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 整个宫殿灯火明灭，方才嘈杂混乱的人声都逐渐安静下来，裴彻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负伤的将士, 暗自叹气。www.maxreader.net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都是大晋的子民, 竟然因为上位之人皇权之争而在此倒戈相向。

“带皇后娘娘, 前去月华殿。”

裴彻背过身去。微微抬手示意。夏日夜色里微弱的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灯火明灭中，便生出一种天地一肩挑的悲壮意境来。

柳回春微微松开手中长剑，将刘皇后轻轻向前一推，便有兵士将刘皇后轻轻押着, 想要往前走去。

刘皇后却是抬手一挥, 依旧是不减昔日的皇后威仪，“放肆！本宫岂是你们碰得的！”

刘皇后一声呵斥, 随即转身看着裴彻, 脸上笑意带着几分莫测阴毒,

“你以为, 你今时今日帮得了嘉德皇贵妃, 他的孩儿便能坐稳这大晋江山吗？本宫多年经营, 一旦落败, 受损的可不只是我与桓儿的将来，大晋朝堂近半数文臣武将都会为了自身利益，跳起来与你争个你死我活。裴彻，功高盖主还想扶持新帝。本宫就看着你是如何呕心沥血费尽心力最后兔死狗烹不得善终的！”

曼妙的身影在夜色之中缓缓走远。

刘皇后的话, 却像是一条带刺的鞭子，骤然抽进裴彻的心里，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了宁儿那张小小的脸。他那么的柔软，干净，他还没有听他喊过一声祖父。也不知道临安街尽头的那家糖葫芦他喜不喜欢吃，贞儿小时候是极喜欢的。

值得吗？裴彻心中第一次有了动摇，但是那一句发自内心的质问很快便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

这世间，很多事情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而是必须去做，哪怕知道这么做不过是把自己一身傲骨忠良之心摊在帝王之君向前的路面上供人践踏，那也是必须要做的。

九皇子年幼，刘皇后妄图把持朝政，皇长子受难性命垂危，更何况论起资质德行，看遍朝野，也只有八皇子可以堪此大任。

他一生忠勇，为这大晋江山立下赫赫功劳，怎能到头来贪生怕死，眷恋人世天伦，而将天下苍生托付于蛇蝎妇人之手。

不可以。

裴彻挺了挺后背，宽阔的脊梁盛着一弯最皎洁的月色，他对着漆黑的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裴彻和柳回春以及一支亲兵来到云辉殿的时候，八皇子淑尤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十四岁的年纪，少年的身子拔节儿似的长，如今不看眉眼，反倒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气概。正小心的扶着他的母妃嘉德皇贵妃坐在大殿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裴彻尤记得八皇子刚刚到达他营帐时的情形。

明明是皇子之尊，见了他却如普通将士一般行了参拜大礼，他本是奉了皇命前去督战的皇子，身份尊贵矜雅，哪里需要拜他。

他将少年小心扶起，那少年眉眼却闪烁着一种耀眼的光芒，好像他眼前看到的不是于颠拓落城外破败城池三千里，而是看到了一把利剑，一把可以帮他切开这天下江山助他成就雄图霸业的利剑。

练兵，搭灶，屯木，搬运粮草。于这位年仅十四的皇子而言，仿若是一种天大的机会，他始终精力充沛，跃跃欲试，像极了裴彻曾经在塞外狩猎到的一只雪豹。

聪慧，有力，蓄势待发。

这般年岁，这样的心思毅力。裴彻觉得，如果真要将大晋江山托付于谁，那么他觉得唯有眼前的少年可以当此大任。

裴彻走上前去，单膝跪拜，磕头行礼，“微臣裴彻，见过嘉德皇贵妃娘娘，见过八皇子。”

八皇子刚刚扶着自己母亲坐下，不曾想裴彻便已经跪倒，慌忙伸手将裴彻扶起来道，“裴老将军快莫要多礼。多亏裴老将军，不然我母妃，现在还被禁足在这云辉殿。尤儿此去于颠，又得裴老将军指点战术兵法，将军于我，有再造之恩，只是皇子拜师仪式繁琐，不然我定然要拜裴老将为师的，还请老将军莫要再客气。”

“八皇子谬赞，微臣不敢当。”裴彻拱手一揖，躬身立在一旁。

“裴老将军不敢当，那这大晋天下便没人敢当了。来了，给裴老将军赐座。”八皇子说着，又抬头看到门外数步之遥，挺身而立的柳回春，不禁出声问道，“这位是？”

裴彻先谢了八皇子赐座，而后微微向后看了一眼，笑道，“乃一位宫外神医，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不是裴某信不过宫中御医，实在是皇上病重，万事未竟，若是可以，还望娘娘和八皇子允准他一试。”

嘉德皇贵妃想起自己与昭阳之约，这裴府满门忠烈，为了大晋天下江山，甘愿背负佞臣骂名，也要将自己的孩儿送上那高高庙堂。心里面早已经是乐开了花，昭阳说，若是她保裴氏一门无虞。她便送送自己一份大礼，如今看来，昭阳倒是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