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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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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嵩一声怒啸,拔出了龙须鞭,急冲而上,鞭影如山,“唰”一声拦腰便抽。

高峰急退两步,似乎有所顾忌,伸剑虚拔鞭稍,不敢欺上回敬。

司嵩一声冷叱,鞭势一变,长驱直人,鞭化重重铁网,立将高峰罩在鞭网之下。

高峰已无选择,剑动风雷发,全力周旋,缠上了。

双方人数相等,各占一方,一比一公平决斗。谢龙韬的人背倚巨石,古灵的人站在树林前的雪地上。双方的首脑人物都受了伤,失去战斗力。

谁也没留意右面的乱石中,隐藏着几位不速之客,这一带正是谢龙韬被击倒的地方,他与冷面阎罗两败俱伤。

远处柴哲正与神箭岳琪捉迷藏。附近,也有两个鬼魂般的怪影出没,但柴哲与岳琪皆未能发觉。

岳琪左臂受伤,被自己的鹰翎箭射穿了左上臂,痛苦不堪,已无法使用弓箭了。他听到柴哲自报名号的叫声,心惊胆落,暗暗叫苦,一咬牙,向右逃入乱石丛中。

柴哲也恰好向左飞跃,纵至另一座怪石后。

一追一逃,在附近大兜圈子,愈追愈近。岳琪丢不下同伴,不愿远走,绕来绕去,绕至斗场中的左面树林了。

柴哲不知岳琪左臂受了伤,对岳琪不无顾忌,因此不敢放胆穷追。生死关头不能分心,他无法听到斗场中的双方对话,双方的恩怨一无所知。

追人树林,他看到岳琪的身影闪入一株树后,便向右绕走,猛地向前虎扑,扑出两丈外,伏倒在另一株巨树下,急向地移。箭破空而至,掠过他先前伏倒的地方。

岳琪早已等待着发箭的机会,坐倒在树下,用双足登住弓臂,右手扣箭挽弦,额上冷汗不住沁出,但仍可支持。

“嗡”一声弦响,他发出一支箭。

柴哲已在箭到前的刹那间移至侧方了,一箭落空。

“阁下,你发箭的劲道每况愈下,快完蛋了。柴某下一箭将会要你的命,箭不发则已,发则必中,你不会再有好运气了。”柴哲叫。

岳琪悄悄拾起震跳在一旁的弓,贴地向后爬退。

柴哲再次虎扑面出,这次着地不再向侧滚。

没有箭射来,反而心中发紧,不敢再进,伏在树后叫:“老兄,你还有多少箭?我还有四发。”

一发,是十二枚。如果不懂门道术语,以为是四支箭,那就有麻烦了。

岳琪已退到后面树旁,叫道:“大爷还有五发……”

发字刚落,“唰”一声响,箭擦左耳侧而过,吓得他向下一伏,连滚带爬躲在树后,仍感到左半边脑袋似乎麻麻的。

柴哲用听声发箭术袭击,可惜风太大,听得不够真切,失去些少准头,一箭落空,听对方的爬动声,便知这一箭劳而无功了,便叫道:“偏了准头,下一箭你不会如此幸运了。”

岳棋惊得浑身发冷,血液似乎要凝结了,不能再比箭了,便叫道“老兄,咱们不比箭了。”

“你必须死在箭上,阁下。”柴哲叫。

“我……”

“你号称神箭,死在箭上天经地义。”

“你比我更神,在下认输。”

“柴某不以为然。”

“你已射伤了我的左臂了。”

“你认为柴茶会相信你么?刚才那一箭决不可能射中左臂。”

“信不信由你,咱们比兵刃,用剑决生死。’”

“对不起,柴某对比箭的兴趣仍浓厚着呢。”

岳来大叫道:“瞧,我将弓箭丢出去了。”

“噗嗤”两声轻响,他将弓和箭袋向柴哲这一面丢来,又叫道:“我出来了,要放箭你就放吧。”

说完,徐徐站起,缓缓移出树后。他似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恐惧攫住了他,深怕柴哲不由分说给他一箭,那就死得太冤了。

其实,他已深知自己的处境,拖下去决难逃出柴哲的箭下的,迟早要断送在箭上,只希望在兵刃上苟延残喘,拖住柴哲,以免柴哲离开他去收拾他的同伴。他认为在所有的人中,黑鹰会的会主也没有柴哲可怕。

柴哲并未发箭,起身戒备着向前迎会。

双方在两丈外止步,雪不住地向下飘落,视线模糊,但柴哲仍可隐约地看到对方包裹了的左臂,软绵绵地吊在身侧,确像是受了伤。

柴哲将弓背上,一面说:“好,依你,咱们在兵刃上……咦!你在哪儿走?”

