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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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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厚,我是姜成英医生。”

“早,”他看钟,才六点半,苏醒过来,心剧跳,“可是任理诗有什么事?”

姜医生意外,“不,不是她,志厚,你可否到我诊所来一趟?”

“现在?”志厚也意外。

“八时见”电话已经挂断。

成英一副大姐口吻,令志厚抗拒不得。

这还算好的了,有些女子仿佛从未做过娇滴滴的小姐,一贯像大姐,再过几年,就变成大妈,权威得毫无商量余地,十分可怕。

成英为什么找他?

志厚一时想不过来。

他淋浴更衣出门去。

八时正到姜医生诊所。

已经有病人来挂号。

姜成英迎出来,“志厚,请进来。”

幸亏有咖啡松饼招待。

志厚老实不客气边吃边问:“成英,什么事?”

姜成英凝视他,“志厚,成珊有事。”

“成珊,她不是在度蜜月吗?”志厚茫然。

“一早回来了。”

“呵,我对她行程不太清楚。”

“志厚,她不快活。”

“是吗,为什么?”志厚终于放下咖啡杯。

姜医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内,轻轻叹口气,像是已经预知结局。

“婚姻生活与她想像中有点出入。”

志厚认真地忠告:“新生活必定需要一段适应期,应该彼此努力忍耐迁就。”

“志厚,他们已经分居。”

志厚目定口呆,“嗄,啊。”

姜医生叹口气,“我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她已决定离婚,我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儿戏。”

志厚张着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不知怎地,没有声音。

成珊不快乐?怎么会,这明明是她的选择。

姜成英咳嗽一声:“志厚,她的意思是,希望与你重头开始。”

志厚缓缓抬起头来。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做梦试过多次,他低低恳求成珊:“让我们重头开始,成珊,我会做得更好。”

在梦中,她白皙的脸木无表情,拒绝了他。

真没想到,一日她会反过头来,建议重头开始。

只听见姜医生说:“志厚,大家都知道,没有人会比你更爱成珊……”

可是,她要到今日才明白。

志厚低头不出声。

“志厚,我马上叫她来。”

姜医生取起电话

志厚伸出手来按住她。

“不,”他低声说:“且慢。”

姜成英感喟:“太迟了,可是这样?”她也是聪敏人。

志厚轻轻说:“再回头,我仍是那个周志厚,同她离开我时一模一样的叫她失望的周志厚,不如向前走,她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

姜医生不出声,脸上露出替妹妹惋惜的样子来。

志厚吁出一口气。

“志厚,这一年多,你真是受尽了委屈。”

志厚微笑,“所有恋爱过的人都知道,爱情只有三个结局:结婚、分手或同归于尽,我的经历不算太差。”

“志厚,你真幽默。”

志厚说:“替我祝福成珊。”

他站起来离去。

姜医生立刻打了一通电话。

那边飞快取起听筒:“我马上过来。”

“成珊,他说不。”

对方像是没听清楚,“我十分钟可到你处。”

“成珊,志厚心已死,他说不。”

那边沉默,静寂中嗅得出意外惊骇带来的凄惶。

“成珊,太迟了,”姜医生叹口气,“这叫什么?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思回头”

过了片刻,那边“喀”一声,接着传来胡胡声,原来姜成珊已经挂断电话。

那边,周志厚走到街上,抬头一看,原来是个蓝天白云的大晴天。

他第一次觉得天气有点闷热,脱掉外套,搭在臂上。

他自由了。

特别快乐吗?并不。

轻松得想手舞足蹈吗?当然也不。

志厚无比感慨。

这姜成珊,造成了如此大的创伤,人家刚止血,伤口才长出嫩红新肉,好似可以活下去了,她说她要回来重头开始,手上还染着周志厚君的鲜血。

志厚害怕得不得了。

这一刻假如在马路上看到她,他会立刻逃到对面街去避开她。

这一切,不是因为他认清了姜成珊的真面目,而是因为他不再爱她。

刹那间重获自由,志厚有点仿惶,他终于回到公司。

何冠璋走过来端详他,“今日气色很好。”

“是吗,有什么新闻?”

