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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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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情绪平复,纪元说:“我已习惯姑姑家生活。”

“我以为你想回家!”

“想是想,可是姑丈姑姑是真的爱我,他们绝少应酬,即使有,其中一人必定留在家与我做伴,我觉得他们对我好到极点,纵使回到家中,也不可能有同等待遇。”

李育合不语。

纪元试探地问:“你与桑琳,是常常外出的吧?”

李育台点点头。

“等我大点再回家住。”

“多大?”

“十二,十三。”

“那时,家对你就更加陌生,不如暑假返来往一段时期。”

“可是暑假正是姑姑家最热闹最多节目的时候,为了我,姑丈正在后园加建游泳池。”

育台很庆幸女儿找到归宿。

小纪元最后说:“我真希望吴瑶瑶可以见到我现在这么快活!”

李育台吃一惊,“你到现在还恨她?”

恨往往比爱来得更有力量更长久。

小纪元咬牙切齿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若不是她,我不会被逼离开明辉小学,不会远赴重洋,不会到外国读书。”

李育台给女儿接上去:“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快活。”

纪元一怔,半晌才说:“这倒是真的。”

“所以,你要感激吴瑶瑶,她是你的恩人。”

纪元从来没想过可以用这一个角度看这件事,顿时破涕为笑。

“只不过因为吴瑶瑶长得漂亮——”

纪元答:“我已经忘记她的面孔。”

“你说她长得像冼娜。”

“冼娜正在箍牙,难看极了,她不敢笑。”

“那么,吴瑶瑶到底是否美女呢?”

纪元想一想,“谁晓得!”这个结终于打开了。

真的,谁关心,也许二十年后李纪元与吴瑶瑶会在社会重逢,也许势均力敌,可能各领风骚,甚至彼此仰慕,但,那是多年之后之事,难以预料。

“拨时间给父亲。”李育台要求。

“你有无时间给我?”纪元反问。

世事就是这么公平。

育台对桑琳说:“纪元情愿跟姑姑生活。”

桑琳颔首:“这是一个有能力的姑姑。”

他偕她飞回去。

在飞机上,他问她:“有无购买飞行保险?”

“一买五十万美金。”

“谁是受益人?”

“生父。”

“万一飞机真的堕下海去你会怎么想?”

桑琳笑笑,“那我短暂无聊的一生就此完结,你呢,你感想如何?”

“我是幸运儿,现在有你陪着,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则可以去见雅正。”

桑琳笑而不语。

“届时到什么地方去找雅正?”

“放心,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你都找到了她,将来在天上也是一样。”

“雅正是在天上吧?”

“绝对。”桑琳肯定地说。

“我也会到那里吗?”

桑琳看着育台,“毫无疑问。”

育台放心了,“谢谢你。”

他安然入睡。

飞机毫无意外地飞抵目的地,育台浑忘那番对白,桑琳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看样子永远不会忘记雅正,她也不想他那样做,所以,以后的生活当中总会有稍微太多的回忆。

第二天下午,李与陈建筑事务所来了一位女客。老陈主外,连忙殷勤招呼,又叫育台出来相见。

育台一看,便笑着趋向前,“我们是认识的,是高美仁小姐是吗?”

那位高小姐反而不记得育台,她客套地笑。

育台只得提醒她,“在巴黎,开古玩店的蒋薇薇女士家里,那一晚请留学生吃饭,我也在,你还为我预言过几句。”

高美仁想来了,咕咕笑,圆面孔更加圆,“是,是。”她看他的脸,忽然十分高兴,“那位汪小姐已经出现了吧?”

“是,”育台坦然承认,“已经好些日子了。”

高姑娘接着说:“你们相处比预期还好。”

陈旭明大奇,“谁,谁是姓汪的小组?”

高姑娘笑,“上天公道,终于补偿了失意了。”

育台微微笑,“你还在我脸上看到什么?”

老陈心痒难搔,“脸上有啥好看?”

高姑娘笑说:“我看到幸福、成功。”

老陈几乎嚷着问:“喂喂喂,葫芦里卖什么药?”

育台说:“高姑娘,你替他也看一看。”

高姑娘转过头去,“好呀。”

她细细看陈旭明的面色,忽然说:“我看到桃花,陈老板,你在不久将来会遇到一个以上的漂亮女子。”李育合大乐,侧过头笑。

老陈大惑不解,“高姑娘你是预言家?”

扰攘半晌,他们进房去谈生意去了。

高姑娘如何在短短时间内从一个美术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业主,其中机密,大概可写一本小说,有无倚赖她的特殊功能成事,不得而知。

她终于离去时,有台问老陈:“有何贵干?”

“她买下吴景辉在西贡那座别墅,想托我们查查蓝图打算重新装修。”

“是新贵?”

“毫无疑问。”

都会里统是传奇。

“对,”陈旭明问,“何人姓汪?”