在他一面背弓,一面说话的瞬间,岳琪突然消失在树后,一闪不见。

他一面叫,一面也闪在树后,防备对方用暗器袭击。

刚藏好身躯,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岳琪隐身的树后急急向后飞掠,去势如电火流光,绕树转折,只瞬息间便远出十丈外去了。

他吃了一惊,赶忙取下弓,连发三箭。

可是,黑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了。

“咦!怎么平空钻出一个如此胖大的人?”他心中暗叫。

他却不知,那是两个人,一个人在背上,恍然间便成了一个胖大的人了。

他到了岳琪的藏身处,没有岳琪的人影。地上,确是只有一个人的脚迹。

“咦!真怪,这家伙也会用妖术,变成一个巨人逃走了不成?”他讶然低叫。

他对岳琪的箭术深感佩服,油然兴起惺惺相借的念头,不再追赶,转身奔向斗场。

斗场中,恶斗已经结束,形势却大出他的意料。

司嵩的对手高峰艺业平平,根本不是司嵩的对手,交手不足十招,高峰的左腿便被鞭梢所扫中,失足倒地。司嵩刚冲上欲下毒手,却突然屈膝跌倒,左足僵硬,跌了个昏头转向,被高峰抓住机会踉跄逃出三丈外去了。

古灵和杜珍娘双双抢出。古灵佩的是刀,他的蛇纹权已被八爪苍龙缴掉了。

对方五个人已有两人受伤,另一人背上有人,但仍可动手,三人急抢而出,其中一个叫:“先下手为强,不可等他们的人赶到,咱们上。”

另一人却叫:“我阻住他们,你们带了受伤的人快离开这里!”

叫声中,双手一抖,人似狂风般飞旋,袖中黑雾怒涌,黑雾中鬼影憧懂,隐约中似有无数猛兽奔逐,霎时风云变色,鬼哭神号。

古灵原带有破邪术的火器,与用乌鸡黑狗血所制的秽物,但沿途历险,所有的物品已全都丢光,连兵刃暗器也被八爪苍龙所缴走,碰上了妖术,毫无办法。冷面阎罗与司嵩也带有破邪术的器物,但他俩已受伤,无能为力。

两人大惊,火速暴退。对方发出一声怪啸,跟踪而上。

正危急间,柴哲到了。

“接箭!”柴哲大吼,三支狼牙发似连珠,在十余文外射向黑雾丛中,人接着飞掠而来。

黑雾中传来一声惊叫,幻影全消,但黑雾仍浓,似乎狂风暴雨也不易将雾吹散。

古灵仿佛看到黑雾中伸出一只巨大无朋的金色怪手,像泰山般迎头抓落。他明知是幻术,但仍然惊得双腿一软,加上鼻中嗅到黑雾中的刺鼻怪味,感到眼前发黑,脑袋昏沉。接着,柴哲的喝声传到。

柴哲急冲而至,对方已逃人后面的乱石丛中了,他扶起惊惶失措的古灵,抱起昏迷的杜珍娘。古灵站稳,叫道:“解毒灵珠,给我嗅……”话未完,再次跌倒昏厥了。

远处半身麻木的司嵩大叫道:“去追他们,这里的事不用管,休教他们走了。”

冷面阎罗仍在运气行功,盘坐在远处不言不动。

柴哲冷冷地瞥了司嵩一眼,心说:“这家伙真是冷血,居然置同伴的死活不顾,竟要我丢下中毒的人,独自去追杀那些艺业不凡会妖术的高手,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理会司嵩具有威胁性的话,取出解毒灵丹,送到古灵鼻端。

等他救醒了杜珍娘,远处出现了飞掠而来的五个人影,来人正是会主端木鹰扬。古灵刚刚发出识别信号,端木鹰扬老远便叫:“人呢?在何处?”

司嵩挣扎着站起,怒叫道:“从前面走了,有两个人受伤不轻。属下命柴哲追赶,他竟然抗命。”

端木鹰扬奔到,勃然变色问:“柴哲,你居然抗命?”

柴暂不再示弱,不平则鸣,大声道:“小侄不是抗命,而是力所不逮……”他将所见的事实加以说明,最后说:“他们有六人之多,更有会妖术的金宏达。欧老与司老艺臻化境,依然不敌受伤,灵老与杜珍娘也同被妖术迷倒。小便一个人,人孤势单,即使追上,同样会保不住性命。万一那位神射手乘机前来,留在此地的人岂会幸免?”

