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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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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珠宝店已经准备打烊,忽然有旅行社导游带着六七名日本游客进来,店员笑逐颜开,忙着应酬。www.xiaoxiaocom.com

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也在其中,指着玻璃柜台,要看一只金表。

店员踌躇一下,心想,一定是跟着父母来旅行的小东洋人,她把金表取出放丝绒盘子上,少女拿起细看。

一共才三个职员,那边又叫人,她只得过去忙。

电光石火之间,想起那少女与金表,抬起头,已经不见人了。

店员大惊,立刻按动警报,不顾一切奔出店去,在商场走廊看到少女低头疾走,快要跑出马路。

护卫员奔近,店员连忙伸手一指,“那个白衣少女!”

两名大汉立刻扑向前,“站住,别动。”

少女像没听见一般,去拉玻璃门预备逃出街上,但已经来不及了,护卫员已经赶到,手搭到她肩膀。

她面如死灰。

店员送一口气。

少女手中正握着金表,人赃并获。

她缓缓蹲下,途人好奇地看向她。

不久,警察抵达商场。

在少女身上找到身份证明文件。

她叫孙新菊,十六岁。

珠宝店职员忍不住斥责:“原来不是日本人,你不该在游客前丢脸,人家会怎么想?呵这繁华都会有的是小偷。”

女警看了店员一眼,“小姐,接着的工作,你叫给警方好了。”

职员悻悻回转店内。

少女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跟着警察到派出所。

她手发笨拙,像是第一次做贼,已经失手被捕。

她看着自己双手,忽然落泪。

女警见过太多不良少年,根本不去理她。

警车经过繁华街道,霓虹灯亮起,是晚饭时候了,途人匆匆赶回家与家人团聚,一天辛劳工作,为的是甚么,不过是愉快安逸的与家人吃顿饭。

到了派出所,少女被交到当值警员手上。

少女走进询问室。

门一关上,少女吓得发抖,询问室没有窗,水门汀墙壁地板,只得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与一盏灯。

不久另一个警员走进来,“我是陈督察,你叫孙新菊?”

少女不出声。

陈督察说:“我们调查过,你并无犯罪记录,看你样子,也不似惯性罪犯,当然,甚么事都有第一次,可否告诉我,你偷金表是为着甚么?”

孙新菊仍然不出声。

“你把理由告诉我,我可以通知感化官前来,也许,她会给你一次机会。”

少女张开嘴,又合拢。

这时,有人送咖啡三文治进来。

陈督察说:“吃点东西。”

少女喝了半杯咖啡,忽然说出真话:“我妈妈病了很久,家里已没有食物,我想偷了手表去换日用品及一点吃的。”

陈督察动容:“你父亲呢,没有其他亲人?”

“我没有父亲,穷人没有亲戚。”

“请你写下地址,我马上联络社会福利署,你放心,你母亲会得到照顾。”

少女像是略为放心。

她随即饮泣,“我要坐牢了。”

“你且到拘留所过一夜,明早会有感化官带律师来替你办手续进教养所。”

“我母亲——”

“事到如今,孙新菊,你不放心也得放心,生活中遇到困难,应当求助,不该犯法,你已读到高中,这种道理都不明白?”

孙新菊低下头,她实在慌了,才会铤而走险。

陈督察站起来走出询问室。

在门外遇到同事,她摇摇头说:“可怜。”

同事点头,“与其说是她的错,不如说是社会的错。”

两人都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们都有女儿,也十六七岁年纪,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孙新菊被带到拘留所。

铁闸一开,她是个罪犯了。

新菊躲到角落去,缩成一团,暗暗饮泣。

下午,她又到外婆家借贷。

外公面孔一直朝着电视机,眼神不与她接触。

在这之前,老人同他妻子说:“那孩子又要来借钱,你不必叫我,你若不能帮她,就叫她走,不关我事。”

那外婆拉下了面孔。

“叫她不要跟那个人,她不听,一意孤行,离家出走,成为亲友间笑话,叫我蒙羞,真是现眼报,这十多年来,到处借钱,甚么脸都被她丢光。”

新菊到了外婆家,怯怯叫一声。

外婆答:“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外婆,婆婆婆都叫老了。”

新菊不出声。

外婆扔三十块给她,“够来回车钱了。”

