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忙着去为九皇子张罗停灵置办棺椁之事, 柳回春去了一趟云辉殿，确认无甚异常以后，便沿着原路朝着章德殿走去。www.maxreader.net

裴彻这一生都是纯良正直之人, 天下江山, 纵然是送给他他都不会要, 更别说让他手刃皇上爱女了。

但是柳回春不一样, 他自幼时便浪迹江湖, 于他而言，这人世间自然应该爱憎分明，不可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不同，而去枉顾她的是非。

一个人, 若是坏人, 那么纵然他在天下至尊的位置，也不能改变他是坏人的事实。至于杀人救人, 于他而言, 不过是手起针落的事。他今时今日, 只想着护卫裴彻的安危, 哪里管对方是公主还是皇后。

柳回春步履不停, 一路穿过重重花光树影,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便又再次来到章德殿。

可是柳回春在刚刚迈进大殿的一刻，便已察觉出不对，大殿正中的一块地砖上，有一片不大的光影, 有月色自屋脊之上投射下来，无数浮尘在那月光里漂扬。月光尽头的青石砖面上，是一层细碎的灰尘。柳回春站在那光影之中抬头向上看，几片砖瓦被掀了开来。大小似乎是刚刚可以够一个人通过。

柳回春笑着摇头，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同样是贵为公主，为何这位长公主手眼通天，在这般绝境之中还能再次逃出困境，而昭阳，似乎是只能在无尽苦难生活之中一直委屈求全。

不过还好，师娘大概是在天有灵，昭阳余生总算不必再受苦。

柳回春在那月光之中站了良久，抬头看了看那方寸的天空，缓缓的走出章德殿，对守卫的兵士们道，

“好好守着，不要进去。”

两边兵士知道，此人乃是裴大将军至亲，虽然将军原来不曾提及，但是这几日相处，已可看出将军对此人的信任和爱护，是以皆对柳回春多了几分敬重之意，此刻柳回春这般说，想着许是裴大将军的意思，兵士们便也齐齐应是。

柳回春出去时抬眼看了一下章德殿的屋顶，夜色深沉，只能隐约看到翘角的飞檐和九爪的猛兽浮雕，夜鸦哀鸣阵阵，从章德殿上方的天空掠翅飞过。

柳回春掐指算了算，转身又朝着云辉殿的方向折了回去。

天色将亮的时候，柳回春站在云辉殿前的台阶上等来了一身霜露的裴彻。本就花白的鬓发，此刻看上去凌乱而又干枯。他头顶是鸦青色的天空，几点星子点缀其上。

柳回春轻轻上前，将裴彻搀扶着，关切问道，“世伯一夜未眠，可需要休整片刻？”

裴彻抬手挥了挥，轻声道，“皇上可曾醒了？”

柳回春轻声道，“就是这一两个时辰里面的事儿，眼下是还没有，不过我方才为他搭了脉，等不了太久了。”

裴彻轻轻点头，苦笑道，“你说他这一生，到头来，又是何等滋味呢？”

柳回春轻轻浅笑，道，“人生一场大梦，没有人可以什么都得到，到头来失去太多，不过是因为最初的时候，他想要的太多。若是当初他不掳走师娘，如今他会有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他的爱情和真心，也不会到头来成为他一生的伤痛。”

裴彻扶着柳回春的手，一点一点的走上云辉殿七七四十九级白玉台阶，他要去面对的，不是一位久病初醒的帝王，而是一个当年犯下弥天大错的故人。该以怎样的姿态呢？

裴彻还没想好。便已经到了那张华美的龙床前。

“去把八皇子和嘉德皇贵妃请来吧。皇贵妃娘娘这些日子，也当真是辛苦了。八皇子克敏聪慧，皇上应该是放心的。”

裴彻淡淡的出声吩咐，像是一个料理家事的宗族之主。

有兵士领命而去，柳回春看着裴彻轻轻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触那皇上的脸，但是顷刻间便又收了回来。

时间像是缓缓流淌的河，天边鸦青色逐渐退去，流云飞散，天空变成明亮的鱼肚白，一声沉沉的喘息之声，打破了这云辉殿长久以来的宁静。

“皇上？”裴彻出声轻唤。

柳回春示意裴彻莫要着急，自己又抬手将一套银针按穴位分别刺入，良久便见那昏睡已久的帝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有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沾湿了锦绣繁复的枕头。

裴彻提袍在龙床前跪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一个身影便迅速地扑了上去，嘉德皇贵妃一脸的泪痕脂粉，只圈着皇上的脖子哭的悲切异常。

柳回春和裴彻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劝慰，便听到一个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道，“母妃，母妃，父皇刚刚醒过来，您万莫要伤着他。快些离远一些，没得让父皇穿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