“承坚有电邮回来。”

“还记得地球某角落的我们?真算难得。”

“承坚与周炯在加拿大注册结婚了。”

志厚转过头来,心中欢喜:“好家伙!”

冠璋说:“这件事一定得不顾一切放胆冲动地做。”

“准备送礼吧。”

“他们认识多久?这样放肆的结合会成功吗?”

志厚答:“也许长久,也许不。”

“这算是什么答案?”

志厚击掌,“快,开工。”

大家纷纷回到工作岗位。

稍后,志厚那合作了五年的好助手进来,掩上门,“我有话说。”

志厚抬起头来,“你趁我病,要取我命,你怀孕了,要告假。”

“不,志厚,我自上星期起,就听到有同事说,何冠璋意图在本公司挖角。”

志厚一怔,不出声。

“她已与彼得保罗与马利谈过,详细问到年薪、员工福利,以及前途问题,开头,大家以为她想知道做下去有什么得益,后来,她闲闲提到,外头有人组织新公司,愿加薪百分之五十到一百挖角。”

志厚仍然不出声。

“她是卧底。”

志厚点点头。

“我在想,挖角何劳她亲自出马实地观察,在报上大刊聘人广告大肆宣传不就可以?原来她要了解我们结构组织,以便翻版,以及,希望员工带着客户过去。”

志厚终于开口,“她有无接触你?”

“她约我在外边喝茶。”

“你去还是不去?”

“我已拒绝,我看不起这种人,我觉得无话可说,也不想听他们讲些什么。”

志厚微笑,“倘若每个人都这样黑白分明就好了。”

助手也笑,“没有灰色人物,哪显得我铁胆忠心。”

“彼得他们呢?”

“不为所诱。”

“为什么?”

“周志厚,我们爱上了你,身不由己。”

“实话!实话!”

“志厚,彼得他们也提出几个问题,打探到何冠璋口中的后台老板是搞地产的能量机构。”

“那多好,上市机构,财宏势厚。”

“可是,与职员签约的是一间子公司,叫劲道有限公司,一有风吹草动,人家把劲道结束,我们一无所得,又做了活小人。多划不来,一动不如一静。”

“啊,背着我都商议好了。”

“是,几个同事派我做代表,向你表示诚意。”

“我很感激。”

“我们在这里像兄弟姐妹一样,气氛融洽,不必搞政治,可专注工作,千金不易。”

“对方出价千万呢?”

助手失笑,“对方又不是傻瓜,怎会送钱给员工花,人家派卧底辛苦挖角,为的也不过是赚钱。”

“你们这样聪敏明白,知彼知己,已立于不败之地。”

“志厚,你也有疑心。”

志厚微笑,“那样的人才,声色艺三全,怎会到我们小公司来屈就临时工,三天之后我就觉得不妥。”

“她真是十项全能,连公司法律与公司会计都精通。”

“分明是一间公司的统领。”

“我是见到她的mb最新型跑车起的疑,

一查车牌,是能量机构的公司车。”

“她已在那边支薪。”

“志厚,这件事里,罗承坚扮演什么角色?”

志厚笑笑,“我以声誉保证,他扮演二个糊里糊涂引狼入室的角色。”

大家都松口气。

“志厚,叫会计算足薪水。叫这位何小姐走路吧。”

志厚点点头。

助手出去了。

当一件事好得不像真的,它大抵也不是真的。

这几年来,周志厚一直想找一个像何冠璋这样的得力伙伴,最近几个星期,因她帮手主理大局,他可以腾出时间精力处理私事,可惜好景不再。

放走这样一个人,无比惋惜。

可是,何冠璋从来不是他的手下。

志厚查一查她手上的工作程序,决定一个星期后才通知她离职。

让她再捱多几个通宵替公司多赚一笔再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以彼之道,还请彼身。

周志厚觉得自己不但自由,而且终于成熟了。

可是,为什么他不快乐呢?

