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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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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起他,她却滑倒,他想扶她,两个人一起摔倒,像演滑稽电影一般。

志诚紧紧拥抱礼子。

这时储物室门外李医生咳嗽一声,“我送咖啡来。”

礼子说:“我们刚准备出来。”

李医生十分幽默,“放下枪械,高举双手。”

志诚打开了门,原来门外还有其他医务人员,一起鼓掌。

礼子说:“我要走了。”

李医生送她到门口,“谢谢你,我们不得不出动温情牌。”

“我明白。”

朱礼子与王志诚言归于好。

隔两天,报馆同事替礼子举行送嫁会,大家挑了一间上海馆子,在贵宾厅里大吃大喝大闹。

礼子最高兴是与同事在一起,无话不说,像兄弟姐妹没结婚前那样亲切。

吃到鱼翅王志诚才来,礼子已经半醉,她与老陈猜拳,头开用普通话,“八匹马呀”,后来用粤语:“你顶帽(口丫),她大笑起来。

志诚皱起眉头,“你低声一点,外边还有其他食客。”

大家看了他一眼,这人奇怪。

礼子说:“你别扫兴。”

志诚说:“你也别失礼。”

礼子问他:“你有什么不顺眼之处?”

“你的一只脚为什么踏在椅子上?”

惠明连忙解围,“一时高兴,大家是熟人没关系。”

志诚却说:“婚礼上没有一个不熟,且都看着我们长大,难道也这样不成?”

礼子声音变了,她掷下酒杯,“我不结婚了。”

大家吃惊,静了下来。

王志诚拂袖而去。

老陈想去追他,有人说:“别去理他,让礼子做回自己。”

“一天到晚管这个管那个,真受不了。”

“不如另外找更合适的人。”

“得福嫌轻。”

大家的黄酒都喝多了一点。

回到家,礼子觉得没有意思,两人都不够成熟,成日为小事吵闹,一人一句,各不相让,柔情蜜意荡然无存。

他为什么要说她,他为什么不能笑嘻嘻看着她猜拳?他自私,他应当替她高兴,代她喝罚酒。

礼子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索性起来与惠明电话聊天。

礼子笑:“我喜欢昆荣,同阿昆一起多舒服,你干脆把阿昆让出来吧。”

“昆荣是个穷人。”

“我不怕,我有妆奁:大屋、大车、现金、股票。”

“礼子,小心。”她再三警告。

“你们都不喜欢他,为什么?”

“我们是自由工作者,崇尚自由,他却家长式管头管脚干涉自由,格格不入。”

礼子更加闷闷不乐。

第二天,探访母亲,意外看到于启韶律师。

“礼子,你来得正好,妈妈有话同你说。”

礼子看到母亲左手臂打着石膏,大吃一惊,“妈妈,几时受的伤,为什么不通知我?”

于律师代答:“手肘脱骱,打上石膏比较安全,式礼禾的主意。”

礼禾自书房出来,“礼子,坐下,小心听着,母亲决定与父亲分手。”

礼子跌坐在椅子上,张大嘴,又合拢,终于分开了,捱了那么久,半生在屈辱中度过,百般忍耐,不过换来对方进一步放肆,到今日方才觉悟。

太迟了?不,不,还有几十年要过,礼子轻轻站起,走近母亲,蹲下,伏在她膝上。

朱太太说:“你们长大了,可以接受这件事。”

“妈妈,”礼子平静地说:“我在家陪你一辈子。”

“我不用你陪,我已报名往瑞士学习烹饪及法语。”

“告诉我,手肘怎样受的伤。”

“皮外伤不算什么,提来做什么,过几日便会痊愈。”

礼子还要再继续追问,礼禾把她拉到一边,“是父亲推跌她,她摔倒受伤。”

礼子变色,“他殴打女人。”

礼禾叹气,“碍于面子,我未有报警。”

“你我最最憎恨家庭暴力,怎么允许这种事在母亲身上发生。”

“于启韶将代表母亲单方面申请离婚。”

礼子关心,“她的生活会有问题吗?”

“这方面,朱华忠十分慷慨,每个女人,都得到合理赔偿。”

“我们的母亲,也不过是其中一名女子。”

礼禾用专业口吻分析:“他先天缺少尊重女性的感情,成长后环境又允许他放肆,一发不可收拾。”

礼子说:“你好像并不恼怒。“

“只要她肯离开他,我已心满意足。“

两姐妹陪母亲整整一日。

朱太太问:“怎么不见志诚,他在医院做手术?“

礼子不出声。

只听得目清说下去:“志诚也算百中无一的好对象了;有学历有收入,长得也英伟。”

礼禾轻轻说:“爱你尊重你的才是最佳对象。“

朱太太说:“我因祸得福,如不是这段婚姻,我哪有两个好女儿。”

礼禾与礼子在客房里过夜。

客房本是她俩寝室,礼子说:“小时半夜常常听见母亲隐约饮泣,不知你记得否。”

礼禾叹气,“怎么忘得了,父亲往往临天亮回来淋浴换衣服,不到一会,又再出门,很少见到他。”

“真奇怪他会喜欢那样的浪荡生活。”

“二三十年了,好此不疲,仍喜冶游,他把家庭妻女当摆设,也不可缺少。”

“礼禾你决定与他脱离关系?”

“那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礼子,睡吧,我疲倦了。”

礼子入睡,可是不久,噩梦又降临,她在梦中苦苦挣扎,喉咙发出啊啊响声,吵醒礼禾。

她推醒妹妹,“可怜,果然心神不宁,来,喝杯热牛奶。”

礼子一额汗,呻吟不已。

“你梦见什么?”礼禾恻然。

“我背夫别恋,妒夫用刀插我。”

礼禾一听,忍不住微笑,“听上去好似十分值得。”

“那男友极其英俊,强健胸膛,温柔微笑,他有非常柔软嘴唇,我舍不得离开他。”

“是志诚吗?”

