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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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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斯塔索夫请求伊拉同阿娜斯塔霞-叶敏斯卡娅见面并且回答她的问题时,伊拉断然拒绝到彼得罗夫卡去。www.xiaoxiaocom.com

“得了,费拉迪克叔叔,干嘛浪费时间。”伊拉说,“我只在5点到10点之间能有空,可是我在这段时间里还要打扫房间、上商店。娜塔莎要一种莫名其妙的课本,必须去找。我没有时间空谈。”

“这不是空谈,伊利娜,”斯塔索夫严肃地说,“归根结底,我在彼得罗夫卡的朋友们为了给你查明那些当倒爷的房客,从不吝惜时间,你可别忘恩负义哟。”

“到底有什么事情?”她生气地问,“需要谈什么?关于我父母的事全都已经谈清楚了,怎么又来刨根问底,过去这么多年了……”

“伊拉!”

“那好吧,好吧,”她让步了,“也许,让您这个卡敏斯卡娅亲自到我家里来一趟?”

斯塔索夫也可怜她。他知道,他这个原来的邻居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干多少工作,他也理解,一天忙活十八到二十个小时,就是对于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也是吃不消的事情。

“让她明天5点钟来,”伊拉建议道,“这时候家里没有别人,说话安静。不过您也要来,费拉迪克叔叔,没有您在场我不说话。我怕见生人。”

头天晚上,她以批评的眼光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住所。没什么,还不错。当然,不能在这里接见外国使节,但是一般的工作访问还过得去。毕竟,她平时尽量不让家里显得杂乱,以免在房客面前丢人现眼。伊里亚斯外出还没有回来,而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要到8点左右才下班回来,有时候还要晚,他要穿过整个城市,他说过跑一趟要一个半小时。况且他明天好像要去看房子——前妻又找到一种交换房子的办法,伊拉听见他在电话上商量来着。应该早点到家,擦擦地板,掸掸灰尘,检查一下厨房,洗碗池里不要有放了许多天的脏盘子。让弗拉迪克叔叔同他的女警察一道来,既然他们这么着急。

虽然她平时要“做”到最后一分钟,但是这一天,当最走运的卖主卖完预定的货物,开始收拾货架上的东西时,她就匆忙离开了市场,飞跑到家,整理前厅、厨房和自己的房间,洗把脸,换好了衣服。总而言之,彼得罗夫卡的这个女人与她没有深交,但是当着弗拉迪克叔叔的面不方便,不想蓬头垢面。

5点整,门铃响了。门口站着斯塔索夫和那个女人,不久前伊拉去彼得罗夫卡时,弗拉迪克带她到她的办公室去过。

“请进。”她嘟哝着说,她高兴地发现,这女人穿得一点也不比她好:牛仔裤不是最贵的,普通天蓝色小方格棉布宽边帽,脚上穿一双深色平底鞋。

伊拉跟平常一样忘了打招呼。

娜斯佳瞧了一眼伊拉-捷列辛娜的住所,尽量不使她的好奇当面表露出来。很明显,小姑娘竭尽全力使屋子保持体面的样子,但是所有的东西还是显露出贫寒。脱落的壁纸用胶粘着,天花板很久没有全面粉刷,只涂了涂出现暗斑的地方。

但是女主人的冷淡骗不过娜斯佳,漆布上潮湿的反光充分说明,这里对来客——虽然是不速之客——早有准备。

“你们喝茶吗?”伊拉还是沉闷不悦地问。

“不用,谢谢。我们尽量不耽误您太多的时间。”

“那就到房间里去吧。”

保持这个小房间的秩序大概一点也不复杂。家具是最低限度的,一张大沙发,两把椅子,一个衣柜。连一张桌子都没有,虽然空间允许。娜斯佳明白,所有的好东西伊拉都到房客的房间里去了。那里大概有安乐椅、书桌和台灯。既然靠房子赚钱,那就要诚实。不是徒有四壁的陋室,而是配有体面家具的房间。

“伊拉,您曾经听说过一个姓尼古拉耶夫的人吗?”娜斯佳开门见山地谈起正题。

“就是去医院的那个人吗?娜达什卡说过。”

“您自己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没有到我这里来过。”伊拉笑了一下。

“他是谁?哪来这么个人?”

