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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拯师救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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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剑黎魁元,是早些年侠义道中声誉甚隆的名宿,当时有两位以剑术名震江湖的人,称为南北两剑客,一个在京师,一个在粤西,他们的名头,不下于中原的剑士。www.mengyuanshucheng.com中原则以中州三剑客为代表人物,出身少林号称剑术正宗,其实他们的剑术沉稳有余,诡异不足。而南北两剑恰好相反,出手从不讲章法,出招诡异凶狠,令人摸不到边际,因此被视为邪门,为名门大派所歧视。以柴哲的祖父雷霆剑柴秉乾来说,他的剑术虽也不是正宗,且太过凶猛霸道,招出势如雷轰电击,令人无法招架,所以也不为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所尊崇。但雷霆剑在世时,立身行事正大光明,侠胆慈心尚仁重义,武林有口皆碑,中年隐退不争名利,江湖人对他赞誉有加,因此各名门大派的弟子,同样对他尊敬钦佩,不敢因他的剑术违反传统而有所歧视。

至于南北两剑,他们的名头自然没有雷霆剑响亮,本人的修养自然也比雷霆剑火候差,虽也以行侠仗义获致侠义英雄的声誉,但仍被一些人认为他离经叛道,其内心少不了有痛苦,也有芥蒂,牵涉到门户之见,常令他们感慨万千,满腹牢骚愤慨。因此也在三年中,两人先后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不再在江湖闯荡了。

一个过去颇负盛名的退隐武林人,少不了在过去的岁月中,结了不少仇家,因此归隐之后,警觉性依然存在,对隐居处附近形势动静,岂能不事先弄清?南剑的邻居铁佛贺南山的底细,他早已弄了个一清二楚。柴哲获得他应允全力相助,可说找对人了。

两人换穿了劲装,外罩村夫的青直摄,悄然出了村东。南剑在前领路,抄小径奔向贺家湾。

沿途,柴哲将有人接应的事说了,并说:“南荒八魔财迷心窍,但也不是糊涂虫,他们发现小可失踪,必定以为小可要独吞金宝,所以不别而行。他们自不会甘心让小可独吞,但以八魔之力,还不敢公然到劳家渡讨野火,必定放出消息,说动有志一同的江湖群雄闹事,以便引起混乱,趁火打劫,这一来,咱们贺家湾之行便不会受到干扰了。同时,罗龙文势必以为小可无可抉择,必定去劳六爷家中救人,将无暇兼顾贺家湾。咱们必须尽快将人救出,劳家渡贺家湾相距只有三里地,脚程快的人,不消半盏茶时辰,便可赶到贺家湾声援。”

南剑老居深锁,久久方说:“依我看来,在二更正未之间,如果未能将人救出,恐怕就不妙了。”

“为什么?”柴哲讶然问。

“湖口来了大批官兵,来意不明,换了便装的官兵已经到了敝村,很可能推进至劳家渡。严贼的人在这一带胡作非为,杀光了伊王的使者,招引匪患杀人放火,而罗龙文又是逃戍的要犯,这些人是不敢与官兵冲突的。江湖人都知道,杀人越货扰乱治安,那是地方官的事,了不起派人追缉,被抓住了活该倒霉,抓不住仍可逃至外地逍遥自在。但如果与官兵为敌,那就麻烦大了,等于是造反,朝廷对造反是不会放过的,通令天下州府全力缉拿,早晚将无容身之地。因此,官兵到来,不管为了何事,他们做贼心虚,必将及早趋避迁地为良,迁至贺家湾藏匿,那么,敌众我寡……对付一个铁佛已然不易,众贼如果都在……”

“哎呀!那……咱们要提早救人了,快!用轻功赶。”柴哲心惊地说。

他却不知,已有人出面将官兵暂时阻在尚义村以北,劳家度根本不知有官兵到来。

赶到贺家时,天色已交二更,在东面湖岸找到了岷江墨蛟和余老大。余老二的船藏在芦苇中,躲在岸旁戒备。

柴哲替双方引见,彼此虽无一面之缘,但都是侠义中的英雄,惺惺相惜,神交已久,少不了寒喧一番,各道景慕之情。

柴哲将官兵不期而至的事说了,准备立即进入救人。如果按南剑的计划直接秘密至水牢救人,必须突破十二道埋伏,经过十余处可能费事而危险的机关,极可能惊动在内把守的敌人,也许无法秘密接近,费时费事,事倍功半。万一劳家渡有人回来,必将前功尽弃,说不定危害到裴姑娘的安全,这条计策不能采用。

他下了最大胆的决定,便是擒贼擒王,请南剑带他直捣铁佛的住处。

五人一再商量,最后只好同意柴哲的主张,由南剑领路直捣铁佛的住处,余氏双杰在水际策应,如发现村中火起,便是擒王计划失败,两人便开始放火,吸引村人的注意并分散其实力,以便柴哲到水牢救人。岷江墨蛟则负责在西面半里地埋伏,诱击从劳家渡赶来接应的人,声东击西不可硬拚,只要牵制住他们便可。

计议停当,立即分头行事。南剑脱下外衣,包剑的布卷取掉,系剑于背,喝声“走!”