“小畜生,你倒会强辩。”

柴哲无名火起,实在受不了,愤然叫:“端木老伯,你听了。大公子带小侄与老伯见面时,说得清清楚楚,老伯也亲口吩咐下来,要小侄负责向导,带领灵老追踪。小侄学艺六载,无法与那些高手名宿拼命,指望在小侄身上,那是不合情理的反常举措。小侄既然在诸位心目中是眼中钉,那么,小侄便用不着在此碍手碍脚。人已替诸位找到,小侄责任已了,从此独自返回中原,回大天星寨报命。”

他的话相当不客气,端木鹰杨勃然大怒,吼道:“小畜生你敢?”

柴哲忍无可忍,猛地飞退两丈,朗声道:“你们这些人不可理喻,都是些恩将仇报的人,柴某已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就此告辞。”

端木鹰扬见他倒跃两丈,吃了一惊,这份功力委实出神入化,他自己也没有原地倒跃两丈的能耐,不由心中暗谋,黑夜中脱身不难,有如此高明的轻功,想追上谈何容易?心念一转,喝道:“站住!你知道令师与老夫的身份么?”

“不知道。”柴哲答,他确是不知道。

“老夫是江湖上实力最雄厚、最秘密的黑鹰会会主,令师是副会主。想想看,你自己的身份如何?”

柴哲一惊,但并不感到突兀,略一迟疑,说:“家师的事,小怪不敢过问。同时,在未获家师之指示之前,小侄不会理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

“你不怕家师治你的罪?”

“不知不罪,家师再湖涂,也不至于要小侄听他人的话,更不希望门人子弟任意受人摆布。假使金宏达声称他是家师的长辈,难道我也该听他的话么?”

“你不承认错误?”

“我何错之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已尽了责,要求过份,错不在我。要我去送死。等于是借刀杀人。我会将沿途的情形向家师禀明,是否有罪,悉听家师卓裁。”

古灵突然接口道:“察会主,清冷静三思,柴哥儿的话确是实情,欧坛主与司副坛主皆不敌受伤,责成他一个人前往追赶,确也要求过份。”

“你说我过份?”司嵩怒声问。

古灵神色一冷,沉声道:“老朽为内堂堂主,司戒律及执法。司坛主乃是外三坛的人,自然该受会规管制。执法必须公平、不公平便是知法犯法。外坛派人出动,必须量才为用,胡乱派人担任超出本身能力的事,足以养成借刀杀人的恶劣风气,后果不堪设想。柴哥儿是副会主的门人,尚未出师,也未上香人会,年仅十六,此行仅负责向导及通译,司副坛主没有理由叫他独自去追艺业比他高明百倍的人。”他转向端木鹰扬,一字一吐地说:“会主如果认为属下失职,请先解除属下内堂堂主职务,不然属下必将秉公处理,柴哥儿无罪。”

盘坐行功解穴的冷面阎罗徐徐站起,穴是解开了,但右手似乎仍然无法活动,垂在身侧不住无力地晃荡。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用冷厉而沙哑的怪嗓子说:“责备一个孩子,副坛主你好没出息。咱们再在此地窝里反,这辈子也休想再追上他们了。”

端木鹰扬自己也感到脸上发热,讪讪地问:“欧坛主,伤势怎么样了?”

“很好。”冷面阎罗冷冷地说。

“谁伤了你的?”

“谢龙韬!”

“你竟然比你……”

“他厉害,我的右手废了。”

“什么?你的右手……”

“废了。快追人。”

端木鹰扬有点毛骨悚然,做梦也未料到只配称二流人物的谢龙韬,竟能将艺业将登峰造极的冷面阎罗废掉右手,岂不可怕?他摇摇头苦笑,向架哲叫:“柴哥儿,我错怪你了。连欧坛主也废了右手,我不该责成你独自去追人的。以往的事不用再提,快领我们追人。”

柴哲也在思量,权衡利害,他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只好收了弓说:“天快亮了,他们逃不掉的,小侄在前领路。”

这次又伤了两个人,端木鹰扬不敢再大意了。众人立即起程,沿途在石上和树干上留下记号,以便让后面的七个人跟来。

欧文琮双脚仍可赶路,但司嵩却需派人扶一把方能走动。十个人在尚可分辨的足迹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向前赶。

