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崖<a href=http://liucixin.zuopinj.com/557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山</a>下,小海岸边,水城墙头,到处人头攒动。www.maxreader.net清明节出城上<a href=http://luxun.zuopinj.com/222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坟</a>踏青的登州人,都被吸引到这里,兴致勃勃地指看几艘新到的大海<a href=http://qiongyao.zuopinj.com/124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船</a>。船上矗<a href=http://chili.zuopinj.com/91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立</a>着十多门巨人般的红夷大炮,一尊尊炮口朝天,立在双轮炮车上,更显得魁伟。一百多名炮手已经登岸列队。鲜红的军装,金黄色的肩饰领饰,亮闪闪的衣扣腰带黑皮靴,威风凛凛的头盔和腰间长剑,在春阳照耀下醒目漂亮。他们大多是人们称之为红毛夷的葡萄牙人,粉红<a href=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8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脸</a>膛、高鼻深目、棕红色鬈发鬈须,在周围无数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东方人中间,格外奇特突出。人们用喧笑表示他们的欢悦:又增加这么多大炮和红毛夷炮手,登州城可称固若金汤啦!
“巡抚大人亲自来迎接了!”<a href=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5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不</a>知谁高叫一声,人群“轰”地响应着、拥挤着,又都争着伸头踮脚寻看孙大人。可不嘛,孙大人在许多随从簇拥中来到小海边,一下马就快步走过来。红毛夷队里一个穿黑袍的迎上去了,孙巡抚竟执了这红毛夷的手,边说边笑,好不亲热!黑袍红毛夷多是传教的,莫非与孙大人是旧交?……
“汤神父,”孙元化仍握住汤若望的手,<a href=http://jiapingwa.zuopinj.com/248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高兴</a>地摇晃着,“公文只说请一位传教士押送大炮,却没想到是你!”张焘和可莱亚也笑容满面地分别用中国话和葡萄牙话向汤若望致意。汤若望一一答谢,又转向孙元化笑道:
“还有一位你没想到的人呢,看!”
一个穿着华丽织锦长袍、头戴瓦楞棕帽、仿佛富商的胖子已经走到跟前,团<a href=http://zicheng.zuopinj.com/181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团圆</a>脸泛着红光,小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早早地就用鼻音很重的关中腔招呼道:
“初阳,咱们又见面了!”
“王征!”孙元化确实很意外,高兴地迎上去,“你老兄来登州有何贵干?去赣州上任,走海路也太绕远了嘛。”
“咦,你这里不要我?”王征仍笑眯眯的,滑稽地皱皱鼻梁,“不是说监军道出缺的吗?敕书、印信、官照我都随身携带着,少时交割……”
孙元化吃了一惊:“什么?我出京之时,你不是已经定下巡抚南赣汀韶了吗?”
“是啊,是啊,”王征揉一揉圆圆的鼻头,“是赣州还是登州?我想来想去,到底熟人好办事,就投到你麾下来了。朝廷公文尚未到?必是陆路迟延误事,反不如水路迅捷。”
“你!……”孙元化心头猛地翻起一个热浪,眼角发烫,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王征竟然放弃雄踞一方的巡抚要职,就任他孙元化属下的监军道!好半天,才极<a href=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力</a>笑道:“人都说宁为鸡头,不为<a href=http://moyan.zuopinj.com/99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牛</a>后,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嗨,嗨,不在那个!”王征笑嘻嘻地连连摆手,“我这关中人,自小长大到如今,从没见过<a href=http://cangyue.zuopinj.com/21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a href=http://fengge.zuopinj.com/522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沧海</a></a>是啥样子。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我是冲着蓬莱仙山来的!”
张焘也是王征的老相识,平日寡言,但一开口便是实在话:“虽说官阶低了两级,大处上算,值得。可除了王老夫子,谁也办不到!”
“唉,说过了,不在那个!闻得你这蓬莱阁上有苏东坡和董其昌手迹刻石,说都是真迹,我不亲眼看看,是万分不肯信的!”
