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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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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我有太多问题,既然你不是真的,如何同我一样吃喝玩乐?”

“傻女郎。”

“回答我呀。”

“影印的拷贝又何尝不可以书写做记号邮寄珍藏。”

我呆在那里。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见我?”

她凝视我:“你的生活太沉闷,需要刺激带来生机。”

“是谁支使你来到这里?”

“实验室,把我接收回去之后,他们可以了解当事人的反应。”

我皱起眉头,“这群科学家总有一日弄得人人灵魂出窍。”

“玉梨,我们约会的时间已到。”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

“我不想离开你。”

“我总是与你同在的,若干年后,你就是我。”

“你给我极大的安慰。”

“好得很,回去吧。”

“还有一位顾玉梨。”

“差点忘掉她,她真令人难堪,不过不要紧,那愚昧的青春迟早会过去的。”

“真不忍心看着她的天真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

她沉默一会儿,“我们都是那样长大的。”

我挥拳,“可恨的是她心甘情愿地让那些人占便宜。”

“不是那样,她永远不会学乖,不是不象天路历程的,生命充满苦楚,不行了,口气越来越象你。”

她笑着打开大门送客。

“你明天还在吗?”

她摇摇头。

我黯然。

“谢谢你。”我握紧她的手。

“说得好,一个人最好的朋友,终究不过是他自己。”

我们拥抱,说了再见。

她关上门。

我刚转头,情绪还没恢复过来,就听见有人叫我。

“玉梨。”

是区先生。

“到什么地方去,我送你一程。”

我呆呆看着他,他要找的并不是我,我只是替身。

他要见的,是屋内那位八面玲珑的顾玉梨,此刻的我段数还差得远,有待慢慢修炼。

有口难言,我结结巴巴。

他看着我好一会,“玉梨,你是否不舒服?”

我摇摇头。

“也许是我多心,老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同。”

什么有点不同,简直是两个人。

“来,我们去兜风散散心。”

她是故意的,有心把这位区先生让给我。

我随他上车。

以她的聪明智慧,挑的人总不会出错吧。

我感慨万千,但是生活总有办法令我们失望,永远计划的是一样,发生的事又是另一样。

“你好静,”区先生说,“怎么,不高兴?”

“没有没有,只想喝一杯。”

“那还不容易。”

“什么时候了,明天一早要上班。”

“你?”区先生不胜意外,“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有职业。”

“那是因为我最近情绪不安。”

区先生凝视我,他是聪明人,知道不对劲,但找不到破绽。

我尴尬地朝他笑一笑。

“还有很多事是你不晓得的。”

“过去的事提来做什么,”区先生说:“大不了是感情上受过一些创伤,我不信你械劫过银行,或是替金三角做过货贩,提来做甚。”

“我想找个人告解一下。”

区先生笑了,“开头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精明,最近一两次相处,发觉不是那么回事,你还有很天真的一面。”

“只有在熟悉可靠的朋友面前才可放心露出真面目。”

他愉快地说:“谢谢你。”

我们在一间私人会所喝两杯才打道回府。

月亮极好,照无眠,坐在露台上,套句陈腔滥调,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涌现,思潮起伏。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怀念过去,以后不必也不需再回忆这一切不愉快的事。

“妈妈。”

咪咪在我身后。

“还不睡?”

我连忙说:“一起回房去。”

“今晚送你回来的,可是你男朋友?”

“还没到那个阶段。”

“外型好极了,中年男人的魅力具震荡感。”

“你倒是看得仔细。”

“当然要格外留神。”

“什么时候了?”

“清早四时。”

“不如不睡,这一躺下去,恐怕起不了身。”

“告假?”

“不行,八点正开会。”

“我还以为办公时间是九时到五时。”

“时势不一样了,”我感叹,“经济不景气,公司不再聘新人,两个人做三个人的事,或是索性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老板认为很应份,所以大家都早到迟退。”

咪咪吐吐舌头,“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叫我醒定做人。”

我笑出来。

七点半到写字楼,精神亢奋,并不觉特别疲倦,嘿,同事已有三四个人在看报纸喝咖啡,昨夜象是没有回家睡觉似的。

我喃喃说,莫非都服食了安非他命。

秘书小姐替我做一杯滚热的红茶,两个茶包,保证赶走瞌睡虫。

她把报章上的专栏读出来,“顾小姐,你听听这个,躁狂症是一种影响情绪的精神病,与抑郁症相反,病人日常情绪十分高涨,想收敛一点也办不到。”

我转过头来,咦,这是说谁呢,好不熟悉。

她读下去,“——病人日常生活显得充满活力,很旱起床,搞到深夜才上床,喜欢夸张地表现自我,平常说话总是滔滔不绝,而且速度十分快,但内容支离破碎,不能集中在一个主题上……”

我眼睛一亮,老板,我们的老板,她很明显患了这样的症候,叫什么?躁狂症。

“——他们的情绪十分高涨,很多时为别人带来欢乐气氛,由于不能自制,他们的玩笑不是每个人可接受,他们对前途充满幻想,随着病情加深,病人失去判断能力,幻想变得夸张而不实际。”

秘书小姐向我眨眨眼。

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也想到。

我越来越喜欢她,如此伶俐剔透,她不会长居人下。

我问:“怎么医治呢?”

