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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酒肉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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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拳的两人,看得又气又怒,左首一个喝道:“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穷和尚笑嘻嘻地道:“两位施主为了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穷和尚是出家之人,与人为善,替二位施主把酒喝了,不就没事了么?”口中说着,随手在盘中抓起三四片卤牛肉,往嘴中塞去。www.mengyuanshucheng.com

右首一个怒声道:“你怎么可以用手抓菜?”穷和尚笑道:“喝了酒,不吃些菜压一压,很快就会醉。施主布施几片牛肉,让穷和尚带它上西天佛国去走一遭,正是莫大善举,福德无量。”说完,已经走了开去。

右首食客气愤地道:“真是酒肉和尚,岂有此理。”穷和尚嘻嘻直笑,又高声吟了起来;“肉要红烧酒要醇,流连酒肉在风尘。芒鞋破袖住人笑,不是龙华会上人。”他那破竹似的喉咙,怪声怪气,却自以为韵味十足,洋洋自得。一边走,一边又东张西望,朝这桌看看,朝那桌望望,一直走到祝靖的桌子边上,忽然脚下一停,笑嘻嘻他说道:

“还是这里清静些。”他朝祝靖合掌一礼道:“阿弥陀怫,小施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来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这顿斋,总算是有着落了。”也不待祝靖答话,拉开板凳,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祝靖眼看这穷和尚虽然疯疯颠颠,但他口中唱的道情和刚才那首诗,不但深含禅理,也称得上是好诗,他家学渊博,平日除了学武,也兼及待丈,因此对穷和尚不觉肃然起敬,拱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坐。”穷和尚嘻嘻直笑,点头道:“小施主深具慧根,果然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说不得只好叨扰了。”话声一落,拍着台子,放开破竹喉咙,大声叫道;“堂倌……堂倌……”

跑堂的赶忙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和尚,你嚷什么?”穷和尚倒挂八字眉一挑,两眼一瞪,看了跑堂的一眼,道:“堂倌,你是酒楼上专门伺候客人的,对不对?

穷和尚上得起酒楼,就是客人,这和尚两字,也是你叫的么?”

跑堂的道:“那么要我叫你什么?”

穷和尚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跑堂的道:“酒楼里,喝酒吃荤,从没出家人上来过,我怎会知道?”

穷和尚道:“好,就算你不知道,那就由穷和尚教你吧,遇到和尚不能叫和尚,要叫大师爹爹。像我穷和尚这佯,年纪老的,就得叫一声大师爷爷。”跑堂的道:“我只听人家叫大师父,老师父,哪有叫大师爹爹,大师爷爷的?”

穷和尚大笑道:“原来你知道,哈哈,大师父和大师爹爹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父亲,不是你爹爹么?”跑堂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要吃什么?”

穷和尚道:“你不叫我大师爹爹,我佛如来一生气,就会罚你跌一跤。”跑堂的道:

“我跑了十几年的堂,从没跌跤过,你还是点菜吧,只是咱们这里不备素菜。”

穷和尚道:“好,好,穷和尚从不念经,自然也不用茹素了。”跑堂的道:“那你就点吧。”

他就是不肯叫他大师父,穷和尚道:“你听着,先来卤牛肉一大盘,鸭翅膀一盘,花雕二斤,再要厨下做一个鸡丝火腿鱼翅羹,炒虾仁,红烧蹄花,再加清炖香肉汤一大碗。”他一个人居然点了这许多菜。

跑堂的道:“小店不卖香肉。”穷和尚道:“穷和尚知道你们这里不卖香肉,你不会到对面弄堂口去给我买一碗来?”

跑堂的道:“好吧。”转身就走。穷和尚喊道:“卤牛肉、鸭翅膀。

花雕二斤先来。”

跑堂的没有作声,到柜上打了个转,又空着手走了过来,但他还没有走到穷和尚面前,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往前一冲,砰的一声,摔在楼板上。这下摔了个狗吃屎,差幸他空着双手,没端酒菜,但也摔得不轻。他满脸通红,爬了起来,一手摩着膝盖,一跷一跷地走了过来。穷和尚大笑道:“阿弥陀佛,穷和尚不是说过,你不叫我大师爷爷,我佛如来会生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接着“咦”了一声,问道:“我要你卤牛肉、鸭翅膀、花雕先来,你怎么没送来?”

