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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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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绍魔女带了两名侍女,并不东走山东,随后北上,似乎有意跟踪镇八方。

后面,扮成黑小子的林玫云小姑娘,也背了包裹上道,在后面里余跟进。

一枝花表示自己与飞豹交情深厚,上次飞豹离真定,多多少少与他不无关连,因此愿为前驱,他对飞豹的藏匿处略有风闻,此番前往寻找,保证事半功倍。

镇八方并不信任他,但也不反对他同行,多一个人使唤,也许可以派上些用场。.近午时分,内邱城在望。由于动身时已是辰牌末,因此仅走了六十里左右。

午间仍然炎热,绮绿有点不耐,说:“爹,找地方歇歇脚,午后凉爽些再走,要不,就雇辆车吧。”

一枝花接口道:“胡姑娘,赶两步到内邱,便可以雇到车了,今天可以赶到赵洲的临城,明天一天使可赶到来城啦!如果不雇车马,后天方能赶到。”

镇八方怪眼一翻,冷笑道:“你少给我出主意,没你的事。等会儿咱们在内邱歇脚,晚上再动身,此后便得昼伏夜行,免得暴露行藏。你如想乘车马,请自便。”

一枝花呵呵笑,不介意地说:“前辈别生气,晚辈只是为令爱着想,这时节早穿棉袄午穿纱,大太阳下赶路委实……”

“你给我闭嘴!”

“这……”

“小女不劳阁下着想,你离开小女远些。”

“是的,前辈请放心。”一枝花讪讪地说,瞥了绮绿一眼,耸耸肩苦笑。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关切的情意。

绮绿只有六七分姿色,在金顶山由于喜爱打扮,加以年纪青青,因此已算是当地的小美人。而目下在阳关大道上穿了家常装赶路,风尘仆仆哪来的时间打扮?自然显得平庸。沿途经过不少府州,通都大邑有的是美丽女娇娘,互相一比较,她少不了有点自惭。

相反地,一枝花却是风流倜傥,对女人极富吸引力的年青大男人,一直就在女人堆中打滚,有一套与女人周旋的妙诀小手段,对付一个有自卑感相貌平平的少女,可说足有余裕。

自然而然地,她的心中激起了涟漪,对一枝花的关怀极感欣慰。在金顶山附近,她被附近的年青男人谀奉承,有一大群男人拜倒在她的绿裙下,她象女皇般神气万分。但自从出关闯荡江湖,情势截然不同,她成了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可是,这半天居然获得一个英俊的青年郎君所关怀,她能无动于衷?

她向一枝花投过情意绵绵的一瞥,转向乃父说:“爹,干嘛今天火气这样大?女儿赶路就是,不乘车马不就完了?”

镇八方一向不过问女儿的事,只是对一枝花极为反感,一伎花给他的印象极为恶劣,又是江湖-亡臭名远摇的淫贼,因此怎么看也不顺眼,一听一枝花的话就火,并非反对女儿乘车马。他见女儿明显地在袒护一枝花,更是冒火,没好气地说:“丫头,你也给我闭嘴,离开那小子远些,对你有好处。”

说完,他脚下一紧,埋头赶路。

他说这些话,反而收到相反的效果。绮绿却放慢脚步,与一枝花走了个并排,微笑道:

“卜爷,我爹就是这种霹雳火脾气,你得顺着他,不必惹他老人家生气。”

一枝花叹口气,笑道:“胡姑娘,我不怪令尊的火气大,似乎他心事重重,脾气坏乃是意料中事。哦!胡姑娘,令尊找飞豹,不知到底有何贵干?”

绮绿粉面一沉,恨恨地说:“找飞豹讨一个人的下落。”

“找谁?”

“黑衫客崔长青。”

一枝花一怔,心中一动,问道:“胡姑娘,令尊与崔长青结了梁子?”

“是的。”

“他……”

“我非找到他,挖出他的心肝来不可。”绮绿杀机怒涌地说。

“哦!你找不到了……”

“我们已知道阙府所发生的事,但不信他真被飞豹下毒手杀了。生见人,死见尸,必须把这件事弄清。”

“姑娘如此恨他吗?”