风雪漫天,雪花扑面,雪地上的足迹愈来愈难以分辨,逃走的人已知到了生死关头,下脚慎重而轻,足迹浅便容易被雪花俺没。

天快亮了,但足迹在一处群山围绕、山谷四通八达的地方消失了。满坑满谷全是矗立的黑色怪石,星罗棋布,奇形怪状,石顶的积雪厚有数尺,也是堆叠得无奇不有,巧夺天工,极为壮观,一簇簇形态奇古的树木,皆罩上了一顶白帽,挂下的冰棱尤为奇奥,顺风挂垂如鬃如丝,看去极为生动,造物之奇,令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柴哲不得不承认失败,向端木鹰扬说:“小侄已无能为力,风雪太紧,已找不到遗留下来的足迹了。”

“依你看,他们可能向哪一面走?”端木鹰扬问。

“这里方向难辨,很难猜测。但依小侄看来,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有一半人受了伤,被追逐了这许久,昼夜不停,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亟需歇脚。同时,他们必定以为大雪可掩去足迹,放心躲藏让我们疲于奔命。”

“你以为他们……”

“很可能藏在附近。”

端木鹰扬细察四周的形势,久久,当机立断派遣一个人爬上右面的山脊监视四周,并派人往回走,催促后面的七个人尽快赶来,接着下令休息。

端木长风兄妹七个人到了,略一休息,即仍分为三组。端木长风兄妹留在此地,仍是七个人,但将司嵩留下,换上一个姓丘名磊的人。欧文综右臂已废,却忍不下这口气,以左手使用判官笔,仍然是柴哲这一组的领队。

谷道四通八达,像只庞大的八爪鱼,爪便是谷道,向四面八方伸展,决定定哪一条路,煞费思量。

丘磊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双牛眼透露出茫然与愚蠢的神色,举动慢腾腾要死不活,极少说话,经常用他那双牛眼茫然直视,似乎对身外事一概不感兴趣。带了一把与番刀差不多的狭锋弧形刀,左胁下并系上了一个革囊。从任何角度看来,也看不出他有何异处,极为平庸,自然艺业有限。但依常情论,会主亲自出动,所带的人岂会是弱者?至少也该是会中有地位的高手精锐。可是,这人从外表看来,确是无异于常人的地方。怪的是除了古灵之外,文天霸,白永安,杜珍娘三个人,都在极力避免与他接触,有意回避,敬鬼神而远之。会主本人也极少与他交谈,在会主的眼神中,可看出对这人相当客气。

总之,这位丘磊是个毫不引人注意的人,在所有的人中,他像是多余的人,凑凑数而已。

柴哲四处走了一圈,细察可疑征候,终于被他发现最有首的一条山谷前端树林内,有冰棱折断的痕迹,便向欧文琮说:“假使树上积雪过重,冰雪可能下堕,但这里的冰棱折断情形有异,只断那么几根,仍未被雪花掩覆,显然是不久前被人不小心碰折的,很可能有人从这一面走了。”

“追!”欧文琮只吐出一个字。

山谷绕山盘折,左盘右旋,不时可发现岔出的山谷,不知该往何处走方算正确。

欧文琮沿途留下暗记,不管三七二十一,循一个方向追,不再花工夫细找足迹,即使找也找不到。

整整追了两个时辰,已是已牌初了。

绕过一座山嘴,众人已疲惫不堪,亟需休息,预定过了前面的山脚,便停下休息进食,再折回搜另一座山谷。

转出山脚突出的树林,眼前股用,峰脚直至眼前,是一处谷底。左侧方双峰夹峙,怪石已尽,冰封了的密林,自谷底直延伸至三两百丈高的山鞍。山鞍以上的峰巅光秃秃的,不见任何草木,雪光耀目。

走在前面的柴哲突然向树后一闪,挥手示意前面有警。

前面谷底的树林前,数座五六丈高的怪石下,七个人影蜷缩在石下假寐,相偎相依,拥成一堆,像已沉沉入睡。从侧方被风偶或刮下一丛丛雪花,散乱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已堆了一层细雪,但仍可看出人的轮廓,显然他们在此已安睡一个时后以上了。

“是他们。”欧文踪冷冷地说。

“小可用箭射死他们三两个。”柴哲取下弓前低声说。

欧文琮用阴森可怕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要他退,然后举步向前走。众人一字排开,徐徐接近。

脚下是起伏不平的乱石丛,石顶有浮雪不宜纵跃,必须一脚高一脚低绕道而行。

接近至五丈内,最右面的古灵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沉下一个深坑,一声未出人便不见了,积雪将他压在下面,下陷近丈,在坑底狼狈万分。