祝靖听得心中不禁一动,但自己就坐在穷和尚对面,根本没看见穷和尚有何举动。

跑堂的有些气愤,冷笑道:“你叫的菜,一共要二两七钱三分银子。”

穷和尚两眼一翻,气道:“你当穷和尚吃不起?”

跑堂的大声道:“咱们这里,白吃白喝的人,每天看得大多了,你一个人,要了这许多菜,分明是存心……”穷和尚听得大怒,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跑棠的后领,尖声道:“存心什么?你说我穷和尚存心讹吃来的,是不是?告诉你,穷和尚人虽穷,如果没找到有缘人,就不会坐下来点菜。你不问问清楚,就狗眼看人低,若是在我穷和尚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把你从楼窗口摔到大街上去。”他口中说着,一手已把跑堂的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手一伸,就提着他向槛外伸去。

这下直吓得跑堂的大声呼救,叫道:“大师爷爷饶命,小的有限不识泰山,你……

你老千万松手不得。”全堂吃客眼看穷和尚一手提着跑堂的伸出窗槛外去,全都吃了一惊。穷和尚听得嘻嘻一笑,把手缩了回来,往楼板上一放,说道:“你早叫我一声大师爷爷,不就没事了么?”接着伸手朝祝靖一指:“你问问这位小施主,穷和尚这一顿酒,是不是他请的客?”

跑堂的吓得灵魂出窍,放到地上,双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祝靖忙道:“这位大师父说的不错,他要什么,只管送来,酒帐全算在我的帐上。”

跑堂的哪敢再说,诺诺连声,退了下去。穷和尚嘻嘻一声,叫道:“喂,别忘了卤牛肉、鸭翅膀、花雕二斤先来。”

这回,酒帐有了着落,跑堂的也吃了苦头,哪里还敢怠慢。一会工夫,就端着一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个一斤装的锡壶,一起送上来,一面给穷和尚面前摆好杯筷。

穷和尚早已等不及,一把抓过酒壶,凑着嘴咕嘟喝了一阵,用他又脏又破的袍袖,抹抹嘴角,笑道,“痛快,喝得痛快,唔,小施主不要客气,来,来。”口中说着“来”,也不用筷子,伸手往盘中抓起几片牛肉,往嘴里塞去。祝靖看他一副几穷凶极恶的吃相,暗暗攒了下眉头,说道:“大师父请,在下酒量有限,已经差不多了。”

穷和尚抓着一只翅膀,一阵乱啃,说道:“小施主是读书相公,斯文得简直跟小姑娘一般,像我穷和尚酒肉不忌,却时常三月不知肉味,今晚饱餐一顿,就可以饿上三个月,哪有什么差不多的?”一手又抓了几片牛肉,刚刚塞入口中,右手又抓起酒壶咕咕直灌。他一张嘴,又是酒,又是肉,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祝靖听穷和尚说他像小姑娘一样,不禁脸上一红,没去理他。好在穷和尚忙着吃喝,也没工夫和祝靖说话。这时正是酒楼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全堂爆满,猜拳赐令,响成一片。

祝靖不住地举目四顾,他要等的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却来了这位一股馋相的穷和尚,吃相馋,还不要紧,最讨厌的是他说话带骨头,疯疯癫癫,没有分寸。只见跑堂的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三脚两步走了过来,说道:“大师父,香肉来了。”

他这一走近,不由看得一呆,一大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壶花雕,只这一阵工夫,已经一扫而空!

穷和尚一听香肉来了,赶忙伸手去接,-边嘻嘻笑道:“跑堂的,快给我添酒,再来两斤,吃香肉不可没有酒,快快……”接过海碗,也没往桌上放,凑着嘴就喝。这碗香肉汤,热气腾腾,谁都看得出滚烫无比,穷和尚端着就喝,好像越喝越有滋味,连汤带肉,往口里直吞。等跑堂的送上酒来,一大海碗滚烫的香肉汤,已经进了穷和尚的肚里。跑堂的放下酒壶,穷和尚也正好放下海碗,就抓起一把酒壶,对着嘴灌。跑堂的回身就走,接着端来了一盘炒虾仁,一盘红烧蹄花,放到桌上,正待退下。穷和尚招招手,叫道:“堂倌,慢点。”跑堂的可不敢再得罪他,问道:“大师父有什么事?”穷和尚笑道:“添酒。”

跑堂的讶异地道:“小的方才已经给你老添来了。”穷和尚笑道:“你添来的酒,都已经流进我穷和尚的肚里去了,你再送两斤来。”