“我要将他捉来食肉寝皮。”

一枝花眼色一转,诡计又生,恨声道:“如果不是林白衣多管闲事,崔长青怎会死在飞豹地牢下?唔,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

“在林白衣袭击阙府之前,他兄妹一直就在追搜崔长青,要不是千年狐宫前辈早片刻将崔长青交给飞豹,林白衣早就把崔长青宰了。会不会是崔长青已被林白衣掳走,故意说飞豹杀了崔长青,以便让追搜崔长青的人死心?姑娘认为有此可能吗?”

绮绿眼中一亮,说:“唔!有此可能,等找到飞豹便明白了。”

一枝花拍拍胸膛说:“姑娘请放心,在下愿尽绵薄,水里火里,只要姑娘吩咐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请记住,在下愿为姑娘效忠,这是在下的荣幸。”

绮绿心花怒放,娇媚地注视着他笑道:“谢谢你,卜爷。”

“哦!请不要叫我卜爷,这种称呼太生分了。在下草字玉京。我可以称你为绮绿姑娘吗?”

绮绿大乐,粉面泛霞,低首媚笑道;“玉京,有多少女人这样叫你?”

一枝花心中骂道:“你这丑女人卖弄什么风情?要不是我打算利用你胡家的人对付林白衣,我才不睬你这丑女人呢。当然,你比甄寡妇要强些,陪我玩玩也不错。”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笑道:“绮绿,不瞒你说,天下间能直叫我玉京的人,只有你一个,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啐!好端端地发什么誓?”绮绿娇嗔地羞红着脸低叫,媚态横生,风情万种,颇为动人。

一枝花心中一荡,大胆地牵住她的纤手,低笑道:“谁叫你不信任我?你……”

“谁不信任你啦?”她象征性地摔手低问。

两人落在后面十余步,男有心女有意,忘了身外的一切,一面调情一面并肩赶路。一枝花早将镇八方的警告置诸脑后,绮绿也将乃父的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官道上行人络绎于途,一部部马车轰隆隆而过,南来北往的坐骑扬起滚滚尘埃,走在路上颇不寂寞。

小辛庄在望,距城尚有六七里。他们已接近真定赵洲地境。一枝花是旧地重游,按理他该余悸犹在,但他却一无所惧。事先他已打听出林白衣向西天井陉关,所以向南逃,林白衣已走了两旬,何所惧哉?而且有艺业惊人的镇八方在,对付林白衣不会有多大的困难,心有所恃,因此他无所畏惧。

这一带的地名,对辛字似乎有缘,大辛庄、小辛庄、长辛店、辛安绎、高辛镇……小辛庄位于大道左侧,是一座不算小的村庄。

路旁有茶亭,有栓马桩,有一座树林歇脚。亭侧,停了一辆属于大户人家的双头马车,车夫在修理轮轴,大概是轮轴出了毛病。

“先喝口水。”镇八方领先踏入茶亭叫。

车门一掀,钻出一个青衣大汉,悄然溜至亭侧,突然大叫道:“镇八方,你这老狗才来呀?”

声落,向村庄的南侧狂奔。

镇八方大怒,飞跃出亭叫:“朋友,慢走。”

大汉扭头扬手叫:“打你的老狗嘴。”

是一枝大型扔手箭,来势空前劲急、呼啸有声,直射镇八方的脸部。

镇八方手一抄,便挡住了箭,咬牙切齿狂追不舍。

千里飞虹飞射而出,叫道:“朋友留下啦!”

一枝花也奔出叫:“他是追魂三星解平原,小心他的连珠镖,他的箭是骗人上当的。”

追魂三星并末发傈,向西飞掠而走。西面里外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湖野全是黄叶凋零的树林。

镇八方怎肯罢休?怒火冲天地狂追不舍。

后面里余,红绍魔女师徒三人莫名其妙。

黑小子林玫云缓缓而行,沉着地跟在里外。官道笔直,平坦,两侧视野可远及十里外,看得真切。追魂三星轻功奇佳,向丘陵地带落荒狂奔,超越了小辛庄,距最近的树林已不足一里。

红捎皮女到了亭前,向门人小绿说:“怪事,镇八方哪有闲工夫与人追逐?小绿,你去看看结果。”

小绿说声遵命,向众人追逐的方向追去。

红绚魔女与小秋,站在亭中向远处眺望。

车夫仍在修车,车中一无动静。

林玫云徐徐向小亭走来,不慌不忙神态从容。

车夫一身脏,将车轮的顶木挪开,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一笑,举步入亭,到了茶桶前。

