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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骄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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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初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蛮好,颇努力将来,一直叫我补功课,然后她那个男朋友结婚了,她就从此换了一个人,现在到学校,也不过是应个景,我还以为她有得救,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早知道当初由她回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那个时候,大家又拚死命的留她。

我回到家里,就觉得头痛,身体碰到了床,便不想起来,我呆呆的看着天花扳,如今怎么办好呢?明天还是要去上课见人的。见就见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翻了一个身,因为昨夜根本没有睡过,所以居然睡着了。

睡了三个钟头,母亲把我叫醒。“医生来了。”她说。

“怎么就叫了医生?”我问。

“我摸你的额角,滚烫的,又睡得昏昏沉沉的,分明是受寒了,叫医生来打一针退了热,有什么不好?”

我点点头。

“怎么会淋了一夜的雨?”妈妈问我。

“看足球去了。”

“是不是?”妈妈抱怨说:“明年离了家,也是这么来着,谁吃得消你,疯疯颠颠,没点正经。”

医生打了一针,放下药走了。

妈妈这才想起,“啊,有一个同学来看你。”

“是德明吗?”我问。

“不是德明,德明我认得,是个女孩子,也来过几次。”

“女孩子?”我抬起了头。

“是呀,长得很好那一个,站在门口,问我你怎么没上学。我说你不舒服,正睡觉呢,她说待会再来,就走了。”

“啊!”我淡淡的说:“是个同学,她如果再来,就说我病得不能见人了。”

“你这算什么?病得不能见人?无端端咒自己的人倒少有。”妈妈说:“有人来看你,你就说几句话。”

“妈妈,”我说:“我不是孩子了。”

“好好好。”她赌气出了我的房间。

我心想,玫瑰,她看我来了,我倒没想到她还有一点点同情心。然而她来看我做什么?是像可怜一条狗那样嘛?她也可怜我?我赌气的想:我不要见她,我才不要。

跟着赌气之后,我心平了,我还是决定不要见她。这样子没有结果的事,还是不见的好。她这次来,不过是带着歉意,歉意过后,她不过如此,我何必欠她这个人情?

不要见她。

到了下午,她还是来了,是德明陪她来的。说她聪明,也真聪明,她一个人来,我可以推掉她,但是德明可以自由的进出我的房间,我推也推不了。

德明说:“你怎么就生病了?玫瑰来看你呢。”

“我衣冠不整,不能见女孩子。”

“伟,这半年内,你益发酸了,看你那样子!”

“你看我这样子,还能见人嘛?”我问。

“奇怪,忽然之间大发厌世之言,不见人?难道明天你就不上学了?我不相信。”

“你与玫瑰回去吧。”我说。

“我来了就得见到你。”玫瑰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了她。她长发扎在脑后,穿一件咖啡色白点子的毛衣,米色长裤子。外

面还是在下雨,长裤下截默默斑斑的水渍,她永远是这么不经意,这种脾气,多久才改呢?却又这么扣着我的心,我叹了一口气。

玫瑰的脸色苍白,没有化妆,怪可怜的倚在门框上。

德明不知就里,连忙拖过了一张椅子,他说:“玫瑰,来坐,你还没来过这间臭房吧?别客气。”

我看着德明,他们俩个又几时和好了?玫瑰与“那个开跑车的混小子”出去之后,德明不是跟她没来往了吗?怎么又陪她来看我呢?玫瑰的法宝是多的。男孩子在她手上像牵线人儿以的,晕头转向,也不能怪他们。

她要德明做什么事,只要回头笑一笑,说声对不起,也就可以了,还费什么功夫?

德明说:“坐呀,咦,怎么不说话,吵了架吗?”