他喝酒比喝水还快,转眼工夫,就喝下了四斤花雕,他一边说话,也没和祝靖客气,双手端起一盘炒虾仁,用筷子一阵乱拨,像风扫落叶,唏哩呼噜连吞带咽送下肚去。放下空盘,又把一大盘红烧蹄花移到面前,正好跑堂的又送上两壶酒来,穷和尚连忙仰手去接,一面说道:“快拿来。”接过酒壶,又直着脖子就喝。他好像永远吃不饱一般,眨眼工夫,又把一壶酒喝完,掳掳袖子,拿起竹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烧蹄花。

这是他自己说的:“肉要红烧酒要醇”,红烧肉自然最合胃口了。邻居几张桌上的食客,都被穷和尚的惊人食量,看得目瞪口呆,大家几乎忘了吃喝,只是看他一人表演。

祝靖等了许久,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先前,他还认为这穷和尚出口成章,一定是一位游戏风尘的诗僧,自己闲着没事,可以和他谈谈诗文。哪知穷和尚只顾吃喝,忙个不停,而且吃相之馋,俗不可耐,愈看愈觉俚鄙,索性转过头去,凭栏看着街上景色,心中大是不耐。这要换在平时.他早已起身走了。如今一来那位老人家对他有传艺之恩,二来,他也渴望见见那位神秘的隐身老人,因此只好耐若性子干等。

一大盘红烧蹄花,转眼盘底翻天,穷和尚敢情觉得太油腻了些,舌头咂咂嘴唇,打饱嗝,伸手抓起酒壶,又喝了两口。跑堂的又端着一个大圆盘的鸡丝火腿鱼翅羹送来。

穷和尚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摸摸肚皮,笑道:“看来差不多了。”跑堂的心中暗道:“你早该差不多了。”但口中却连应了两声“是”,陪笑道:“大师父可是吃不下了。”

穷和尚眯着眼睛,傻笑道:“我自己点的菜,我总得把它吃下去。再说,难得有人请我大吃大喝,光是这盘鱼翅,就得化一两二钱银子,不吃岂不可惜?”敢情他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眯着眼睛,连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了,跑堂的看他望着自己傻笑,心头有些发毛,不敢和他咯索,正待退走。

穷和尚道:“堂倌,再给洒家来两斤花雕。”跑堂的吃惊道:“你老还要添酒?”

穷和尚手里拿着酒壶,说道:“这里已经不到半斤了,没有酒,这盘鱼翅羹如何送得下去?”跑堂的这一阵子,上菜添酒。

差不多只伺候他一个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小的给你添酒去。”

穷和尚道:“慢点,你别以为穷和尚喝醉了,酒里可以兑水,告诉你,只要掺上一滴水,和尚都吃得出来。”跑堂的道:“大师父放心,小店规规矩短做生意,酒里哪会掺水?”

穷和尚挥挥手道:“去,去,不掺就好,还不快去把酒拿来?”跑堂的果然又送来了两壶酒,前后已是八斤。穷和尚打着酒嗝,端过大圆盘,又低下头去,大吃大嚼起来,这回吃相更难看,不大工夫,已把一大盘鱼翅吃了个精光。然后又伸手取过酒壶,把两斤花雕一起灌了下去。才醉眼迷糊,酒气醺醺地站起身子,双手拍着他那如瓢大腹,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吃得痛决了啊?这得归功于这位小施主和我佛有缘,布施斋供,功德无量,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朝祝靖行了个礼,踉跄着朝外走去。

但他只走了三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醉态可掬地朝祝靖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也不用再等了,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祝靖听得大奇道:“大师如何知道的?”

穷和尚大笑道:“你知道的,穷和尚自然知道;你不知道的,穷和尚也知道;穷和尚不知道的,还有谁会知道?”随着话声,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下楼。祝靖看着他疯疯癫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突然心头一动,曾经想起万人俊说过,那神秘老人,可能就是反手如来。自己虽然不知反手如来是准,但这人既称如来,自然是和尚了。莫非这穷和尚就是反手如来?

