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虽然一时有了饭吃,但我还心思重重,学无所进。
这一年高考,我竟考得一塌糊涂。
后来我又在荆州中学读了一年,也是惘然。那时,我已经是“大学生”了,我成了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
大学是没有我的份了,我想当工程师的梦想变成了泡影。
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完了?
我没有脸面面对家人,然而我又不得不面对;我像一个在战场上打了败战的逃兵,回到家乡。
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里实行了连产承包,大伙都各干各的,不用集体劳动了;第二任大姐夫哥用他带来的家产,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了;侄子首宜在二任大姐夫哥的主导下,由毕玉明改成了周普兴;玉平和他爸闹翻,去了深圳;珍儿出了嫁;大毛跟侍秀结了婚……
社会在变,而我却变成了社会之外的人;我孤独寂寞,世界仿佛是别人的,与我无关。
这天下午有人传信,说大队(其实这时应该叫村了,人们却习惯叫大队)来了我一份报纸。
我知道,那是我从学里转回来的,一份《语文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份报纸,它是我生活一抹亮色!特别是上面的“作文解析”和“作家的创作与生活”,我都一字不落,每份必看。
我从“作家的创作与生活”一栏里,看到了一则故事,是讲当代作家毕淑敏的。
说她在阿里参军那会,身背七十多斤的辎重,要翻过六千多米的高山,穿过无人区。走了一半,她觉得这个任务确实不能完成,当时她竟想到了自杀,她甚至都攀上了很高的悬崖,终于还是没有跳下去……最后她机械地抬动脚步,在蒙蒙月光下,走完了最后几十里路。
这个故事,给我启发:人有时看似没有路了,其实只要活着,这本就是路!
我的父亲不就是看不到出路,从我这个小肉蛋身上也看不到希望,或许根本就没看,就这么走了吗?
我呢,不能走我父亲的路,还是要活着,因为事物是变化的。
后来我又看了高尔基,看了鲁迅、李白,还有高适、岑参……
最后我决定,我不仅要活,还要向那些文学前辈学习,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当一名作家!
于是,我开始钻研文学、练习写作,专心致志,足不出户。
然而家庭条件和外部环,又不允许我这样。队里人都知道我没考取大学,都认为这么多年“吃冤枉”,该替家里分担一点,该搞事了,都说,“老在家里闲着,又不是闺姑”……
是的,他们的观点无可挑剔,一点没错。
我只有任着他们叽叽咕咕,我没办法。出门见人就脸红。
家里,是这二任大姐夫哥主事,他认为家里人都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动不动就发脾气,我度日如年。
要说我这二任大姐夫哥,说话比谁都在理,心眼比针眼小,性格易反易复。
他的优点是,待外人特别客气。
记得那年春节,来了几个打三棒鼓的,留饭留宿;出家人见他这般客气,当然感激不尽。要笔和本子,写下他们地址,叫大姐夫有空去玩。
大姐夫到房里找了一会没找着,出来就望我说:“弟弟应该有笔有笔和本子啦?”
于是我拿来笔和本子,让他们写了。
由于忙于倒茶装烟,大姐夫竟忘了把他们写下地址的纸撕去,这就为我后来的人生变故,埋下了伏笔。
家里是待不下去了,我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作。想了半天,也没有去处。于是就撒谎:《芳草》编辑部邀我去参加培训班,搞得好的话,就在那里工作了。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要走了。
我正儿八经,说了走的日子。大概就是一个星期以后吧。
这样,一个星期里,我就显得客便了,人人都对我那样客气,我体会到了一份难得的优越感。这几天的“冤枉”,我就吃得大大方方呢。
首先是母亲回来了,破天荒的跟我买了床上用品,还有新衣服;接着是亲戚陆续来看我,还有给我塞钱的。
我记得我是乘船东下的。那天起的很早,头天小姐夫就安排我,在他的沙市亲戚家住下了。
走的那天,小姐夫哥说:“外头有点乱,自己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呵。”
我已经上了船甲板,我说“没事”,望他笑笑,船就开了。
船上的大厅很挤,我背着沉重的行李,就那样站着。
服务员过来卖票了,问我去哪里;我想,我应该去哪里呢?
“唉,你究竟去哪里呵?磨磨蹭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