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旁, 季絮低垂着眸子倒在地上, 手肘磕在地上。冬日里的衣裳很厚, 掩盖了她肘部的鲜血。

梁诗云看着她，面上尽是嘲讽, “就你也敢说我？你自己喜欢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 被人骗钱又骗身, 现在又来装什么纯洁？”

季絮原本还沉默着，一听梁诗云提到书生二字, 眼神立即变了, 她抬头恼恨地看着梁诗云, 愤愤道：“没有，卫大哥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有和卫大哥做什么不轨之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梁诗云听她反驳, 嗤笑一声，还要继续说。

顾青柠眸光微冷，走上前直接堵住了她的话头, “郑夫人，今日是昌博侯府的好日子，郑夫人当真要在这里闹起来吗？”

尔容和季絮的丫鬟一起扶了季絮起来。只是季絮膝盖似乎也摔伤了, 站着有些不稳。

梁诗云看到顾青柠出面，轻嗤一声, 鄙夷道：“可不是我先挑衅。是季小姐先在人后说人坏话，被人听见了还不肯承认，我不过是教训她一下而已, 顾小姐何必紧张？”

“我们小姐哪有？明明是你先出言讽刺我们小姐，小姐她气不过，才说了你几句而已。”季絮的丫鬟气的狠了，直接反驳道。

顾青柠看了一眼那个丫鬟。不是上次在街上见到的丫鬟。

这个丫鬟看着伶俐，被梁诗云瞪视着也不怕。

季絮倒是真的没有背后说人坏话。只是梁诗云与其他人说话时，无意间提到季絮与那个穷书生的事，嘲讽了那穷书生几句。

不想季絮就听见了。

果真像传闻一般，原本冷静的姑娘瞬时变了样，语气有些刻薄地回了几句，“卫大哥是怎样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什么人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过得再不如意也总比郑夫人在郑家不如意的好。”

季絮说话都不带遮掩的，就这样明晃晃地嘲讽梁诗云。

恰巧她踩到了梁诗云的痛脚，才有了如今这光景。

“你一个丫鬟也敢这么跟我说话，果真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季小姐要是教不好，我来帮你教。”

梁诗云向后面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就要上来打人。

顾青柠眉头狠皱，一把挡住那个丫鬟的手，狠狠地往旁边一甩。

“郑夫人，我已经说了，今日是冯钟两家的喜事。若是郑夫人执意不肯给两家面子，偏生要闹起来的话，也别怪我不给郑夫人面子。只是还请郑夫人想好了，郑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郑家当然丢不起这个脸，梁诗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她就不会带着季絮出来，而是在里面就直接和她闹起来。

梁诗云脸色有些沉，她看着顾青柠，面上嘲讽未消，“顾小姐把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做什么呢？不过今日我在外面听见一个消息想必顾小姐会感兴趣的。”

梁诗云说到这里顿住，见顾青柠目光看向她，才带着恶意笑道：“陛下已经下旨要宸王去凉州治理旱灾，想必很快就要出城了。顾小姐只顾着参加喜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送人呢？”

顾青柠眸光忽变，眼中明显带着惊意。

梁诗云看着只觉得心头舒畅了几分，带着丫鬟离开。

顾青柠站在原地，手渐渐握了起来，眸中有怒意。

这个消息梁诗云都能知道，偏她不知道，只能说明傅良辰故意瞒着她。

傅良辰不想她去送他。

所以昨天说的什么近日，根本就是今日。

顾青柠蓦地转身，往外走去。

季絮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没有出言挽留。

丫鬟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手上的擦伤，“小姐，我带您去擦药吧，不然留疤可就不好了。”

季絮摊开手心，看着那擦痕，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重新握住手，道：“不用了。还有，以后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你不需要心疼我，我也不需要。”

丫鬟看着季絮，欲言又止了几番，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

京城最大一间酒楼的雅间里，窗棂紧紧关着，傅良辰看着面前不该出现的人，面色并不太好，“皇兄这么有空来为臣弟送行？”

今日早朝，谢奕忽然在朝上提及凉州干旱的事他就意识到不对。只是朝堂之上，他也没拒绝的机会。

即刻启程，也亏的谢奕说的出口。

谢奕倒是一点亏心的感觉都没有，笑着道：“反正早去晚去都是去。我这样突然提及你一点防备都没有，正好配合我演戏，也好让谢宁的人相信不是？”

谢奕表面上说的义正言辞，可傅良辰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奕，“皇兄可别睁着眼说瞎话。我听说，近日皇兄和瑶妃起了矛盾，臣弟不才，刚让人给瑶妃送了个信。”

