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带走了怨恨,送来了希望。
任广贤将后辈们赶去了前厅,亲自倒了两杯热茶过来看方栩,笑道:“我想着我还比你大两岁,瞧你这身子骨,快赶上弱不禁风的大姑娘了。”
方栩抿了口茶,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从前操心太多。”
任广贤道:“你也知道是从前了,我劝你啊,往后趁早放宽心,什么事都别往心里去了。咱们都是为别人活了大半辈子,如今该做的事做了,也该好好享受享受太平盛世里的好日子了。”
方栩道:“我没你那样的好福气,儿子女儿都成了家,连外孙都有了,我们家雨蝉啊……”
“雨蝉怎么了?我瞧着要论福气,你是上等独一份儿的,你们家雨蝉是人中龙凤,没准儿将来我的这几个孩子都得靠她照应呢。”
方栩知道这话再说下去任广贤又得说他庸人自扰,就爱瞎操心,便止了话头。
方家父女走后,宫里就来人了。
文旌心想,他本打算明天就回凤阁继续给赵煦卖命,可赵煦要是敢来催他,他就再告十天半个月的假。
宫里人抬着箱子入府,一个一个打开,里面绚烂的珠光影漾了出来。
内侍朝文旌躬身揖礼,道:“陛下赐文相古玩珍宝四箱,供丞相赏玩解闷。”
文旌见惯了大场面,内心毫无波澜,只清清淡淡地看了看内侍,见他规矩垂首站着,问:“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内侍摇头,堆砌出温和的笑:“陛下说了,文相只管好好歇着,让自个儿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朝中的事不必挂念。”
原来赵煦只是单纯派人来给他送东西的,不是来催他的。
文旌心情颇有些复杂地送走了内侍,回来时见任遥弯着身看箱子里的东西,神情颇有些深意:“南弦,我怎么觉得你跟皇帝陛下的关系有些奇怪。”
文旌挑了挑眉:“哪里怪?”
“这隔三岔五就派人送几箱子珠宝古玩,出手倒是挺阔绰的,可……他是把你当臣子吗?我怎么觉得他把你当成自个儿金屋藏娇的外室了……”
文旌僵硬地看着任遥,语噎了许久,才缓缓道:“你知道吗?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任遥隔着四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不说话。
文旌静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他退回去。”
“退回去啊……”任遥低头看着几个大箱子,目光闪烁起来:“其实也不用退回去吧,没那么严重。”
金银器具上流转的惑人光芒耀入眼底,任遥诚恳道:“没事,你是个男的,不吃亏。”
文旌:……
他有点怀疑自己在任遥心里的分量了。
—
拿人手短,既然娶了个财迷的媳妇,文旌也认命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换好朝服上朝去了。
任瑾有点不放心他,跟着马车一直把他送到宫门口,望着他进了顺贞门,又在宫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才打道回府。
其实家里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说破罢了,皆小心翼翼待文旌,费尽心思哄着他,奈何文旌当惯了铁人,不习惯当瓷娃娃,整理好了心情便又杀回了朝里,当天早上处置了几个破坏新政的朝臣,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向朝野上下宣告,你们的文爹又回来了!
前朝有人立威立规矩,赵煦乐得自在,得闲大笔挥毫,画了一幅梅花图让人送给方雨蝉,方雨蝉羞答答地回了他一幅绢纱刺绣。
有人为他鞍马平天下,有人与他诗酒话情愁,人生到此,复有何求?
赵煦正对着窗外傲梅立雪感叹,见文旌抱着一摞奏折杀气腾腾地朝宣室殿来了。
他忙让内侍把他迎进来,伸手扫了扫他丹纱帽上落着的雪,正要问他怎么了,却被猛然一拽摁到案桌前,文旌将奏折砸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我说,你写。”
赵煦粗略翻看了一遍,全都是反对新政的,理由都差不多,有“祖宗之法不可废”,有“权臣乱政”,赵煦提起笔刚要落下,抬头看了看文旌,又把笔放回去了。
他颇为含蓄地看看掐腰眼冒火的文旌,道:“要朕骂他们几句给你出气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这个态度……”
文旌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慢慢把掐腰的手收回去,从御阶上下来。
赵煦满意了,觉得自己有尊严了,随即两眼发亮,满怀期待道:“你这次要怎么毒舌?你温良恭俭让了那么长时间,朕都快闷死了,你说,只要别把人逼得要跳护城河,你怎么说朕就怎么写。”
文旌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漂亮整齐的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