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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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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车坐山坡上看风景。

“很忙?”

英点点头。

唐把上次在咖啡座拍摄照片给英看。

“我印了两套,这一叠给你。”

照片中的英在阳光下笑得罕见地灿烂。

“拍得很好。”

“可想到市中心看场电影?”

英摇头。

她不喜电影院:一进场,黑暗一片,非看到完场不可,若半途离场,只有更加彷徨,太像人生。

“你不爱说话。”

英笑笑,“也不是,我与妈、哥哥试过整宵聊天。”

“你们感情很好。”

“是,我们至亲。”

“那很幸运,我很少看到兄弟,他们各有家庭,住得很远。”

英又点头。

唐看着她一会,“我送你回家吧。”

他们在门口话别。

这时忽然杀出一个璜妮达,“喂,你,是,进来喝杯冰茶。”

唐求之不得,用眼神征求小英意见。

英笑说:“这璜妮达是我家太婆婆。”

唐喝了茶吃了蛋糕,“伯父母不在家?”

所问问题同刘惠言差不多。

“他俩出差去了。”

他猜想小英母亲改嫁安德信君,故此把前夫生的女儿也改了外国姓氏,这也很平常。

跟小刘不一样,他没有问更多问题。

他倾诉他私人感情——

“英,认识你真高兴,时时想进一步认识你。”

“你家环境这么好,你也没被宠坏,真是难得。”

“你房里到处都是书,这一叠那一叠都已逾期不还,图书馆要罚款呢,不如我替你去还书。”

英只是微笑。

隔一会她说:“我还有点事。”

“是是是。”小唐连忙告辞。

英送他出去。

璜妮达看着英,“华人面孔身段都长得差不多。”

英笑:“墨西哥人何尝不是,彼此彼此。”

“两个都不错,一看就知道是正经人。”

英坐下来,笑意更浓,“谢谢。”

“可是,两个人都少了一点火花。”

英耸然动容,“厉害,璜妮达,什么都走不过你的法眼。”

“打算叫他们来见家长?”

英摇摇头。

“英,”璜妮达真正关怀她:“别太挑剔。”

“明白。”

“你妈给你们绝对自由,有时也有反效果。”

英微笑,“有人讽刺说:许多男人选择狗只的血统较他子女严厉,又说:许多女子选鞋子比选丈夫小心,璜妮达,我得谨慎。”

“恋爱过没有?”

“一年级时我爱过波比,过了一年才发觉他患自闭症,伤心得不得了。”

“最近呢?”

英摊摊手。

这时扬开门进来。

“英,我租来叮克钟的戏服,试一试。”

英过去一看,“哗,这么一点大,这是件泳衣。”

“不,”璜妮达笑,“这是一件束腰,小仙子叮克钟造型依照艳星玛丽莲梦露塑造,当然十分性感。”

“嗯。”

扬说:“又想改变主意?”

璜妮达说:“试一试。”

“我来穿上铁钩船长戏服。”

英到卧室想把束腰拉上,无论如何不成功,只见腰身小了三四。

璜妮达进来说:“吸气,收腰。”

英吸进一口气。

“再进一点。”

英说:“不行,要窒息了。”

就在这个时候,刷一声,拉链已经拉上。

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啧啧称奇,一件束腰而已,穿上了,即时令她细腰隆胸,活脱叮克钟模样,她连忙挽起头发配起纱制翅膀。

有人在房门口吹口哨。

一看,铁钩船长来了:大红袍,大胡髭,狰狞地笑。

就差小飞侠没到。

扬第一次看到小妹展露身裁,大惑不解,“英一直像丘比娃娃,今日是怎么了?”

璜妮达说:“丘比娃也会长大。”

英想坐下来,这才发觉戏服不让她有坐的余地。

两人连忙卸妆。

稍后英出门。

“去哪里,我送你。”

“老人院征义工髹康乐室,你可有兴趣?”

“怎样做?”

“由设计师统筹,义工随时加入,随时可以离去。”

“很好,我可以抽一个小时出来。”

英笑,“出发吧,还等什么?”

老人院附近没有停车的地方,他们停得比较远,一路走过去。

天色近黄昏,两人经过一间戏院,行人道铁栏上骑着几个少年,看到他们兄妹,误会二人身份,忽然吹起口哨来。

接着,纷纷议论。

有一个比较猥琐的扬声:“喂,小妹,你喜欢黑鬼,黑鬼有什么好处?”