领先奔向村北。

贺家湾是一处向北伸入的大湖村,村落不大,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倚水而建,距水湾最近的人家,几乎一出门便是湖岸,岸旁长满了可系船的大树,三二十艘小船静静地系在岸旁,浪涛拍打着湖岸和船身,发出隐隐风涛声。

村中静悄悄地,三五盏灯光明灭不定。

两条黑影从村北悄然接近,沿墙根逐屋绕向正西,此进彼伏,交互探进,避过了数处警哨。在南剑的引领下,一无阻碍地绕至村南,然后折人村中心。

柴哲一看便知是反五行阵,所以须绕阵而进,显然南剑不但是行家,而且已将贺家湾的各处机关埋伏与警哨配置,摸得一清二楚。

接近了一座低矮的四进院士瓦屋,南剑伏在沟中,附耳低声道:“前面就是铁佛的住宅,表面看他的家,还不如邻舍够气派,但屋内二进以后,布置得富丽堂皇,堆金砌玉,可说是金玉其内,败絮其表。外表是土瓦屋,内部却是厚墙复壁,机关密布。”

“该从何处进入?”柴哲问。

“他有三妻十六妾,今晚不知睡在哪一房妻妾室中?但咱们到第三进内房去找,抓个使女丫环迫口供,一问便知。”

柴哲略一沉吟说:“不行,咱们不能有失身份晚间至内室找人。”

“那你……”

“铁佛既然艺业了得,气功出众,又是独行大盗,必定颇为自负。”

“不错,不但自负,而且目无余子,迹近骄傲。”

“那好办。排门直入,到大厅指名叫阵,他必会出面的。”

“那……”

“不必老伯出面,小可……”

“什么?你要……”

“独自一闯,请在此地相候。如果宅中火起,便是小可失败,未能擒住他做人质,老伯再入屋会合便可。”

柴哲匆匆说完,身躯突然凌空上升,飞跃而上斜掠而出,手一扳前面突出的檐口,再次纵身而起,纵至另一间瓦屋的墙角下,向下一伏,声息俱无。

没有任何动静,只听到屋内不时传出阵阵妇孺谈笑的声音。

铁佛的住宅黑沉沉,前进有院子,院门附近不见有警哨。他打量片刻,心说:“警哨可能藏身在两侧的角门暗影中,院内定然设有埋伏,我给他来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破门而入,但在接近时却用不着太急。”

他站起整衣,突然大踏步向隔了一块两亩大广场的院门走去。

伏在沟中凝神注视的南剑,心中暗暗叫苦道:“这娃娃好大的胆子,他像是回家哩!真糟!”

柴哲大踏步跨越广场,接近了院门,步伐沉实,确是像个半夜里回家的游子。

“躲在两侧角门附近的两名警哨,反而怔住了,起初以为他是换回的警哨,最后方发现他走的路不对。警哨该走角门,大院门晚间除非有贵客光临,是不会开启的。

左面的警哨首先现身,狂风似的卷到,低叱道:“站住!今晚三爷已经吩咐下来,天黑便不许任何人外出,不然将以村规重惩不贷,甚且格杀不论,你……你带了剑,是……”

“在下来自湖口,有事拜会贵主人。”柴哲站在院门外说。

“什么?你……你是怎样入村的?”警哨诧异地叫。

柴哲淡淡一笑道:“罗爷已将入村的走法见告,因此……”

“你是罗爷派来的人?”

