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嫣一言难尽的眼神中, 顾帆熟练地穿针引线, 月白色的细棉绣帕中央逐渐出现了一只纯白色的蝴蝶。www.xiashucom.com

蝴蝶与绣帕的颜色相近, 却又存在感十足, 翅膀脉络分明，蝴蝶仅有指甲盖大小, 栩栩如生，似乎连翅膀都在振动，马上就要从那绣帕中飞出来一般，等他翻到帕子的背面，那里竟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蝴蝶。

这是双面绣, 是他们这种小地方里只存在与口口相传中的双面绣。

柳嫣的眼神从他搞破坏的愤怒，到他挑战从未触碰过的领域的轻视, 后面慢慢的, 变成了幻灭, 最后不知为何又燃起了亮光。

她没有做梦，这样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是在她的眼皮底下, 在那一双削瘦修长的、只握过诗书纸笔的手下诞生的。

顾帆剪断比发丝还许多的丝线, 让柳嫣拿着细细地看了一遍, 才出声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宁静, “我要是把这绣帕都绣上这样的蝴蝶, 你说能不能多卖上几个铜板？”

柳嫣被这话惊回神，就见绣着蝴蝶的绣帕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她刚刚就是看这个看入神了, 这样一只蝴蝶绣好，怕不是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想到这里，她有几分羞窘，又有几分愠怒，白皙的脸渐渐染上一层薄红，他本来就厌恶自己，现在怕是在心里笑话她的没见识了。

柳家不富贵，但也不是普通农家，柳嫣从小就跟着父亲识字，又跟母亲学刺绣，皆学得了几分本领，在出阁前攒了一些嫁妆，婚后也为顾帆的读书事业贡献了许多心血。

现在，她引以为傲的生存技艺却根本不如自己恨毒了的丈夫，这让她如何不多想。

见她还不说话，顾帆厚着脸皮再次问道：“我没做过这样的活，你说这到底能卖多少铜板呢？”

“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没见过双面绣，不过价钱定是比普通的绣帕值钱。”柳嫣回答得有些犹豫，她确实不懂。

“不管了，能挣一点是一点，你把针线布料都分我一些吧！”

柳嫣这次点头更犹豫了，看着顾帆再次劈丝穿针，准备继续，她不由得问道：“你……真要这样？”

一个男人，尤其是他这样心比天高的男人，向来是一心只知道读书的，怎么会看得上女人的活计。

对面的顾帆抬头，见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的疑问，动作顿了一下，低头满不在乎地道：“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做什么谋生已经不重要了。”

柳嫣听了这个回答，愣了一瞬，不再问了。她不由得嘲笑自己，竟还会关心这个负心人的脸面，她真的是把自己放得低到了尘埃里，看轻了自己。

管他做什么，他们的情分，早在他设计让她成为令人嘲笑的妾时就断了，不管他是继续执迷不悟还是幡然悔悟，都和她没有关系，她现在不过也是苟活而已。

顾帆也不说话，院子里瞬间又变得安静了。

他不会伤害这个可怜的姑娘，却也不想说什么自己已经悔过的话来安她的心。她受到的伤害太大，一般人不是自怜自艾整日以泪洗面之后认命，就是把不幸都化作仇恨，让自己余下的人生都泡在怨恨的苦海里，心心念念只要报仇。

但她不一样，她在知道自己被枕边人设计抛弃的真相之后，哭过悔过，却还能保持着冷静，在恨极他的时候，也能和他同处一室。

这不代表着原谅、死心，只是看清人心之后的豁达，知道为这样的负心人把自己陷入绝境是不可取的。

然而这份豁达也是不稳定的，在没有外力刺激的时候，她能保持足够的清醒，一旦再有他的刺激，她可能就会直接拖着他下地狱了。

因此，无论顾帆如何洗白自己的形象，柳嫣都不会忘记这个人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害，更不会谈心软原谅。

所幸他的任务也不是洗白自己求得原谅，只要把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不要再伤害到这个可怜的姑娘。

当然，现在要放在第一位的，还是温饱问题。冬天已经来了，冷死饿死还会远吗？

坐了大半天，用完全不同的绣法绣了三张帕子之后，把柳嫣惊得目瞪口呆，连针都差点不会下之后，顾帆充分认识到了技多不压身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柳嫣做晚饭的时候，不由得按着顾帆的话多放了一些黍米。他有着这样的手艺，倒是不怕赚不着买粮食过冬的银钱了。虽然很不屑和他继续一起生活，但活着还是很重要的，吃他的天经地义。

柳嫣今天才让顾四郎帮着交了货，自己就剩下四张裁好的帕子，顾帆大半天就给绣完了。柳嫣在做饭，他就在窄小的院子里修修补补，也折腾出了一些东西。

修炼的加成不多不少，他的外伤倒是好了一大半，破皮的地方都已经结痂，正在愈合的后背和臀部是又疼又痒，在能好好走路之前，他都不打算走出自己的院子。

在顾帆和柳嫣一言不发地吃过仅有三分饱的晚饭之后，天已经全黑了，顾四郎终于和几个哥哥回到了家，一回来就直接来了顾帆这里。

顾四郎的脸色很奇怪，既有惊喜又有疑惑，还有几分恐惧，见到淡定的顾帆，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念叨了大半天的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