玫瑰说:“才没有,伟不跟任何人吵架。”

我说:“病得累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德明看着我,“至少该说‘不敢当’,好了,我还有课要赶回去,玫瑰,明天见。”他说:“你多留一会儿,伟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你不会反悔的。”

这小子匆勿的溜走了。

我仍默默的躺在床上,假装闭目养神。

玫瑰坐在椅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动,我隔了十分钟左右,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她,她低着头,在看自己的双手,我只见到她一头黑发在肩上,浓眉,长睫毛,整张脸是静止的。玫瑰很少有静的时候。不过真的静下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我看得呆呆的,隔了很久,她的睫毛才会闪一闪。

我真希望她永远有这么静。

我说:“你怎么不去上课?最大的损失是缺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眼睛转了方向。

她不答。

我又说:“昨天给你家惹了不少麻烦,对不起。我已经去销了案子了,不过警察说既然这一区有这么一个人,他们就加紧巡逻才是,这一来,大家可以放心。”

她不是听不出我语气里的讽刺,但是她还是不响。

我说:“医生来打了针,这些针药都有催眠作用,我想睡一会儿,谢谢你,你请回吧。”

玫瑰还是不出声。

我只好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睡得着呢?有她在身旁。但是我尽量闭着眼睛,不去睬她。多睬多麻烦。

隔了约莫一小时,她才走了。

临走时,她把脸趋近我的脸,看了我一会儿,我还是装睡,但是觉得她的呵气。然后我听见她向母亲告辞,开大门关大门的声音。

多么长的一小时。

她就那么坐在我身旁,一声不响,多么长的一小时。我想,不过她还是走了。总是要走的,不如不来的好,她来做什么呢?一句话也没有说,坐在椅子上那么久,恐怕她一生中还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冷淡。然而叫她试一试也好,她把每个人都当作脚下尘土,活该也轮到她有这么一天。

但是我对她还是心肠软的,不忍她一直坐下去。

我的热度当天夜里就退了,吃点粥,精神恢复了一半。第二天还是去上了学。

德明问我:“玫瑰跟你说了什么?”

我答:“一句话也没有,你走了,她也走了。”

“奇怪,昨天她主动来找我,求我带她来见你,从来没见过玫瑰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本来我也想趁机吊起来卖,奈何总是狠不起心,她就是这样,不见得是好女孩子,但也不坏,看见她,我们都没办法,被她牵着鼻子走。”德明停了一停,“不是我说,玫瑰这女孩子,有时候……太过份,不懂得适可而止,这是外国人脾气。”

我不响。

看来德明也够了解她的,只是大家都拿她没办法。

我决定抗拒她到底。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我实在为她丧尽了自尊心,经过前天那种事,也只有我才有脸到处走——怎么见得她一定会赴我的约会?怎么见得她不会失我的约?我真是天真得可笑。报警,到现在想起那个警察的表情,脸上还似磨过姜似的辣。也只有我一个人有那种胆子。

好了,一辈子明哲保身,没想到现在弄得身败名裂。如果再与玫瑰缠下去,我还不知道会做怎么样的事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玫瑰,色不迷人人自迷。现在我也像那班女同学一样,只希望玫瑰回家去,眼不见为净。

果然没多久,这事就传开了,并不见得是玫瑰说的,是当天图书馆里的女同学,见我气急败坏,天黑了还去学校找玫瑰,一时好奇,查根问底,终于发掘了不少真相,于是当作笑话讲。

我并不理这么多,只是比以前更沉默。

在学校还那么多事非,就因为玫瑰长得好一点,这些人脸色就发绿,妒忌得什么话都编,结论是:“伟有得苦好吃了!好好的去碰玫瑰,本来还以为他高人一等,但也不能怪他,玫瑰……”把玫瑰说成了狐狸精。

我更后悔了,后悔那天冲动,把事情弄大了,等不到玫瑰,索性回家不就是了,怎么这么多事?现在连她牵涉在内,想深一点,她该怪我才是。女孩子失约,本来稀疏平常,只有我才看得那么重。

放学了,玫瑰跟在我身后,慢慢的走,不解释什么,不发一声,我叹口气,转身停步,“你跟着我斡什么?”她也停了脚步,又是不出声。

“玫瑰,回去吧。”我说。

她看着我,“回到哪里去?”总算开口了。

“家去。”

“什么家?”

我笑了,“我又不是移民局,难道把你赶回去不成,自然是这里的家。”我说:“回去吧,做功课。”

她摇摇头,“别提功课了,我也真的要回去了。”

我一震:“几时?”

“三月。”

“为什么选这个日子?”