“我不知道。”她冷漠地耸耸肩膀。

“可是,要知道他经常去探视您的弟弟和妹妹,就是说,他是您家里的熟人。”

“那又怎么样?”

伊拉带着发自内心的困惑看着娜斯佳。

“去就让他去吧。关我什么事?他给娜塔莎买书——谢谢,我的花销还省一点。”

“伊拉,但是这有点……”

情况如此不合常理,娜斯佳一时也想不出词来。“难道您对他是谁不感兴趣吗?一个不相关的男人去医院探望您的亲人,而您对此却安之若素。”

“我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当妈妈把他们扔出窗外,父亲因悲痛去世之后,没有一个男人来帮助,我被扔下不管,像一只小狗掉进水里,任凭你自己去挣扎。如果后来有人因为这些小人物而良心发现,也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没必要跟他见面。他算我什么人?亲戚还是兄弟?要是想帮我,就该来找我,问问我需不需要什么。空着两手去医院看望几个孩子——不算大善人。”

“好的,我们不谈这个了,”娜斯佳平静地说,“您记不记得您父母的熟人中有一个讨人喜欢的深色头发的男人?当时他可能是45岁,或许还更年轻一点。”

“不,不记得。您问他干嘛?”

“需要找他。他说,他认识您的父亲。我需要找到他。老实承认,我非常需要您的帮助。看来,我错了。很抱歉。伊拉,好好想想吧。他叫尼古拉耶夫-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我已经说了,不认识这个人。我不是撒谎,当着上帝说,”伊拉突然像孩子诉苦似的说,“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娜斯佳相信她,她明白,一个20岁的姑娘,整天忙着扫帚、铁锨、抹布、水桶,在一排排摊位之间跑来跑去送食物、饮料、雪茄,实在没有精力顾及时不时到医院去看她伤残的弟弟妹妹的那个男人。她有其他的烦恼,她有完全不同的事情要操心,既然这个陌生的男人没有什么坏处,那就可以不去想他。必须考虑的只有怎样赚钱为小巴甫利克治病。

“伊拉,您从来没有听自己的父母说过认识一位医生吗?”

“没有,”姑娘摇摇头说道,“没有听说过医生。”

“听说过谁?”

伊拉抬起头,娜斯佳突然看见,她的眼里涌上了泪水。

“他们谁也没有!”她用失去控制的嗓音喊道,“谢谢妈妈把所有的朋友都拒之门外,无论是自己的还是爸爸的朋友。她是个疯子,跟她说说话都不行。她胡言乱语,听着都害臊。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常来的有尼娜阿姨、莉达阿姨,还有爸爸的朋友格里沙-萨姆索诺夫叔叔。那时候多么愉快,他们说笑话,聊天,一起抱着我去散步。一切都跟普通人一样。到娜培莎出世之后,母亲就整个变得疯狂放荡了……”

“伊拉!”斯塔索夫斥责道,“你说的什么话?她可是你的母亲。”

“就是,她变得疯狂放荡了!”伊拉说得更响,“这大家都知道。爸爸很苦恼,我都能看得出来。她为我们大家臆想出一种什么使命,老是来那一套。”

“什么使命?”

“我哪能知道!整天嘟囔唠叨,只有鬼才明白她说些什么。直到她说够了才罢休。”

“伊拉,”斯塔索夫再次重复道,“不可以这样说母亲。”

“那就说说她怎么行事,可以吗?可以,是吗?她把大家的一生都毁了,把父亲也害死了!坏蛋!我恨她!”