他不再吃亏,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他垂下头,差点碰到胸前。

周志厚不舍得这个善解人意的人才。

他提早下班。

任理诗在等着他。

像一个小生意人一样,蚀一次本学一次乖,志厚把感情老本自姜成珊身上抽调出来,注入任家母女身上,这次,甚有回报。

他带小理诗去参观玉器市场。

他们看到一个金发女郎与同伴蹲着讨价还价,她手上紧紧握着一把玉珠玉环。

档主见她如此钟爱,哪肯减价,一味摇头。

洋女赌气撒手。

周志厚忍不住多事插嘴,用粤语同档主太太说:“给她便宜一点,今天头一单生意,成交好去喝茶。”

档主太太犹疑。

志厚又劝说:“得些好意需回头,你是生意人,争财不争气。”

档主忽然有顿悟,她笑着点头。

那洋女松口气,看着志厚说:“谢谢。”

志厚用英语问:“为何如此紧张?游客应当轻轻松松,随心随意。”

洋女笑,“我做首饰加工,这批玉石质地特佳,这是我的生意,所以额现青筋。”

“你真有本事,竟找到这里来。”

她介绍自己,“我姓丝绒,公司在三藩市,你来过旧玉器市场吧,那才是流金时代呢。”

志厚说:“我敬你们一杯茶。”

他们走到附近茶室找到位子。

那助手坐立不安。

志厚间:“什么事?”

“食物香味,那是什么?”

志厚见是很普通的广东点心,像虾饺烧卖之类,叫了一堆搁她面前。

那美国少女一头栽进食物中不可自拔,不再说话,埋头苦吃,“是什么?如此美味。”

小理诗忍不住笑。

丝绒女士取出一本小照片簿子让志厚看她的设计。

“我们稍后去泰国找半宝石。”

经过她重新包装,首饰玲现可爱,售价却仍然公道。

丝绒说:“我们不是要求一级珍珠玉石,只想凭设计博得女士欢心。”

志厚点头,“那也就是无价宝了。”

丝绒留下名片,“经过三藩市的话,来看我们。”

她看看手表。

“你们先走吧,这里有我。”

丝绒小姐再次道谢,她把一万个小包裹交给理诗,“谢谢你大哥帮我还价。”

理诗接过,志厚还想推辞,丝绒已经离去。

她倒是懂得送红包这种东方规矩。

理诗打开一看,却是一颗用丝线串着碧绿圆润可爱的玉桃,她立刻挂在胸前。

理诗说:“这些人真有趣。”

“人确是世上最佳风景,你长大了,到店里帮母亲做生意,就可以免费观赏众生相。”

理诗说:“妈妈希望我读法律建筑之类,她说俗云士农工商,以小生意人地位最低,因为只做中间人赚取利润,实际上并无技能。”

“嘿,做生意也讲手法天分,缺一不可。”

理诗说:“大哥,与你出来真高兴。”

“改天我们去逛名店,看一些女性怎样为华服着迷。”

理诗骇笑。

回公司途中,周志厚心情开始沉重。

一进门何冠璋便迎上来,“志厚,今日彼得生日,下班,我们去梅子唱歌。”

呵,老好梅子酒吧。

“听说拘谨的你去了那边也十分豪放。”

志厚不出声。

几时学得这般奸诈?也是生活必需吧。

下班,他到梅子去了一趟,私底下替同事结账。

他们正在大声唱:“在销魂的晚上,你会邂逅一个陌生人,你会邂逅那陌生人,在一间拥挤的房间……”

志厚没有喝酒,他已不需要酒精麻醉。

他站在那里一会儿,一直微笑。

笑什么呢,自己也说不上来。

真没想到,结束失恋之后比正失恋中更为寂寥。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志厚。”

一回头,见是冠璋。

“志厚,我有话说。”

“这里有点吵。”

冠漳问:“你家还是我家?”

