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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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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确实比较喜爱吴直。吴直并不算最有才干的内侍,但他肯说心里话,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犬。朱由检初践帝位、初入大内,很需要这样的侍从。见他诚惶诚恐,朱由检进一步表示说:

“旧的怕不好了,配个小宫女给你,如何?”

“皇爷恩典,折杀奴才!奴才是怕……咳,女人嘛,老的小的,旧的新的,丑的俊的,又有几个是不欺哄人、作弄人的呢?……”

朱由检目光一寒,这话正点在要害处。田妃宠冠后宫,抚琴之技的小事,竟也瞒了五年!为什么?真如她自己解释的那样?对皇帝而言,最近切莫过于后妃,后妃尚且如此,更何况文臣武将?……那登州府的四十五万增饷,果真其中无弊?周延儒、孙元化,以至那位老学究徐光启之间,果真无私?无风不起浪,言官难道尽是捕风捉影?朝臣党比最是可恨,足坏大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吴直,着人去田弘遇府,召田妃之母入宫陛见。”朱由检说罢这句话,再不做声,沉埋进一本本奏章中去了。

午膳,皇上召中宫周皇后共进。

乾清宫中殿两侧的内府乐女奏起细乐,朱由检夫妇分别在两张南向宝座上坐定。口兜绛纱袋的宫女们侧着脸,防止口鼻气息出入污了双手捧着的菜肴,流水般传送,把一品品金丝笼罩的膳盘膳碗先放在旁边的几个大食案上,再依次送上帝后的御案。

一案<a href=http://sutong.zuopinj.com/285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米</a>食:蒸香稻,蒸糯米,蒸稷粟,稻粥,薏苡粥,西梁米粥,凉谷米粥,黍秫豆粥,松子菱芡枣实粥;

一案面食:玫瑰馅、木樨馅、洗沙馅、油糖馅、肉馅菜馅馒首,发面,烫面,澄面,油搽面,撒面等;

一案常用菜肴:熏鸡,炙兔,炉鸭,烧羊肉,黄焖山雉,清炖<a href=http://moyan.zuopinj.com/99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牛</a>肉,烩狍蹄筋;

另有特设的一桌小碟菜品。朱由检指着它们对周后说:&ldquo;这都是民间时令小菜小食,朕命膳房不时进来,庶几不忘外间百姓辛苦。&rdquo;

周后笑道:&ldquo;陛下勤政爱民,食用节俭,足为臣民表率。何不将菜食名目一一报来?&rdquo;

朱由检很高兴这个提议,一一唱名,定能传扬中外,他的节俭焦劳就能为百僚百姓知道,不仅圣名大著,更得教化之用。他心里很感谢皇后的体贴入微,便转向司礼监掌膳事的杨禄:&ldquo;报来!&rdquo;

吴直望着杨禄替他着急。升到秉笔太监,虽然掌膳事,哪会注意这些小菜?可杨禄胖胖的如中年妇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清清嗓子,用女人一样细柔的声音报起了菜名:

&ldquo;皇爷娘娘容禀:这小菜有苦菜叶、苦菜根;蒲苗、枣芽、芦苇根,苏叶、葵瓣、龙须菜,蒜薹、匏瓠、蒲公英,苦瓜、野薤、野齑芹。小食样数也不少:苜蓿、榆钱、锦葵、杏仁糕;稗子、高粱、杂豆面;麦粥、炒面、艾汁糕;稷黍枣豆糕,仓粟小米糕,还有边关将士征战随身的干粮饼和重阳糕&hellip;&hellip;&rdquo;

杨禄数得又流利又好听;博得帝后一笑,命随侍宫人内监各取小菜一碟尝试。自然不好吃。但两位主子都面带微笑地咽下去,皇上还连连点头,杨禄、吴直和许多宫女内监都心里感动,几乎落泪。

周后感叹地微微点头:&ldquo;陛下洁己爱民如此,文武百臣若肯体念圣意,节俭一分,廉洁一分,国用也不至于&hellip;&hellip;&rdquo;