突然,她绝望地放声哭起来,哭得娜斯佳的心都抽紧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看斯塔索夫,但是弗拉迪斯拉夫只摇了摇头,说:“别劝阻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应该给予伊拉公平的评价,她很快控制住情绪,用一件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的针织女短袖衫袖口擦干净脸,大声抽泣了一下。

“好了,过去了,”她颤抖着嗓音小声说,“请别介意,继续问吧。”

同女警察谈话使她脱离了常轨。弗拉迪克叔叔和他的女熟人早就走了,而伊拉却还在不时哭泣,尽管平时她一般很少这样放纵自己。10点钟之前,她赶到中心书店,为娜塔莎买了法语教科书,正好是她要的那种。回到家躺一会歇歇脚,10点半左右门响了——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回来了。

“伊拉,您在家吗?”听见他在前厅说话的声音。

她缩成一团躺着不动。如果答应他,就得走出房间,同房客说话,可是她的泪水还在流淌。当然,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是一位善良可亲的叔叔,但是他会问长问短,怎么了,有什么事还是有什么人让你受委屈了,为什么哭等等,而她会哭得更厉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的面前不好。在弗拉迪克叔叔和女警察面前没有控制住,脱口而出就够了。现在正在责备自己,不宽恕自己。

不想哭还有一条原因,皮肤本来就不健康,经含盐的泪水刺激会更糟。伊拉凭经验懂得,粉刺因受刺激会更多。整个脸开始发痒难受,本来就够烦人的了,加上弄成这副样子——使人一看就生厌。

厨房里传来流水声,冰箱门轻轻关上——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在做晚饭。伊拉打开长沙发上方的灯,看看钟,该准备去“格洛利亚”上班了。她咬咬牙不再哭,站起身来。

“原来您在家里!”房客厅见她在走廊的脚步声,惊讶地说,“我以为您不在家,我叫了一声,可是您没有答应。”

“我打了个盹,”伊拉赶快回答,转身背过脸去,“太累了,一天手忙脚乱的。”

“跟我一起吃点东西吧,”他提议道,“我正巧都做好了。”

“不,我该走了。您别费心,我刚吃过。”

伊拉往肩上披上一块薄披风,去上晚班。刚走到门厅口,就有一个年轻人手捧着一沓纸朝她飞跑过来。

“姑娘,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我们进行有关选举的社会调查。您投谁的票?”

“别纠缠。”她一边走一边说。

可是小伙子却不罢休。相反,他与她并排走着,晃着捏在手中的纸。

“姑娘,您怎么啦,这有什么难回答的?我的任务是询问一百个18到25岁的人,您正合适,您选举时投谁的票?”

“别纠缠,我说过了。”

“您投谁的票?”小伙子哀求道,“叶利钦还是久加诺夫?”

“怎么,总共才两个人哪?”伊拉嘲讽地问。

她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确信,共产党人掌权会堵死她所有挣钱的可能性。所以她留心倾听竟选报道,并且知道候选人不是两个而是十一个。

“其余的都不算数,”年轻的社会学家大大咧咧地说,“他们的个人成就率太低。”

“他们的什么太低?”伊拉又问一遍。

“个人成就率。他们在人民中间不受欢迎。主要竞争对手是叶利钦和久加诺夫,您选谁?”

“谁都不选。”

她走得很快,不看令人厌烦的谈话人。

“也就是说您不反对所有的候选人?”

“你干嘛老是纠缠不休?”伊拉恼怒地说,“该选谁,就投谁的票。完了,付钱吧。”

走进“格洛利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投向奥列格通常就坐的角落。桌子空着,算了吧,也不是很想。护送人……他今天没有到这里来。也好,她的脸显然不是为有人护送而生的。

在关门前的几分钟,他来了。像第一次一样,出现在她的背后。

“你好,伊利什卡。”

她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这么叫她,可是自从他去世之后,她一次也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叫。确切地说,听是听到过,可是不是叫她。

“您好,”她合上眼皮挤出眼泪,含糊地回答,“又来护送我了?”

“又来了,”奥列格有准备地说,“不赶我走了?”