“不错,就是他!不然他怎会知道那位老人家和自己有约?又怎会知道他不来,只有他已经来过,酒醉肉饱走了,才不会再来,才要自己不用再等。”心念闪电一转,急急站起,招呼堂倌,问道:“一共多少银子?”跑堂敢情早就算好了帐,立即笑道:

“回相公,一共是四两三钱三……”

祝靖没待他说完,随手取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往柜上一放,说着:“多的不用找了。”说完,快步追下楼去。他和穷和尚前后不过转个念头的时光,但等他追出酒楼门口,哪里还有穷和尚的影子?这时夜市虽没有华灯初上时那么热闹,但行人往来,还是不少,若不知他往南往北,就无从追起。再说,他要是存心不让自己知道,你就是追在他背后,也休想追得上他。祝靖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就举步朝街尾走去。回转高升栈,走到幽静的后进,已完全像住家一人除了西首厢房还有一点灯火透出之外,其余几个房间,都己熄灯就寝,听不到一点人声。月光照在阶前,明澈如水,显得分外清幽。

祝靖走到长廊尽头,举手推开房门,突然,他脚下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先在房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

房中虽没点灯,但窗外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房中并不太暗,这一刹间,祝靖已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脸如黄蜡,赫然正是酒楼上看到站在对街绸布店门口朝自己偷看的那个黑衣人。祝靖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黑衣人目光一抬,看他推开房门之后,只是站着不动,不觉微微一笑道:“你站在门口、可是不敢进来么?”祝靖冷笑道:“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房间呢!”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没走错。”祝靖举步走入,目光直注对方,哼道:

“那是朋友走错了房间了。”

黑衣人道:“我也没有走错。”祝靖道:“此话怎说?”

黑衣人道:“因为我在等你。”祝靖道:“你等我有什么事?”黑衣人眨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道:“我要和你谈谈。”祝靖道:“你要和我谈什么?”黑衣人一笑道:“你好像怀疑我来意不善吧?”

他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和他那张冷酷的蜡黄的脸孔,太不相称了。

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生在女子口中,这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这副细致洁白的牙齿,竟生在冷酷蜡黄的男人脸上,那真是生错了地方。但祝靖并没注意到他生硬的笑容,也忽视了他笑的时候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冷冷说道:“就算你来意不善,又能怎样?”黑衣人显然没有恶意,他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的房间,我来找你,至少是你的客人,瞧你这般模样,岂是待客之道?”祝靖似已感到不耐,双眉微攒道:“你有话就请说吧。”黑衣人道:“我想你对我这副装束,应该不陌生吧?”祝靖道:“不错。”黑衣人道:“你两个朋友去了北峡山?”

“嗯。”祝靖目光凝视着黑衣人黄蜡般的脸,说道:“你都知道了?”黑衣人又露齿一笑道:“我知道的,只怕你还未必知道呢?”

祝靖冷漠地道:“你还知道什么?”黑衣人徐徐道:“你两个朋友,只怕有去无回了。”

祝靖突然睁目道:“你说什么?万人俊……他们有了危险?”倏地跨上一步,左手一探,一把扣住黑衣人的脉门,顺手往下一顿,五指一松,黑衣人一个人竟毫无还手之能,居然被他摔一个大筋斗,跌坐地上。原来祝靖心头一急,无意之中使出了那记“抓狗式”来。

他一见黑衣人被他摔倒地上,霍地又跨上一步,右手“呛”的一声,掣出七星剑,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喝道:“快说,你们又有什么阴谋?……”

但他焉知黑衣人一身武功,其实甚是了得,虽然一时不备,被他一记怪招所制,只是他剑尖还没遇到,黑衣人他已经身子一缩,滑溜得像泥锹一般,在地板上一下滑出去八尺来远,挺身跃起,同时也锵的一声,撤出一柄二尺四五寸长的短剑,气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若要害你,你早就没命了。”祝靖似是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只是冷笑一声道:“我不会杀你的,你说,你又有什么诡计,要去害万人俊他们?”

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和万人俊只是萍水相识,并无深交,但一听到万人俊有危险,他就心头焦急得紊乱如麻,这大概是缘吧?

也就是古人说的惺惺相惜了。黑衣人一漾手中短剑,冷冷说道:

“你若要我说,也不是难事,第一是胜了我手中宝剑,第二是我胜了你,也会告诉你的。”这人敢情是天生的牛脾气。

这若算是打赌的话,胜了他手中宝剑,那是他赌输了,自然要说;但他胜了祝靖,那是赢家,该可不说了,但他却答应祝靖,胜了也会告诉他的。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方才被“抓狗式”所制,心里不服气,要和祝靖在剑上比划比划,至于祝靖问他的话,他本来就存心告诉他的。但这也不对,他怎会对外人泄漏他们内部的秘密呢?祝靖是个生性高做的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就这么办,我若是败在你剑下,你就不用说了。”

