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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看见周杰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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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木花道在接到流川枫的传球前,说:「左手只是辅助。www.maxreader.net」

念研究所只是辅助,我的人生主打说故事。在不妨碍写小说的时间下,我的硕士论文只想写跟网路小说社群有关的研究—最好还是研究我自己的那种研究。

能这么爽吗?

能!

上辈子的我肯定救人无数,让这辈子的我得以找到愿意给我强壮自由的指导老师。在研究所的课程结束后,我的论文看见了希望。一切都很顺利。

人生的机遇捉摸不定,论文扬了帆,我成为专职作家的路却没有起色。

每一篇故事在网路上都大受欢迎,但要读者掏钱买又是另一回事。

我很喜欢写小说,但小说一直卖得爆烂也很恐怖。私下跟其他的网路作家聚会聊天时,我提到我的小说卖得很烂,他们都不相信,还说:「连你都卖得很烂,那我们怎么办?」

事实上网路人气是没办法当作畅销指标的,我比谁都清楚。强者如我,作品在网路上发表结局后,也没办法马上出版,能够在一年内变成书就算很顺利了…我有耐心,但帐单可等不了这么久啊!

说来也算是很幸运,我从大三开始就是念助学贷款的,考上研究所后也一样,连续好几年都跟国家借钱念书,所以没有学费上的经济压力,我久久出一本书,可以自己付房租、买机车、约会,刚刚好活得比开心还要多一点开心。

又,我们华人社会又有一个好处,就是对学生特别宽大,亲戚长辈不会因为我出书卖不了什么钱就用言语机歪我,甚至还觉得还在念书的我可以靠出版赚零用钱,觉得我很神!

不过,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学生。

毛毛狗已经从代课的实习老师,升格为正式教师,有一份稳定的薪水。

我很高兴,可也感到压力。

「公公,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毛毛狗吃着东海夜市的章鱼小丸子。

「写小说啊。」我拿着薏仁牛奶边走边喝。

「我不是嫌你,可是你出书又不固定,不能当作正式收入…」

「嗯,我研究过了,租书店有很多小说都是一集一集的,如果我想出一个需要大架构的故事,把它当漫画写,每两个月出一本,收入就可以稳定了。」

「真的那么顺利吗?」

「我算过了,就算每一本书都没有第二刷,只要两个月可以出一本,光是首刷的版税,再加上我偶而投稿到杂志或报纸的稿费,应该可以跟妳的月薪打平…吧」

「那也要出版社愿意每两个月就帮你出一本啊。」

「如果出版社没办法配合的话,就找一份正式工作啰,当研究助理还是去广告公司上班都好,下班以后再写小说。不过这样的话,故事的进度就不可能稳定了。」

「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写才会让书变得畅销呢?」毛很认真。

「真的有那种写法就好了。」我有点不耐烦。

「要不要跟出版社讨论一下未来的方向啊?你如果要专职写作,就需要专业的建议啊,看看编辑可以帮上什么忙也好。」

「他们只会叫我写爱情小说,哪有什么方向好讨论啊。」我没好气。

「好啦,我不是抱怨,也不是看不起你,但你要认真想一想未来的事。」

「毛。」

「生气了吗?」

「我写小说的时候很快乐,我想赌赌看。」我情不自禁停在卖炸臭豆腐的摊子前,说:「有时候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事,比赚到大钱还难呢。」

「公公,我都懂。我真的都懂。」毛牵着我的手。

妳,真的都懂吗?