“正是……”

“见你的鬼!罗爷根本不知入村的道路,你……”警哨怒叫,伸手拔刀。

柴哲巳一闪即至,左手一掌劈出。

警哨够机警,闪身让掌,发出一声示警的低啸,刀将出鞘。

可是,柴哲已跟踪进击,疾飞一腿,“噗”一声跟在对方的小腹上,把警哨踢得迎面跌出丈外,方滚动着狂叫。

右面的警哨发现不对,急急抢出,手一举,三枚钢镖衔尾飞射。

柴哲力聚左肩,不理会警哨的连珠镖,“膨”一声大震,撞倒了院门,闪身抢入。

厅两侧的院廊下弦声狂鸣,箭如骤雨。

他向上疾升,手搭住院门的后檐,身躯上缩贴在檐下,直待箭雨停止方向前飞射,脚一沾走廊再次纵出,奇快绝伦地抢上阶向中门急撞。

“膨!”厅中门倒塌了,厅内灯光明亮,两厢应声抢出四名劲装大汉。

他站在厅门内,向挺剑抢来的四大汉沉叱道:“站住!不可无礼,叫铁佛贺南山出来见我。”

四大汉一怔,脚下迟疑,其中一人喝道:“你是什么人?破门而入,有何用意?”

“我,山西柴哲,找铁佛商量要事,叫他出来。”

四大汉脸色一变,先前发话的人接着问:“你用这种手段来商量要事?你……”

“撞破大门,是在下对你们客气,还未开始伤人呢。你说,他是不是浪得虚名,贪生怕死不敢出来?告诉你,他躲不住的,在下已经破门而人,等于是砸了他的招牌,不出来如何向江湖朋友交待?”

四大汉几乎同声怒叫:“欺人太甚,拼了。”

四人怒容满面,四支剑凶猛上扑,像狂风暴雨般同时攻到,剑啸声令人闻之心凉。

灯光下,柴哲发现对方神色有异,即使破门而入登门兴师问罪,似乎用不着如此生气激怒的,江湖朋友被人打上门来,平常得紧,何用生那么大的气?

他压下了眼中涌出的无穷杀机,打消了一举便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念头。说快真快,人踏进剑已出鞘,剑动风雷发,像一道电光锲入了刺来的四剑之中。

“叮叮”两声清鸣,中间的两支剑突向外张。“铮铮”两声暴响,外张的剑反而把同伴的剑震开。人影似电,柴哲已从中间穿越,一闪而过,大旋身剑如狂龙,连间数次、吞吐快逾电光石火,一沾即退至大厅正中。

“哎……呀!”四个人两面一分,火速转身,身形未稳,中间的两个人同声惊叫,脚下大乱,踉跄后退,两人的右肩后侧,被点了一剑,深抵琵琶骨,鲜血沁出,如果再用一分劲,必将贯入肺部。

“谁敢再逞英雄,下次绝不留情。”柴哲冷喝。

“用暗青子招呼他。”左外侧的人厉叫。

柴哲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柴某的铁翎箭从不虚发,班门弄斧不啻自寻死路。在下已经留给你们一条活路走,你们偏偏要硬往鬼门关上闯,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有多少鸡零狗碎牛黄马宝,全掏出来好了。”

两个负伤的人发出了警讯,左手吃力地探入百宝囊。

两个不曾受伤的人,已掏出了暗器候令齐发。

左厢涌人八名大汉,右厢也人影纷现。

柴哲不为所动,左手已扣了三枚铁翎箭,冷然候敌,默运神功准备出手袭击。

眼看将有人溅血横尸,即将展开疯狂的搏斗。

生死间不容发,蓦地沉喝震耳:“弟兄们退!候命行动。”

柴哲徐徐转身,剑徐徐上升。

右后厅门踱出九个男女,领先的人顶门光光,没长半根头毛,秃得油光水亮。大环眼厉光闪闪,狮鼻海口不怒而威,年约半百左右,身材雄伟。可是挺着一个发福的大肚子。练武人肚子如果挺出,那表示他必须告别英雄生涯的了。

“你阁下是铁佛贺当家的了。”柴哲冷冷地问。

“你认识我?”铁佛也冷冷地问。

“咱们素昧平生,只从阁下的长相中,猜山阁下的名号而已。听说阁下是独行大盗,但贵村好手不少哩!看来,独行两字名不符实,仅是阁下欺世盗名的手段而已。”

“贺某外出做案,从不偕人同行。这些弟兄,乃是本村的子弟,为护村而挺身出面,凭贺某的艺业,何用欺世盗名?”铁佛傲然地答。

“那么,阁下最好叫他们回避一下,以免枉送性命。刚才柴某一念之慈,未曾下杀手……”

“且慢,咱们先把话说清楚。”

“多言无益。首先,你得明白,柴某不过问你的所作所为,你杀人放火的勾当与柴某无关,你的罪行自有执法的人主持公道,柴某可不想找藉口以侠义自居兴师问罪。我知道你我无仇无怨,你不过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趟这一窝子浑水,无可厚非,因此在下不为已甚……”

“呸!你还说不为已甚!入暮时分,你将本村外围四周二十名警哨全部用重手法点了昏穴,至今无人可解。接着是截断至劳家渡的小路,暗中偷袭击昏了五名先后奉命外出送信的入,声言不许村人越村半步,不然一律格杀勿论。然后又将湖旁停泊的船,拿走所有的舵。

最后毒死全村的狗,扬言放火焚村。呸!你还不够狠是不?破门而入,表示你英雄无敌,我铁佛成了你的鱼肉,你是刀俎,阁下,今晚咱们单人独剑生死一决,你敢不敢?”

