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少年（五）
蒋泊舟是谁？蒋家三代单传, 嫡系里头唯一的一个孩子, 即便是父亲严厉, 也有姑姑蒋嘉雪从小宠着, 偏得他皮相生得好，聪明且嘴甜, 哪个长辈见了都愿意多偏爱他几分，自然是从小就被娇惯坏了。www.xiashucom.com
纵使彭大的宿舍条件已经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而且蒋嘉雪还托了关系，连留学生那边的双人寝室都能任他挑选。可他这位蒋家少爷报到那天，还是前脚刚刚踏进宿舍, 后脚就始终没有再跟进来，扭头就回了蒋嘉雪家住。
宿舍是没有退掉, 可只被蒋泊舟当作课多时歇脚换书的地方, 一天都没有在里面住过。更何况彭大宿舍是零点门禁, 蒋泊舟玩性大，在外头怎么可能零点就回去。
可后来，却是蒋嘉雪家里的门禁更让蒋泊舟头疼。彭城一中十点下晚自习, 蒋嘉雪十点半回到家, 当即落锁。十次有八次, 蒋泊舟只能睡在外头, 随便找了家酒店混一晚。
蒋泊舟后来是学精了, 偷偷配了钥匙。即便蒋嘉雪换了指纹密码锁，他也从梁月嘴里套出了密码，输入了自己的指纹。至此连蒋嘉雪也奈他不何, 顶多是偶尔捉住他晚归时训上一顿，不痛不痒。
夜半尚未及三更，蒋泊舟今天回来得早，还没到零点。可这个点，蒋嘉雪早就睡了，他自然蹑手蹑脚，输了密码，按了指纹。
门锁叮铃作响，一打开，里头亮得叫蒋泊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沙发里头坐着蒋嘉雪，穿着件居家服，披了个流苏长披肩。她见着门开，吓得一瞬站了起来。
“姑姑，我……”
“是你回来了。”蒋嘉雪肩膀渐渐往下坠，“去洗洗睡吧。”
蒋嘉雪说完，竟然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平时放在边几上的电话被挪到了正中的茶几上，蒋嘉雪半分工夫没有放在蒋泊舟身上，只盯着那电话。
“姑姑你在等谁的电话？”蒋泊舟丢了手上钥匙，双手抄兜走到沙发边上，靠着扶手半坐。
蒋嘉雪斜斜睨他一眼，“还能是谁？阿月啊。”
每个月月末的周六日，梁月照旧要回梁家住两晚。并不是梁家老宅，而是梁佩华的住处。再者，与什么母女情深，维系感情，嘘寒问暖，一概无关。而是每月月末，梁月要回去报告成绩，如同产品评估报告，冷冰冰程序。
不然蒋嘉雪也不会大半夜守着电话，每月皆如此。只是平常，梁月来电话不会超过十一点，今天这是怎么了。
蒋泊舟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两条指针正好叠在一起，零点都到了。
“姑姑您先去睡吧，我守着等电话，兴许阿月只是太累睡了，忘了打电话，要是再过半小时没来电话，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蒋嘉雪不肯，直摇头，“你打电话去有什么用？要是能问，这电话我早打了，算了你先去睡吧，我再等一会儿。你说话小声一点儿啊，你姑父睡了。”
蒋泊舟笑着走向沙发，揉着蒋嘉雪的肩膀哄她去睡觉，“我等吧，明天周日，我又没课。要实在不行，我直接开车去梁家把阿月抢回来，这总行了吧？”
蒋嘉雪再不开心，此刻也被他逗笑了，“净瞎说！”蒋嘉雪被他从沙发上推着起来往卧室走，只叹气喃喃：“阿月这孩子啊，真的是苦了她了，摊上这么个家，要她是我的孩子该多好。”
“啧啧啧。您有我还不够，太贪心了吧！”
“你就是个小魔王，哪里有我们阿月可爱。”
蒋嘉雪房门一关，蒋泊舟脸上的笑也登时消失了。他摸出兜里的手机，一面往客厅走，一面调出尹阙的号码。
夜半零点，尹阙还没睡。蒋泊舟电话刚来就被接起来。
“喂干嘛！”一听这声音就是在房里打游戏，不耐烦问了一句，又低声骂骂咧咧起来。
蒋泊舟侧身要往沙发坐下，膝盖刚要往下弯，还是先把车钥匙抓到手里。
“你最近又拿了什么奖？月考排名多少？哎，上次高数联的成绩是不是都出来了？你肯定是一等，阿月多少你知道吗？”
尹阙那边的声音登时就消失了，他该是现在才把电话拿起来，“阿月怎么了？她妈又作什么妖了？”
多的也不用再问一句，尹阙估计是什么都不知道。蒋泊舟说：“她今天回梁校家，现在还没打电话回来。”蒋泊舟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零点一刻，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我出去找她，行了你继续打你的游戏吧。”
那边尹阙还在嗷嗷乱叫，蒋泊舟却是已经把电话挂断，抓着车钥匙就站起来往外头走。
电梯下行，蒋泊舟按下梁月家里的电话，并不是梁佩华那边，而是直接打去了梁家老宅找梁剑津。
夜深了，梁家老宅里头人早睡了，蒋泊舟把钥匙凿进去把车开动时，这才有人来将电话接起来。自然不是梁剑津，只是住在梁家老宅的司机。
蒋泊舟三两句把事情交代清楚，丢了电话就开车出了车库。
还用问什么？就是梁家人不回电话来，蒋泊舟还能猜不出来？依着梁月的性子，但凡是有一丝可能，都不会叫蒋嘉雪担心，这么晚根本不可能还不回电话，除非她并不在梁佩华家。
彭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梁月能去哪里？
蒋泊舟控着方向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开，只是车不动，他自己的心就连半分都安定不下来。