黑衣人道:“那你是不想知道你朋友的消息了?”祝靖听他提到万人俊,心头不由大怒,眼睛里发出火花,哼道:“你当我胜不了你了“你”字出口,长剑倏进,飞刺出去。

黑衣人身形一侧,不退反进,剑光一闪,避剑还击,朝祝靖左肩削去。祝靖见他身法奇特,心头暗暗一凛,身子半转,出手加快,眨眼之间,刺出了三剑。黑衣人一柄短剑,十分灵活,身如逆水游鱼,左右摆动,祝靖刺出的三剑,却是贴着他的身子错过,连他衣服也刺不到一角。但他短剑,却剑光连闪,既快又毒,剑剑不离祝靖身前大穴,剑剑俱是杀着。只是他每一剑都在递到一半,还未刺到之际,就中途撤了回去。显然,他是手下留了情。祝靖心头着实恼怒,剑法展开,使得更快,恨不得一剑把对方杀死。

两人倏进倏退,在房中打了十几个照面,祝靖身上已经有了汗水,他把几手最拿手的剑法,都使了出来,就是胜不得黑衣人分毫。心头是又惊又急,突然心中一动,故意剑法一滞,露出空门。要知黑衣人手中使的是一柄短剑,只有二尺四五寸,比起祝靖三尺三寸长的七星剑,实足短了将近一尺。因此他不论攻拒,都得配合他逆水游鱼般的身法乘隙进招。此刻一见祝靖露出空门,身形倏然滑进,剑光一闪,改削为拍,用剑身朝祝靖执剑右手脉门上拍来。这一记若是给他拍中,祝靖长剑就得脱手了,就在此时,他突觉右腕一麻,已被祝靖一把扣住了脉门.一点剑尖,同时抵在他咽喉之上。

祝靖得意地道:“还不放下手中短剑?”原来他在情急之下,使了一记“抓狗式”,果然劲而易举地把黑衣人制住。黑衣人眨着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光芒闪动,既是愤怒,又像赞赏似的,披披嘴道:

“你就只会这一手。”

祝靖道:“只要把你拿下就行了,你还不放下短剑,从实说来?”

黑衣人轻微地挣动了一下,说道:“快些放开,我说就是了,我不是为了给你送信来,还会在这里等你?”

祝靖意外地道:“你是给我送信来的?”黑衣人目含幽怨,说道:

“你还不相信?”

祝靖心中暗道:“这人怎么有些娘娘腔!”一面缓缓收回长剑,说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相信。”

黑衣人道:“那你先放开我。”祝靖心想:“谅你也逃不出去,放开就放开。”心念一动,口个说了声:“好。”果然五指一松,放开了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也把短剑收入鞘中,然后举手一把摘下包在头上的黑布,但见一堆乌云似的秀发,立时披散下来。祝靖惊异地道:“你是女子。”

黑衣人展齿一笑,又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这下由蜡黄而冷漠的面子,登时变成了少女娇美的粉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娇羞不胜,欲言又止。祝靖望着她,惊异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少女脉脉含情地道:“我叫黑玫瑰。”

祝靖问道:“你们都是女的?”黑玫瑰道:“不,他们是黑龙会的人。”

祝靖道:“你不是黑龙会的人么?”黑玫瑰微微摇摇头,赧然道:

“实不相瞒,我原是百花帮的人,被派在黑龙会,目前我任务已了,就要回去了。”

她不待祝靖间话,接着又说道:“只因相公两个朋友,前去北峡山,已被他们知道,黑龙会用飞鸽传递消息,一日干里,只怕相公两个朋友还末赶到北峡之前,他们早就张网以待。我欲助无能,故此不揣冒昧,特来相告,相公最好是追上他们,劝劝他们,对那枚毒药暗器,不可再追究下去了,否则.黑龙会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们的,就是相公,也是少管闲事的好……”

她在说话之时,迅快地挽起秀发,包上黑巾,倏地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相公玉体珍重。”

话声一落,莲步轻盈朝处走去。但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瞬工夫,她已经覆上了蜡黄面具,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情意,望了祝靖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祝靖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娘儿大概对我动了情了。”黑玫瑰飞身上屋,出了客栈,就飞身落地,一路朝南奔行。