“不关你事。”

“育台!桑琳知道这个姓汪女子的存在吗?”

“她当然知道。”

“好家伙,你也太有办法了!”

“不如你,高姑娘说你满脸桃花。”

“咄!”

那一日,育合额外有信心,开起会来,精神奕奕,一直至回到家中,静下

来,从头感觉到那分冷清,才恢复常态。

刚开了啤酒自斟自饮,桑琳来了。

“欢迎欢迎。”

桑琳笑,“今日倒是见外。”

“桑琳,趁下午有空,我打听过了,丽晶的熟朋友说,明年三月大礼堂有

个别家退出的空档,可供我俩结婚请客用。”

桑琳说:“我结婚可不打算大排筵席。”

育台笑,“这可是你第一次结婚。”

“这同第几次没有关系,”桑琳也笑,“结婚何须大事铺张,心中高兴即可。”

“你的意见深合吾意,不过,总有些大事是属于可以庆祝类吧。”

“我天天高高兴兴地生活,庆祝我的幸运与福气。”有台无话可说。

桑琳是天生低调的那种人,与雅正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十分私人,不喜张扬。

再度进学校学习使她个性更加成熟老练,斯文大方,没有什么事可以叫她扬起一条眉毛。

“雅正,这是什么,”“这是我新近出版的摄影集”,“一直没听你说起”,“我提过一次”,“这还需庆祝”,“什么?待一百本纪念时再说吧”。

与雅正一样。

他找到有同样气质的女伴。

当下育台问:“你拒绝我的求婚?”

桑琳嗤一声笑,“我们早已订婚,你忘了?”

“让我们结婚吧。”

“你准备好了吗?”

“这种事同生孩子一样,谁可以说他已经真正准备妥当?还不是边做边学,学到老做到老。”

“再等一年吧。”

“为何推搪?”

桑琳不语。

育台这才想起,她也许想等雅正逝世二周年才论婚事。

可是,育台知道,再等一年同十年完全一样,雅正在心中影子永远不会淡却。

和平归宁,在公司里引里一阵热闹。

她事先并无声张,一日上午忽然在公司出现。

育台连忙撇下写字台上一切前去问好,却绊到椅子险些一跤。

他与和平拥抱。

然后细细看她的脸,找蛛丝马迹,婚后是否快乐,抑或,还需要熟习新生活。

和平反而先问:“一切都好吗?”

育台卖口乖,“你不告而别之后,大家也都设法活下来了。”

和平笑道:“听说你同郭小姐订婚了?”

育台颔首。

和平说:“郭小姐上来见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她。”育台只是笑。

“郭小姐的际遇真叫人羡慕。”

育台诧异,“和平,连你都学会说风凉话?这个地球不能住了。”

和平笑得前仰后合。

她丰硕了,整个人十分亮丽,比从前漂亮,可见今日生活胜旧时。

有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单独与她出去喝茶。

和平现在已为人妻,二人相对已毋须避嫌。

和平看他的眼神一般温柔。

“纪元一直与我们通信,她的近况我们知得十分详尽。”

“一定比我知得更多。”

和平忽然问:“你快乐吗?”也只有她敢那样问。

育台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并非不快乐,你看,别人有的我都有,甚或更多。”

“但是,你快乐吗?”

“不。”

和平欷嘘,“郭小姐知道吗?”

“我不瞒她。”

和平有点难过,“你不该那么坦白。”

“她很聪明,她不会相信伪装。”

“这是她不肯结婚的原因吧?”

“或许,”育台笑笑,“要不,就是嫌我老。”

和平又问:“你要怎么样才会快乐?”

“我很知足,目前的情况已令我十分满意。”

和平鼓励他说出心事,“告诉我。”

育台看着咖啡室落地长窗外的下班人潮,过片刻,不顾一切说出愿望:“让雅正回来吧。”

和平似乎知道他会那么说,听了,只叹一口气。

育合反而微笑,“自小我是个笨孩子,我一向喜聚不喜散,不懂得说再见,上幼儿班,放学时我往往不舍得走,会放声痛哭。”

和平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

育台仍然笑,“幸亏司徒医生看不到。”

和平温柔地说:“管他哩。”

育台静静落下泪来。真的管他呢。

和平来了又去了。

谢雅正的摄影集已经重版到十余版,城内几乎人手一册,版税都照雅正的意思,捐到儿童癌症医院。

有一个星期日,育台将画册取出重读,翻到一页,以前多次翻阅,好像都凑巧错过,是以这一页图文是完全新鲜的。

照片是他们父女坐在早餐桌上的背影,育台连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都记不清楚,看纪元小小肩膀,可猜想那时她大概只有三岁多点。

短短文字道尽雅正内心苦楚辛酸,但,却没有怨怼,她这样写:“这是世上我最心爱的两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后,如果可能的话,精魂也许会回来探访:纪元,鞋子合脚吗,纪元,同学们对你好吗,还有,育台,公司利钿可合理?一年一度看牙医的时间又到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摆脱不了这种琐碎的心事,可是,我却不得不提早弃权,然而,在时间无边无涯荒原里,十八岁同八十岁是没有分别吧……”