朱由检瞥了皇后一眼,脸上笑意倏然消失。

皇后使象牙箸拨弄着小碟里的菜叶,并没注意丈夫的脸色:&ldquo;孙元化为登州请饷四十五万,不知有多少要流进周延儒的相府&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啪&rdquo;!朱由检一拍牙箸,沉脸叱道:&ldquo;你深居后宫,知道什么孙元化?谁告诉你的?&rdquo;

周后一惊,忙离座跪倒:&ldquo;皇上息怒!是今日上午,臣妾去慈庆宫问候皇嫂,皇嫂说起此事,道周延儒软美多欲,揽权纳贿,深恐皇叔为其所误&hellip;&hellip;&rdquo;

周后所谓的皇嫂,就是天启帝的皇后张氏。天启帝驾崩,张皇后力主召信王朱由检入继大统,因其时魏忠贤仍柄大权,她特意密嘱信王切不可用宫中饮食,朱由检于是藏了些麦饭团在袖中,熬过了入宫最艰险的头几天。张皇后于朱由检继位有大功,于朱由检本身有大恩,所以崇祯元年特进张氏尊号为懿安皇后,住慈庆宫。

&ldquo;登州之事,皇嫂听谁说来?&rdquo;朱由检阴沉沉地追问。

&ldquo;臣妾不曾问&hellip;&hellip;&rdquo;

朱由检大怒,一脚踢翻食案,&ldquo;哗啦&rdquo;一声巨响,碟碗盘盆摔得粉碎,菜肴粥米溅了一地,内监宫女都吓得屏息静气,不敢仰视。殿中一片寂静中,朱由检声音格外严厉:

&ldquo;吴直,速往慈庆宫,问清是谁将外廷事传进宫中!快去!朕立等回话!&rdquo;

吴直领命急忙退去。朱由检端坐宝座,全然是严阵以待的样子。皇后低头站在旁边,哪里敢劝。

不一会儿,吴直气喘吁吁地回报:懿安皇后只说全然为皇叔着想,传言之人则坚不肯吐。

&ldquo;胡说!&rdquo;朱由检怒气冲冲地喝叱,&ldquo;今天非吐实不可!不然,朕亲自到慈庆宫请教!快去!&rdquo;

吴直汗都不敢抹,急匆匆地又向慈庆宫跑去。

周后硬着头皮小声劝解道:&ldquo;陛下&hellip;&hellip;&rdquo;

朱由检断喝一声:&ldquo;不用你说!&rdquo;

他觉得太阳穴&ldquo;卜卜&rdquo;地跳得很凶,额头发涨,眼前一片片一丛丛发黑起花。他是气坏了。他从来不许后妃干政,认为那是对他天子独断的亵渎;他从来严禁内外交通,因为那将是外廷借助后宫乱政的途径,特别是他一向以&ldquo;闺门有序、家法严谨&rdquo;自诩,认为胜过唐太宗。然而,他心里也在暗自奇怪,仅仅因此他不至于如此失态地大发雷霆。分明还有什么别的令他愤慨的原因。是什么呢?他一时也说不清。

吴直过了好半<a href=http://xaddls.zuopinj.com/566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天才</a>又跑回来,慌得直眉瞪眼,说懿安皇后不住流泪,请禀告皇上,她只是为皇叔为朝廷着想,并无歹意。但传话之人她决不说,她不能害人。如果定要逼问,她愿一死以谢皇叔!说罢果真退回后殿,找帛带搭上了梁,被慈庆宫<a href=http://aitong.zuopinj.com/398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管家婆</a>率一帮宫女死活拦住&hellip;&hellip;

殿内无人出声,只有禀完事的吴直还跪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此刻必得皇后出面缓解。她果然轻声地说道:&ldquo;皇嫂于社稷有功,于皇上有恩,求陛下三思&hellip;&hellip;&rdquo;

朱由检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了:他之所以特别气恼,就是因为皇嫂于他有恩!这是他心理上一个不能触碰的&ldquo;痛点&rdquo;。他最不愿受人恩惠,只愿施恩于人。他不能容忍自己处在受恩的地位,哪怕是不得已。受恩,意味着受恩者的无能和屈辱,而他是天子,是至尊!皇嫂这种纵然是无意的干政,也颇有恃恩不法、恃恩藐君的意味,正触犯了他的尊严,招致异常的&ldquo;龙颜大怒&rdquo;。

