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

夜风吹散一声低叹，转瞬消失不见。

“是以，后来皇上将昭阳指婚给贞儿，我心中倒是宽慰不少，至少在我府上，有我裴某一日，我便不允许任何人轻贱了他，连贞儿都不行。”

裴彻脸上又忽然带了一种温和笑意，道，“想来也是命定之事，贞儿和昭阳，倒是夫妻一心，比着你师父和师娘一般地要好。我也放心了。有人说，你师娘当初生昭阳之时，是有意避宠，为的就是可以让自己孩儿有一个活命之机。可其实，若非他主动远离，你师娘哪里避的过去。”

柳回春抬头看天上星辰远处灯火，这些过前尘，被裴彻只言片语剥离，真相逐渐清晰，他却忽然又觉得恐惧，他心中盘亘多年的恨意似乎马上就要走到终点，一时只觉得心神慌乱，不知所以。

裴彻却好似不查，只自顾自的继续说着，这些经年的秘密在他心间沉甸甸的压了数年，他从不曾向旁人提起，也不知该向谁该如何提起。

“昭阳出生的时候，章华殿已经是无人问津的冷宫了，她的高傲她的冷漠，将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真心消磨的干干净净，昭阳在夜晚出生，大雨瓢泼的夜晚，你师娘以死鼠为饵，引了许多的野猫过来，时令所致，夜色深沉的时候许多猫儿一起叫、春。虽然嗷嗷可怖，但也着实掩人耳目。刘皇后知道皇上曾经对她用心，所以处处提防，到后来她独自一人用尽一切办法，将昭阳像养猫一样的养大。唉。苦了她，也苦了昭阳啊。”

柳回春缓了缓，他觉得心口有一口气，狠狠地吐也吐不出来，就在胸膛之内，压的他难受。

良久，他方才哑着嗓子问，“世伯，您当初，为何不将她救下呢，您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师娘他是被迫的。您知道的。”

话到最后，柳回春已然是泪流满面。但他说完便又后悔，这把刀子他不该调转方向再次指向一直辛苦坚持的裴彻。他试过，他该猜到的。

似乎是一夕忽老，明明方才一片刀光剑影中还是赫赫威风的铁甲将军，此刻在这清风明月下他却忽然显出来一种疲态来。

回首半生，裴彻浑浊的双眼遥望面前平静的水面，他的嗓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和悲切，

“救？你师父死了，她在宫里宫外毫无差别。当时我帅军平定前熙余孽，知道他带着你师娘离开后，修书给你师父，却是石沉大海不见回应，我派人一路拦截追赶，却都是有去无回。待我收拾完战事，得以脱身，一路追回帝京，他已黄袍加身将她禁锢身旁。”

裴彻的泪水沿着他花白须发流淌，他看着柳回春的眼睛，道，“后来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告诉我的。不为其他，就只为我能在她离开之后照顾昭阳一二，可是她何等聪慧之人，她告诉我，不到昭阳生死关头，不必出手相救。我这些年不是不知道昭阳在宫中所受之苦，只是……”

裴彻哽咽，“只是她注定，不能在宫中活的太得意。风霜刀剑，她好过一点，就会将她整条命给削进去。”

裴彻指着面前的湖水，里面映照着月光星辰，道，“这里，就是这里。你师娘，就是在这里自尽的。她根本就不想活，为了昭阳多支撑的这几年，几乎要把她折磨疯了。她根本就不想活，除了你师父，没人能救得了她。”

裴彻抬手，拍遍栏杆，却是只能反复的任由这种无能为力之感将他层层裹住。他心中对自己义弟的愧歉，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消弭的心病。

柳回春走上前来，轻轻地去拍裴彻的肩膀。裴彻回手拍着柳回春的手背。两个人各自承受着自己心间的伤痛。

波心荡，冷月无声。

柳回春望着面前湖面久久沉默，湖水另一面是林立的树木，在夏日里蓊郁苍翠着，蓬勃向上，不记人间伤心事。

过了许久，裴彻和柳回春才一起从凉亭之上下来，二人刚刚走下凉亭，便有兵士匆匆来报，

“禀将军。九皇子薨逝了。”

裴彻眉心一跳，柳回春亦是一惊，二人同时道，“怎么回事？”

裴彻额头之上冷汗频出，闻言立马朝着章德殿方向赶去，边走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九皇子不是和昭鸾长公主一起在章德殿吗？周围兵士何时发现不妥的？”

柳回春和那兵士也一路紧走跟上，那兵士边走边道，“刚刚，我等一直在殿门外守卫，忽然听闻长公主一声哀嚎。众人方才冲了进去，却只见长公主抱着九皇子的尸身，哭的正凶。属下探了一下，已然是断了气了。大殿之上一根白绫晃晃荡荡，看着应该是九皇子自缢了。”

裴彻和柳回春对望一眼，各自皱起眉头，哪有人和亲弟共处一室，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弟自尽的道理。

柳回春轻声问道，“九皇子乃是刘皇后一党争夺皇位的重要棋子，九皇子若是死了，她们便再无可能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长公主再疯魔，也不至于自断臂膀吧？”

裴彻皱着眉，快步前行，脸上神色无比凝重，许久道，“或许她是想要效仿前朝云姬公主也未可知。”

柳回春心间仿若一根琴弦忽然发出琤然声响，前朝云姬公主，那个差点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的传奇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会陆续放上来。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