欧文琮还没发觉古灵陷落雪坑,仍向前走,一脚踏在一处石根下,脚收不住,直向下沉。

左面的磨盘大黑石突然下砸,积雪先至。

欧文琼反应甚快,百忙中左手一抵黑石,整个身躯借力上升,倒退丈外。

“蓬”一声闷响,黑石落下近丈深的石坑。原来这座天然坑穴经过人工伪装,上面铺了小树枝,盖了一层浮雪,人踏上去自然下沉。欧文琮反应快,陷下一脚仍能安全脱险。

石块落地声,惊醒了前面大石下沉睡的人。

这瞬间,丘磊一声长啸,人如大鹰,跃登前面两丈高的石顶,再向下飞扑。

柴哲猛地一带杜珍娘的衣袖,低喝道:“伏下,小心防箭。”

喝声中,他横掠两丈,到了古灵失足处。

被燕尾瞟伤了右臂的谢龙韬到了,人如怒豹急冲而上。

柴哲没有兵刃,他猛地回身,拉开马步,弓成满月,狼牙满弦,箭尖寒芒闪烁,瞄准了对方的心窝处。

谢龙韬一看便知是柴哲,感到脑门发紧,手脚发麻,吃力地刹住脚步,站在两丈外发僵。他的左手被皮袄袖包得紧紧地,下端沾满了凝结的血块。神色委顿,眼中流露着绝望而万分疲倦的眼神。

他的剑徐徐下降,发出一声惨然的深长叹息。他知道在柴哲近距离的强弓攒射下,已是万无生理,死神已张开双手在等着他,柴哲的声威令他失去了抵抗求生的勇气。

柴哲没来由地心弦狂震,看了对方的神情,他下不了手,箭尖徐徐下降,弓弦徐弛,用冷然的声音说:“你走吧,下次可不要找上我。”

说完,他退至坑旁。

谢龙韬先是一怔,接着扭头狂奔。

坑壁有不少凸出的岩石尖角,骤不及防的古灵,在跌下时被石角撞击,已陷入半昏迷的境地,树枝和雪块堆满了一身,在坑底摸索挣扎。好在坑深仅丈余,爬上来该无多大困难。

柴哲见古灵无恙,毫不迟疑地跃下坑底,架住古灵喝声“起”!一跃上坑。

上得坑来,他不由一怔,附近黑雾弥漫,似乎人影已杳。罡风怒号,雪花飞舞,黑雾正翻腾着逐渐消散。

还好,总算看到了一个人。杜珍娘仍藏在她伏下的地方,不理会前面的变化。她已留了心眼,不再替端木鹰扬卖命,躲在一旁作壁上观。

“杜姑娘,他们呢?”他急问。

“走了。”杜珍娘若无其事地答。

黑雾终于被吹散了,雪地上,欧文琮直挺挺地躺在一座怪石旁,没受伤,是被毒雾弄翻昏迷的。

前面丈余,丘磊坐在石下,已陷入半昏迷境地,身旁的狭锋刀沾有血迹,雪地上洒了不少血花。显然,对方有人受了伤。

凌乱的脚迹向林中伸展,显示出对方逃走的方向。

柴哲取出解毒灵珠,分别在丘磊和欧文琮的鼻端搁下,匆匆向杜珍娘说:“杜姑娘,你照顾他们两个人,我去追。解毒灵珠请替我保管。”

说完,举步便走。杜珍娘一把摘下夹在欧文琮鼻下的解毒灵珠,叫道:“你如果不带上,同样会中毒。接住,最好不要独自去追,我跟你走。”

她将灵珠抛出,柴哲只好接住放人怀中,两人沿足迹急追,直上山鞍,便看到已降下十余丈,接近下面树林的七个人。

七个原本就有一个病患,谢龙韬左臂受伤,高峰左腿也受伤不轻,需人扶着走。岳琪的左臂也不能移动,弓箭已经在昨晚丢掉了。邪术高明的人是金宏达,他的番名叫和硕丹津,左手裹着伤巾,右腿裤破血出,刚才在使用邪术时,被丘磊砍伤了,行动不便。七个人一个患病,四人受伤,只有两个是完整的人。两人有一个背着病患,一个扶着金宏达。

他们已筋疲力尽,油尽灯枯,跌跌撞撞向下走,摇摇摆摆步履维艰。

柴哲出现在山鞍上,向下叫:“诸位,别跑了,柴某请你们往回走。”

七个人突然像骨架已松的房屋,突然倒下,连滚带爬向下滑,最后在树林前被挡住了。

柴哲搭上箭,举步向下走。杜珍娘在后跟随,步步下移。

七个人爬起躲入树林,各占方位。

两个未受伤的人放下扶与背着的人,拔剑抢出外,勇敢地列阵,占右首的人怒叫:“姓柴的,拔兵刃决一死战。”

柴哲在四丈外停步,徐徐举弓。

左首那人叫道:“杜姑娘,是你么?”

