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吃了一半的桃花羹,炽遥拿帕子擦擦嘴,朝许账房客套笑道:“先生不是昨日才来对过账吗,今儿个怎么又来了。”
许账房笑笑,把账本递给炽遥,“习惯了每日对一回账,若是没对账,这心里总感觉像存着事儿似的,不落安生。”他把账本递给炽遥,“祭典要用的东西全都采买齐全了,夫人您看看有没有问题,若是没问题,等下我便去冥器铺子走一趟,把帐给结了。”
炽遥伸手接过账本,“习惯也是可以改的。”她揉着眉心,似乎头疼不已,“我不太喜欢同数字打交道,看一眼都嫌烦,先生往后不必日日过来对账,十天对一次便成。”
许账房顺从点头,“成,听您的。”
指腹从账本上翻过,炽遥一行行看下去——香烛二十两,纸钱八两,铭旌、纸活、雪柳各十两,加起来统共是五十八两。
五十八两?
滑动的手指顿了顿,炽遥在心底“咦”一声。昨日冥器铺子的老板来报账时,她瞥了眼单子,看到所有丧仪用品加起来共是五十五两,怎么账本上写成五十八两了?
定好的价格不可能突然上涨,就算要上涨,冥器铺子的老板也该亲自登门向她说明,不会私下偷偷摸摸涨价的。
凌府是大主顾,冥器铺子的老板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事,自断后路,那么……炽遥用眼角余光望向故作悠闲的许账房—— 只能是他的问题。
炽遥不得不佩服许账房,他的胆子也是大,凌霄刚处置完中饱私囊的叶周氏没几天,他便敢顶风作案,看来是笃定她这个大夫人没用啊。
把账本归还给许账房,炽遥没捅出上头的猫腻儿,而是看似诚恳的向他道谢,“多亏有先生从旁协助,我才能妥善处理好与祭典有关的事宜。”她挑唇微笑,“待祭典结束,我会同大人说一声,让他好生奖赏你。”
许账房喜笑颜开,脸上的褶子多了好几道,“多谢夫人!”
炽遥但笑不语。
待他离去,炽遥拿起剩下的半碗桃花羹,一壁拿小勺子慢慢挖着吃,一壁温声吩咐尘霜,“去找冥器铺子的老板要份详尽单子,就说之前的单子丢了,让他重写一份。单子要来后先放在你跟前,等需要时我会同你说。”
尘霜递一张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嘴,“好的殿下。”
岁月流逝时从不会发出声响,日升月落在一夕之间,都静悄悄的,怕惊着人似的。
隔日,天还蒙蒙亮,炽遥已起身梳洗打扮。对着铜镜画好眉毛,往脸颊扑了稍许显气色的胭脂,确保打扮符合今日庄重肃穆的气氛后,才换上鞋子出门。
她原本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了,可到了大门口,方知她起得并不算早,凌霄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了。
由此可以看出,他真的很重视这个日子。
凌家世袭太傅之职,在朝野占据了一定的地位,尤其是凌霄的父亲,是辅佐当今皇上坐上皇位的大功臣,为大昭江山社稷安稳出了不少力。
凌家的祭典虽与皇族无关,但是自打凌霄的父亲因故去世、他承了太傅之职后,每年的五月十九,朝廷都会发一封悼文过来,且还是当朝皇帝——也就是炽遥的父皇亲自主笔。
这是莫大的殊荣,彰显着帝王对逝去功臣的沉重悼念。
近年来,凌霄在朝廷成长迅速,皇帝同他之间的关系也随之逐年交恶,前几年送来的悼文里已读不出真感情,去年的悼文是御前大臣代笔,到今年干脆连悼文都没送来。
皇帝对凌霄态度的转变,从悼文上便可以看出。
太阳还没跳出东山,天地间雾蒙蒙一片,炽遥往凌霄身边一站,顿时有临冰山下的错觉。
今儿个的凌太傅,愈发冰冷难近。
她主动同他搭话道:“大人起得真早。”
凌霄于晦暗晨光中抬起头,波澜不惊地瞥向她,“公主起得也早。”
借着面前朦胧的光,他们不约而同打量起对方。
凌霄今日穿得较为简朴,一身宽松飘逸的漆黑长袍加身,除却袖口和腰带上滚了些许金边外,再无其他配饰。这身衣裳配上他标志性的冷面阎君表情,显得整个人愈发肃穆阴冷,简直像刚从地底下爬出来似的。
炽遥心道,黑无常。
目光落在炽遥素雅干净的棉白色长裙上,又转而看向她姣好的容颜,几番不动声色的打量过后,凌霄垂下眼睑,在心里暗暗“啧”一声。
楚炽遥生得是好看,也适合穿颜色素净的衣裳,若是昨儿个没看穿她的真面目,也许他会用“洁白莲花”这样美好的词来形容她,但,看穿她表里不一的真面目后,他只能想到一个词,最适宜她用——白无常。
打量完毕,黑白无常都没再说话,各自转过头,装作欣赏晨光之景,安静等待马车来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