十一月底，地处南方的彭城也已经被秋风占领，冬日就在眼前，梁月回家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校服？有没有厚实的外套？好像是帆布鞋，帆布鞋本来就薄，蒋嘉雪催她换上新买的那双高帮的，她都没有换，还老喜欢穿改了裤脚的校服裤，一双脚踝明晃晃露在外头。
脚踝白的透蓝，蒋泊舟都记得清楚。
她会去哪里？
彭城对于梁月来说小得不行。蒋泊舟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她知道的地方，蒋嘉雪家，梁佩华家，梁家老宅，再加上彭城一中和彭大，除此之外，梁月于彭城，仿佛一个外乡人。
什么都被排除，此刻蒋泊舟都不知道该开着车去哪里。
她会去哪里？
蒋泊舟看着眼前的红灯霎那转绿，还是想先从梁佩华家先开始，梁月肯定回过那里，她出来也只能是从那里开始。
副驾驶位上的手机响了，蒋泊舟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把手机摸过来接了电话。
是尹阙，声音带着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刚跑完千米回来。
“阿月打电话回来了吗？”
蒋泊舟开了免提，把手机又往旁边一丢，“没有。”
尹阙那边一顿，“我刚问我爸妈，说梁月她爸回来过，终于受不了向她妈直接甩离婚合同了，连律师都……”
“不重要，先找到阿月再说。”蒋泊舟烦躁得抓了一把头发，顿了半晌，咬牙问尹阙：“你跟她一起长大的，她除了学校除了家，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那边尹阙没出声，蒋泊舟都以为他把电话挂断了，直到手机又是一震，他趁着红灯瞄了一眼。
又有电话进来。却并不是梁家的。
“可能是……”
尹阙那边犹犹豫豫正要说地点，蒋泊舟忽地说了句：“别说了，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说完，蒋泊舟直接摁掉了电话，眼前绿灯恰时亮起，他将方向盘一打，直接转向，将油门狠狠踩到底。
夜半月黑，风都催着跑车在城内穿行呼啸。蒋泊舟开车闯进那方别墅区时，连夜班的门岗守卫都在打盹，被他喇叭声一吵，慌忙起来将门打开。
平日里还能从车窗里头探出头来跟守卫说笑两句的少爷，被夜色一拢，阎罗一样，半分眼神都不肯赏赐，栏杆一打，车轮当即擦着地面卷进去，连车顶都差点跟栏杆碰到。
蒋泊舟没心情绕进地下车库把车停好，只求能快一刻就快一刻，把车停在地上门外，不管不顾，直接开门下车，攥着张门卡一路过关斩将，直冲楼上而去。
最后一道自动门被刷开，这里晚上虽然开着由得他们来，却并没有服务生值班。一路空荡荡，唯有他一个迎着昏暗走廊灯往前蒙头闯。前头就是大厅，再绕上楼，就是一间间隔断的小私影。
人声传来，在空荡夜间夹杂回音。
“不就是蒋泊舟的小跟屁虫，爹不要娘不疼，你他妈给老子装什么狗屁清高……”
蒋泊舟三两步往楼梯跑，一眼就看见跌坐在楼梯上的梁月，双眼霎时就红了，迈步上去直接抓住闫方迟扬起的手臂，用力一甩，叫闫方迟往后倒，直直往楼梯下面滚去。
楼梯上头看热闹的两三个少年也慌了，以为蒋泊舟还要追下去打，忙跑下来拦住。
蒋泊舟抬眼跟其中的一个对视，半分没有去理会骂骂咧咧的闫方迟，只弯腰将梁月的脸捧起来，“那个混蛋动你哪儿了？！动你哪儿了？！”
梁月是真的吓到了，浑身冷得像是冰水泡着，抖得不行，哭也没有声音，似是好久才认出来是蒋泊舟，伸手就将他脖子抱住，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依靠。
蒋泊舟又是恼火又是心疼，梁月这副样子，他半个狠字都说不出来，看了她一圈，确实身上没有什么伤口，衣服也还齐整。他只认命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转身要往楼下走。
闫方迟可还在楼梯下，被人拉住拦住，却还跟条疯狗一样。眼爆血丝，刚从楼梯上滚下来，额头也挂了彩，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堪，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贵公子的人模狗样。
“我操，你算个什么东西，仗着你个破蒋家敢他妈动我！”
闫方迟吼着，蒋泊舟怀里的梁月又是一抖，惹得蒋泊舟心头火更盛，本来没打算理会他，却又停下脚步来，将梁月抱紧，由头到脚将闫方迟打量。
那眼神，叫旁边劝架的人都胆寒发怵，忙劝蒋泊舟，说只是误会。蒋泊舟哪里会管。
“闫二，我不止敢动你，我还敢弄死你。”
闫方迟一愣，又是吠着要往蒋泊舟那边冲，被三五个人架住。蒋泊舟抱着梁月朝着大门直走，连看没再看他一眼。
蒋泊舟今天开过来的车还是从闫方迟手里赢回来的，叫他看着现在都觉得膈应。
“阿月。”
梁月已经缓过来，听见蒋泊舟的声音，从他颈窝抬起头来，一开口，还是换回乖巧的模样，“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蒋泊舟没说话，真慢慢把她放到地上，却是一手还扶着她，另一只手摸进衣兜，把车钥匙摸出来，随手丢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