孙元化笑道:“明天我就陪你去看!”说着,他转向列队等候的红毛夷炮手,王征、张焘随后,一直兴奋地大声说着拉丁语的可莱亚和汤若望也停止了交谈,一同上前向这些远离故土的<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58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异乡人</a>一一慰问致意,又与随船同来的数十名造炮造船工匠问答一番。孙元化命可莱亚教官统领葡萄牙炮手回他的教练营,命中军耿仲明领工匠们往制作局报名,妥善安置。
孙元化携了王征的手,率先登船巡查大炮。他心情振奋,精神焕发,满面<a href=http://jiqiu.zuopinj.com/327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春风</a>,步履矫健。王征虽胖,尚不臃肿,行动还很敏捷;张焘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不稍迟延。汤若望落后一些,微笑地欣赏他的三位教友,这是他施洗入教的教徒中最杰出的三名,都在五十岁上下,正是男人最成熟、最富魅力、最有气派的年纪。有了这样的左膀右臂,孙元化如虎添翼,必定更有作为!……
他们停在一门铁色黝黑、有少许锈斑的大炮旁边,汤若望道:“还认识吗?是你当年去澳门募购的四门大炮中的最后一门。”
“哦,”孙元化目光闪闪,轻轻抚摸炮口炮身,像抚摸小儿女一样充满感情,轻声说,“久违了!……”沉默片刻,回头笑道:“神父,张焘,还记得吧,那时候多艰难?”
<a href=http://raoxueman.zuopinj.com/111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a href=http://anyeliuguang.zuopinj.com/415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十年</a></a>前,张焘、孙元化受徐光启委托,在澳门募购大炮四门,征募葡萄牙炮手数名。即将北上,广州地方官以未奉上谕为借口不准外国人入境,葡萄牙炮手都被遣回澳门。孙元化与张焘只得自捐经费,历尽艰难,好不容易把这四门炮北运到江西广信府,却接到徐光启急信,要他们停运。因为他们这次私人捐资发起的购炮运炮行动,引发朝廷里一次攻讦大风潮,纷纷指责他们“辱我天朝国体”、“心怀叵测”、“沽名钓誉”,徐光启已因此而辞官回籍养<a href=http://cangyue.zuopinj.com/19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病</a>。这样,四门大炮就陷在了江西。直到辽东失陷,金兵直逼山海关,京师受到威胁,才又起用徐光启,四门炮才运抵京师。其中两门立刻送往宁远,一门试放时炸裂,余下一门防卫京师,如今又来到登州阵前……
孙元化拍拍大炮笑道:“恭贺你熬到出头之日。”
汤若望叹口气:“你看看吧,这是徐保尔的信。”
徐光启在信中告诉孙元化:共运到刀、铳、铁盔各两千件,大炮十五位,并有放炮教师一百人及他们的仆役一百人,造炮造船匠人五十三人随船同到登州。因其中有五位大炮是旧物,所留二十万银尚余十万五千两,也随船队押到……
王征在侧,伸手点了点信纸末端的地边,叫孙元化注意那里数行小字:“原于澳门征募一百五十名葡人教师和炮手往登,因言官连本上疏有‘华夷有别,国法常存,堂堂天朝,何必外夷教演然后能扬威哉’之说,又有弹章谓我等‘骗官盗饷’、‘以朝廷数万之金钱,供一己逍遥之儿<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46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戏</a>,越俎代庖其罪小,而误国欺君其罪大’。我已上辩疏,据理力驳。但募葡人教师炮手事不得不停,只将在京教演火器的葡人一百名送往登州,望贤契好自为之。切切。”
孙元化恭敬地收好信,沉声道:“幸而还有登州!”
汤若望笑了:“登州没有痛恨夷人夷器的?”
孙元化笑笑,指着四周围看红夷大炮、久久不肯散去的兴奋的人群,说:“登州若能建成强固不破的要塞,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登州百姓、登州守军!登州可不是京师,如今也不是十年前,旧事岂能重演!”他顿了顿,开<a href=http://milankundela.zuopinj.com/569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玩笑</a>似的添了一句:“这里,我说了算!”