一伙人大声笑起来。

扬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沉住气,拉起妹妹手疾步走过。

“小妹,挑同胞才够意思,我们个个都够力气,哈哈哈哈哈。”

本来已经走到栏杆尽头,英忽然转过身子。

扬阻止:“英,不。”

英摔开他手,走到那群不良少年面前,站住。

那群染金发手臂上有纹身的少年大为惊喜。

其中一个留崩头的伸出脖子:“小妹,你找我?”

英看准了他,忽然一个螺旋转身,抬起左腿,飞踢过去,这正是天下闻名的咏春腿,英已经跟师傅苦练十年,力道非同小可。

电光石火间,那崩头想避,哪里还来得及。

英一脚跺到他下巴,他往后倒,滚到地下,满嘴鲜血。

他同伴全是无胆匪类,大喊救命,四处鼠逃。

扬没命地拉起英飞奔。

匆忙间,已听到警车呜呜驶近。

贼喊捉贼,他们居然报警。

扬与英跑进老人院,喘着气,蹲到一角。

扬抱怨:“你怎么了?”

“他们说话难听。”

“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英一贯倔强,不出声。

“当心打出人命来。”

“他死不了。”

“至少不见三颗门牙。”

英嗤一声笑出来。

“英,凡事不能借暴力解决。”

“同那些人讲道理乎。”

“君子动口不动手。”

英伸手过去抚摸兄弟面孔,“一个黑人苦劝我不要动粗,奇哉怪也。”

扬摇头叹息。

老人院职员认得他俩,诧异说:“英安德信与扬安德信,你俩蹲在角落干什么,还不来帮手?”

那晚,英做噩梦。

她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名同胞的三颗带血牙齿。

不过,她已下了决心,下次再有人侮辱她,照打!

璜妮达知道这事,十分生气。

“英,危险。”

“我不怕。”英抬起头,看到天空里去。

“昨晚得手是因为你身边有个比你高一个头的黑人,你当心落单。”

“我可以携枪。”

“英,你为何愤怒?”蜜蜜凝视她。

“我?”英不认。

“是,你。”蜜蜜指着她。

英别转头去。

蜜蜜说:“这一年来,你越来越不快乐,为什么?”

“我有什么不开心?我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在家父母视为瑰宝,我又有你这般好友,我做人丝毫没有不如意之处。”

蜜蜜凝视她,“英,学校有心理医生,你有事可以请教他。”

“你真是一个好朋友。”英转头就走。

“喂喂喂。”蜜蜜追上去。

这时有人叫她,一看,是那个体育健将,蜜蜜立刻停住脚步,满面笑容,转过身去。

这一切英都看在眼内,没办法,求偶最要紧,这根本是全世界所有动物生存目的:求偶,交配,繁殖,传宗接代。

内分泌逼使人类作出最重要选择:蜜蜜随异性走开了。

英叹口气。

傍晚,扬邀请朋友到家里游泳。

璜妮达为年轻人准备了丰富自助餐。

“你也去加入他们呀。”

英摇头。

“扬比你聪明多了。”

英这回又点头。

她在房里看他们嬉水。

扬与朋友玩水球,女孩都骑在男友肩膀上,两人一组配合打擂台,笑声震天。

玩累了上岸大吃一顿,因他们都要驾车,不招待酒精。

安德信家的泳池颇出名,因为许多家长嫌烦嫌吵,不欢迎这种聚会,所以统统聚集到安宅来,还有,安家的鸡腿与牛排都烤得香。

这时有电话找英。

老人院当值看护说:“安德信小姐,你负责照顾的任太太,医生说她恐怕过不了今晚,你可有时间来一次?”