红绍魔女毫末在意,目光跟踪远去的镇八方一群人。见一身汗臭的车夫入亭,本能地向亭侧移,意在避免沾上车夫的臭汗。

车夫却不知趣,取过一只茶碗,善意地笑道:“天气炎热,姑娘们赶路辛苦了,请用茶。”

红绍魔女大为不耐,此道:“蠢东西!滚开些。”

车夫耸耸肩,伸舌头做鬼脸,搬过茶桶倒茶。茶不多,倒了半天只倒出一碗茶。车夫举碗就唇,自语道:“好心没好报,这年头好人难做。”

红绍魔女大怒,向小秋叫:“撵他出去!”

声落,小秋尚未发动,车夫手中的茶却先一刹那泼出,像一阵暴雨,以一丈方圆的雨阵,无情地向两人泼去。相距不足五尺,变生仓卒,谁也躲不开雨阵的笼罩,毫无闪避的机会。

奇异的草霉气息触鼻,细小的水滴化为雾气飘散。

车夫急退出亭,哈哈狂笑。

红绢魔女激怒得七窍生烟,冲出叫:“你这该死的……恩……”

“砰”一声响,她象木头般扑倒。

小秋尚未出亭,便倒在亭中人事不省。

车中跳出一男一女,男的大笑道:“妙极了,一切尽在意料中,快将人带走。”

三个人将红绢魔女师徒丢入车中,鞭声脆响,马车向北飞驶。

百步外的林玫云一怔,心说:“谁在此地计算这淫贱的妖妇?也好,省得我费心,这些人无形中帮了我一次大忙。”

马车飞驰,她看到车厢后的车门上,有一个尺大的福字大篆圆形图案。

等她到了亭中,已嗅不到草霉气息了。茶桶内空空如也,里面根本没有茶水。

她拾起跌破了的茶碗,细看碗片内的茶褐色污渍,手掩住口鼻屏住呼吸,片刻丢掉破碗道:“是一种有毒的迷魂药物,使用这歹毒的毒迷香,决不是什么好路数。”

她不愿多费心神猜测那些人的来路,目光落在两里外的丘陵密林。所有的人,皆隐没在林中不见。’

“我也去看看。”她自语。

镇八方的轻功,比不上千里飞虹。千里飞虹与追魂三星比较,半斤八两在伯仲之间,因此相距五六丈,保持距离始终无法拉近。

追魂三星首先逃入树林,一声狂笑,向树林深处飞掠,速度依然’惊人。

千里飞虹随后追入,无畏地穷追不舍。

第三个入林的是一枝花,距千里飞虹仅两丈之差,起步时便已差了两丈,可知轻功与千里飞虹毫不逊色。

镇八方第四,绮绿第五。另两名仆人打扮的中年大汉最后并肩而入,脚下奇快,但神色定气闲,似乎并末用劲追赶。

追魂三星掠上树林疏落的一座丘顶,枯草丛中突然站起四名蒙面穿灰袍的怪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怪眼,头戴四方平定巾,每个人皆用冷厉的眼神,目迎跑来的追魂三星与千里飞虹。四人皆佩了剑,身材最高的有八尺,最矮的仅四尺左右,高矮参差,相差悬殊极为岔眼,但打扮却是相同。

追魂三星在五丈外便大叫道:“前辈们,人交给你们啦!”

身材最高的人举手一挥,用沙哑的嗓音叫:“你走,没你的事。”

千里飞虹在两丈外止步,脸色一变,对方在此设了埋伏,故意引人追来,大事不妙,不免心中不安;脚下迟疑不敢再进。

最矮的蒙面人一声长啸。拔剑飞扑而上,啸声、人影、剑虹,几乎同时到达,剑幻化数道银虹,势如排山倒海向千里飞虹攻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千里飞虹一咬牙,飞虹匕突然飞出,下毒手飞匕取命,先赚一个再说。

最矮的蒙面人突然向下一伏,冲势倏止,伏下的刹那间,大袖撤出一团银芒,一气呵成,似已事先有所准备。

千里飞虹身后迫来的一枝花也扶住止势,一骇道:“阴山四魔!”

飞虹匕蓦而失踪,怪响入耳。

最矮的蒙面人挺身而起,手中提着一张九合银丝特制的怪网,网内裹着飞虹匕,轻摇着九合银丝网怪笑道:“一切尽在算中,这把飞虹匕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费吹灰之力便而到手,妙哉!”