她没有回答,用力刮着一只大煎锅底上的油垢,那锅是用来盛鱼的,鱼的做法有点特别。她的后背感觉到奥列格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有什么好看的?”

“我妨碍你了?”

“那倒不是,要是你喜欢就看吧。没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我小的时候,常常一站几个小时看着母亲,就跟现在一样,丝毫不差。”

“你母亲是干什么的?”伊拉萎靡不振但是感兴趣地问道,“是演员吗?”

“什么演员哪!”奥列格笑了,“洗碗工。我们住在一个镇子上,挨着一所疗养院,是政府的。母亲在那里的厨房工作,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洗碗机,所有的东西都用手工洗。她带着我去上班,我就看着她把盘子、锅、桶等洗得光洁耀眼。”

“这么说你是个大款,是不是?”

“似乎是。”

“就是说你在莫斯科的餐饮业发了财,到餐馆来用晚餐。大概是个大盗。”

“大概是。”奥列格轻松地承认。

“那么快从这里走开吧,”伊拉突然粗暴地说,“我同大盗没有交往。我可没有工夫搭进去。”

“你别害怕,我是在开玩笑。我有正常的工作,受保护的,没有任何犯罪行为。”

她收拾完餐具,去取抹布和水桶。奥列格同上次一样,坐在存衣室前的安乐椅里,开始同科利亚大叔闲聊。不知为什么伊拉总觉得他是在等她,这个念头让她高兴。虽然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当餐厅女服务员走近她的时候,她已经刷完了厕所里的便池。奇怪,伊拉还以为除了科利亚大叔之外,所有的人都走了。

“你要什么?烤羊肉串还是基辅肉饼?”

“给点不太贵的吧。”伊拉回答,没有挺直身子。

“对于我都一样,”女服务员笑得有点怪,“你说什么,我就端上来什么。”

“为什么?”

伊拉挺直腰,莫名其妙地盯着她。这个“我端上来”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挖苦人?

“为什么要你端?”

服务员好奇地看着伊拉:

“你怎么了,不知道?你的骑士定了两份晚餐。并且另外给了我钱,让我为你们服务。他对你可真大方。”

“嗨,你走吧!”伊拉依然弯下腰刷洗便池,“你的玩笑……”

“哪里是玩笑,你说什么!我敢起誓。你快点刷完,要不厨师都走了,如果菜凉了,我什么都不会做,他们把炉灶都关上了。”

伊拉没有回答。当遭到捉弄时她总是局促不安,不知道为了不至落到可笑的地步该如何做才正确。她的幽默感差一些,可是在这样的生活状况中有什么幽默可言。

“好吧,我把两样都端上来,你自己决定。什么不吃就带回家去,他都预先付过钱了。只是……伊拉……你这是……总之,我在那边都铺好了,餐具也摆上了,有冷盘、酒水。你快点把冷盘吃完,好吗?我就能快些上完热菜,好赶快回家。而你们呢,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不过得把餐具洗了,要不到早晨就干了。科利亚大叔会把钥匙给你留下,你把该锁的都锁好,早晨给他送过来,说好了?”

伊拉刷完便池,转向服务员,打算说几句尖刻的粗话回答她开的玩笑,但是她猛然醒悟,这不是决赛。

“你……是认真的?”她以防万一地问。

“啊,上帝!”服务员举起两手轻轻一拍,“当然是认真的。快,伊拉,别慢吞吞地叫人着急,我还等着回家呢。”

伊拉不慌不忙地用洗脸池上的香皂洗脸洗手,仔细地在镜子里照照自己。在餐厅里用晚餐,在她有生以来还从未经历过。她不相信只要一碰魔板就变成公主的灰姑娘的故事,她也不相信一见钟情。如果第一眼看见的是褴褛的衣衫和讨厌可恶的粉刺,何来爱情可谈?

她犹豫不定地走进前厅,奥列格马上迎着她跳起来,科利亚叔叔则准备回家。

“给,”他把一串钥匙递给伊拉,“把该关的门都关上,打开报警系统。你会下百叶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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