懿安皇后为人严正,闹成这种局面,他本应想到。眼前怎么下台?他不理睬周后,独自沉吟。

一名乾清门太监来禀:&ldquo;启皇爷,田弘遇夫人进宫。&rdquo;

不料台阶来得这样巧!朱由检立命宣田夫人到乾清宫见驾,又命吴直去承乾宫召田妃来见,然后仿佛忘了刚才一场风波似的对周后说:&ldquo;御妻稍候,将有双琴对抚,你我来判个高下。&rdquo;

喘息未定的吴直又匆匆奔去承乾宫,慈庆宫那边的事就不了了之。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东暖阁中,帝、后上坐,下首两张琴台,东边琴台边坐着田妃,弹着绿漪琴;西边琴台边坐着田夫人,弹着同样珍贵的凤尾琴。母女二人都乌发如云,面容秀丽,有<a href=http://jiangnan.zuopinj.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江南</a>水乡女子的细腻娟美,只是田妃娇媚纤巧,田夫人丰满雍容。她们的琴韵和指下技巧的差别也在于此。两琴合奏虽然奇特好听,皇上还不满足,又命母女俩分别独奏名曲《水仙操》:丁丁冬冬,凌波仙子冉冉飞翔而来,在水面回风转雪地飘逸而去&hellip;&hellip;

朱由检终于露出笑容:&ldquo;好!田妃果然师承乃母,虽造诣和韵味还差着几分,也算名师高徒了!&rdquo;

看到皇上龙颜大悦,周后和田妃都各自松了口气,而朱由检本人,也在这一刻拿定了主意。

嗣后,周后、田妃及田夫人,还有翊坤宫的袁妃,都应召在乾清宫用晚膳,肴香酒美,歌吹细乐动听,万岁爷谈笑风生,和蔼可亲。

田夫人告退出宫,后妃们陪着皇上说了会子闲话,见他没有留谁的意思,便拜辞各自回宫。朱由检重返西暖阁批阅奏章,专心致志,头都不抬。暖阁中只间或有纸页翻动的窸窣响,极为安静。

&ldquo;咚,咚!嘡,嘡!&rdquo;更鼓金钲的敲击从寂静的深处隐隐传进来。朱由检往御座背上一靠:&ldquo;哦,二更二点了,真快!&rdquo;他打个舒展,呷了两口热茶,在黄麻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吴直:&ldquo;去内阁值房。&rdquo;说罢,又埋头去看奏章。

吴直看纸上写着&ldquo;登州增饷事就教于周先生温先生&rdquo;,是宣召首辅周延儒、辅臣温体仁的。早点召不好吗?何必定要过二更呢?想来是为让臣下看看皇上勤政吧?此<a href=http://nianyi.zuopinj.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念一</a>动,吴直立刻觉得是亵渎和冒犯,暗骂自己&ldquo;该死&rdquo;,忙叫了提灯小太监,持着黄麻纸御书直奔内阁去了。

内阁值房就在乾清门外,不一时周延儒、温体仁都宣到,向皇上叩拜。朱由检待辅臣一向恩礼有加,立刻赐坐,赐茶汤果饵,寒暄几句,方入正题:

&ldquo;登州增饷四十五万,朕看周先生票拟拨给,甚当。惟恐各边卫所起而效仿,难以应付。&rdquo;

周延儒半年前升任首相,更加自信潇洒,笑容很有魅力:&ldquo;陛下,登州乃水陆要冲,既护卫京师,又隔海与东虏相峙,万万不能有失。登抚孙元化乃皇上特简,善用西洋大炮,又有收复四州重任,拨发四十五万专为修筑炮台,造<a href=http://qiongyao.zuopinj.com/124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船</a>造炮,各边卫所安能攀比?&rdquo;

朱由检点点头,转向温体仁:&ldquo;温先生,你意如何?&rdquo;