千里飞虹大骇,悚然后退。

最高的蒙面人叱道:“站住!谁敢违命,老夫活剥了他。”

镇八方到了,沉声问:“阁下亮本来面目,咱们有过节吗?”

最高的蒙面人拉下蒙面巾,露出鹰目勾鼻瘪嘴的干瘦,手抚鼠须冷笑道:“大魔呼延寿。你是甚么镇八方胡威么?”

镇八方心中一紧,但沉着地说:“胡某与诸位从未谋面,请教,诸位为何将在下诱来,可否加以解释?”

大魔怪笑道:“你,竞敢胁迫侮辱袖里乾坤。”

“哦!原来……”

“袖里乾坤乃是老夫的晚辈。”

“在下……”

“少废话!上前纳命。”

一枝花突然叫:“呼延前辈,难道忘了郝芸仙?”

大魔一怔,转首问:“说,你知道郝芸仙?”

“知道。”

“她是老夫故友的情侣。”

“她是胡前辈的义妹。”

大魔又是一怔,向镇八方问:“是真的吗?”

镇八方心中一宽,说:“当然是真的,郝义妹目下仍在舍下授徒隐居。”

“她目下很好吗?”

“很好,两月前,她重伤了孤魂孙秀……”

“哦!那是她的已有名份的份的未婚夫婿”。“因此,她甚感孤单。”。

大魔举手一挥,说:“你走吧,老夫放你一马。”

“这……”

“飞虹匕还给你的同伴。‘替我向郝姑娘致意。”

“谢谢。”镇八方客气地说。

“记住,不许你再打扰袖里乾坤,不然休怪老夫得罪你。”大魔冷冷地说,挥手赶人。

另一魔突然叫道:“那边有人躲躲藏藏,我去把他提来。”声落,人如劲矢离弦,向东面电射而去。

百步外,小绿扭头狂奔,奇快无比。

大魔知道难以追上,大叫道:“二弟,算了,咱们走。”

说走便走,向北泰然举步。

镇八方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侥幸。经过这次意外,他对一枝花不再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臭面孔了。

回到凉亭,镇八方向千里飞虹说:“红绍魔女一直就跟在咱们身后,怎么不见了?”

千里飞虹余悸犹在,苦笑道:“也许仍躲在林子里。走吧,快离开这处险地。”

一枝花接口道:“阴山四魔一言九鼎,他们不会来找麻烦了。小辛庄在下有朋友,不如且到敝友处歇息,晚上再赶路,岂不两全其美?”

镇八方略一沉吟,说:“好吧,咱们就在此打扰贵友半天,晚上再走。”

“晚辈领路。”

主人一听来的是镇八方,颇表欢迎,将他们安顿在西院客厢。四间客房,绮绿独占一间。一枝花则与主人辛大爷叙旧,宿处安排在东院,但食罢各自安歇,淫贼却悄然到了统绿的客房。

绮绿已完全被一枝花所迷,甚至已有点神魂颠倒。这鬼女人上次与崔长青色水合欢,对床第间事念念不忘。崔长青一逃了之,她恨死了崔长青;鼓动乃父出面,发誓要将薄情郎捉住剥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她不是甚么三贞九烈的女人,碰上了人才出众且会甜言蜜语的一枝花,情不自禁芳心暗许,加以对那次销魂蚀骨的云雨情回味难忘,像是干柴碰上烈火,那禁得起一枝花的挑逗勾引?

镇八方与三位同伴沉沉睡去,一枝花却与绮绿在客房中颠鸾倒凤男贪女爱,忘了晚上要赶路的事。

庄外的树林中,扮成小黑子的林玫云,躲在树下的草丛中,吃了一顿干粮,也沉沉睡去。

栾城,在府南六十里,小得很,城周仅三里余,是一座土城。城外围有四座堡,东十二里的堡称为城郎堡。

城北二十里的城上堡,是最大的一座堡,但人丁却最少,堡中零零落落住了六七十户人家。二十天前,堡东的殷实佃农李福的家中,住下了一位陌生人。

这天一早,三十余岁正当壮年的李福,在厅堂整理农具,向年方六岁的小儿叫:“小虎子,到厢房去请赵爷出来早饭。”

小虎子蹦蹦跳跳抢入厢房,不久奔出叫:“爹,赵爷不见了。瞧,这里有两锭银子。”

李福大惊,此道:“小虎子,你的皮痒了,竟敢动别人的银钱,还不给我放回去?”