“不,不,不是他。”

“那么,这不是噩梦,这是绮梦。”

礼禾得不到回答,一转头,发现妹妹再度睡着。

她起床梳洗,看到母亲,连忙挂上笑脸。

“姐妹俩晚上说些什么?一直不住咕哝。”

礼禾答:“礼子一点也没有疑心。”

“那就好,你不知道的不会伤害你。”

“永远不对她讲出真相?”

“是,这件事由我来担当好了。”

“我要赶上班,放工再来。”

朱太太说:“我懂得自处,你们姐妹不必缠着我,倒是礼子,她与志诚为何老有龃龉。”

礼禾答:“两人个性都强,互不相让。”

“快要举行婚礼了,真叫人担心。”

“不怕,可以离婚。”礼禾微笑。

“这是什么话,当姐姐的言行要做榜样。”

这时于启韶律师来了,她说:“朱先生完全答应你的条件,在礼子婚礼后才宣布分手,他会出任主婚人。”

大家松口气,无限感慨。

礼禾说:“启韶,忙坏你了。”

于律师微笑,“哪里的话,我按时收费,你收到账单时便知不必谢我。”

于律师让朱太太签署若干文件。

礼子自寝室出来,仍穿着昨日那套运动衣衫。

礼禾说:“你看你多邋遢,这种没有腰头的裤子真坑人。”

于律师笑,“我一上飞机也立刻换上这个。”

朱太太笑,“从前我们老土得穿旗袍高跟鞋乘飞机。”

她们像没事人似谈笑,朱太太真的毫无感慨吗,当然不,她伤心吗,又何必做出给任何人看,有人会怪她无动于衷否?当然会有,但到了一定年纪,已知道不必表露真性情。

朱太太说:“你们都去上班吧。”

这时女佣走近说:“姑爷来了。”

王志诚在客厅等,礼禾与他说了几句。

他愕然,“家里最近发生那么多事,难怪礼子情绪欠佳。”

礼禾说:“你要体谅她。”

“是,是,我明白。”

嘴里是那样说,可是看到未婚妻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得模样,又皱上眉头。

礼禾看在眼里,“又怎么了。”

志诚搔搔头,“我原先以为女作家秀丽婉约,唯一弱点或许是太过伤春悲秋,没想到——”

礼禾微笑,“那不是真的,正如玉女明星也许外型不食人间烟火,但实际上可能好赌酗酒,你永远看不到真相。”

志诚不出声。

“后悔还来得及。”

“不,”志诚说:“我会改变礼子。”

礼禾摇头,“危险,本性难移,你若爱她,让她做回自己。”

礼子走近,“在说我坏话?”

礼禾说:“快做新娘子了,斯文些,别那么豪放。”

礼子诧异,“我待人彬彬有礼,我从不说粗话,难道要我学习笑不露齿,走不动裙。”

“礼子今晚你要见王家长辈。”

“不是已经见过了吗?”礼子吃惊。

“还有一群表亲。”

礼子呻吟,当初是怎么昏了头答允婚事的?

礼禾把衣物皮鞋手袋交在她手上,“记得换上。”

天气已经很热了,还得穿丝袜与半跟鞋。

礼子不得不与志诚冰释误会去见王家长辈。

那套淡黄色套装真讨好,家长们非常满意,议论纷纷。

“娘家看样子环境不差”,“她皮肤非常细结”,“那串大溪地珠子很圆很亮”,“笑脸十分甜美”,“不多话,颇文静”,“福气真好,嫁给医生,不必读医”。

他们似乎不介意礼子是否听得到。

人就是那样,去到一定年纪,自觉可享特权,不必再理会他人感受。

礼子如坐针毡,套装的领子有点紧,她趁人不觉,伸手去抓了一下,发觉脖子上有红疹。

礼子吓一跳,照一照镜子,原来整个胸口都起红斑,敏感!不知是否王家食物有问题还是不习惯长辈评头品足,皮肤又痒又痛。

礼子又忍耐一会,渐渐那红疹蔓延到耳后及腮旁。

她把志诚拉到一边,他看到也吓一跳。

“找个藉口告辞吧,真不好意思。”

志诚抱怨,“你确会淘气。”

他带她回医院打针吃药,礼子看着红疹慢慢平复,可是一两搭抓过的肿块却开始溃烂,需敷药粘胶布,礼子有点狼狈。

志诚说:“你还有什么暗病,好说明白了。”

礼子已没有幽默感,她轻轻答:“朱家患麻风。”

志诚也没好气,不再搭腔。

那一晚,又不欢而散,礼子不敢相信当初的两情相悦似乎已成追忆。

第二早,胸前的膏布一揭,她吓一大跳,皮肤已经起脓。

她连忙找礼禾诊治。

礼禾说:“不怕不怕,我给你下药。”

礼子有感而发:“幸亏还有姐姐。”

她记得极小之际,在小学一年级给顽童欺侮,姐姐赶来搭救,也是这么说“不怕不怕”地安慰她。

“公寓已装修好了,去看过没有?”

礼子问:“皮肤无故溃烂,是否食肉菌?”

“你可在王家吃过海鲜?”

“他们家把鲍鱼切了片当零食,我吃过一些。”

“这种习惯最不卫生。”

“姐,我对王家一无所知,亦不适应,真不想嫁他们一家。”

“礼子,新居是王家所赠,将来他们少不免前来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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