柴哲一怔,摇头道:“阁下,你说的话,在下一概否认。柴某来了五个人,刚到片刻。

入暮时分,柴某还在劳家渡。”

“什么?你……”

“在下言出由衷,你必须相信。柴某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丈夫,但敢作敢当,既敢与权倾天下的严老奸贼父子为敌,自不会在阁下面前推卸责任。不管你怎么说,今晚柴某必须将罗龙文寄放在贵处的人质带走,给不给,我等你一句话。”柴哲一字一吐地说,语气极为强硬。

“你怎知罗龙文有人囚在我处?”

“不知道在下怎会无端找上门来!你说吧,给与不给?”

“给,如何?不给,又如何?”

“给,在下深领盛情,日后登门谢打扰之罪。不给,不是我死就是你亡,贺家湾将在天明之前在人间消失,只留下一片瓦砾场为后人凭吊。”

“你好大的口气。”铁佛咬牙切齿地说。

“不是口气大,而是事实。囚在贵处的那位姑娘,乃是在下的爱侣。在下不像你,你有三妻十六妾,见一个爱一个,丢掉一个妻妾无所谓。我与你不同,为了所爱的人,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赴汤蹈火,即使明知粉身碎骨,也决不回头,罗龙文包藏祸心,多次陷朋友干不义,昨日在紫莲庄,害得雷庄主家破人亡。紫莲庄被人烧了个片瓦不存。今天他又嫁祸于你。在下的消息来源,就是他透露出来的,可知他这种朋友,不值得你卖命,更犯不着用身家性命来换这份无义交情。你要是执迷不误,咱们便无话可说了。你是亡命,我也未必想活得长久些,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烧一个村杀百十来个人,在下并不在乎。为了所爱的人,柴某任何事情也可以做出来,信不信由你。”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说得铁佛毛骨悚然。

蓦地,左后厅门香风入鼻,出来了两个女人。清脆的嗓音入耳:“柴哲,你的话说得很动听,可是,即使贺当家的肯答应,你仍然救不了你所爱的人。”

前一位女郎,赫然是裴姑娘云笙。双手被反绑。所穿的男装沾满了泥屑枯草,显得憔悴而肮脏。

后面的女郎,是端木三小姐紫云,手中的霄练剑光华四射,剑尖点在裴姑娘的背心上,推着俘虏出厅。

接着,踱出三个相貌可怖的老人。

柴哲吃了一惊,脱口叫:“黄山三魔!”

他心中暗暗叫苦。在乌蓝芒奈山,为了救那时还不认识的裴姑娘,他不顾古灵的警告,挺身而斗,险些送掉小命,如无竹箫老人神萧客许元戎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他从三魔口中,得知三魔十年前败在千幻剑之手,忍辱埋头苦练十年,专程赶到乌蓝芒奈山报仇雪恨。目下裴姑娘再次落在三魔之手,那还了得?

同时,那次他用铁翎箭射中地魔的左胸,几乎要了老魔的命,地魔岂肯甘休?一箭之仇,岂能善了?

他脸色一变,向铁佛说:“贺当家,你如果插手,请记住,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不愿插手,请退至一旁。”

地魔排众而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拔剑怒吼道:“所有的人,都给我闪开些,老夫要剁这小辈一万剑,看还有谁来救他。”

铁佛正难以下台,不知究竟如何是好,被柴哲先前的话所震惊,正在进退两难,地魔的出现,不啻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乘机袖手看看风色,立即举手一挥,示意自己的人退至一旁。

柴哲虽有恃无恐,但曾经被三魔逼得几乎送命,事隔多年,余悸尚在,心理上不无影响。可是,他已是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别无抉择,他顾虑到姑娘的安全,必须将三魔同时引出,不管他是否能以一敌三,也必须挺下去,以免另两魔乘机伤害裴姑娘。