原来杜珍娘已经取下了裹头毡巾,露出头脸来。

柴哲一怔,将发的箭未离弦,扭头讶然问:“杜姑娘,你认识他们?”

社珍娘惨然地点点头,黯然地说:“他叫云浩,另一位叫夏五湖。昨晚伤在司嵩手下的人,叫高峰。他们都是外三坛专诸坛的会友,我是内坛的人,怎能不认识?”

“咦!那么,他们也是黑鹰会的人了。”

“不错。”

“那……端木庄主是会主,怎会……”

“他们奉命接财神,却放弃职责,随财神逃亡。这是说,他们叛会了。”

下面,跌跌撞撞抢出一个人。

“沈公子,退回来!”岳琪大叫,抢出一把抓住,像是抓小鸡地向后拖。

沈公子拼命作徒劳的挣扎,大叫道:“岳大哥,让我和他说几句话,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不!咱们生死同命,你上去他岂会饶你?”岳琪叫。

柴哲垂下弓叫:“让他说,柴某保证在他退回前不杀他。”

岳琪缓缓放手,迟疑地叫:“他……他病体支离,怎……怎能上去?”

“就在下面说好了。老兄们,安静些,柴某不怕妖术,谁要捣蛋,我保证一箭可穿透他的胸。”

“你如果稍具人性,也不会下此毒手。”岳琪切齿叫。

“废话,娃沈的,你就是沈襄么?”

沈公子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笑完说:“不错,我就是沈襄。贵会为了一千两黄金的重赏,搜杀我这颗头颅,我给你,请你们放他们离开,他们……”

谢龙韬哈哈狂笑,声如鬼哭,叫道:“沈公子,你以为咱们是什么人?事到如今,你怎可令朋友们失望?想当年,我与金兄弟返回蔚州,阎教主已被教友所卖,被擒赴京师遇害。

我两人失望之余,本拟远走大漠另图发展,却打听出令尊为了我们的事,被国贼严嵩攀害,将令尊的大名,列入本教的名单中。令尊一代忠臣,他的死天下冤之。我们白莲教不是天生的叛逆,只要有饭吃,谁愿意造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咱们恨的是那些把持朝政,不顾百姓死活的奸臣狗官,敬重忠义贤士。令尊骨风嶙峋,举世同钦,为了我们的事被诬攀,冤死宣府,株连抄家,子孙无遗。其实,朝廷如听令尊疏义,蒙人何至于出入边墙如人无人之境?本教又何至于挺而走险造反?我两人激于义愤,劫牢反狱将公子救出,远走西番亡命,所为何来?高、夏、云三位老弟,奉命前往山西刺公子,他三人是黑鹰会的高手,黑鹰会得了严世藩狗官一千两黄金,所以派他们四出追捕,在山西道上碰上了。当他们知道你是沈公纯甫的后人时,激起侠义骨风,甘愿冒死叛会,随公子逃至西番,他们又为了什么?岳大哥在索克图贵为番邦驸马,他并不知令尊为何许人,他是在下的早年故交,听在下将始末道出,毅然放弃家小,追随公子亡命,他又为了什么?无他,英雄肝胆,侠义襟怀而已。沈公子,要死便死在一处,你死了,咱们替不独生。回来,咱们和他轰轰烈烈拼一场。”

柴哲虎目生光,大叫道:“沈公子,令尊可是锦衣卫沈经历沈炼么?”

“正是先父。先父官虽卑微,但有一颗耿耿丹心。”

锦衣卫,是皇帝老爷的亲军,不但负责皇帝老爷的安全,也负责京师与皇宫附近的治安。经历是文职,掌理文书收发,官阶是七品或从六品,小得可怜。这位沈炼官虽小,却是万古流芳中的人物。他是会稽人,字纯甫,嘉靖十七年中进土,外放溧阳知县,胆敢捋御史的虎须,被转调往荏平。后来丁父忧去职,再补清丰知县。之后,便调入锦衣卫任经历。为了俺答请贡的事,他敢主张不许鞑子请贡,满朝文武都是些胆小鬼,都不敢说话。吏部尚书问他:“你是何官?”他说:“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就这几句话,把陈兵京师城下,挟武力请贡的鞑寇请贡要求一语勾销。

