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父亲亲自登门给靖国公道歉,还前所未有的处置了素来得宠的母亲,把他们母子两人安置到京郊的庄子思过。
这场事件让江砚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卑微,也让嫡庶两个字进入他的认知。
在母亲的哭诉下,他恨那场羞辱,恨葡萄,也恨那个爱哭的小女孩。
她叫杨芙,是靖国公最宠爱的嫡女。
正是因为她的哭泣,他和他的母亲卷入一场无妄之灾。
江砚回忆的思绪被少女的哭泣声打断。
江砚皱眉望去,只见萧疏乔木下,瘦弱的少女正抖着肩膀悄声哭泣。
走上前去,发现正是和自己对诗的楚莞姑娘,他一怔,不知备受青睐的少女为何会独自哭泣。
楚莞却抬起微蹙的眉心,轻声轻语地主动向他讲述身世。
原来她只是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姑娘,是个无亲无友的孤女,看到别人一家和和美美,难免伤情。
少女的晶莹泪花绽放在秋阳下,江砚的心头涌起怜意。
身世之痛是压在心底的刀刃,人前再风头无量,背转过身,仍能触及伤心。
他望着她纤弱的背,微微叹息一声。
此后,江砚偶尔会去国公府寻楚莞,他们的交往很守礼,一般都是在议论诗词。
有天午后,他正和楚莞并肩走到国公府门前。
忽然听见远处有几名女子的嬉笑声,江砚举目望去,看到四五个女子正在放纸鸢。
微风拂过,空气里弥漫起春日特有的清甜,最前面的少女手持长线迎风奔跑,风卷起她灿若朝霞的绯色裙摆,衬得那纤细的腰身愈发盈盈。
她无忧的笑语声随着春风吹入江砚耳畔,让他有几分怔忡。
楚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轻轻笑了:“打头的,看起来特娇贵那女孩,就是我姐姐杨芙,正经的国公府嫡女。”
原来是她,虽然看不清那名嫡女的容貌,江砚也不由皱皱眉,正经嫡女又如何?难道出身就是一个人永远甩不脱的定论么?
江砚淡然转头,不再看远方那个过分灵动的女孩身影。他不惊不惧,目不斜视,任由嬉闹的几位姑娘和自己擦肩而过。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快到上元节时,楚莞笑吟吟地邀请江砚赏月。
被美貌的女子邀请,江砚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也笑着应下。
楚莞狡黠一笑,似有所指:“阿芙姐姐也会去哦,到时,我牵线让你们认识。”
江砚挑挑眉,不以为意。
按照指定的时间来到灯火朦胧的河边,江砚却始终没有看到楚莞的身影,他举目四望,看到不远处搭好的灯谜架,写满灯谜的彩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挑起了他的兴趣。
他缓步走至灯谜架前,垂眸察看谜面,很顺利地猜出一个。
主办人满脸喜色,递给他一个亮闪闪的头饰:“公子,这是猜出灯谜的彩头,回头啊,送给夫人乐一乐。”
他淡笑着接过,正准备离去。忽听到女孩娇怯的声音响起:“这个谜面上的字是灯么?”
主办人忙走过去,笑着道:“姑娘,这个题面刚被一个公子猜出了,我啊,还没来得及摘下呢。”
江砚回眸,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孩背对着她,声音满是委屈:“那……我是没有礼物了么?”
主办人笑呵呵地连连说对不住。
江砚微一沉吟,走上前对那女孩笑道:“这个我拿着也无用,既然是姑娘猜出的,就给姑娘用吧。”
他摊开手掌,手掌上躺着那亮闪闪的彩头。
女孩胆怯的小手伸出来,快速地从他手里拿走那枚发饰,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他的手心。
江砚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只见那女孩仰头望向他,轻声道:“多谢公子。”
话音未落,烟火在她背后徐徐升空,灿然绽放。
她羞涩天真的笑颜随着烟火的明灭而闪烁,明暗之间,动人心魄。
江砚呼吸一滞,再也移不开眼眸。
那娇小轻灵的女孩看他久久未语,轻轻握住手心,双眼弯弯地笑道:“公子,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星星。”
星星?江砚略一怔忡,才意识到她在说那枚五角形的头饰。
只是一个简陋得头饰,想必放到贵女眼前,她们都不屑一顾吧,这个纯稚娇憨的小姑娘却视若珍宝,一连声地道谢,还送给他一个最真心的甜笑。
一瞬间,江砚心里蓦然生出要好好疼宠眼前女子的念头,他想把很多美好灿然的事物都摆在她脚下,只为看她露出懵懂的笑意。
正思量着怎么问她的名字,忽听一阵笑声由远而近。
楚莞穿一身温婉的月华裙,在月色灯火中缓缓走来。
江砚皱皱眉,他这才发觉此时他该是在等楚莞姑娘出现的。
她不出现,他都忘记了。
楚莞柔婉的面上浮现出似有若无地笑意,她上前很熟稔地拉住那女孩的手:“江砚公子,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阿芙姐姐,我还想着一会儿让你们互相认识呢,没曾想你们已碰面啦。”
她就是杨芙?
她怎么能是杨芙?
江砚满心的柔情逐渐消散,沉默地站在原地。