“我立刻来。”

英披上外套出门。

她每周两次到老人院陪任太太聊天已有一年时间,任太太中过风,且患爱司咸默症,已失却大部分记忆。

到了护理院自然有职员带英进去。

看护过来说:“谢谢你来,她好似有话要说,我们听不懂。”

英推门进去,轻轻说:“我来了。”

只见任太太坐在安乐椅上,出乎意料,精神还不错,她转过头来,一见小英便高兴地说:“乐家,你来了。”

任太太分明认错人,可是,乐家是谁,从未听她提过。

看护低声说:“她的心脏已经衰竭。”

任太太递起手,触动各种搭在她身上的管子,发出诡异的叮叮响声。

英蹲到她身边。

“乐家,你不再怪我。”

英微笑,“我很好。”

“乐家,当年我离开你,实在逼不得已,你原来已经安然长大。”

英已隐隐猜到乐家是什么人。

英问看护:“任太太没有亲人?”

“孑然一身,丈夫与儿子都比她先走。”

英握住老人的手。

“乐家,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英低声说:“我知道。”

“你一个人在外头,累不累,冷不冷,怕不怕?”

“我很好,我懂得照顾自己。”

“你会不会做功课,同学们可善待你,老师有无偏心?”

“我全应付过来了。”

“吃得好不好,穿得暖吗,住哪里?”

“看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缺。”

任老太太松口气,一下子累了。

她紧握住小英的手。

“乐家,你同我想像中一模一样,能够见到你真好。”

英低声答:“我也是。”

任太太看着英,十分满足,她的眼皮渐渐垂下,手也放松。

看护轻轻说:“安德信小姐,你可以走了。”

“我愿意留下来。”

“我们不能叫义工负担太多心理压力。”

“再过五分钟。”

看护点点头,熟练地把任太太搬回床上。

“她这回可与家人团聚了。”

英抬起头,“你说得对。”

她看了看任太太干瘦的脸最后一眼,离开病房。

英有顿悟。

有什么事,要早点办,切勿耿耿于怀留到最后一刻。

真正放不开也不必故作大方。

英忽然开窍,她释然。

看护出来再三向她道谢。

英驾车回家,看到兄弟坐在门口等她。

她下车,陪他坐在石阶上。

扬伸手指向天空,“看,天琴座。”

英抬起头,“呵,是,哎呀,北极星多么明亮,它朝西十五度是天枢及天璇星,再过去一点是天权及天玑,今夜真是观星好日子。”

“妈打电话来叫我们别忘记周末约会,她已经订了飞机票。”

“我们一定准时到。”

“还有一个姓唐一个姓刘朋友找你。”

“知道了。”

他们进屋子去。

扬熄掉泳池旁的灯。

璜妮达一边收拾一边说:“这间屋子如果没有你俩,不知清寂到什么地步。”

扬恐吓她:“我与英迟早离巢。”

“嗳呀呀,那我真要对牢四面墙壁讲话。”

扬忽然说:“英,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他递上小小礼包。

英诧异,“迟到。”

“对不起我今日才做妥。”

“这是什么,又轻又薄,似一张光碟。”

“你所有童年至今照片全收在里边。”

“啊,这起码要做二十小时。”英惊喜。

扬一鞠躬。

“你这可爱的黑人。”

“你也是,清人。”

璜妮达实在忍不住,“真受不了你俩这种亲昵,我又是什么人?”

兄妹俩异口同声:“你是好人。”

璜妮达笑逐颜开。

兄妹周末到华府赴会。

过海关需打指模拍照留念。

英说:“现在他们连邻居也不信任。”

“明年还需照虹膜,每一个游客都有记录。”

“那是何等样艰巨工作,也只有他们的人力物力才做得到。”

海关把行李逐件搜,照相机电脑全部需展示功能。

在飞机短程行程上英浏览光碟中照片。

从出生到廿岁都有详细记录。

养父喜欢拍照,技术高超,他很多时候又选用黑白底片,形象特别突出。

“看这张。”

大头照片,小小面孔哄近照相机,十分趣致。

“你扮小丑,为何搽白面孔?”

扬忘记了,那时六七岁的小英最羡慕白皮肤,有事没事用妈妈化妆粉条把面孔扑得雪白。

英沉默,继续看别的照片。

上了初中,高加索血统女同学掉过头来崇尚金黄色肤色。一到夏季,出尽百宝:晒太阳,照紫外线灯,搽黄粉……只想扮出热带风情……

没有什么想要什么,真是无聊。

接着是生日会的记录照,只见人头涌涌,好几十名小朋友与家长一起出现。游戏节目与食物同样丰富。

扬不由得说:“妈真了不起。”

英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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