温体仁长身多须,面容黑黄,远不及周延儒漂亮,也不似周延儒那样才华横溢。但他深陷的眼眶里的一双眼睛,却是异常灵活,不时闪烁着或冷或热的光亮。若不见这双眼睛,他颇似一位迂腐的老儒,只要一触到他的目光,便会惧然而惊,悟到这其实是个心思很密、心计很深的不寻常人物。他去年六月入阁为大学士,几乎完全靠了首辅周延儒的援引推荐,因此对周延儒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他比周延儒大二十多岁,仍像门生对老师那样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今天也不例外,立即应声道:

&ldquo;周相说得明白,登州若要固防,非四十五万不可&hellip;&hellip;&rdquo;见皇上眉间几乎不能察觉地皱了一皱,他立刻想到皇上最讨厌臣下结党,自己若鹦鹉学舌,难免党比之嫌,便很聪明地另辟蹊径,&ldquo;当年往澳门募购西洋大炮,尚须八千两一门,况且还要筑炮台、造海船,四十五万用来也算拮据了。&rdquo;

朱由检又点点头,沉默片刻,突然盯住周延儒,慢慢说道:&ldquo;周先生,你看,又有言官弹劾你哩!&rdquo;

周延儒一听便知,离座跪下,愤然道:&ldquo;陛下明鉴,受杨鹤贿为之掩败为功,纯是无中生有!至于参貂,臣并未受孙元化馈赠。数日前臣偶感风寒,徐大宗伯前来探<a href=http://cangyue.zuopinj.com/19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病</a>,他精通医道,看脉后说臣肾水不足,元阳有亏,所以畏寒受寒,百病丛生,出于仁心,赠我人参两斤貂裘两袭,也是同僚的一番情义&hellip;&hellip;不料言官平白诬蔑!臣已修得辞政回籍本章,明日便上!&rdquo;

温体仁连忙离座挨在周延儒身边跪奏道:&ldquo;陛下,余应桂此疏甚是无理!近日言官不是摘取细枝末节夸大其辞,就是捕风捉影、<a href=http://shashibiya.zuopinj.com/527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无事生非</a>。周相身为首辅,最是众矢之的。受贿之事决然无有!参貂一事,确系徐光启为周相疗疾所赠。据说是孙元化赠给徐光启的。但孙元化是徐光启的门生,门生馈赠老师乃天经地义!&rdquo;

&ldquo;二位先生请起。&rdquo;朱由检笑道,&ldquo;此事朕早有决断,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岂是那种猜疑忌刻之昏主!&hellip;&hellip;朕已拟定批答,请先生看过。&rdquo;

吴直将余应桂的奏章交周延儒,见头一页贴一张御用宣纸,上有朱批:&ldquo;应桂谗谮辅弼,必使朕孤立于上,乃便尔行私,是何心肠!着降三级调用!&rdquo;

周延儒忙拱手谢道:&ldquo;陛下待臣之恩天<a href=http://xuguixiang.zuopinj.com/278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高地</a>厚,延儒虽粉身碎骨不足以报。只是余应桂若因劾首辅而得罪降调,恐钳众人之口,难服言官之心。伏乞陛下宽免,薄惩足矣。&rdquo;

温体仁看了朱批,说:&ldquo;周相忒谦了。余应桂一干人若不切责重惩,内阁如何行事?不杀一儆百,攻讦之风难息;攻讦之风不息,朝中党争终无了时!&rdquo;

朱由检取了两位辅臣意见的折中,将余应桂降调一级以示警戒。此后,君臣三人讲说些个通鉴史事、前代兴革、人材进退等等,很是和谐惬意。三更鼓起,辅臣才告退出宫。

周延儒与送他们出宫的吴直边走边说,说的虽是闲话,却都因四十五万终于落在实处而有一种完愿的愉快。只是周延儒想到余应桂的降调心中仍然不安。他知道,皇上这种逾常的恩宠,会给他招来更多的敌视和攻讦,所以他仍以谦恭的语气请求吴直:趁皇上哪天高兴,免了余应桂的处分。