傅良辰还没说完，谢奕就急了。

“傅良辰，你送了什么？”

傅良辰微微一笑，带着十足恶意，“就是当初皇兄和我说的，后宫要怎样三千佳丽，戚家姑娘该怎么作为你心爱人的靶子之类的。不过是兄弟间的玩笑话，想必瑶妃娘娘是不会介意的。”

不会介意……个鬼。

谢奕气急，打人的心都有了。

这些话不过是他和傅良辰酒后胡说，他那时还没对戚念瑶动心，当然随口说话。

他倒是没想到，傅良辰会拿这个做文章。

“傅良辰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谢奕几近咬牙切齿地说道。

“客气客气，皇兄也是我的好哥哥。”

他前脚和小姑娘说了近日走，后脚就提前离开。只怕小姑娘得生气了。

只是他也怕小姑娘哭，干脆就瞒着她。

“算了，与你计较，我怕是得气死。对了，保护谢宁的人我查到了，是先帝留给他的。”

傅良辰闻言，神情未变，“早猜到了，他恨不得让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才好，又怎么会一点后手都不留。只是这次，我倒要看看，这些暗卫能护着谢宁到何时。”

当初宫变，谢宁聪明地没有掺和进来，就应当一直这样安分下去。

只可惜，生了不该生的野心。

“皇兄回宫吧，臣弟告辞。”

傅良辰说完，往门边走去。忽的，他又折返，看了一眼桌子旁的椅子，一脚踹上去。

椅子被踹飞，发出“咚”的一声。

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往雅间看去，便见傅良辰阴着一张脸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衣男子，低着头看不清样子。

众人见此，纷纷转过头去。

宸王的笑话，可不是他们能看的。

几匹黑马往城外而去，带起一阵的尘土。

城墙之上，谢宁看着傅良辰的身影越来越远，搭在城墙上的拳头越捏越紧，到最后，笑了起来。

“傅良辰啊傅良辰，你也有今天。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不，他不会让傅良辰回来的。

傅良辰会病死在凉州，而他会登上皇位。从此，他就是北齐的天。

黑马扬尘而去，傅良辰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已无人。

傅良辰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继续往前赶去。

郊外，顾青柠有些焦急地等在亭子里，看着过往离开的人。

梁诗云的话就像是当头棒喝，她所有的理智都抵不过傅良辰今日要出京这个消息。

就算是戏，就算是假的，可是她还是止不住地担心。明明喜宴还没有结束，她却先离开赶到了城外。

“墨一，你主子当真还没有离开京城？”

过往离开这么多人，她还是没有看见傅良辰。

“夫人还请放心。主子确实还没有离开京城。这里是离京必经的路，夫人一定能见到主子的。”

墨一一口一个主子，顾青柠虽然听得有些尴尬，心却静了下来。

只要他还没离开就行。

马匹扬尘而来，忽的停下。

傅良辰坐在马上看着亭子里的姑娘，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果真，他还是瞒不住小姑娘的。

只是，小姑娘怕是又要生气了。

傅良辰翻身下马，还没得及说话，怀里突然撞进一个人。

顾青柠跑得很快，在傅良辰还没得及反应的时候就抱住了他。

傅良辰的眼底闪过错愕，瞬间明白小姑娘的意思。

“舍不得我？”

这还是顾青柠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抱他。

如今只是假装出城她便这般难受，若是以后出征他的小姑娘该怎么办呢？

傅良辰眼底满满的心疼，他揽住顾青柠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是他唯一能承诺的，也是他必须做到的。

顾青柠的手指有些颤，眼眶越来越红，心下的不安不停地在扩大，“良辰，你答应的，一定要做到。”

其实她想说，傅良辰，你可不可以不走？

可是这句话，她到底说不出口。

“好。”

尘土飞扬，顾青柠站在亭子里，直到再看不见马匹才转身上了马车。

远处的傅良辰回望京城，一片茫茫，再见不到他的小姑娘。

心口的刺痛若隐若现，傅良辰扯着嘴角无谓地笑着。他能赢的过第一次，就能赢的过第二次。

无论是谢宁，亦或是其他暗中的人，他会一个一个地拔出，送他们下去见谢元城。

——

第二日，天气骤然变冷，凛冬终于来临。

顾青柠整日里都待在院子里，连小院门都没踏出一步。顾恒从早晨上朝一直到午后才回来。

彼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彤云密布，京城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顾青柠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刚刚顾恒派了小厮来与她说了一事——陛下有意分散傅家军，应当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好戏已经开锣，没有收场的道理。

这场雪后，所有人的野心都会一一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