“你们三魔一起上,免得一个个先后送死。”他大声叱喝。

地魔怒极而笑,在怪笑声中,剑动风雷发,走中宫抢人,剑出“灵蛇吐信”。

在三魔中的任何一人未离开姑娘身侧之前,他不能用绝学进击,因此他用上了游斗术,一声轻笑,闪身避招,立还颜色反击对方的右胁,一沾即走,展开了超尘拔俗的奇快身法,八方游走,避实击虚,每一剑皆留了三分后劲,隐起真才实学与地魔周旋,缠上了。

大厅宽敞,家俱早已撤空,足以容纳三五个人动手相搏,而无狭隘之感。地魔一开始便全力进攻,剑法凶猛凌厉,剑气直迫三尺外,发出的潜劲足以将对方的剑势反震开,以排山倒海似的压倒性优势,逼得柴哲团团转,险象环生,危机间不容发,似乎柴哲已无还手之力。

四周观战的人,被剑气迫得急向厢门和厅门退,立脚不牢,怕遭了池鱼之灾,厅中显得更宽敞了。

可是,地魔攻了近三十招,似乎连柴哲的衣袂也没沾上,攻势一盛二衰三竭,三十招以后,狂风暴雨似的攻势逐渐消退,慢下来了。

但旁观的人,仍可看到可怖的剑影依然控制着全局,柴哲被笼罩在随时皆可能致人死命的狂野剑芒中。

凶险的锐利攻势一过,柴哲心中大定,心说:“老魔似乎并无进境,他毕竟上了年纪啦!”

练武的人,最大的敌人是年龄,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骨头硬了,生理上逐渐退化,欲振无力。一般说来,练拳脚的颠峰状态是三十岁左右,过了这一阶段便会走下坡,要进步极为不易,能保持已是难能可贵了。内家炼气的人,则可延至五十岁上下,过了五十,便每况愈下。如果在这一阶段而未能练至炉火纯青之境,则需花十分功夫,方能获半分进境,稍一间断松懈,可能急退三分。所谓姜是老的辣,又说一分辛勤一分成就,这是指经验见识而言,与进境火候无关。经过岁月的磨炼,从经验中获得其中三昧,常可出其不意一招制住比自己高明的对手,真要硬拼硬搏,年纪老迈的人稳落下风,所以说老不以筋骨为能。当然,任何事也有例外,但毕竟太少,有自知之明,有修养的老前辈,是不愿与小伙子们一般见识,不轻言印证交手的。在江湖规矩言,年轻小伙子慕名请教,平常得紧,但决不许找上了年纪的人,不然将会惹起武林公愤,除非老一辈的人事先声明欢迎任何人找上门来较量。这条规矩是武林公认的成规,不穿破坏。

柴哲发觉地魔的艺业,比在乌蓝苦条山时相较,并无多少进境,心中大定,便开始增加压力,每攻一剑,则攻其所必救,这一来,地魔便得抽出工夫来救招,无法再取得绝对优势放胆抢攻了。

柴哲只加了两分压力,要引天、人两魔加入。

果然,先前泰然观战的天、人两魔,不再镇静了,神色开始凝重,轻松自恃的信心与表情逐渐消失。渐渐地人魔沉不住气了,蓦地一声厉叱,挥剑冲上夹攻。

可是,联手夹攻的初期,确是扳回了优势,但二十招之后,又开始每况愈下了。柴哲似乎依然保持快速迅捷的身法,精力有增无减,在双剑夹攻之下,仍然神定气闲,运剑夭矫如龙,在对方凶猛的扑击下,皆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应付两个老魔狂风骇浪似的抢攻,从未出现空门,封得紧守得密,游走如风,在对方的双剑夹击下灵活如蛇,于剑影中出没如同鬼魅幻形。

“铮!铮铮!”不时传出三两声错剑的铿锵清鸣,溜出一阵阵火花。两者魔想硬拼,但从错剑的鸣声中,可听出柴哲的封架错剑术经验老到,尽量避免正面封架,不予对方可乘之机。以一敌二,兵刃是不可以被缠住的。

两个老魔艺业不凡,居然在不算宽阔的大厅中,制不住一个后生晚辈,甚至还逼不出柴哲的真才实学来。旁观的天魔愈着愈心惊,也愈着愈火起,老江湖居然走了眼,居然没看出柴哲有过人之能,误以为柴哲仅是仗身法快的小巧工夫拖延,愈看愈恼,上当了,一声怒啸,冲上叫:“用三剑阵困死他,看他能……”

话未完,已经接触,阵势尚未发动,突变已生。

柴哲见机会来了,必须行雷霆一击啦!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只消脱出一个人,裴姑娘危矣!