他献攻击鞑寇要策,皇帝老爷不采纳。上疏请兵北伐,照样不准。上疏揭发严嵩父子的卖国罪行,却碰了大钉子,皇帝老爷一火,当殿行廷杖刑罚,打得他死去活来,然后发配到保安做农奴。保安州直隶京师,州西南有桑干河,河从山西蔚州流入,蔚州就是白莲教昔日造反的地方。

他在保安做农奴,当地的人知道他的遭遇,不迫迁居让屋,父老更亲送食物,请他做夫子,教育附近的子弟。他老兄胆大包天,不但教子弟们以忠义大节,更缚草为人,写上唐朝的李林甫,宋朝的秦桧,加上严嵩三个人的大名,喝酒时聚子弟学生射草人为乐。有时单骑驰抵居庸关口,向南戟指大骂奸贼严嵩,直骂至痛哭流涕方行返回。

严家父子怎受得了?不死才怪。他不但得罪了严嵩父子,还敢上书臭骂纵兵惨杀避寇百姓的总督杨顺,作文遥祭枉死的百姓良民,终于惹下了杀身之祸。在严嵩父子的授意下,恰好蔚州白莲教造反,杨顺便乘机将他的姓名列入教徒的名册中,将他带至宣府斩首。他有三个儿子,襄、衮、褒,先是三人全部充军,后来杨顺认为严嵩不满意充军的轻刑,便派人追回。杖杀了衮和褒。沈襄起解早了几天,押回也晚,被押在大牢,生死关头,谢龙韬和金宏达两个教徒来得正好,将沈襄救出亡命西番。

柴哲知道沈炼这个人,却不知沈炼的后人是谁。他自己也是间接受到严府迫害的人,破家切身之痛,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登时气涌如山,浑忘利害,猛地转身,挽弓待发,箭尖对正了杜珍娘的胸口,沉声问:“杜姑娘,双手张开,离开你的针囊。”

“你……”杜珍娘骇然叫。

“丢下剑,千万不可妄动。”

“你……”

“我是当真的,你不听只好给你一箭。”

杜珍娘丢下剑,双手外张。

“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他沉声问。

“句句皆真。”

“黑鹰会得了严世藩黄金千两?”

“是的,他要斩草除根。”

“黑鹰会是……是……”

“是做杀人买卖的秘密帮会。”

“你们都是……”

“职业杀手,暗杀英雄。”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杀你。”

“你……”杜珍娘讶然惊叫。

“我跟他们走……”

“老天,你不怕令师……”

“师恩虽厚,但不能要我做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

杜珍娘胸膛一授说:“回中原开香堂,你我都死,我跟你走……”

蓦地,山鞍上传来了欧文琮的冷酷叱喝:“你两个叛徒给我站住!”

“姓欧的,你回去告诉端木鹰扬,说我柴哲走了,不及面辞。你走吧。”柴哲抢着叫。

欧文琮大踏步向下走,一面吼道:“你两个该死的东西,上来,收起你们不要命的怪念头,本坛主替你们守秘,目下回头,尚未为晚。”

“你再下来一步。休怪柴某心狠手辣了。”柴哲叫。

欧文踪不受恐吓,向下迈步。

山鞍上出现了古灵的身影,向下低叫:“会主快到了,柴哥儿,及早回头。”

柴哲扭头向下叫:“沈公子,你们快走,我断后。”

谢龙韬大喜过望,立即精神百倍。众人相搀相扶,急急退人林中逃命。

欧文琮仍然向下走,判官笔护住了身前。

柴哲向杜珍娘低叫道:“你先退下去,我应付得了。”

他屹立如山,冷静地徐徐举弓,弓弦上搭着他留下来的最后一支鹰翎箭。

近了,五丈、四丈……

弓徐徐拉满,箭尖发出慑人的寒光。

三丈……两丈……他仍然屹立如岳峙渊停。

冷面阎罗略一迟疑,突然飞扑而下。“嗡!”弦声狂振,箭出似流星。

这瞬间,柴哲的右手拔出了藏锋录,脱手飞掷,人随着向上抢。

欧文琮上了当,判官笔斜击来箭,箭杆突然折断,箭尾仍向前飞,而且是横着飞,“唰”一声擦右耳而过,他本能地向左扭头问避,顾得了上盘,下盘空虚,藏锋录衔尾而至,贵入右大腿内侧。“哎……”他大叫,身躯一震,人仍向下冲。

柴哲到,丢掉弓,一把扣住他的左腿向下带,右拳斜飞,“蓬”一声重重地抽在他的左胁下。接着左拳再进,“噗”一声捣在他的小腹上。两记重拳发如连珠,快逾电闪。

“哎……哎……”冷面阎罗怪叫,仰面便倒。

柴哲一脚踏住他的丹田,拔回藏锋录,冷冷地说:“我不杀你,不要追来。”

冷面阎罗已被藏锋录击破了气功,再受到力道千钧的重拳击中要害,右腿已无法活动,内腑翻腾,已是半条命,怎能再追?

