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妙仪眨眨眼,不去反驳,也不说自己知道了。
沈誉这厮,足够狡猾,居然在宫里挖了暗道。
他带着一小队人,和赵妙仪,太后,紫苑三人,一起等在暗道里。
外头仍是打杀声。
仔细听,就会发现,那打杀声越来越小。
因为沈誉在皇城里外都撒了药,见血起效,能迷倒一头壮牛。
若是内力好一点,就会听到,有整齐划一的脚步,从城郊,正在靠近皇城根,越来越近。
沈誉的上位吧,虽说名不正言不顺,聪明人心里明镜儿似的,绝对有猫腻,但人家有圣旨傍身,且文德帝传位传贤,明面上也有理可循。
谁叫天惠就剩太子这一个成气候的继承人,还和自己爹的小老婆“私通”呢。
有人刚正不阿的不信,就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信。
加持沈誉拉拢人心的手段,得到拥护,再合理不过。
所以,司青此次破釜沉舟逼宫,绝不是因为太有底气。
——他仍是三军统帅,却只带来了三军千军万马的百分之一。其他的要么因为怕,要么因为怨没来。
而是这几天被沈誉打击得太没底气了。想要冒险一博。
事实证明,他赌输了。
老元帅看着自己手下的兵一个一个软倒下去,看着自己后路被切断,还没有找到想要营救的太后与公主。他和最后一点亲兵,被团团围住了。脸上身上都是血,“锵”,长剑没土,他手拄着剑,呼哧呼哧喘气。年纪大了,身体素质不比从前,现在还不倒,全靠内力死撑。
一滴血从眼皮滑下来,司青抹去,眼睛花了一瞬。
一队人由远及近,向他走来。
团团包围之势被打开,领头人正是谋朝篡位的主人公,谁能找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轻飘飘谋了江山,还将他这老将瓮中捉鳖。
司青仰天长啸,提剑便要自刎。
沈誉自然不会阻止,也不会叫人阻止。他敬佩司青,也爱惜人才,但当司青忠的君不是他,司青的才华越大,对他的威胁就越大。何况,司青死了,今夜的一切,才能随他编纂。
不知该说他自负,还是自欺欺人,即便到了现在,即便他已经意识到了一点,赵妙仪可能知道了一切的苗头,他还是不想放弃自己那桃花源计划。
——他并不知道,赵妙仪与文德帝有杀父之仇。更不知道,看起来那样汲汲营营的公主,其实很烦钻营权利。在他的印象里,现在赵妙仪对他感情不深,最好不让她知道真相。
否则是为难他的公主,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时,一道银光闪过。
正好定在司青手臂麻穴。
司青手偏了一下,赵妙仪大叫:“将军!不要!”
她挣脱沈誉的怀抱,要跑向司青。
沈誉看着她焦急的背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了。
他罕见地慌张起来,一把将赵妙仪拉回怀里。
却被一把匕首,抵住心脏。
这是赵妙仪从皇太后床铺下搜罗来的匕首,是独属于她和皇太后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沈誉的动作顿住了。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感受削铁如泥的寒冰铁,划开衣衫,差一点力度,就可以把他捅个对穿。
“放我们走。”赵妙仪撕开伪装,冷冷道。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沉默地等着沈誉的回答。
司青将军看事情也许还有转机,自刎的剑默默放下了。
沈誉神色变了又变,却言其他:“您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
“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妙仪没再瞒他:“江姒鸾闯来的那天,备一辆马车,放我们走。你放心,这江山已经是你的了,本宫和太后女流之辈不要,只想要自由。”
沈誉面无表情道:“若我不想呢?”
下一瞬,赵妙仪的匕首就没入他的胸膛血肉。
不深,很疼。
“沈大人好不容易得了江山,不想有命打没命坐吧。”
二人对视,眼神交锋。赵妙仪眼里的冷是真的,杀意更是一点都没掺假。
沈誉往前进一步,那刀刃抖都没抖,更被送到深处。
他能感觉到,肋骨已穿,再深入一点点,他就会死了。
可眼前这个女人,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似的。
火把的光映在她脸上,她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杀死他真的只是一个砝码,无关痛痒。
这一刻,他怀疑起,赵妙仪是否真的喜欢他。
哪怕程度很浅。
他拧起眉,想到,一直都是他强求的啊。
从前她混蛋时,随乔锦芳调戏的都是宋尧那种会脸红,有趣的小公子。
后来改邪归正,喜欢的也是周信芳。
哦,她亲口说过,她喜欢花旦。
从始至终。她喜欢的类型都和他不沾边。
何必强求。
何必强求。
沈誉忽然大笑起来,他表情一格一格,回到最温和的模样,彬彬有礼道:“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真的没再出幺蛾子,维持着那彬彬有礼的模样,给赵妙仪等人送了十几辆车,目送他们远离皇城。
“陛下,真放他们走?”有心腹问。
沈誉瞥那人一眼,没说话。
他看着残局,心里想着,这样的结果挺好。
司青走了,这一走,彻底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头。还彰显了新皇,也就是他的大度。
连司青都叛不成功,再不会有人试图逼宫谋乱。
而那个女人,能够扰乱他,并且心硬如铁的女人也走了。
这更好。
他会符合傅叔的期望,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
沈誉心里憋了一口气。
他为她做万千打算,为她治太后,为她放弃江姒鸾这么好的棋子,为她限制傅叔,甚至一度,产生过放弃大业的荒唐念头。
可她呢?