两锭银子是二十两,这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哩。李福进入厢房,发觉客人确是失了踪,桌上,用木炭写了四个大字

“谢谢招待。”

显然,客人已经走了。

李福大惊,一个穷病潦倒的异乡人,失踪并不足奇,但却留下两锭银子,这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城郎堡略大些,约有百余户人家,但由于不是交通要道,极少旅客往来,因此堡虽稍大些,反而显得冷清,堡中的一举一动皆难瞒人,陌生人经过,难逃地方人士的耳目,外人决难隐身。

堡四周是无尽的田野,堡内的住户全是殷实的农人,几个大地主是全堡的权威人士,豢养了不少奴婢,雇了不少长工。这是多姓堡,谁有钱有势谁就是大爷。

这天晚间,堡北三里地的一座守田长工住的哨屋,住进一个神秘的黑衣人。田中的作物早巳收获,眼看要冬耕,因此哨屋不需人看守,正好成为浪人的临时居所。

一天、两天。黑衣人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城郎堡可以称大的人,共有四名,号称四大金刚。他们是俞延年、任秋潮、袁百禄、柳仲谋。俞家田地多,任家在外做买卖财源滚滚,袁家曾任京官,柳家曾在府城开钱庄。各有千秋,都是腰缠十万贯的富豪,名头上,曾任京官的袁百禄是堡主,而实际大权在握的却是柳仲谋,论财势当然是柳家首屈一指,柳家的奴仆多至五六十名,不愧称鸣钟鼎食之家。

这天晚间月黑风高,天字中云层厚,金风呼啸,寒意甚浓,有云有风,地面上虽冷但不结霜。

全堡在沉睡中,只有三五声犬吠,打破了午夜的沉寂。堡门的两盏气死风红灯笼迎风摇晃,这是唯一可看到的活的东西。

堡北犬吠声突然转厉,但住守夜的几个人闻声知警,急向堡北赶。

全堡大乱,所有的狗皆狂吠着向北街集中。

守夜的人赶到了,发现一群猛犬,正从北向南狂追五六头狐狸。狐狸无法逃入屋中,只好沿街向南逃命,几乎把全堡的狗全引来了。

有些狐狸逃入阴沟,有些被迫急了跳入种了竹篱的庭院。这可好,狗群分开设逐,闹得更凶。

巡夜的人弄清是怎么回事,只好用花枪木棍驱赶狗群,咒骂声此起彼落。

袁大爷的宅院在堡北,门子老王拉开边门,恰好看到两个巡更的人经过,跨出门外问:

“咦!小七,怎么啦?象翻了天似的,怎么回事?”

小七摇摇头,说:“狗追出两只狐狸,没事,睡觉啦!老王。”

老王掩上门,一面上闩一面喃咕:“冬天快到了,狐狸不趁机猎食,雪下时岂不要饿死?但为何入堡猎食?怪事。”

蓦地,身后有入低声说:“哪一家古老大宅没有狐狸?少见多怪。”

老王大惊,转身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两眼发直。门廊的幽暗灯笼朦胧映照下,一个身材高大,穿了黑袍,戴了黑色蒙面巾的人,站在身后两尺左右,转身之下,双方已是贴身而立面面相对了。

“你……你是人是……是鬼?”老王骇然叫,“砰”一声响。背部碰在门上,其声沉闷。

黑影迫近,手一伸,便叉住了他的咽喉抵在门上,食、拇两指,压住了他的左右藏血穴,另一手压住他的胸膛,力道逐渐增加。

片刻问,老王昏倒了。

黑衣人将老王拖入门房中,带上门,悄然窜入院于,一闪不见。

四更天,门子老王悚然醒来,不敢声张,整夜提心吊胆睡不着,以为退上了狐仙,打算天亮后到土地庙烧香,求土地爷保佑。

天刚发白,内院里有人大叫:“快起来提成!老爷房中失窃,银柜被橇开了。

全宅哗然,全堡大意。

一整天,堡中的子弟四出追贼。但枉费心力,搜遍了附近一二十里,那有半个贱影?