刚到三宫殿附近,就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个黑幢幢的人影,口左一右站在路旁。

要是没有月色,黑夜里不走到近前,绝难发现前面有人,但今晚正是月半,也就是朔望,月色大佳,那两幢黛影,既不是树,自然是人了,黑玫瑰为人何等机警,一见前面有人,伺立路旁,敌友不分,她哪肯自己送上去?脚下立时停了下来。她方一停步,却发现对方两个人影,已经缓缓移动,朝自己逼来。黑玫瑰依然站着没动,但她右手已暗暗握住了剑柄。这紧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两个人影已如鬼魅般到了自己面前。黑玫瑰这下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一色黑布劲装,一个脸如黄蜡,另一个脸如死灰,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阴森。黑玫瑰一眼就认出站在前面的那个黄蜡脸,正是和自己同来的黄字二十七号。

他不是已经跟踪万人俊、许家烨去了北峡山么?此时忽然见他和灰脸人同时在这里出现,不觉暗暗一惊,慌忙躬身一礼,说道;“属下黄字二十八号,见过巡主。”原来那灰脸人叫做“巡主”,“巡主”敢情是黑龙会的职称。

灰脸人阴恻恻道:“二十八号,你知罪么?”黑玫瑰心头一震,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自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惶恐地躬躬身道:“属下不知犯了什么罪?”

灰脸人冷冷一哼道:“大胆”丫头,在我面前还想抵赖么?”黑玫瑰道:“巡主明鉴,属下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触犯了会中的哪一条规章?”

灰脸人沉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二十六号,你告诉她。”

黄蜡脸汉子应了声“是”,冷漠地笑了笑道:“属下此次临行之时,奉有郝堂主密令,认为二十八号颇有可疑之处,要属下随时注意你的行动……”黑玫瑰道:“我又不是郝堂主的手下,他如何会知道我可疑不可疑?”

黄蜡脸汉子道:“你是水堂主手下,郝堂主这道密令,自然是受水堂主委托的了。”

接着说道:“九号服毒自裁之后,我故意说要跟踪那姓万、姓许的两个小子下去,其实咱们在金神墩有人,根本用不着我跟踪,我那么做,只是为了看看二十八号的行动,有无违纪之处……”黑玫瑰冷笑道:“我哪里违纪了?”

黄蜡脸汉子阴笑道:“令晚你去高升客栈作什么的?”黑玫瑰冷冷说道:“我因那姓祝的留在安庆不走,想去睬踩他的盘子,这有什么不对?”

黄蜡脸汉子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黑玫瑰冷笑道:“你既是暗中跟踪着我去的,自然都看到了,何用再来问我?”

灰脸人道:“是我在问你?”黑玫瑰望了灰脸人一眼,欠身道:

“巡主还是问二十七号吧,属下自思并无过错。”

灰脸人道:“你不必再辩了,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水堂主。”黑玫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右手紧握剑柄,说道:“既然巡主不信属下之言,我自己会去面见水堂主的。”

灰脸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黑玫瑰,徐徐说道:“=十八号,你敢抗命么?”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细链,链子上还有一个精制小巧的铁锁,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掷,喝道:“你自己戴上吧。”黑玫瑰眼看对方取出刑具,心知分辩无用,不由得后退两步,冷笑道:“巡主硬要入人于罪,咱们回堂去说好了。”话声一落,转身欲走。

灰脸人大喝一声道:“大胆贱婢,你想逃么?”黄蜡险汉子不待吩咐,刷的一声,窜身而出,拦住了黑玫瑰的主路。黑玫瑰眼看事已至此,说不的只好硬闯了,心念一动,口中轻哼道:“你要和我动手?”“手”字出口,紧接着叱道:“让开。”左手一抬,短剑出鞘,一记“春城飞花”,幻起一片剑花,朝黄蜡脸汉子当胸卷去。她这下抢先发动,剑光飞洒,辛辣无匹!

黄蜡脸汉子没料到她竟敢当着巡主面前,抢先动手,一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退数尺。同时掣出长剑,咳目喝道:“贱婢,你真敢动手!”剑尖一颤,直向黑玫瑰扑来。黑玫瑰不待对方欺近;娇叱一声,剑发如风,接连刺出八剑。这八剑,剑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数尺方圆内,尽是错落剑花。

黄蜡脸汉子一着失去先机,除了封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心头大是骇异,一面招架,一面大声说道:“巡主,你看这贱婢使出来的,是什么剑法?”口中喊着,人已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之多。黑玫瑰志在脱身,下手自然绝不留情,接连几剑,把黄蜡脸汉子逼退,哪还停留?双足一点,乘势掠出去一丈来远。但就在她第二次纵身掠起之际,突然身躯一颤,砰的一声跌坐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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