她做了什么。
无情无义的小白眼狼。
就算他杀了文德帝,正经论起来,也是一报还一报,他们扯平了的……
凭什么他要如此……卑微下贱。
沈誉大脑填满被背叛,被放弃,一点也不被在乎的愤怒,冷着脸,回到寝宫沐浴。
知道他心情不好,伺候他的小太监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丢了脑袋。
沐浴完,天边就泛起鱼肚白,该穿衣服上早朝,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沈誉揉了揉脸,看着铜镜里,那个连头发丝都叫嚣着委屈的男人,心头火起,砸了镜子,骂道:“不争气的东西!”
小太监给他穿衣,穿时注意到他胸口的伤洇血严重,又哆嗦又纠结,最终还是怯生生地指出来:“陛下,您的伤要不要包扎一下?”
沈誉闻声垂头,看向这个自作主张的小太监。
小太监雌雄莫辨的脸,被他盯红了。
明显有点兴奋,却仍装作恐惧的样子,哆嗦地更厉害了。白皙的脖颈,有种脆弱美感。
沈誉晃了晃头,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去取药来。”
很快,小太监把药取回来,那眼神跃跃欲试,似乎想给他上药。可惜沈誉没解风情,自己利落上好,匆匆上朝去了。沈誉走后,小太监懊恼地跺了跺脚。
研究员说,这世界崩坏了,竟然有个体验者被杀。查原因又查不到。派她穿过来查看原因,纠正bug。
至于为什么是她这个顶级任务员来……
白茯苓摸了摸自己殷红的唇瓣,眼神爆发出浓烈的欲.望,是她主动请缨的,因为她看上了这世界的男主啊。
啧,会吃醋闹别扭的腹黑男,她最喜欢了。
反正女主都死了,世界已经崩坏,她查案子,顺便玩一下男主,也没什么吧。
沈誉强迫自己将所有心思放在政务上。
别说,很有效,足足撑了两天。
第三日夜里,赵妙仪入梦了。
梦也不是什么好梦,梦的是他洞房花烛夜那一天。可新郎却换了张脸。画了反串的花旦妆面。赵妙仪给那人卸妆,嚯,周信芳。
沈誉惊醒了。
心悸得厉害。
人最怕在黄昏与深夜独自醒来,房屋空荡,床铺冷清,好像天地之间,只自己形影相吊。
沈誉此刻就被入骨的寂寞腐了心。
天色还早,要两个时辰才早朝。他辗转反侧,坐起来,去找傅叔。
再闹过不合,傅叔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能信任的,能让他觉得不寂寞的,扒拉扒拉,其实也不过三个。傅叔,宋尧,和一个冷心冷肺不喜欢他的女人。
傅叔被他安排了个新身份养老。沈誉飞进京城新兴富豪,傅乐天的宅院,因守卫在酣睡,如入无人之境,轻车熟路找到傅叔的屋子,沈誉站在门外,尴尬伫立。他耳力好,能听见里面到底在干什么,甚至能听清,女人哭泣的求饶声。唔……听声音,是沈府那追了傅叔半辈子的厨娘没错了。傅叔也不容易,为了大业,现在才敢成家。沈誉很有良心地默默离开。
不想回冷清宫里,想了想,他偷了傅叔一匹马,赶去京郊别院。
花无恨和花无离还在这。
他想,是时候赶走这一对白吃饭的了。
她女儿惹自己生气,找娘亲发泄发泄,不也很合理。
沈誉到时,夜更深。
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花无恨房间里的灯意外没熄。
沈誉过去,意外地,在旁边那件屋子,听见熟悉的声音。
他敲门的手僵了僵。
别人都成双,只他寂寞如雪如月光。
他衡量了一下自己与花无离这只毒人拼死一搏的胜率,觉得不值当。成熟稳重的帝王不会干这种傻事。
第二日,沈誉顶着俩黑眼圈下了朝就开始发热。头重脚轻,恶心极了。生病令人自制力大幅度下降。他喝了副汤药,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
“啪”地把碗一摔,叫出暗卫:“他们怎么样了?”
心腹没明白。沈誉拧眉道:“扶阳公主。”
心腹肯定道:“一直监视着,还在往南方去,速度平稳,没有异动。”
沈誉觉得舒心点了,过了会,又觉得心里更堵得慌。
赵妙仪伤了他,就一点没想着回来看看他?
她果然一点儿也不在乎他。
那什么虚情假意的文德帝,真的有他重要么?
……
她想去南方,去南方哪里?
盛产男花旦的金陵还是娘里娘气的扬州?
沈誉的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