“呔!”他沉喝,剑发“八方风雷”,再变“雷轰电掣”,用上了雷霆剑法的杀着“雷霆三剑”中的两招,突下杀手。

剑虹狂野地扭曲数次,风雷声大作,人影飘摇,三两闪之下,在一声沉雷似的振鸣中,四个人影向四方暴退。

身形未稳,天魔一声厉啸,飞跃而起,扑向两位姑娘。

柴哲心中大急,长剑脱手掷出,人随即上扑,左手拔出了藏锋录,奋身急截,录交右手待机反击。

由于天魔的来势太猛,而且脸貌狰狞,一剑急挥而至,显然并非冲裴姑娘一人而来,连端木紫云也难逃大劫。

端木紫云大惊失色,急叫道:“田老前辈……”

这瞬间,裴姑娘扭身一闪,顺势伏倒。

旁观的铁佛也大吃一惊,老魔如果伤了裴姑娘,那还了得?他贺家湾岂不遭了池鱼之灾,柴哲岂肯罢休?因此,也不约而同飞扑而上,同时大吼:“住手!”

变化几乎快得令人难以看清,在吼叫声齐发中,飞来的长剑首先到达,柴哲也在剑后扑到。

天魔的左臂已不能移动,肩关节被“雷轰电掣”绝招刺断了大筋,鲜血如泉涌,因此在激愤之下,要杀裴姑娘泄愤,可惜晚了一刹那,假使他不收招,即使能将正向下伏的裴姑娘伤在剑下,同时也可将紫云姑娘挥成两段,但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必被飞来的长剑贯人左胁,三败俱伤;同归于尽。

人毕竟是自私的,不愿眼睁睁地被杀,他本能地撇剑,“铮”一声暴响,扭身震偏了柴哲掷来的长剑。这瞬间,他清晰地看到赤手空拳扑来抢救的柴皙,柴哲的胸膛就暴露在他的剑尖前。

他不假思索,一剑送出。

“得”一声轻响,刺个正着,恰好刺中柴哲的心口。可是,剑弯成弧形,无法刺入,凶猛的阻力传到,柴哲同时近身。

他大骇暴退,带剑急抽,要摆脱柴哲并抽回长剑以便出招。有后方站着不知所措的紫云姑娘,剑急抽后带,剑身反弹,凶猛地挥向紫云的颈下。

生死须臾,柴哲及时出手,左手不顾一切抓住了老魔的剑身,右手的藏锋录刺入老魔的心坎要害。

两人的冲势依然凶猛,“蓬”一声大震,将紫云姑娘冲倒在地,三个人跌成一团。地下还有一个刚着地的裴姑娘,四个人全部着地。

紫云被冲得仰面跌倒,反而神智一清,奋身一滚急急爬起,神剑霄练下意识地挥出自保。

裴姑娘刚跃起,霄练剑恰好掠近。

危急中,铁佛到了,长剑下拍,“铮”一声将霄练剑拍得向下疾沉,两剑皆未用锋刃,因此长剑无恙。他沉喝道:“不可妄动。”

从三魔联手合击起,直至铁佛拍沉霄练剑止,这一连串的急剧险恶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这时方告一段落,变化倏止。

旁观的人,吁出一口长气,但仍在发呆。刚才一连串生死间不容发的凶险变化,令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地、人两魔,一横一竖躺在壁根下的血泊中,手脚仍在抽搐,地魔胸裂,人魔腹穿,伤中要害活不成了。柴哲跃起将裴姑娘拉至身后,倚壁而立,左手因抓剑受伤,掌心有血沁出,但只损及皮肉,五指仍可活动自如。他右手的藏锋录,只露出一星录尖,光芒刺目。

天魔吃力地想挺身站起,挺起复又倒下,叫不出声音,猛烈地挫动钢牙,支格格有声。

铁佛挺剑呆立一旁,脸色泛青。

紫云姑娘霄练遥指着裴姑娘,粉脸泛灰。

大厅死一般的静,似乎时光突然停住了。

久久,方传出天魔最后一声呻吟,伏下再也挺不起来了,一代魔头含愤而终,到任死城报到去了。

久久,再传出柴哲似乎精力已竭的语音:“三小姐,你可以走了。”

紫云吁出一口长气,幽幽地问:“刚才,你为何抓剑救我?”

