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少年（六）

后来蒋泊舟倒底是怎么跟蒋嘉雪说的, 梁月直到脚好了都不知道。www.xiashucom.com她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 蒋嘉雪已经提前回了学校, 梁蒙析仍没有下班回来, 只有蒋泊舟在家，她一瘸一拐去书房找到他的时候, 他还坐在书桌前面，面前摊着的是她的作业。

少年见她醒来，抬头将她打量，笑说：“别以为你伤了脚就不用做作业了，我帮你把文科的做了, 剩下数学的，你等会儿晚上自己做。”

说完少年又低下头去替她写作业, 话说得随心, “厨房里温着饭, 去吃点吧。今晚别去晚自习了，明早我送你回去上课。”

不只是第二天早上，一直到梁月脚好全了能跑能跳, 都是蒋泊舟送她上下学。原本蒋泊舟刚刚到蒋嘉雪家时, 还是该他偶尔送蒋嘉雪才顺路带上梁月, 如今却是换了过来, 变成了蒋嘉雪搭乘梁月的顺风车。

开始梁月还不习惯, 每次见蒋泊舟来接她，她都跟做贼一样，只恨不得能够隐身跑到他车里, 不要叫别人看见。后来连梁月班里同学都习惯了，见蒋泊舟的车来接她，连玩笑也不再开，反倒是催她快点过去，免得蒋泊舟三天两头换的车太惹人注目。

今天蒋泊舟又换了辆车，站在车头双手抱臂看着梁月走过来。

梁月将他新车看一转，问他：“你今天这车怎么变朴素了？”

跟他混久了，梁月还是不怎么认得出牌子，可只看一眼，也就能够判断车的高低价位，蒋泊舟换车只往高处走，什么时候会走回头路？

蒋泊舟转身打开副驾驶车门，“这车估计开不了太久。走吧。”

梁月不怎么能听懂，却没有多问，只乖乖坐进副驾驶，将自己的安全带扣好。蒋泊舟跟着坐进来，习惯性侧身先按了按梁月的安全带扣子，即便是她已经扣上了，他都得解开重新扣好。

“今天先不回家。明天我要回定海，今晚带你去玩。”

梁月点点头，“嗯。”

梁月如今早已习惯由蒋泊舟安排她的课余生活，什么时候做作业，刷什么题，用什么方法刷题，什么时候去玩，去哪里玩，去哪里吃饭，蒋泊舟高中三年没回过彭城，一回来，却比她更了解彭城，直叫能把每条街巷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不为过。

反正每次都是新奇有趣，又有他在旁带领保护，有什么好问的？

今日晚餐却是寻常，只是去了西关大屋吃了顿家常菜，笑姨已经摸清楚了梁月的脾胃，再不用蒋泊舟点单，上的菜品往往是两菜一汤配着甜品，刚刚能够两人吃得七分饱，一丝一毫都不觉得腻。

可今天蒋泊舟却是提前打了个电话过去，让笑姨将菜量减少一些，吃饭的时候还老看着梁月，估摸她吃得半饱就让她停住，直说今晚先不吃这么多，等晚上再吃夜宵。

梁月其实还没吃饱，尤其是那道甜品红豆双皮奶，明明才吃两口，就被蒋泊舟抢过去三两口吃下肚，半勺子没再给她留下来。

“晚上怎么还吃宵夜啊？你不是明天要回定海吗？今晚不回去早点休息？”

蒋泊舟笑着看了一眼表，“休息什么呀？说了带你去玩，你觉得吃了个饭就够了？我蒋泊舟玩得可没有这么次吧？你这样让我很难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们晚上干嘛呀？”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时间也快到了，走吧。”蒋泊舟说着揉了一把梁月的头发，扯她起来，带她跟笑姨告别，走到外头提了车。

冬天天黑得早，梁月放学都已经六点，此刻吃完了晚饭，外头的天更是都已经黑了个透，风也透着凉，混着湿冷空气，直直往人的骨头里钻。

梁月一出来就迎着江风打了个冷战，蒋泊舟先打开车门，从后头抓了件外套出来丢到梁月怀里。

“就知道你。开春了还得高考体检，还要体育合格才能毕业，你还能不能拿毕业证了？”

梁月缩着肩膀把蒋泊舟丢过来的那件外套穿上，吸了吸鼻子，“我八百米还能跑三分零几呢，我很厉害的。”

蒋泊舟一听就乐了，也确实没有话去反驳她，只又胡乱将她头发揉了一气，笑说了句：“臭屁。”

蒋泊舟把梁月塞进副驾驶，自己绕过去坐进驾驶室里头，缓缓将车开出西关大屋保留区。

夜色之下，彭城市中心渐渐开始拥堵，路灯耀眼，照亮每个人的归家途。蒋泊舟的车沿着江边的公路，只在近郊堵了不到十分钟，又往外头开，将拥堵路况远远甩在脑后。

梁月看着外头渐渐远去的红红车灯，直到车窗上渐渐能够清晰映出自己的面容，这才开口，“蒋泊舟。”

蒋泊舟轻轻“嗯”了一声，把车里的音乐声音调小。“怎么了？”

梁月盯着车窗上映出那双自己的眼睛，“你回定海做什么呀？”

笑声低低传过来，夹在音乐声里头，显得带了些痞气，“怎么？跟着我太好玩了，知道我好了，舍不得了？”

梁月回头对瞪了他一眼，双颊鼓鼓如河豚，憋了半天，只憋出两个从他口中学来的字：“臭屁。”

蒋泊舟哈哈大笑，直叫肚子都笑痛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笑完了，蒋泊舟却没有说话，梁月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说：“过两天是我妈的生忌，回定海去看看她。”

车里歌词刚低低吟唱到“拍下过，记住过，好过拥有。”

忽地接上了蒋泊舟喃喃那句，“要不是还有照片，我都很难想起她的样子了，快十年了。”

梁月凝视蒋泊舟凌冽下颌骨线条，说：“对不起。”

“道什么歉。关你什么事。”蒋泊舟笑起来，手脱离档把，闲闲又在她头顶揉弄。方才那一瞬的落寞好像是幻觉，他又逗她：“我回去不过两天，你记得做题，我都给你留了份额了，两天的量，做完了拍照给我帮你批改，要敢偷懒，我连夜从定海赶回来打你屁股。”

梁月努努嘴，将想要扬起来的嘴角压下去，扭头看向窗外，“胡说八道。”

蒋泊舟伸手将音乐声又调大，单手推着方向盘，跟着音乐吹口哨，脚下将油门踩实，飞速向前。

深秋寒风由得跑车穿行而过，从喧闹市区呼啸往外闯，狠狠将夜幕撕扯开，一头栽进幽幽绿影里头。梁月不认得这里的一景一物，将车窗降下来，迎着冷风呼吸，只觉得满腔都是清新。

“这是哪儿啊？”

“碧云山。”蒋泊舟答，没等梁月再问，他先将梁月想知道的答案说出来，“今天来这里，我有点事情要做，做完之后，我带你去彭大后头的小吃街吃关东煮，嗯？”

梁月一颗心在胸膛里直跳。蒋泊舟声音软，是哄人的语调，却蓦地叫她觉得不安，觉得有事该发生，从心底里觉得害怕。

还没等梁月问出那句“蒋泊舟，今天到底要做什么？”，他的车已经开到盘山公路脚下，五六辆跑车，车灯大亮，映照着男男女女，音乐震天响，直叫鸦雀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