新菊还想开口,外婆已经站在大门边送客。

新菊回到街上。

家里连卫生纸也没有了。

病母口渴,问要牛奶,新菊悄悄走进便利店,趁人多,取过小盒子牛奶放进书包就走。

每次到不同的小店,不是偷面包就是偷牛奶。

今日,她不敢回家。

怕房东催租,怕听见母亲咳嗽。

她乘车到游客区,被珠宝店强光及闪烁商品吸引,刚巧有大堆日本游客走进店内,她便混在其中。

偷一只金表,典当了它,怕可以过一两个月吧。

她悄悄跟着游客群走进珠宝店。

只差一分钟便可逃出商场大门,可是事与愿违,被护卫员抓住。

新菊把身体越缩越小躲在角落。

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高歌。

歌声不羁但稚嫩,属于年轻女子,她大声唱:“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但又改了歌词唱:“祝我生辰快乐,祝我生辰快乐——”

拘留室铁闸打开,她也被关进来。

女子不服气,用双手大力摇撼铁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新菊呆呆看着她。

女子这时才发觉牢房另外还有人,猛地转过头来。

新菊看到一张浓妆面孔,脂粉虽然糊掉,可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仍是美女。

她身穿粉红色名贵网纱晚礼服,像是从舞会里出来。

见新菊不回答,她说:“你是人是老鼠?”

对方仍然不出声,她只得坐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过一阵子又问新菊:“你为甚么进来?”

新菊不敢出声。

“喂,同你说话,为甚么不回答?明天才会有人来保我们出去,一整个夜晚,你我共处一室,不妨坦白。”

过了很久,新菊才答:“我犯偷窃。”

对方好奇,“偷甚么?”

“一只金表。”

那少女一怔,忽然大笑起来,“你喜欢金表?”她迅速自腕上脱下一只手表交到新菊手上,她说:“送给你。”

新菊低头一看,真讽刺,这只表,同珠宝店那只,一模一样。

少女说:“我帮你戴上。”

“不不,我不能要你的礼物。”

少女大奇,“你是小偷,你偷也要偷到手,为甚么现在又假惺惺?”

新菊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我叫刘爱湄。”她伸出手来,“你呢?”

新菊说出名字,“你又为甚么在这里?”

刘爱湄答:“今天是我生日,在酒吧举行舞会,喝了几杯闹事,又被警察发现身上藏着一些药丸……于是抓进来。”

啊。

“你爸妈呢?”

“我的父母?”爱湄笑起来。

爱湄的笑声非常寂寞,有点似呜咽。

新菊看着她,这个任性肆意的富家女有甚么烦恼?

“他们分道扬镳,我已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俩,我父亲与女伴在巴黎游玩,我母亲与近十名手下在苏黎世的钟表展开会。”

“你一个人过生日?”

“我有一班猪朋狗友,衰友损友。”

新菊不相信这话,“你明知他们是酒肉朋友,为甚么还同他们结交?”

刘爱湄笑嘻嘻,“你明知偷窃有罪,为甚么还顺手牵羊?大家都有逼不得已苦衷。”

新菊不出声。

“对不起,我不该取笑你,看你样子,知你不是坏人。”

新菊叹口气。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嗄?”刘爱湄跳起来,“你几岁?”

“今天十六足岁。”

“我也是,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日,又同时被关在一间拘留所里,哈哈哈,真有缘分。”

新菊啼笑皆非。

“你上午出世还是下午?”

新菊回答:“下午五时十五分。”

爱湄惊喜,“我也是,五时十五分,妈妈说我父亲还需提早结束会议到医院看我。”

这么巧,新菊呆呆地不知说甚么才好。

可是,她们两人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刘爱湄黯然,“我六岁时父母已经离异,各管各忙,我只得保母司机照顾,到最近,他们只是寄礼物汇钱给我,很少见面,生日也不例外……”声音渐渐低下去。

可见猪朋狗友也不能填充寂寞的深坑。

新菊觉得刘爱湄也有可怜的地方。

不过,这些同情心还是留着给自己吧。

这时,只听见刘爱湄问:“你呢,你家境怎样?”

新菊低下头。

“喂,不是你的错。”

新菊答:“我生父离开我们母女已有十多年。”

“呵。”刘爱湄很同情她。

“家母患病,长久不愈,家里一穷二白,我也已经停学。”

“哎呀,没想到你这么惨,像苦情戏中角色一般。”

新菊反而笑出来。

“所以你才去偷东西?”

新菊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找工作?”

新菊答:“经济世道差,不好找工作,我没有学历,唯一可以做的工作只有到人肉市场。”

刘爱湄掩住了嘴。

新菊又低下头。

她觉得她的头颅越来越重,她的颈项已不胜负荷。

“你很可怜。”

新菊不出声。

“我们同病相怜。”

新菊叹口气,“哪里,你比我好多了,你父母虽然不见人,却在经济上尽量满足你。”

“刻画司,我仍然落在拘留所里。”

她俩捧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拘留所大门打开,有人进来。

“刘爱湄,你的律师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近。

“爱湄,是我,尤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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