“我家吧。”

志厚与冠璋双双离开梅子。

在车里他们一声不响,气氛有点凝重。

志厚不知自己脸上有否“坦白从宽”的表情。

回到家,门一开,冠漳就称赞:“真宽敞。”

志厚闲闲说:“你住在南湾,想必更加舒适。”

“湿气稍重。”

志厚斟啤酒给她。

他坐在她对面,“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她声音很轻,“志厚,我到你公司来,意图甚差。”

“我已经知道。”

“本想把你辛苦经营一夜之间全部搬清,只剩你一个人一张办公桌。”

“好不毒辣。”

“也难不倒你呢,我打听得一清二楚,当曰你与罗承坚二人,就是这般坦荡荡起家,全凭这里。”她笑着用手指向额角。

这样聪敏漂亮的敌人,也真难得。

志厚说:“可惜我的伙计贞忠。”

冠璋一听,笑得弯腰。

“不不不,可爱的周志厚,世上没有忠臣,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

“可是,他们不为你所动。”

她叹一口气,“因为我未曾真正出价。”

“呵,你手下留情,何故?”

冠璋凝视他,“志厚,我爱上你。”

志厚呆住。

冠璋声音凄惋,一点不似假装。

“志厚,我已向上司请辞:挖角行动失败,引咎辞职。”

志厚看着她:“我应当感激你?”

“不,我下星期就回美国去。”

“就这样?”

“除非你留我做工作伙伴。”

志厚摇头,“你是个好帮手,可是,我们不知几时又被你出卖,还懵然帮你数钱。”

“一次做贼——”

“——终身是贼。”

“志厚,我料不到会认识你。”

“我有什么稀奇?”

“一个会得失恋的男人……”

她走近他,坐到他身边,用额角轻轻抵住他的额角。

冠璋的声音像游丝般低,“请让我享受片刻温柔。”

志厚劝说:“冠漳,你要什么有什么。”

她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这一刻用优薪换来。”

“不,你尚有良知。”

“础,商场如战场,我并不内疚,我只想给你留一个较好印象。”

志厚叹口气。

冠璋忽然流泪。

志厚问:“这又是为什么,你回到三藩市,到硅谷走一趟,又有优职等着你。”

“志厚,拥抱我一下,我渴望有强壮双臂拥我人怀。”

志厚只用一只手搂住她,“冠漳,你一味渴望被爱,却又不愿爱人,那是不对的,人人如此,人人失望。”

冠漳把头靠在志厚肩上。

“你条件这样优厚,一定找得到伴侣。”

“男人好像有点怕我。”

志厚在百忙中微笑,“原来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有点怕你。”

“因为我做事方式?”

“你太激进,不择手段,世上有许多不成文规矩,叫做道德,像欺骗抛弃一个人,像出卖朋友,像把人家整间公司的人才都挖走,都是可怕手段。”

“多谢指教,道德先生。”

“不客气。”

“陪我跳只舞,”冠球得寸进尺,“我不知多久没跳舞。”

志厚又微笑,“接吻呢,你又多久没接吻?恕不奉陪。”

冠璋低头。

“请勤于检讨自己,请勿轻易迁怒别人。”

“可是,志厚,这样理智的你照样宠环了爱人。”

她说得对,志厚想,他把自己当脚底泥那样迁就姜成珊,结果她觉得可以搓圆襟扁的他毫无意思。

她拉他,“志厚,陪我跳舞。”

“我同你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

冠璋饮泣,悍强能干的她也有软弱一刻。

“回家去休息。”

冠璋伏在他身上不愿走。

“这双肩膀真不易找。”

“你有寻找吗?你只看到权与利。”

“志厚,你对我可有一点点感觉?”

志厚想一想,“你是人才中人才,你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一定会接受你讨好,你的计划详尽精密,实践起来,毫无机漏。”

“你没把我当一个女人。”

志厚看着她,“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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