不,妳一定懂的。

如果连妳都没办法从我的身上感觉到写小说的火焰热情,那我一定是假的。

现实往往被摆在跟梦想等值的位置讨论,不是没有道理。

我有好多故事都想写,但人生不可能只有写小说这一件事重要,吃饭很重要,看电影很重要,看到最新一期的《海贼王》很重要,每天可以喝到一杯咖啡也很重要,可以让所爱的人感到安心也很重要。

我没有办法告诉我的家人朋友,说:「我想成为一个专职作家,在我还没有办法赚钱养活自己之前,可不可以请你们每个月资助我几千块,让我可以专心写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不打高炮,但大多数的梦想都得靠节省收入慢慢靠近,如果我的家人朋友这么做了,我就等于请他们把梦想的一部分先捐让给我,而他们自己晚一点再实现他们的梦想…

我办不到。不是因为自尊心,而是舍不得。

人生不可能无解,只有放弃找答案的人。

我已经想好了,要是我没办法靠写小说维生,我就得认真考虑找一份其他的工作…任何工作,而我在每天下班回家后再打开电脑写东西,用燃烧时间的方法让现实跟梦想平衡平衡。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完成了什么,而是如何完成它。」我写下这句话,就要有实践这句话的作为,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慢慢接近专职作家的梦想。

研究所课程所剩不多,论文的进度也发了芽。

很快我就得结结实实面对我自己说过的话。

我瘦是开始瘦了,但毛毛狗还是一整个胖。

她越来越常对着穿不下的衣服发怒,为拉不上拉链的裤子跺脚。

但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减肥的旺季来临,毛毛狗学我少吃淀粉类的食物,还跑去学瑜伽,还教我有点奇怪但很有效的仰卧起坐瘦腰术。我们也一起运动。

我已经成为疝气达人,如果不想在我的小鸟上面三指处摸到异军突起的小肠,哑铃是不能再举了,暂时想运动的话,就只能去游泳。

「公公,我这样棒不棒!」浮出水面的毛毛狗咳嗽,大力喘气。

「很棒喔!不过还是像一只小海龟。」我拍拍她的背,帮她缓和紧张。

毛毛狗换气换得越来越顺,我也能放心地一个人用力游两千公尺。

毛毛狗站在体重计上,指针一天天往左边靠了点。

「公公!我又变瘦了!」她又惊又喜。

「哇,很快就可以去买新衣服啰。」

我将一袋小小鱼倒进鱼缸,里头的怪兽狼吞虎咽了起来。

「真的好高兴喔。」毛毛狗用手指敲敲鱼缸玻璃,说:「成吉思汗也要减肥了啦,肚子越来越大了。还有小丑武士也是,不过它胖胖的好可爱喔。」

「改天应该带puma来看这几只鱼,它一定觉得很好玩。」我双眼紧贴玻璃。

有了成就感,她就越有耐心坚持下去。我也很替毛毛狗开心。

后来毛毛狗减肥上了瘾,开始吃水果当早餐,摇呼拉圈,跑操场…

我看着巨大的毛毛狗变得越来越苗条,心中对造物主有说不出的赞叹。

几个月过了,毛毛狗的肥肚子消了一大半,整个人容光焕发。

女友变美了当然很好,但,我竟有点怅然若失。

某天,我们一起在电脑前看电影《大逃杀》。

「好可怜,我爱的肚子快不见了。」我从后面摸着毛毛狗的肚子。

「少来了。」

「真的,我很爱它的。」

毛毛狗撒娇:「公公,如果胖的我跟瘦的我同时出现,你会选哪一个啊?」

我想都没想:「当然是胖的那一个啊。」

「少骗人了,哪有人会选胖的啊。」

「…因为,胖胖的妳没有人疼。」

记得,毛毛狗哭了。

也许这是我对毛毛狗说过,最浪漫的话。

不可能没有地震。

二○○四年,大概是我人生遭遇变动最大的一年。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个征兆。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我不在东海租屋处过夜,加温棒没插上电。