“我也不知道,可能存心不要等天热。我竟见不到夏天,也罢,回家去,天天都热。只是回了家,也太迟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响,有时候玫瑰是这么的悲观,我说不出安慰的话,回去了,她说她要回去了。

“你是明白我的,是不是?”她问。

明白她?我并不明白她,恐怕谁也不明白她。

“你不生我的气了?”她问:“那倒很好。”

“那事是我搞的,倒是你应该生气。”我说。

“你器量很大,伟,我喜欢你这一点,但是你一点也不生气,妒忌,我就不舒服,那天失了你的约,原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误会我有了意外,家里的人说:你在门口,等了我很久!对不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问:“你要我妒忌做什么?不见的就此你便舒服了,你又不要我这种男朋友,你要的是一个影子,那有什么好处?影子也是找得到的吗?依我说,你在这里好好地念书,好好地找上一个男朋友,忘记那个开贝壳店的人,也就是了。”

“你……我早已忘记他了。”她的眼睛看得很远。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忘记了?这样叫忘记了?才怪。现在她正思念深呢,还说忘记了。

我坦白的说:“找我没用,找谁都没用。你要的不是我们。至于我,我不过比别人更钝。你与我在一起可以放心,是不是?”我笑了。

她的脸忽然之间红了。

我从来没见过她脸红。我无意说她老皮老肉,不过她不容易尴尬,那倒是真的。我又造次了,其实这样的事,她知道,我知道,不就行了,为什么我一定要说穿了为止?又有什么味道?

由此可知我还是没有炉火纯青。

“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她隔了半晌才说。

“喜欢有什么用?一只狗一只猫,一件衣服,一块蛋糕,你都喜欢呢。”

“你要这样说,我有什么办法?”她忽然又倔强起来。

“玫瑰,不要开我玩笑了,我很清楚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你何必哄我?”我苦笑,“你可以哄的人这么多,决不在乎我的,我不生你的气,但是你……”我不说了。

她不出声,脸色更白了。这半年来,我看着她瘦下来。

从第一次舞会出现,到现在,人是换了一个人了,但是眼睛没换,眼神里宝光流动,有种隐隐的邪气。

终于有一天,她会知道,我对她是真诚的。

那个时候,她几岁了?四十岁?五十岁?也许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碰到了,她会过来说一声,“伟,我知道了。”也许不会,但在她眼睛里可以看得见。

“我到你家去坐一会儿,好吗?”她问。

“那天坐了那么久,还不够?”我也问。

“你是不想我去?”

“没有,欢迎之至。”

看,谁都不能拒绝玫瑰,唉唉。我有多少功课要做,她去了,我如何可以集中精神?但想到同样的傻子全校都是,我也就不出声了。

到了家,妈妈先误解地微笑,她以为玫瑰是我的女朋友了。玫瑰老实不客气的往昨日那张椅子一坐,她那种孩子气的表情,仿佛把那张椅子当作她的东西一样,然后拿出我的小说,书报,一本本的翻开。我发觉她一到房间里,就静了下来,像头猫一样的蜷伏在一角。

我索性拿出功课做了起来,不去管她。

她看了半晌的杂志,抬起头来,问我:“纟字旁一个官字,什么意思?”

“绾,缚在一起。”我问:“你在看什么?懂嘛?”

“有点懂,这本杂志好,我把这段东西读给你听,看错在哪里,好不好?”她仰起头来。

“好,你读。”我放下了笔。

她这么认真。也许她需要的不是朝九晚五的上课,而是一个上好的补习老师。她是好学的。

“不要笑我。”她说。

“谁笑你?”我说:“读吧。”

她翻开了杂志,“秋来的景儿月挂帘,月挂帘,暗想芳容真可怜,当初指望与你红丝绾,谁知如今各一天,谁知如今各一天!”

她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念得很准。不容易了,半年前,她还是“你好吗?”“吃了饭没有?”的阶段,现在能明白这种曲子,真算是难得了。

我看着玫瑰,心里对她的怜爱渐渐又上来了,才几天前受的气,不知扔到哪一个角落去了。

可怜她的心不用在正经事上,不然升级还成问题?

她说:“我们家从来不买这种好杂志,不然也学到点东西。”她索性坐在地上,把我所有的东西拖出来看。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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