他转脸向王征,凝目注视对方细细的眼睛,仿佛还不敢深信,好半<a href=http://xaddls.zuopinj.com/566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天才</a>微笑道:
“真没想到,良甫,你竟然来到登州!……这真太好了!”
王征报以诚朴的微笑,知己之情,真挚温馨,弥漫在两位好友之间。他们感到了彼此的信赖、理解,心上一片光亮。
孙元化不由得又说:“昔日君送我,而今我迎君。但你这样去高就低,叫我……”
王征打断他:“海市诗刻石就在山上吗?我可等不到明天,现下就去看吧!”
“风涛行船,苦了许多天,先歇歇气,养养神。再说,汤神父也很累了……”
“什么话!”汤若望笑着说,“王利欧(leo)都不怕累,我竟然怕?一起去,一起去!是叫蓬莱阁吗?那么,谁是蓬莱仙山、蓬莱仙岛呢?”
孙元化、王征、张焘都笑起来。
他们果真下船上山,一路说些京师传闻、相熟朋友的近况,谈笑风生,很是愉快。待看过刻石,话题就再离不开字迹真伪了。直到下山上马出水城回大城,还在继续争论。刻于天启甲子年的董其昌手书是真迹,大家无异议。但苏轼的《题吴道子画后》手迹,张焘认定是假,却不说理由;王征坚信是真,滔滔不绝地加以考证,很是认真;孙元化不置可否,只微笑着听老友的宏论;汤若望全然不懂书法的妙处,但很喜欢观察争论双方一胖一瘦、一动一静的鲜明对比。
“……观其书法,先楷书后行书,由行书而草书,新意自出,不拘法度,最是东坡风格,令人击掌叫绝,必是据真迹上石无疑!”王征的圆脸上一团热诚。
“也只草书相似而已,绝非真迹!”张焘不肯认输。
“岂只最后草书,统观全篇,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的确是大家风采!……可惜丁易垣不在,否则,他必能令老弟折服。”王征说着,抹抹头上的汗。
“丁易垣近日可好?”看王征争论得那么认真费力,孙元化笑着引开话题,“他终于受洗入教了吧?”
王征摇摇头,笑道:“他终是舍不得那位如夫人……其实那小妾足可做他的孙女了。还有几位,皆同此病,仍是犹豫不决。”
孙元化笑叹一声:“唉,世上多少人打不开这重关锁,参不透这层迷团。”
王征道:“也难一概而论,乏后嗣终是<a href=http://luyao.zuopinj.com/102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人生</a>大忌呀!……哦,此处竟有祭海的习俗?”他指着海边打幡举伞、向海中烧纸钱投祭物的人群,奇怪地问。孙元化正在专心回首远望薄霭轻笼的蓬莱阁,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张焘于是简单地讲起客店女儿母子投海的<a href=http://lingshufen.zuopinj.com/380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传说</a>。
汤若望听着,心里不无感慨。他的传教事业进行得相当艰难。天主的十诫,为什么中国人如此难以接受?士大夫们的智慧才能并不逊于欧洲人,又很讲道德修身,却不肯遵守一夫一妻制和不许邪淫的诫条;平民百姓崇拜祖先,崇拜无数杂乱繁冗、奇奇怪怪的邪神,却不愿只拜上帝、不拜其他偶像。他的讲道能感动得听众唏嘘落泪,慷慨捐款,但是真正愿意奉行十诫、皈依天主、受洗入教的,总是极少数。望着城外处处可见的扫墓烧纸祭祖的人们,他眉头打结,轻声<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44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叹息</a>:“哦,可怜的灵魂,何日才能听到主的召唤啊……”
孙元化把目光从遥远的海滨收回,说:“神父,我和张焘属下,均有十数名奴婢仆从愿奉天主,愿受洗礼。正好你来登州,过两天,请你为他们施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