“不为什么。”

“裴姑娘已被迫眼下毒药,明晨日出,便是她的死期。”

“是何种毒药?”柴哲懔然问。

“我不会告诉你。”

“你如果告诉我,我饶了你一条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紫云一字一吐地说。

“那么,后会有期,你走吧,下次见面,生死相决。”

“跟我到劳家渡,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

“不然的话,你只好眼睁睁看着你的爱侣看不到明早的旭日上升。”

柴哲割断捆住裴姑娘的绳索,裴姑娘接口笑道:“贼婆娘,你吓不倒我的。你放心,先死的将是你,替你自己担心好了,我保证你决难活着离开贺家湾。”

“别言之过早,目下你两人的生死,仍在未知之数,贺当家的手下弟兄,皆是武林佼佼出众的英雄豪杰,你两人如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柴哲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你这天生下……我不忍心骂你。贺当家的事,你不需过问,限你立即离开,不然休怪在下食言,走!”

紫云恼羞成怒,扬剑逼近愤愤地说:“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贺当家,并肩上!”

裴姑娘向侧跃,抓起天魔的剑,柳眉倒竖,杏眼睁圆,怒叫道:“贼婆娘,凭你那两下子绣花工夫,也配和……”

紫云一声娇叱,左手疾扬,洒出了五枚绝脉问心钉,剑虹疾闪,随钉猛扑裴姑娘。

柴哲一间即至,挽住裴姑娘向侧飘,暗器落空。

“你真要找死?”柴哲暴喝。

裴姑娘不怒反笑,笑道:“哲哥,你真傻,她姑嫂两人,对你都没安好心,因爱成仇,她本来就希望死在你的手中哩!哼!我偏不教她如意,擒住她破了她的气门,弄伤地的经脉,送给奴贩贩卖,管叫她生死两难。”

声落。挺剑急进,“灵蛇吐信”当胸便点。

对方有无坚不摧的神剑在手,她居然敢走中宫出招。紫云勃然大怒,举剑急绞,要绞断点来的长剑。

岂知裴姑娘脱手掷剑,一闪即至,贴身切入,左手抓住了对方持剑的手臂,右手粉拳疾飞,捷逾电闪,“噗”一声正中紫云的鼻梁,接着左手一带,乘对方惊叫仰退的空隙,右手托住了紫云的右肩腋,大旋身喝声“翻”!

紫云真听话,娇躯凌空飞起,大倒翻越过裴姑娘的顶门,“蓬”一声大震,跌了个脚朝天,痛得骨头发酥,尖叫出声。

裴姑娘夺下宵练剑,笑道:“霜华换宵练,互不吃亏。贼婆娘,冲哲哥金面,我这次放过你,你给我快滚!”

紫云狼狈地爬起,左手正要掏入百宝囊取绝脉问心针。裴姑娘的剑已点在她的左肩窝上,叱道:“你若不怕断臂,不妨掏出来好了。”

紫云不愿断臂,乖乖地松手离囊。

裴姑娘挑断她的百宝囊系带,百宝囊落地,冷叱道:“滚!快滚!”

紫云悻悻地瞪视着她,恨声道:“反正你也是将死的人,我不和你计较。”说完,扭头便走,走近厅门又转身向铁佛道:“贺当家既然不讲道义,家父自会向你讨公道的。”

铁佛冷笑一声,不加理睬,向柴哲道:“阁下,我相信阁下所说嫁祸的话不假。但阁下破门叫阵,贺某无法不叫阵,贺某无法忍受这种奇耻大辱。”

“你窝藏罗龙文的人,帮助他囚禁在下的女伴,错之在先。因此,两下里扯平。阁下如果不甘心,划下道来。”

“你我各承三掌,不许取巧。”

“是否限部位?”柴哲问。

“此话怎讲?”

“如果不限部侠,先动手的人岂不占尽便宜?”

“主不欺客,阁下有优先权,一掌换一掌,两不相与亏。”

“那么,在下先击阁下双目……”

“这……”

“所以必须言明,限制部位。”

“好,只限胸腹。”

“一言为定。”

铁佛立下门户,点手叫:“阁下先请,贺某候教。”

柴哲上前淡淡一笑,说:“有僭了,着!”

