惊:“碧玉!碧玉!”

“醒醒,石子,醒醒,做噩梦了?”

石子自床上跳起来。

李蓉说:“我听见你叫碧玉。”

石子喝口水点点头。

“你总得学会忘记她。”

“实在不能够。”

李蓉叹口气,“生离死别,在所难免。”

“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结局。”

“可是很明显地,她的要求与你我不一样。”

半晌,石子说:“睡吧。”

第二天,欧阳乃忠爽约,他说:“何四柱回来了,有事同我商谈。”

石子有点失望,“那我们再联络吧。”

电话迅速再次响起。

“石子,这是何四柱,劳驾你上来一次好吗,你还有薪水在我这里。”

石子到何宅去。

天气仍然干燥,却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炎热,上山之路不是那么难挨了。

何四柱气色上佳,见到石子,热烈欢迎,当她像老朋友一样,这是何四柱最大优点,他完全没有架子。

“请坐请坐,”他在书房招待她,“相信你也听说,李蓉年底结婚,我这里又没保姆了。”

“何先生,有假期我会来帮忙。”

“孩子们似乎独立许多,是你们功劳。”

他把支票给她,坐在书桌边沿,忽然咳嗽一声。

石子诧异,何四柱有什么话要说?

“石子,你在约会欧阳乃忠律师?”

石子一怔,“是,”她一向十分坦白,“有人嫌我吗?”

“石子,你怎么也学会了多心?”

石子微笑,“因我自觉高攀。”

何四柱问:“怎么我没有这个感觉?”

石子由衷答:“因为你是罕见的好人。”

他叹口气,“所以我多事了。”

石子看着他。

“石子,我想警告你一声。”

石子微笑,“可是欧阳的私生活比较放肆?”

“嗯。”

“单身汉都这样。”她替他开脱。

“是,”何四柱说,“我也不算贞节分子。”

石子摊摊手。

“不过,你没有发觉吗?”

石子抬起头,把欧阳的言行举止在脑海中过滤一次,“没有发觉什么?”

“如果对这段感情有寄望,你要给他时间,付出耐心,也许他真正想改变人生观。”

电光石火间,石子明白了。

她低下头。

“石子,我想你有个心理准备。”

“谢谢你,何先生。”为她,他讲了朋友是非。

何四柱也怀着歉意。

过片刻他说:“我介绍我未婚妻给你认识。”

石子受了震荡,神情有点呆木。

何四柱打开书房门,“德晶,德晶。”

一个美貌年轻女子探头过来,“叫我?”

石子一看,这位小姐年纪同她与李蓉差不多。

她微笑点头。

那个女孩却十分和蔼,“我叫王德晶,你好。”

石子与她寒暄几句,便到园子来找李蓉。

李蓉坐在大太阳伞下读小说,孩子们正打水球。

这家伙,永不投入,永远做纠察,真聪明。

看见石子,她放下小说,满面笑容,“你可见到新何太太?”

石子坐下来,“还不一定结婚吧?”

“那王小姐十分和气,大家都喜欢她。”

“一看就知道是好出身。”

“是,家境富有,故性格天真,毫无戒心。”

何四柱一定是受够了前头人的锋芒,才决定挑选一个单纯的女朋友。

石子不想谈论东家私事,她自己亦有心事。

李蓉眯起眼睛看阳光下的孩子,叫过去:“自在,别玩得那么疯。”

石子过半晌才问:“你是几时看出来的?”

“我可没那么尖锐的眼光。”

“对,你的注意力全在阿麦身上。”

“这算是揶揄我吗?”

石子笑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李蓉娇嗔地说:“如要维持友谊,别再提到阿麦。”

她竟那么紧张他,石子倒是替他们高兴。

过一会李蓉说:“不,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昨日无意与何先生说起,他哎唷一声,我才明白所以然。”

石子点点头。

“何先生说此事不能瞒你,他好歹要做这个丑人,把他知道的告诉你。”

石子说:“何先生一直那么坦率,我老听讲生意人往往老谋深算,爱耍手段,看样子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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