“不知道。”

“会不会致命?”

她还来不及回答,我们已听到患者的声音,先是抱怨车挤,复是天气不好,再就是伙计不力。

最后她问:“谁的花,顾玉梨,啥人送顾玉梨花?”

声音如闻噩耗。

什么花令她这么反感?我们这里女职员大不乏人收花,尤其是她自己。

我连忙探出头去看。

呵,难怪,太夸张了,花束直径怕有一米,全部白色,香气扑鼻,栀子、夜来香、百合、铃菊、姜兰、蝴蝶兰、茉莉、满天星、康乃馨、玫瑰、全部都配在一起。

我心花也跟着怒放,因此被开除也是值得的,扬了眉吐了气才死,夫复何求。

“是谁?”秘书问。

我微笑。

跑到窗口去看着天空。

她已经回去了吧,三个顾玉梨已经走掉一个,她留给我宝贵的人生哲学,永志难忘。

老板推门进来,“你认识区慕宗?”

我点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他?”

“朋友介绍。”

“他是一个十分得体的男人,不多见了。”

我当然知道。

“也许我们对男人要求太高,想想他们也真可怜,一点错不得,否则就让女人看不起。上周末也坐船,一个个中年男士都穿着时髦的便装,颜色鲜艳,拎着手袋,配着他们的斜肩,雪白皮子,小肚腩,象什么?象上朝的师奶。”

我一口茶含不住,直喷出来。

“玉梨,好自为之。”她出去了。

“谢谢。”

瞧,做人老板,没有三两道板斧,还真罩不住。

秘书问:“她怎么查出来的?”

“神通广大。”

“顾小姐,你再也不用郁郁不乐。”

小女孩把事情看得多么简单。

我同她说:“我想查一个叫郑传书的人,你帮我找私家侦探也好,查电话薄黄页也好,务必把他揪出来。”

她即时记录在案。

我想见他,把事情弄清楚,将精力省下来,做别的正经事。

十多二十年没见面,不知他近况如何,见他一半为自己,也是为少年顾玉梨,我总得有一手资料知会她,才可以令她信任我。

下午,区慕宗来接我下班。

他问我:“花束还合意吗?”

我却说:“不要再送花来,与我的身份不合,叫我难做人,你是图一时之快,我却被人视作偷到油吃的小老鼠,又好比小掘金娘子找到户头。”

他笑着摇头叹气。

“我已经苦了这么久,熬出头来,不在乎归宿,倒是求想享受,正式地、理智地、愉快地,谈一次恋爱。”

“这倒又不是怕人见笑了。”

我心想,笑死他们,祝他们呛死。

“你已搬回去同咪咪住?”

“最不喜欢人家打听我的消息。”

“我还算是‘人家’,他点点头,”“咪咪对我还比你亲密一点。”

“你同咪咪说过话?”

“今早。”

他真有点能耐。

“她说什么?”

“我答应这是我们的秘密。”

“太信任男人,她是要吃亏的。”

他取出一支平扁盒子,“请笑纳。”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我说:“请收回去,我用不着这样的东西。”

他很诧异:“是你亲自挑选的。”

我暗怪老牌顾玉梨太贪,“先放在你处。”

“好,女人有改变主意三千次的权利。”

“我到家了。”

“稍后接你晚饭?”

“我想休息。”

区慕宗凝视我,“你使我心醉喜悦销魂着魔,你的妩媚诱惑我。”

我笑出来,“真好听,谢谢你。”

心想,男人到了那种年纪还有资格说傻里傻气的话,这就是两性至大的区别。

深深叹口气。

浸在浴缸里闭上眼睛,要设法寻找少年顾玉梨,应该不太困难,我知道她会到什么地方去,除去在百老汇跳舞,还有一间叫鸦片窟的酒巴。

真可怖,竟会在那种地方出入寻求麻醉。

年轻人行径真的匪夷所思。

幸亏咪咪健康得多,不是没有异性朋友,但一切都在阳光下进行,免得我挂虑得头发白。

电话响,我在浴室接听。

“顾小姐。”是秘书的声音。

“你还没下班?”

“我在查你交代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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