声落,一掌劈向铁佛的胸口,用了三成劲。

厅门站着紫云,她不走了,要看结果。

“噗”一声响,铁佛的上身一晃,双腿微挫。脸不改色,仅眼神略变。

柴哲拉开马步,点头道:“请。”

铁佛冷笑一声,铁掌恍如开山巨斧,风猛地劈落,也是劈向胸口,力道如山,并叫道:

“阁下认命。”

“噗”一声闷响,柴哲双脚微挫,笑道:“贺当家留了三成后劲,下一掌定然可怕。这样好了,何不连三掌?免得耽误时刻,在下有事待办哩,请。”

铁佛冷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得罪了。”

声落,左掌发如惊电,“唉”一声劈在柴哲的右胸上,接着右掌发出,“啪”一声劈在柴哲的心坎要害,重如万斤巨锤,足以震碎对方的心脉和五脏六腑。

柴哲退了一步,脸色略变。他脚下,尺大的铺地方砖碎裂如粉,可知他乘受的掌力是如何沉重了。他吸入一口气,笑道:“阁下好浑雄的掌力。在下人未用掌,掌力荒疏啦!我先试试,看看能不能用上全劲?”

他抬起先前被天魔击落的剑轻拂两次,手起掌落,“啪”一声拍在剑身前端。

有碎铁应掌而落,剑身被拍处失了踪。接着,他连拍五掌,整段剑身不见了,地面碎铁片凌落,最大的碎片术超过黄豆大小。

他丢掉断剑,笑道:“贺当家请准备,你欠我两掌。”

所有的人,全都骇然变色。剑身富有弹性,坚韧无比,即使放在铁砧上用重锤捶打,也不能打碎成小块铁屑。下面并无承物,柴哲竟然用肉掌平拍,居然能将剑身震成铁屑。掌心宽大,受力面广,一个指头或许可将剑身敲断,但用掌却不可能,更不用说拍碎了。

铁佛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泛灰。但他不能退缩。欠债还钱,无论如何他也得承受下来。

明知他的金钟罩挨不起两掌,可是后悔已来不及了。他吁出一口长气,挺了挺胸说:“来吧,贺某可不是赖债的人。”

柴哲淡淡一笑说:“这样吧,你派人领在下出村,咱们互相扯平,两不相欠,如何?”

“在下亲送两位离开,贺某深领盛情。”铁佛松口气说。他总算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性命毕竟是可贵的。

“不敢当,只消派一位兄台相送便可。”柴哲一面说,一面挽着裴姑娘向厅门走去。

紫云闪在一旁,不愿先走,显然怕裴姑娘对她不利。

柴哲却在她身侧停步,冷冷地说:“三小姐,请先行。”

“她敢走?哼!管叫她离不开贺家湾半步。”裴姑娘接口。

柴哲却摇摇头说:“不能杀她,咱们得找她的父亲索解药。”

“你别想。”紫云乖戾地叫。

“你不是说跟你到劳家渡去见令尊,是唯一的机会么?”

“跟我去可以,但必须缴出所有的兵刃暗器。”

“我不去,我要杀她。”裴姑娘不依地恨声答。

“小妹,这样吧,我跟她去好了。”柴哲焦急地说。

“不行,要去你们两个一起去。”紫云断然地说,以为自己稳可占优势,态度十分强硬。

裴姑娘登时粉脸一沉,但见她身形一动,便伸手扣住了紫云的右手脉门。

“哎……”紫云狂叫,左手猛劈裴姑娘的手。

裴姑娘手上加了两分劲一带,紫云浑身一软跪下了。

“我会找人来伺候你的,你将臭名满天下,看谁倒霉,你等着好了。”裴姑娘阴森森地说,拖着紫云出厅。

“小妹,你……”柴哲焦急地叫。

“哲哥,不要管我。”裴姑娘顽强地叫。

“但……但……但你……”

“我不要紧,明晨死不了。”

“但……”

“等会儿她便招供了,我会让她端木家八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裴姑娘发狠,柴哲真也无法可施,紧张地跟在后面,不知该如何相劝才好,有铁佛在旁,他也不好多说。

铁佛在前领路,一面走一面说:“黄山三魔与罗龙文的父执辈交情深厚,罗龙文的老巢建在黄山深处,由于三魔的包庇,没有人敢到黄山撒野。这次他们前来湖口,乃是出于无奈。月前,大批官兵大搜黄山,意图不明,他们存身不得,因此想投奔严府藏匿,恰好遇上夺金的事,希望获金之后,乘船逃至东海重整旧业,勾结沿海倭寇东山再起。他将手下的高手全部带来了,阁下必须小心在意,孤掌难鸣,必须多找些朋友方可下手。”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话?”柴哲诧异地问。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欠了阁下一份情吧。”

柴哲发出一声低啸,请南剑现身,一面说:“在下来了几位朋友,可以一拼。为防罗贼迁怒,尚请加意提防。”

“谢谢阁下关照,贺某自会严加防范。”

南剑悄然跟在后面,在铁佛引领下,安全出了村北,双方各道珍重,长揖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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