看到周、吴二人的亲密情状,温体仁有意稍稍避开。他的内线尚不为人知,是皇上跟前的另一名秉笔杨禄。既然读书,就要中状元;既然做官,就要做阁老;既然入阁,就要当首相&mdash;&mdash;这是温体仁的信条。眼下麻烦的是,首相周延儒对他有举荐之恩,使他在取而代之的路上不得不多几道迂回。比如处置余应桂,他就来了个明助暗拆台,给周延儒多树几个政敌;还有一个大<a href=http://dongyeguiwu.zuopinj.com/5512/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秘密</a>,只有他和杨禄两人知道&mdash;&mdash;&ldquo;周延儒受孙元化贿,批拨四十五万增饷以分肥&rdquo;的消息,就是他通过杨禄、再通过懿安皇后的娘家灌到慈庆宫里去的。可惜没有成功,使他略感沮丧。但他可不是一个肯认输的人。他还有一个信条:大丈夫能屈能伸!

白天,孙元化得到批拨四十五万增饷给登州的批件,一直抑不住兴奋:眼看一个强固的登州要塞就将屹立在海湾。二更已过,他还在书房画炮台图,计算土石方和经费。忽听一声呼喝:&ldquo;圣驾到!&mdash;&mdash;&rdquo;惊得他直跳起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老家人郝大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结结巴巴地禀告:

&ldquo;老爷!快,快!果真是圣驾!车马停在门外,万岁爷銮驾已进中堂啦!&rdquo;

孙元化拍拍脑袋,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获得这天大的荣耀!他手忙脚乱,气促心慌,哆嗦的嗓音几乎发不出声:&ldquo;来!快取朝服、朝冠!&hellip;&hellip;&rdquo;

不知是老家人还是他自己的过,几次伸胳膊都伸不进朝服的袖筒,靴子也高低穿不进去。忙乱一阵,总算就绪,急忙出书房往中堂。一出书房门,院里已站满了人!从这东跨院到中堂,一串串大红灯笼射出的红光,连成一片红雾,罩住了周围的一切:房屋、道路、密密麻麻的人脸、光华灿灿的斧钺刀枪&hellip;&hellip;孙元化腾云驾雾似的,自己也不知是怎样迈进中堂门槛的。

中堂里塞满了侍卫仪从,无一点缝隙,青烟缭绕,香气缊,满目缤纷,鲜亮得难以逼视。孙元化不知皇上在哪里,也不敢寻找,只面北跪下,叩拜不已,口中大声念着例行的参觐词:

&ldquo;登莱巡抚孙元化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hellip;&hellip;&rdquo;

朱由检正倚在东窗栏下看月,此时不由得笑了,喊道:&ldquo;孙元化,朕在这里。&rdquo;

孙元化忙转过来,重新叩拜。

一些礼节性的问答完毕之后,朱由检屏去左右,跨步上前,执了孙元化一手,说:&ldquo;东北患金虏,西北患流寇,朝廷患党争、患贪贿,国事维艰。登莱要冲之地,朕就委托你了!&rdquo;

看着皇上白皙年轻的面容,和与这面容不相称的充满忧虑、充满期待的深沉目光,孙元化心头震荡,热泪忽地涌出,哽咽道:&ldquo;伏乞圣上宽心,元化必与登州共存亡!&rdquo;

朱由检略略变色,觉得此话大不吉利,但立刻掩饰了过去,笑道:&ldquo;酒来!&rdquo;

太监捧过斟满御酒的金杯,朱由检接在手中,赐给孙元化。孙元化跪下双手接住,一饮而尽。朱由检说:&ldquo;好,此为壮行酒。这杯也赐给你了。&rdquo;说着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吴直便大声喊道:

&ldquo;起驾!&mdash;&mdash;&rdquo;

一片红光之中,圣驾远去,黑夜的黝暗又笼罩了街市。良久,孙元化还像送驾时一样跪在大门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似真非真,似梦非梦。口中尚有御酒香,怀里揣着御赐的双耳龙纹嵌珠金杯&hellip;&hellip;皇上恩重如天,孙元化觉得自己几乎承载不起。他感念已极,不觉泪湿前襟&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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