袁宅失窃了大批金珠首饰,金银数百两,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窃贼是此中老手,门窗竟然没有留下撬动的遗痕,也没留下半个足迹。

唯一知道昨晚有人入侵的是门子老王,但老王却不敢声张,而且仍然相信昨晚碰上的是狐仙而不是贼。

第二晚,堡东隅的任家,门不开户不启,贼人搬走了不少金银。第三晚,堡南的俞家失窃。满堡风雨,人心惶惶。

夜来了,全堡皆在戒备中,年青子弟在街头巷尾埋伏,要捉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

三更整,一个黑影现身在堡中心的十字街口,以轻灵无声的脚步,从容向堡西走,声息全无,像一个无重量的幽灵。

小巷口蹲伏着两个壮丁,等黑影来至切近,不约而同虎跳而出,单刀出鞘,花枪前伸,喝声震耳:“站住!什么人?”

黑袍人不加理睬,听若未闻,视若末见,飘呀飘地仍向西移,花枪一抖,吐出一朵枪花,排空直入,“毒龙出洞”袭向黑影的胸口。

单刀势如疯虎,火辣辣地攻向黑影的背心了。

前后夹攻,街道窄小,势在必得。但黑影一闪即逝,鬼魅似的失踪。

次日一早,街头巷尾共躺了六个年青子弟,睡在街边象是死人,堡西的柳家,被窃走了几件家传至宝。

第五晚,俞、任两家的马厩被人砍开,赶散了四五十匹马,马满堡乱奔。

连闹五夜贼,堡民心惊胆跳,夜不敢眠,不论老少,皆在房前屋后戒备,刀枪都磨得锋利。

但袁家的马厩,仍然被人砍开,纵出所有的马匹,三名管堡的人皆沉睡不醒,对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北街袁宅附近的民宅,共有十四个人被击昏。这些人连人影也没看清,糊里糊涂便睡着了。

一早,胆小的人开始离堡,到邻村的亲友家中暂避,连素称胆气过人的俞大爷,也带了家小溜之大吉,到二十里外的县城避贼去了。

半天中,人走了一大半。

夜来了,家家闭户,鬼影俱无,狗全栓在屋内,城郎堡像是一座死堡,灯火全无,在秋风下颤抖。

黑影出现在西街,这次有脚步声发出。堡中的街巷,皆是坚实的黄泥地,脚步声沉稳响亮。

有人听到了脚步声,但谁也不敢开门出来察看。

脚步声渐渐接近了柳家高大的院门。

近了,到了院门外。

墙角闪出一个劲装大汉,飞纵而出。

衣抉飘风声大作,两侧的小巷口共抢出八个人。

“蓬!”一颗火弹在街心爆炸,火光一闪。

是蒙面黑袍人,站在院门口冷然屹立,火光下,全身皆裹在衣巾内,只露出一双大眼光芒闪烁,如同午夜朗星,阴森森鬼气冲天。

先跳出的大汉拔出鬼头刀,拦住去路沉喝:“朋友,亮万。”

黑袍蒙面人不加理睬,不言不动。

九个人将黑袍人围住了,大汉将刀引出又叫:“朋友,那条线上的?”

黑袍人仍然不予理会,目光移向大院门。院门闭得紧紧地,黑黝黝一无动静。

大汉反而感到心虚,色厉内荏地再问:“朋友,你有何用意?”

黑袍人有所表示了,举步迈进。

大汉退了一步,沉声叫道:“站住!你干什么?”

黑袍人又迈出一步,脚下沉实。大汉一咬牙,大喝一声,钢刀一闪,“力劈华山”抢先动手,沉不住气,也有点恼羞成怒。

黑袍人更快,象电光:一闪,突从刀下切入,左手疾伸,架住了大汉下砍的右手脉门,右掌发出如奔雷,“噗”一声响,劈在大汉的左颈根下。

“恩……”大汉闷声叫,.向下挫倒。

“当!”钢刀落地,铿锵震耳。

其他八名大汉大骇,猛地大喝一声,同向前冲,刀剑并举,齐向内聚。

黑袍人似乎不屑与这些人动手,一鹤冲天身形扶摇直上,跃登两丈高的院门顶,脱出重围。

院内人影急闪,上来一个人。

黑袍人大袖一挥,罡风骤发。

上来的人尚未站稳,“哎”一声惊叫,向后倒纵,仍落入院中去了。

黑袍人一闪不见,形影俱杳。

宅中大乱,有人叫:“他从东院走了,拦住他2!”