育台合上册子。

他的心底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

过一刻,桑琳来了,带着功课,与育台讨论,她的讲师在某个论点上令她生疑。

育台如此教育她:“他们这种终身在学校里讲理论从不加以实践的人很有一套怪论,不要去驳斥他,我来告诉你在真实世界里这种个案的首尾,记住,在他们面前,照样必恭必敬,切勿露出端倪。”

桑琳笑了,“没有你真不知怎么办。”

半晌,育台说:“我也是。”

可是,他们仍然没有结婚。

过了一两年,大家也就接受了他们这种未婚夫妻的关系。

只除了郭氏夫妇。

他们试探着问桑琳:“是因为李育台不愿行礼吗?”

“不是,问题在我。”

“为什么不结婚?”

“还没准备好。”

“一下子就三十岁了。”

桑琳微笑,“不会一下子,每年照样公平地,一天一天过。”

郭太太说:“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桑琳却感慨地想,可是做人总是会吃苦,不管老人怎么说,年轻人听不听,做人总是有些什么地方意难平,戚戚然。

承认这是个事实,日子也就照过。

与李育台在一起的日子,她长大得特别快。

郭太太问:“你是跟定了他吧?”

第一眼看到李育台,郭桑琳就知道他便是那个他。

他外表英俊斯文,有学识有事业、气质忧郁沧桑,正是桑琳自少女时代就喜欢的那种型,她立刻爱上他。

是,他受过重伤,可能永远不会复元,可是桑琳这样想,不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得到他。

想到这里,桑琳悠然。

时代进步得很厉害,现在,嫁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不一定表示要做别人的后母,即使同住,关系也似朋友,谈得来便多说两句,合不来则容客气气。

纪元同姑姑说:“桑琳自己也还在读书,功课紧得很,她说读得她掉头发。”

育源吃惊地问:“为何自讨苦吃,未婚夫是建筑师还不够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她将来想与爸爸合伙做生意。”

育源说:“毕业可神气了。”

纪元问:“有无不吃苦便成功的例子?”

“决无。”

纪元气馁,“我早知道每个大人都会那么说。”

“这是真的。”

“每个大人都那么说。”

“下个月你十岁生日,想要什么,说给姑姑听。”

“你可否叫妈妈回来?”纪元犹自不心息。

“不,不幸我没有那样的本事。”

“可否叫妈妈托梦给我?”

“我也办不到。”

“那你可以做些什么?”失望了。

育源笑笑,“一般金钱可以换取的事物,像漂亮衣服、一支金表、一部脚踏车、欧洲暑假营、寄宿学校学费等。”

“只那么多罗?”

“嘿!多少人享受不到这等物质。”

纪元笑,“你爱我才最重要。”

有源眼睛红了,自九岁开始,不知怎地,纪元学会说这种感人肺腑的甜言蜜语,令她感触良多。

“是的。”育源答,“相爱最重要。”

十岁了,人长高许多,手脚尺寸也相应增加,半年淘汰一批鞋子衣服,在时装店里人称她李小姐,要求戴耳环及项链,希望明年可获准擦淡色口红,拒绝转往私校因为“没有一家私家校服有创意”。

仍与司徒启扬医生通信,司徒将护理早产儿最新资料灌输给她,附着照片,有些婴儿的面孔只有鸡蛋大,指环可以给他们当臂镯戴,以致纪元有“长得像我这样大真不容易,我一定要快乐”之叹。

育源觉得她已熬过困难时期,已无大碍,小小破碎的心可望慢慢愈合。

全家人都终于承认谢雅正永远离开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在痛苦的余烬中,带着创伤,统统蹒跚地站起来,勉为其难地生活下去。

有源还记得纪元刚出生时,她去探访雅正。

雅正刚做完手术,相貌与精神却好得出奇,容光焕发,抱着婴儿与有源合照,她把摄影器材都带到医院去。

“孩子太瘦了,才两个半公斤,需好好护理。”

“一下子就胖嘟嘟,别担心,他们在一个月内体重可增加一倍。”

“总算有后代了。”

“是呀,每天看她长大,自胎儿变婴儿,再变儿童,然后是少年、青年、成年……现代人活个六十来岁不稀奇吧,我希望可以看到她的孩子成人。”

“你会替女儿带孩子吗?”

“当然会!不用生,有得带,真是天下至大喜讯,十个我都带。”

“一个个替他们拍照?”

“那还用说,读者不要看,我们自家亲戚看。”

雅正快乐满足的音容宛如就在眼前。

她却提早说了再见。

虽然恋恋不舍,但雍容大方地离去。

对于认识她的人来讲,世界永远不会一样,不过雅正已尽量教会他们,如何说再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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