一夜受冻,鱼缸里的食肉怪兽们冷死了一大半。

毛毛狗跟我哭了好久,她一直嚷着心爱的小丑武士死了。

「……」我一边哭,一边将胖溜溜的小丑武士捞起来。

不久,一只成吉思汗莫名其妙翻了肚,原因始终不明。

保险起见,我将鱼缸的水重新换过,下了药,看着鱼缸里仅剩的长颈龟跟形只影单的成吉思汗。浩浩荡荡养了三年,就剩这两只了。

我从来不晓得这两只巨大的成吉思汗谁公谁母,说不定两只都是公的或都是母的也不一定,有什么差别呢?我从它们只有五公分大小就开始养,还以为两呎见方的大鱼缸够它们一辈子欢乐了,没想到它们很能吃、卯起来长大︱最后竟长成超过二十公分的小怪兽,对它们来说,鱼缸渐渐变成一个无聊没地方好逛的家。

无聊嘛,还是得找事情做,这两只成吉思汗老是盯着对方的尾巴绕着圈圈游,一起抢食我倒进去的小金鱼、蚱蜢、面包虫、小青蛙、小虾等,比赛谁吃完后的肚子大,除此之外就是跟长颈龟互咬着玩。

现在它们之间少了一只,剩下的那一只成吉思汗游得很没劲,吃的鱼也少了。

「对不起,你一定很想它吧?」我蹲在鱼缸外。

「公公,我觉得它好可怜喔,你要不要再养一只成吉思汗陪它?」毛毛狗也蹲着。

「怎么有办法?如果我再买一只小只的成吉思汗下去,一定会被当成饲料吃掉。但又不可能有人在卖十五公分以上的成吉思汗。」

「那怎么办?」

「幸亏还有长颈龟陪它啊。」我也只能这么说。

失去了唯一的同类伴侣,打击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大。

孤单的成吉思汗,没病没痛,几天后却一动也不动了。

偌大的鱼缸里,剩下的长颈龟立场有点尴尬。

它就像是鱼缸星球里的超级赛亚人,光甲长它就像是鱼缸星球里的超级赛亚人,光甲长就有二十公分,脖子长度至少也有二十公分,它有坚硬的龟壳保护,脖子甩出的瞬间攻击力又超级厉害,还曾经将粗壮的金恐龙鱼的头整个含住、甩来甩去,我连阻止都来不及:「喂!它不是给你吃的啦!每天都在看的怎么突然就不认识了!」

一瞬间,长颈龟便整个将金恐龙鱼的头咬掉……

这么强,丢什么下去跟它作伴都有危险。

「我根本没办法帮你找伴。」我苦恼:「你把什么都当食物。」

「……」长颈龟用笨拙的姿势游着,还给我科科笑。

我曾经放了一只看起来很低调的淡水龙虾下去,想说类型差这么多应该有机会和平相处吧?但当天晚上,我就眼睁睁看着长颈龟以不可思议的饕客技巧、将龙虾慢条斯理剥壳吃掉。

我也曾试图养两只凶残的食人鱼跟它作伴,但下场就是食人鱼被长颈龟秒杀。

长颈龟看起来傻傻的,对只剩自己一个好像不以为意。

「食人鱼都被你干掉了,觉得自己很屌吗?」我失笑。

「要不要再养一只乌龟陪它?大一点的。」毛毛狗帮忙出主意。

「要养就要从小养啊,买别人养大的没感情啊。不然,我们来养水蛇怎么样?我觉得把它们养在一起应该可以恐怖平衡吧?」我有点赞叹自己怎么那么聪明。

「我讨厌蛇啦!」毛毛狗断然否决。

孤单好像没有造成长颈龟的困扰,它的食量依然很大,胃口一向很好,好到连我自己也不敢用手指伸进水里逗弄它……我的手指还要拿来敲键盘咧!

据说乌龟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十年、八年也没问题,我想这只长颈龟如此健康,总有一天,应该可以挑战一下史上最巨大的人工饲养长颈龟吧!