柴哲抬回弓,向抢下的古灵叫:“灵老,留一分清义,不要追来,不然有你无我,沿途关照之情,将尽付流水。后会有期,珍重。”

说完,大踏步走了。

古灵拾起冷面阎罗的判官笔,长叹一声,抱起冷面阎罗向上走。

“你……你何不……不杀我灭口?”冷面阎罗喘息着问。

“本堂主老了,心软了!下不了手。”古灵笑着答。

“你该早些下来,是……是存心放走他……他们……”

“我下来也没有用,还得赔上老命。”

“他……他真是副会主的门人?”

“是的,但他的艺业不知比咱们高明多少倍,奇怪。”

“你有何打算?”

“该问会主。”

“刚才你说会主快要到了,是真是假?是示意叫他及早的脱身呢,抑或是釜底抽薪故意救我?”

“也许两者都有。”

“当然,这些事我不会提。”

“本堂主深领盛情。”古灵沉重地答。

“堂主不觉得本会这几年来,行事有点倒行逆施么?”

“这个……我可没留意。”

“好,我也没留意。柴哥儿用什么暗器伤我,你看到了么?护体气功没发生丝毫效用,可怕极了。”

“你没看清,我更湖涂。他的暗器是六寸铁翎箭,普通练气高手是禁受不起的;但坛主的气功火候将臻炉火纯青之境,按理铁翎箭是不可能伤你的。他这人到底有些什么惊世绝学,恐怕谁也弄不清楚。”古灵笑着说,突然像是记起了重要的事,接道:“那晚逃出死亡之谷,我们从绝崖脱身。我记起来了,那些石孔整齐有序,决不是天生的石孔,而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不错,他身上有可怕的兵刃或暗器,坛主定是被他这把神秘利器所伤的了。”

谈话间,已经到了山鞍。

会主并未到来,山谷下,丘磊正坐在原地调息。

柴哲成了沈公子七个人的首脑,由金宏达指引路径,他则沿途布下重重疑阵,引诱追的人追向错误方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费了不少心机。

直至黄昏将临,众人聚在一处隐秘的山崖旁休息,所有的人几乎累倒了,再也支持不住了。

风暴雪狂,奇寒彻骨。

柴哲不敢休息,他带了云港往回走,花了一个时辰,在远处留下了迷踪的痕迹,方带了枯枝返回,冒险生火,让伤了的人获得温暖。

杜珍娘是女神医,她忙得不可开交。她带有不少膏丹丸散。

在星宿海被八爪苍龙所俘,八爪苍龙只缴兵刃暗器,有修养的江湖正道人土,不会抄没俘虏所带的药品,因此她的药派上了用场。

由于惊吓过度,沈公子的病加剧了两三分。其他受伤的人,也因未能及时治疗,伤势亦逐渐恶化,不能再走了。

人有天生的惰性;死中求生的意志,在危难中坚强无比,忘了痛苦、疲倦,饥饿,只有奋发而不致沮丧。但如果到了安全的地方,意志便会迅速地崩溃,要是有所倚赖,更是不可收拾。

这些人目下已信赖柴哲,自信已脱出危境,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个个都瘫痪了,筋疲力尽,除非钢刀加颈,说什么也赶不走他们了。

他们只好停下来休息,养伤,整整停留了三天三夜,直至伤和病皆有起色,方想起该启程了。

三天三夜中,最苦的是柴哲,不分昼夜,经常在戒备中。但他象个顽强的骡子,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即使沈公子要求他好好休息,他也一笑置之。也像个铁打铜浇的人,辛劳不仅累他不倒,而且还旦夕按期练功,毫不放松。

还有一天的食物,再不走不行。

金宏达认为可以先到安图族牧地,购置充足的食物,再到噶达索齐老峰,看看双圣的师兄是否在那儿隐修,或许可以在那儿逗留至雪化,方出犁牛河沿江重返中原。当然要等端木会主放弃追杀,才可在昆仑等候夏季光临。

他们却不知,在停留的三天中,对方已先一步赶到安图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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