“啊……”东院传出惊叫声,有人被击倒了。

不久,宅内各处灯火通明。

黑袍人不见了,平白地失了踪。

五更天,柳宅的入以为黑袍入已经撤走了,戒备未免松懈了些。

马嘶声震耳,蹄声如雷,马厩又被人砍开了,赶出了所有的马匹。

次日一早,又有不少人离堡避贼。

辰牌末,五男一女踏入了西堡门,迎接他们的是一群看家狗和几个大胆留在家中照顾房舍的人。

他们是镇八方与一枝花五男和绮绿一女。镇八方一路入堡门,便感到有点不对,向千里飞虹说:“胜兄弟,你是否觉得这座堡有异?”

千里飞虹流目四顾,语气肯定地说:“不错,有异,象是座荒堡,这些人都惊惶万状,如同大祸临头似的。”

一枝花一惊;接口道:“老天!这里难道闹瘟疫不成?”

绮绿推了他一把,笑骂:“造谣鬼!不许胡说!”

一枝花脸上已变了颜色,惶然地说:“如果闹瘟疫,咱们岂不是往鬼门关里闯,找阎王爷结亲吗?”

“你胡说!”镇八方喝止。

一枝花却向后退,恐怖地说:“前辈如果见过被瘟疫灾祸袭击的地方,便知晚辈是不是胡说了。前辈,咱们赶快退出去,也许还来得及,犯不着在此地等死……”

“你还不闭嘴?”镇八方大叫。但他心中却在发毛,瘟疫谁又不怕呢?他口气硬心却害怕,又接上一句:“去抓一个人来问问。”

那年头、如果闹瘟疫,那还了得?人恐怕早就跑光了,千里飞虹不愧称老江湖,笑道,“不会是瘟疫,家家门前干干净净,没有香烛纸炭的遗痕,放心啦!”

说完,走近一间宅院,上前叩门,叫道:“里面有人吗?”

木门拉开,一个老年人伸出头来问:“爷台有事吗?”

“这里是不是城郎堡?”

“是的,你们……”

“请问老伯,贵地有一位姓刘,名清源的人吗?”

“他曾经在山西一带做过贩牲口生意。”

老人格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们这里没有姓刘的人,也没有人在外做贩牲口生意。”

“咦!那就怪了。”

老人不再多说,伸手关门。

千里飞虹目光一转,一脚踏住门限,门无法关上,向老人间:“且慢关门,你这里的祠堂在何处?”

“我们这里没有祠堂。”老人答。

“堡主是谁?”

“袁大爷百禄。”

“他的家……”

“在北面。”

“你带路。”

老人摇头,用手向北一指说:“你自己去,就是朱漆大门那一家。”

千里飞虹不再多问,众人转头,向不远处的袁家走去,仍然是干里飞虹上前叫门。

出来回话的人,是个中年壮汉,坚决否认堡中有姓刘的人。

千里飞虹不得不信,但不死心,向中年壮汉问:“你这里有客栈吗?咱们要在贵地落店投宿。”

壮汉笑道:“要到城里才有客店,诸位得赶快离开,这里闹了好几天碱,本堡的人几乎迁走一空,谁还敢接待外地人?”

“咱们找座庙歇脚总可以吧?”

“南面有座小土地庙,不能住人……”

“那么,咱们就借府上住宿一宵。”

“咦!这怎么可以?”壮汉讶然叫。

“咱们认为可以。同时、得请袁堡主传话给全堡的人,那位刘清源如不在日落之前出面与咱们见面,咱们便放火焚了你这鸟堡。

六个人强盗似的抢入门内,象一群凶神恶煞。

不久,话己传遍全堡。本来就人心惶惶的城郎堡。更是纷乱,如同末日将临。

袁大爷当机立断,派人飞骑入城送信,由城里的有头面人物,催请知县大人发兵前来驱赶恶客。

申牌左右,县丞大人率领了八十名丁勇,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城郎堡,围住了袁家。

但来晚了一步,在堡外负责监视的一枝花,在两三里外便看到了官兵的马队,先一步回到袁家报警,六个人离开了袁家,出堡南走了。

官兵在堡内各地布防搜捕恶客与飞贼,人心大定。

但堡西的柳家,反而显得气氛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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