为了让长颈龟的龟壳健康不变软,得吸收足够的维生素a,我还常常将它抓起来放在窗下的水桶里,晒晒真正的阳光。有时候我写小说写到忘了神,水陆双栖的长颈龟默默地爬出水桶,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玩捉迷藏,有两次我什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我的棉被里找到科科科笑的它。

可惜我有智障。

有一天我骑车经过传统市场时,突发奇想,既然长颈龟可以吃掉淡水龙虾,那,干脆改喂它吃溪虾好了?饲料小金鱼一两要三十元,溪虾秤斤在卖的,便宜多了。长期下来可以省钱、又很营养。

那晚当我回到家,将七、八只活蹦乱跳的溪虾倒进鱼缸时,长颈龟整个很兴奋,狂暴地攻击它看得见的每一只虾子。我觉得有种欣慰的变态快感……

「你这家伙,真不愧是唯一活下来的超级杀手啊!」我敲敲玻璃。

长颈龟不理我,径自展开它的猎食秀。

那晚我放心地骑车回彰化,过了两天回到东海租屋时,鱼缸里却传出噩耗。

缸底都是碎裂的虾壳,长颈龟的脖子异常粗大,眼睛大大瞪着外面。

它巨大沉重的身体半浮半沉在水中,再没有一丝活力。

你这家伙……我快哭了,整个人难过地跪在地上。

「你干嘛吃到爆炸!你又吃到爆炸!」我鬼吼鬼叫,气得用拳头砸地板:「对不起我太白痴了!我太白痴了!」

长颈龟无言以对。

几个小时后,我看着空无一物的鱼缸。

像是进入了自动驱动模式,我平静地将水草盆栽拔起,将水抽干,将细碎的砂石一把一把捞放在水桶里,将加温棒收好,灯罩收好,过滤棉一块块塞进垃圾桶里。

最后,打了通电话给阿和。

「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里,嗯,帮我搬鱼缸到楼下……」

我摸摸躺在鞋盒里的长颈龟。

我想,我再也无法养鱼了。

三岁了,整天吃肉不吃青菜的puma完全没牙齿了。

没有牙齿的关系,puma的舌头无时无刻都露在嘴巴外面,老实说有点可怜,但样子看起来超可爱!不只牙齿掉光光,它的嘴巴也白了,胡子也白了,眼睛也有一点点白内障,虽然尿尿依然很顺畅,但花在大便上的时间越来越久,睡觉时对外界的反应也迟钝了。

比起这些,老掉的puma还是对抽插我的小腿保持一定的兴趣。

由于它的腿力跟腰力已远不如当年,为了避免刺激到它的自尊心,当puma抱着我的小腿时,我得贴心地用脚撑着它的身体,不让它摔下去。

「puma,不要急,慢慢的干。」我都这么安慰它。

老态龙钟的puma,也因为它的老赢得了一些特殊资格,大家都很体谅它。

奶奶牵puma散步,不再像以前一样扯着它的脖子急行军。

puma在家里大摇大摆到处乱尿尿,妈也很少念它或念我了。

晚上我跟puma一起睡觉,睡到早上我还没醒透,奶奶从床上把puma拎下楼尿尿时,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粗鲁地提着它的脖子拎它下楼,而是整只好好地抱下去……虽然puma还是会用没有牙齿的嘴巴猛咬她,但奶奶也没那么计较了。

puma的哥哥们,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

大哥在台北读博士,三三在台北念硕士,两个人干脆在和平东路附近合租了一层小公寓。那时我研究所的课少了,鱼缸也空了,干脆偶而上去跟他们一起住,在台北写几天小说。毛毛狗在台北当老师,我们约会也近。

我们三兄弟住在顶楼五楼,有西晒,早上十点过后就热得让人发疯,每天我满身大汗热醒时,大哥跟三三已经出门上课去。

为了省冷气钱,我过中午就会出门找咖啡店吃饭、写几个小时的小说,写到天黑才回家。

那些我常去写小说的简餐咖啡店,都有几个共同点:座位多、客人多、东西便宜、有插座。至于东西好不好吃、装潢是不是很有特色,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是不被注意的一个角落,不会因久占座位被老板瞪得良心不安。

台北很大,捷运很方便,展览很多,百货公司很多,我最爱的电影院到处都有。可对我这么一个从彰化上来的大孩子,台北大得很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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